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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43—495)】同归于尽呗,27

[db:作者] 2025-07-26 12:46 5hhhhh 6500 ℃

  丘聚端坐在悠悠颤动的绿呢大轿内,拧眉沉思,这几日朝廷中人事变动纷迭,有些应接不暇,先是各处边储亏空涉案人员纷纷下狱问罪,独刘宇得以幸免,陛下恩旨将其远年巡抚任内之事特许开释,反倒是接任刘宇的前大同巡抚周南,因任内大同仓粟浥烂下锦衣卫狱,同时还牵扯到了当时督理大同粮储的户部郎中孙禄,教顾佐那老家伙很是心惊肉跳了一阵。

  丘聚无意替周南二人鸣冤,在他看来,边储乃国之重计,周孙二人不能严督验收,致有浥烂,完全是罪有应得,拘其亲属押赴大同追缴赔偿也是应有之义,说白了,活该!但随后神英封爵的廷议中兵部一改前态,刘宇极力倡荐,其余廷臣也都谓神英功高当封,于是万岁爷下旨封神英为泾阳伯,赐予诰券,岁禄米八百石,刘至大何故前后判若两人?联想到他巡抚任内无罪开释之事,这其中是否有和丁寿私相授受之举?

  方才他去寻刘瑾述明疑虑,若果真事涉丁寿,那这小子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不能再听之任之,该给这匹野马套上辔头了,谁知刘瑾反教他不要多管闲事,只说早有明旨,锦衣卫会勘查盘,东厂不必插手。

  东厂办事也叫插手?哼,黄口小儿,骤得信重,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压咱家一头,早晚要闯出祸来,丘聚不由捏紧了拳头。

  轿子突然一顿,打断了丘聚思绪。

  「何事?」丘聚沉声问道。

  「禀督主,有一群百姓拦轿鸣冤。」地鼠常九在轿前回话。

  丘聚皱眉,「东厂不受民讼,让他们去顺天府递状。」

  不多时,常九返回,「禀督主,那些百姓说顺天府管不得他们的冤情。」

  顺天府难以受理?难道事涉命官,丘聚冷笑,这却是东厂职责所辖。

  轻踏轿板,轿夫匆忙将轿子放下,常九帮着打开轿帘,丘聚踱步而出。

  「人在哪里?」丘聚问道。

  「就在前面。」常九朝前一指。

  也不用常九指了,黑压压跪着一大片,足有上百人,只要丘聚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丘聚快步上前,讶然道:「尔等都有冤情?」

  「禀老爷,不止我等,尚有许多人,小的们怕冲撞老爷大驾,未敢上前,现有我等押书在此。」

  一众衣衫褴褛的百姓在丘聚面前展开一幅长卷,卷上林林总总各类花押手印,乍看也足有上千之数。

  涉案人如此之众,丘聚不得不重视起来,「状告何人?」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小人们也不知该告哪个。」

  「混账!」丘聚怒喝,「尔等莫不是消遣咱家?」

  「小人们不敢,小人等实在有下情相禀,吾等俱是京师内外市井游食,每日生计无着,前有开酒肆的李升、王击二人寻得我等,只消每月冒他人之名领取关饷,便可得几十文好处,小人等也是穷极思变,应了下来,初时那二人给钱也算爽利,可最近几月总是拖延,只道上家未曾给他银钱,他们也无钱可给,昨日里寻上门时发现店门紧闭,那二人竟失了踪影,可怜我等辛苦数月,竹篮打水,甚是凄凉,求老爷开恩做主,寻到神机营处为我等讨还工钱!!」

  丘聚一阵腻歪,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道是天大冤情,原来是一群冒领军饷的无业之徒,军中吃空额虚饷早成惯例,那些武人着实可恨,但这些助纣为虐之徒也非什么善类,丘公公正有心将这些人都痛打一顿给个教训,忽然听到最后,什么,神机营?哈哈,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来人,将状纸收了,这些人统统收押。」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

           ************

  「啪!」惠安伯张伟抬手的一记大耳刮子,抽得都指挥使福英原地转了一圈。

  「你他娘干的好事!」张伟怒气冲冲地将一份奏章抄本摔到福英脸上。

  福英摸着肿痛脸颊,嗫喏道:「往日都是平安无事,谁晓那两个小子此番先收了银子,竟然来个卷包烩……」

  「你还有脸说,谁让你搞得这一出,花钱请人吃酒肉,亏你他娘也想得出来!」张伟忿忿道。

  「领饷的事标下也曾与爵爷回禀过,万一哪天科道巡查,名册人数差额忒大不好交待……」福英小声解释。

  「纵是要雇人领饷,那丁某人自掏腰包犒劳军士,福将军何须还要雇人来领酒肉,是觉得丁某冤大头?还是福将军手头宽裕银子多得使不过来?」

  「福某怎敢坑缇帅的银子,实在是……诶,前些日子犒劳时巧逢领饷,在下担心……担心那个几日之间兵士少了许多,教缇帅忧心。」福英支支吾吾,错漏百出。

  丁寿「哦」了一声,目光从几人面上扫过,嗤的一笑,「明白了,原来几位是信不过丁某人初来乍到?」

  「断无此事,缇帅乃保国公忘年之交,我等岂敢心存疑虑。」张伟怒瞪一眼福英,向马永成猛打眼色。

  马永成一张圆脸上满是笑褶,「没影儿的事,丁老弟,你我都是那一晚同生共死的交情,咱家岂有信不过你的道理!」

  「丁某只是费解,三大营与京营内兵卒虚额甚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户、兵二部俱是按名册调拨钱粮,纵是要雇些人应付盘查,也只要那几天的工夫,福将军何以每月都要多此一举呢?」丁寿老神在在,信口问道。

  福英面色突变,鬓间隐有冷汗渗出。

  张伟与马永成对视一眼,疑窦顿生,立即捡起地上奏章抄本,二人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奏章内附有神机营名册及粮草关饷数目,冒领之人几多,所得饷银几多,分门别类,清清楚楚,看起来倒也简便。

  「福英,你他娘的竟敢吃独食!」张伟毕竟在外充过一任总兵,平日只是懒得操心俗务,并非不通世事的傻子,何况身旁还有一个司设太监在,经过丁寿提点,二人重新一看福英雇佣无业之人所领军饷,再对照几人每月分润数额,很快便断定福英自己吞掉了大批冒领饷银。

  福英噗通跪倒,抱着二人大腿哭嚎道:「爵爷,马公公,饶标下一命吧!」

  「去你娘的!」马永成抬腿将人踢了出去。

  「来人,拉下去!」张伟不耐地挥挥手,立即有两名亲兵上前,将鬼哭狼嚎地福英叉了出去。

  「教二位见笑。」自己的老部下玩出这么一个花活,张伟有些不好意思。

  丁寿的确在憋笑,福英雇些无籍之徒冒领饷银也就罢了,好死不死地非要雇丐帮的人,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还笑个什么,现而今想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马永成没好气道。

  张伟点头,一脸希冀道:「缇帅,您在御前有面子,刘公公那里也能说得上话,可否从中转圜?」

  「爵爷,我给您透个实底吧,若是科道递本……」丁寿看看左右,低声道:「说句犯忌的话,这份奏章压根儿就不会到达御前!」

  此话大胆,却深得张伟之心,对嘛,这才是锦衣卫首脑该起的作用,要不然谁每月三千两养着你啊!

  「可此番不同啊,这些证据都落在了丘公公手里,那丘聚本就与我不对付…

  …这事不信你问马公公!「

  突然被牵扯进话题的马永成频频点头,感同身受,「老丘那人的确不近人情,惹人厌憎!」

  「说的就是啊,他得了把柄片刻不停,连刘公公那里都未知会,直接上陈御前,人证物证俱在,你们都知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喜兵好武,对兵戎之事最是看重,你说这……唉!」

  丁寿仰头吁叹,「我这才来了神机营几天啊,好处没得多少不说,反跟着一起吃瓜落!!」

  张伟被丁寿说得灰心丧气,「那帮子穷鬼,不过少了几文钱,到处惹是生非,竟找到丘聚头上,诶,他们怎会有神机营名册?」

  张伟突然省起,那罗列证据中还有营内花名册,福英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将这个也交给那些无籍游民啊!

  丁寿干咳一声,「那帮子人能有个屁,您也不想想,丘聚什么人,东厂提督!干的便是侦缉百官,查访妖言谋逆的差事,十二掌班各怀绝技,什么打洞听壁,偷鸡摸狗,无所不用其极,漫说取个名册,便是咱们今儿说了什么,保不齐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张伟被丁寿说得一愣一愣,心虚地四下看看,「那……那缇帅之意,该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法子,自个儿还一脑门子官司呢,大家自求多福吧!」丁寿把手一摊,悻悻道:「幸好丁某在营中日短,谅来陛下再是恼怒,也罪不至死……」

  别啊,你都罪不至死了,我们俩还不得罪该万死啊!张、马二人顿时慌了,「哎呦老弟,谁不知道您在宫里圣人那儿有面子,你得帮老哥哥和爵爷想个主意啊!」

  「是啊缇帅,便是看在保国公面上,也请替本爵美言几句。」张伟眼巴巴望着丁寿。

  二人苦苦哀求,丁寿好半天才万般为难道:「好吧,咱几个一起琢磨个主意。」

  张伟马永成喜上眉梢,三个脑袋同时凑到一处。

  「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看着二人一脸丧气,丁寿喟然道:「咱们唯有一起上奏请罪……」

  「那不是不打自招,丘聚……」张伟惊觉自己声音过高,生怕那位无所不知的东厂提督听了去,忽地将声音降了八度,悄声道:「丘聚顺着那名册已然揪出了以往军营空额冒饷,这个罪名扣下来,谁能撑得住!」

  丁寿眨眨眼睛,诧异道:「难道营内这些亏空是二位所为不成?」

  两人一愣,不清楚丁寿用意。

  丁寿向门外一瞥:「谁起的祸事由谁去顶,我等只是上表请罪,督理不严…

  …「

  马永成眼睛一亮,「妙啊,让那个福英把罪都背了,我等只是一时失察之过,万岁爷谅也不忍心重责……」

  「福英又不是傻子,岂肯背这么大的一口锅!」张伟摇头。

  马永成目露凶光,冷冷道:「死他一个还是死全家,他会选哪一个?」

  张伟倒抽一口凉气,这两人是真够狠啊!

  丁寿继续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还得拿出个请罪的姿态来,神机营这个烂摊子是待不得了,我回我的镇抚司,马公公您就管好自个儿的司设监……」

  马永成闷闷不乐,对这口肥肉实在心有不舍。

  张伟急道:「那本爵呢?」你二位各回各家,我没了神机营,吃什么去!

  「兵部那里丁某可以运作一番,爵爷也对保国公那边使使力气……」

  张伟纳闷,「使什么力气?」

  「保国公提督京营,还缺个帮手。」

  张伟激动地握住丁寿双手,「事若能成,缇帅恩义,本爵定有重谢。」

  丁寿同样执手,动容道:「大家意气相投,爵爷何必客气……」

           ************

  丁府外书房。

  「哈哈……」丁寿倒在椅上,朗声大笑。

  「二爷,什么事这么开心?」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洗了几遍澡的丁七在旁凑趣。

  「没事,圣上传旨,夺了我三个月俸禄。」丁寿笑声未停。

  「哟,那这有什么高兴的啊?」丁七实在弄不明白,就算那俸禄没几个银子,可罚俸也不是什么露脸事吧。

  「这还是万岁爷念在我在神机营视事不长的份上,法外开恩,以观后效。」

  丁寿毫无形象地将两脚搭在书案上,笑道:「那另一个号头官福英可是直接下了镇抚司大狱,家产充公……」

  丁寿歪歪头,笑眯眯端详丁七,「老七,这其中还多亏了你的功劳。」

  「小的可不敢贪功,都是二爷您福星高照,让那福英自己不长眼,偏选了丐帮弟子充当冒饷之人。」丁七笑道。

  「也怨不得他,京城无籍之人虽多,但其中嘴巴严,还能短时间凑出那么多人数的,也只有你们丐帮了。」丁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要么说还是二爷您眼光长远呢,当初让小的接了这丐帮舵主,早就等着今天呢!」丁七脸都不红地替主子吹嘘。

  「得啦,该是你的功劳少不了,就别拍爷的马屁啦,」丁寿指指案头茶盏,随意道:「那些告状的人怎么样了?」

  「东厂不愿多管饭,被打了一通板子,就都放回来了,嘻嘻,叫花子嘛,被人打被狗咬都是家常便饭,二爷不必操心他们。」丁七将茶盏端与丁寿。

  「去账房领三百两银子,二百两分给他们养伤,那一百两赏你的。」丁寿端着茶盏浅浅啜饮。

  「哎呦,教二爷您又破费了,小的代那群苦哈哈们谢二爷赏嘞。」丁七喜笑颜开,跪下拜谢。

  「破费什么啊,都是惠安伯的银子,左右倒个手罢了。」

  「那败家子还谢您呐?」

  「现而今惠安伯是京营提督,可比神机营威风多了,」丁寿自失一笑,为之惋惜道:「只是没有神机营这般大权独揽,逍遥自在了。」

  「唉,可惜了马公公,悄么声地回了司设监,丢了一条大好财路,爷心里还有点不落忍。」丁寿咯咯笑着,没看出半点难过。

  「这么说,二爷您现在神机营里是蝎子粑粑——独一粪(份)啦?」丁七挑着拇指兴奋问道。

  丁寿饮茶动作一滞,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

           ************

  丁府花厅又迎来一位新客人。

  「下官拜见缇帅。」段豸整襟施礼。

  「世高兄,别来无恙?」丁寿对这位曾并肩作战的段给谏十分热情,「公事如何了?」

  继查盘之后,刘瑾又陆续派遣官员清丈各地田亩,段豸便是奉命查勘清丈山东碱地,才刚返京。

  「托缇帅洪福,此番下官奉旨查勘山东,查得活碱官民地一千二百七十八顷余,可办纳存留以备常赋,死碱官民地六百三十九顷余,可折纳布钞以宽民力,俱已造册呈上。」

  「好,不愧是我锦衣卫里出来的,果然办事干练。」丁寿连连称道,平虏战后他查了下段豸底细,才晓得这位与李东阳一般,俱是军籍出身,所不同者,这位竟隶籍锦衣卫。

  段豸道了声「惭愧」,嘴唇嗫嚅几次,欲言又止。

  丁寿看出他面色有异,笑道:「世高兄有何话不妨直说,你我有袍泽之谊,同甘共苦,无须客套。」

  段豸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听闻缇帅谏言泾阳伯神英提督神机营?」

  「是啊,」丁寿坦承,「还有乾清宫太监孙洪坐营,其人老成持重,清廉奉公,断不会再出空额冒饷之事。」

  通过修建豹房,二爷笃信孙洪人品,只不过段豸对孙太监没半分兴趣,他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缇帅要举荐泾阳委以重任,当日又何必嘱托下官上疏参其老疾呢?」

  段豸百思不解。

  「没法子啊世高兄,你也看了京中邸报,神机营已然成了什么样子!管营号头等官沆瀣一气,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欲要振刷,非得良医猛药,去其腐肉方可治之,勋臣提督大营国朝已是常例,神机营欲要换将,也必是勋贵,可我夹袋中无人啊,唯有捧出一个来了,神景贤军中宿将,熟知兵事,且年齿已高,对争权夺利之事已无太多热衷,由他主持营务,可省却许多掣肘,可这话我又不能对神总戎直说,这年头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多了,我突然去和神景贤道我要助他叙功封爵,他不当我是疯了,也会认定我别有所图,不敢应承,反不如他主动求恳,我也乐得个顺水推舟。」

  二人既是共谋,丁寿毫不隐瞒地道出实情,段豸沉吟道:「所以缇帅不惜自污,只为神机营刮骨去腐?」

  「丁某早已是众矢之的,虚名与我何足道哉!」丁寿朗声笑道:「能为朝廷练出一支可用之兵,便是再泼上几盆污水,丁某也笑纳了。」

  「缇帅高义。」段豸深施一礼,「泾阳可便是缇帅所谓的良医猛药?」

  丁寿自衿一笑,「神景贤守成有余,却绝非续骨生肌的回春妙方。」

  「哦?那灵药何在?」段豸奇道。

  「神机营该有号头官两人,除丁某外,还欠缺一个,丁某为刘部堂费了许多心思,可不只为得一个泾阳伯……」

           ************

  「末将戚景通拜见恩帅。」高大身形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堂中……

  注:

  给事中艾洪等言四卫勇士旗军多逋逃无籍之徒,蠹耗国用,故府部科道官俱请厘革,孝宗皇帝特敕侍郎熊绣等清出诡冒之数,岁省钱粮数十余万。

  福英等久奉成命,不即施行,盖欲附和朱晖,为其夤缘代奏,乞治(朱)晖(李)玺(张)伟并(福)英等罪。

       第四百六十六章老饕坐堂饱口福少年凭栏争意气

  大明门前之棋盘街,南接正阳门,北毗大明门,东西江米巷侧五府六部衙门大多汇聚于此,为有名的朝前闹市所在,市肆店铺鳞次栉比,四远货物贸迁交集,五方之民奔走射利,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接龙,行人熙熙攘攘,笑语飞声,甚是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宽袍文士,黑面长髯,大腹便便,行在街上满面风尘之色,仍不住左张有望,兴致勃勃。

  文士身后跟着一名挑着担子的小厮,费力闪让着来回摩肩擦踵的街头行人,好不辛苦。

  「老爷,这街上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还是快寻一处落脚吧?」

  「不忙不忙,难得入京一次,且先逛逛再说。」文士意犹未尽,对仆从之言置之不理。

  「我的好老爷,您一路有舟车代步,不觉劳累,小的可受不了这活罪了!」

  小厮噘着嘴诉起苦来。

  「呔,你这躲懒的奴才,老爷我念在你从未来过京城,此番赶考带你随行,让你出来见见世面,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整日抱屈叫苦,让人耳根不得清净,实在该打。」

  文士右手高高举起,作势欲打,小厮抱头缩肩,高叫道:「老爷饶命,您这一巴掌下来,可比旁人多打一下,对小人委实不公。」

  文士高举的右手赫然生着六根手指,听了仆从曝出自家短处,他也不恼,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刁奴,念你这份急智上,便饶你这次。」

  这文士便是进京赶考的吴中才子祝允明,他生性洒脱豁达,因右手生来便有枝生手指,便自号「枝山」以自嘲,这僮儿来兴自幼生在祝家,熟其性情,主仆间嬉闹惯了,言行间常无避忌。

  来兴苦着脸道:「老爷若饶便多饶一点,早点找个地方歇脚。」

  「急什么,老爷我不一直在寻嘛!」

  祝枝山训斥着僮儿,游目四顾,忽然发现街边有一座酒楼,飞檐翘角,五色斑驳,酒楼大门正上方悬挂一面金字乌漆匾额:松鹤楼。

  祝枝山见之欣喜,指着酒楼道:「来兴儿,你真是好运道,老爷我便带你到松鹤楼中打尖儿歇腿,饭毕再寻店落脚。」

  一见松鹤楼的华丽气象,来兴望之咋舌,连连摇头:「这里用饭得要多少银钱,老爷,我们还是去寻别处吧。」

  「你这奴才好不晓事,一味只知心疼那几个银钱,不吃松鹤楼的酒菜,岂不白来这京城一遭,来,快快随我前往。」

  来兴脑袋如拨浪鼓一般晃个不停,「老爷往年来京多次,不成还没吃过这家酒菜,此番便作罢了吧……」

  祝枝山把眼一瞪,「老爷我当然吃过,还不是要便宜你这厮打打牙祭,不要不识好歹!」

  「老爷您若心疼小的,便在路边寻一小酒肆,小人一碗烂肉面便可打发,不需破费,还可为老爷省下点酒钱……」

  祝枝山一脸败兴,「絮絮叨叨,这一路上张口闭口都是这些钱财俗物,真是扫兴,岂不闻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来兴抢声道:「千金散去容易,这复来之事小的跟您这些年却从未见过,老爷,如今家中不比往日,出门时老太太特意交待,京里面万物腾贵……」

  「好啦,莫要说了,若不是盘缠在你处保管,哪个与你闲磨牙!」祝枝山懊恼不已,他幼负才名,成人之后科举之途却不顺遂,自十九岁考中秀才,五次乡试方才中举,此后会试屡屡不第,转眼间已在科场蹉跎半生,苏州至京城千里迢迢,一路舟车鞍马,所费不赀,新科举人们食宿旅费自有当地官府应承,如祝枝山这等往年落第之人赴京应考,唯有自费。

  祝家书香门第,七代为官,家资不说豪富,也算殷实,川资本无难处,只是祝枝山生性豪爽,爱吃爱玩,常与人燕集狂饮,朋友有难也不时接济,钱财如流水般散去,终致生计日蹙,此次赴试,继母陈老夫人知他秉性,恐他又一路大手大脚,待到得京师连拜会师友往来酬酢的银钱都不剩下,故而特意嘱咐了僮仆来兴看管盘缠,这小厮年纪虽小,却机灵乖巧,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断不会由着老爷性子胡来。

  松鹤楼近在眼前,祝枝山腹内馋虫勾起,却不得其门而入,心中丧气可想而知,偏他又做不出打骂这十余岁小厮,硬逼迫他拿出银钱的事来,思前想后只得拉下脸来,软声央求道:「僮儿,仅此一次可好,我二人一饱口福后,便踏踏实实找个客店落脚,老爷我闭门读书待考,断不会再动你这荷包里半分银子。」

  来兴不情不愿地纠着小脸道:「小的并非不让老爷使钱,老太太交待了,这贽见师长,公私应酬,该花的银钱断不能少了,只是其余花销能省则省……」

  「晓得晓得,你若还不放心,回头老爷我写上几幅字,拿到城隍庙市里的书画铺子去,莫说一顿饭钱,十顿八顿也换得回来。」祝枝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他也绝非自夸,凭吴中祝大才子的名号,他的手迹墨宝不愁没人要。

  「老爷您若是能早这样想便好了,小的在您身边伺候多年,只见您白送与人,哪见过几个给钱的。」来兴儿噘着嘴道。

  祝枝山老脸不觉一红,黑面上都透出几分紫色来,他交游广泛,朋友求字只消张嘴,常便一挥而就,分文不取,不怪这僮儿借机挖苦。

  「那依你,这顿饭不吃了!」祝枝山跺跺脚,恋恋不舍地望着松鹤楼店门。

  来兴也晓得自家老爷脾气,今日若不由他吃了这一顿,怕是心里猫爪一般难熬,以后也别想让他静心攻读,他二人旅途耽搁,进京时日已然迟了,若再为了一顿饭食,误了功名前程,岂非得不偿失,没奈何皱着脸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祝枝山不迭点头,那副巴结讨好模样,真把吴中名士的颜面丢到爪哇国外。

  「二位客官,里边请。」松鹤楼伙计清一色头戴圆毡帽,蓝布围裙,肩搭白毛巾,看上去干净整洁,眼前清亮。

  祝枝山含笑点头,对店伙招待甚是满意,僮儿来兴却一脸提防,这般殷勤周到,不知要黑掉老爷多少银子。

  「这位老爷,您楼上伺候。」店伙眼睛甚毒,观祝枝山举止打扮,一眼便看出这是外地进京应考的举子老爷,当即便请他上二楼雅间。

  未等祝枝山答话,来兴已然抢声道:「不必了,我家老爷在一楼堂中用饭即可。」又转对祝枝山道:「反正酒菜坐哪里吃都可,是不是老爷?」

  「这个……」想想被人家握紧的钱袋子,祝枝山只好点头。

  「得嘞,那老爷您坐这边,这位小客官,您坐那边上一桌可好?」店伙倒未因二人堂食便存了轻视,只是他也看得出来兴只是跟班小厮,断无有主仆同桌用饭的道理,是以一指邻座空位。

  来兴却把眼一翻,「你没见我还有行李要照看,哪得空闲!给我在廊下安个凳子就是了。」

  「哎呦,那您可怎么用饭啊?」店伙一时为难,廊下面加座儿,也没这规矩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街头唱莲花落儿讨赏的。

  「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啊,你管我!」来兴不客气道。

  祝枝山晓得这僮儿如今看谁都像是奸商,不可理喻,便吩咐店家由他去吧,只嘱咐来兴放心点菜,莫要委屈肠胃,来兴应声去了。

  打发走了僮儿,祝允明终于静下心琢磨起吃食来,松鹤楼的火腿是远近闻名,不得不吃的,他又食肠宽大,无肉不欢,当即点了一大碗火腿虾圆杂脍,又切了一整只烤鸭,一碟白切肉,一条焖青鱼,再配上壶河清酒,菜还未上,他便馋涎欲滴,急不可耐地打量起四周酒客来。

  春闱之日将近,京城内多了许多襕衫士子,松鹤楼中自也不免,一个个呼朋唤友,楼上楼下进出不停,祝枝山看了半天,见其中并无熟悉旧友,略感失望,看来只有老实等待自己酒菜上来了。

  垂眸之际,酒店门前又进来一位年轻客人,头戴六瓣瓜皮帽,一身宝蓝缎子直裰,脚踩云头朱履,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目,转动之间灼灼有威,祝枝山与之目光对视,心头不由一跳。

  这是哪家青年贵介,竟有如此威势,祝枝山不由心中好奇,观此人气度,必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之人,两榜出身的缙绅士子断不会有这种威风煞气,此人到此,莫不是将有大事发生?

  「丁大哥,你总算来啦!」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一个娟秀少女疾步从二楼奔下,双颊晕红,神情振奋。

  转眼之间,青年那双凛凛含威目变成了脉脉含情眼,温柔笑道:「愚兄来迟,累妹子久等了。」

  「不迟不迟,是我来早了,咱们楼上去说。」少女挽起青年手臂,亲亲热热地并肩上了楼。

  祝枝山哑然失笑,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不过是一对小儿女在此幽会,自己真是想得恁多,心思放下,腹内咕噜噜一阵轰鸣,祝大胡子顿时笑脸尽收,愁容满面。

           ************

  「丁大哥,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去唤小二来。」二楼临街的一间雅间内,顾采薇兴高采烈问道。

  「随意就好,这饭菜的味道不在于吃什么,关键在和谁吃,和妹子你在一起,就是吃泔水,愚兄我也是甘之若饴。」丁寿嘻笑道。

  「啐,人和你说正经的,总没个正经。」顾采薇羞红粉面,喊过跑堂的吩咐酒菜。

  点过酒菜的顾采薇翩然入座,双手支颐凝视丁寿,流波中掩不住的笑意,「都是松鹤楼的拿手菜,你丁大人日理万机,拨冗来见小女子,总不能亏待了不是。」

  「佳人有约,莫说公事俗务,就是天子传唤,你丁大哥也是佯醉癫狂,托词不朝。」丁寿挑眉轻笑。

  「这么说,小妹我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咯?」顾采薇樱唇微抿,眉梢眼角尽是喜色。

  这话似乎有点大不敬,不过二爷面对美人时从不考虑那些虚头巴脑的东东,理所当然点头道:「自然,毕竟当今万岁愚兄我想见便可一见,见贤妹你可要灰头土脸做那钻地老鼠的。」

  顾采薇掩唇「噗嗤」一笑,随即俏脸一板道:「哦,大哥这话是在怨我咯?」

  「非也,实属自责,谁教愚兄我笨嘴拙舌,不招令尊令堂待见呢。」丁寿眨眨眼道。

  顾采薇垂眸,桌下纤细小腿略带不安地虚踢了两下,「其实没有啦,爹娘他们连你面都未见过,只是……只是锦衣卫的名声属实……欠妥,旁人多有非议,难免会对你有些……成见。」

  顾采薇声音愈发低微,念着青梅竹马的份上,她没将那位搬弄是非的郭小侯爷指名道姓说出来。

  可不巧,那二位我不但都见过,而且见面场景实在称不上愉快,想想在顾北归赌场里出千,丁寿不由嘬了嘬牙花子,不过念起水雾氤氲中的那朦胧倩影,他的唇角又不觉微微翘起。

  「丁大哥……」见丁寿面色古怪,一脸哭笑不得的犯难模样,顾采薇还以为自己话惹他不快,慌忙道:「外间风言风语,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待来日有暇…

  …「

  顾采薇忽然玉颊染霞,含羞低头,「登门拜访爹和娘亲,让他二人眼见为实,晓得大哥人品,谅也不会再来作梗。」

  这是要让二爷登门求亲的意思?丁寿突然觉得有些牙疼,老实讲这么一个模样人品武功都出挑的姑娘,他真不介意给府里添人进口,反正这妹子性情好,也不会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来,问题是她那老娘……二爷回想当夜被凤夕颜追击亡命的场面,脖子上不由直冒凉气,打定主意不和修罗仙子再照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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