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11

　　レオナ一直都知道，在天空綻放的花朵名為「煙火」，是王宮每年固定會向珊瑚之海的旅行商人購買的消耗品，每當有特別的慶典時他總會聽見此起彼落的聲音傳遍夕燒草原。還不知道「權力」兩個字時，他會幻想哪天可以跟家人一起看煙火。但現在他不只知道權力，還知道王位，更知道比起陪伴自己，父親更在意ファレナ是不是一個稱職的王。

　　「無聊。」

　　他有過人的智慧，有王族的血統，卻不能當王。

　　無聊。

　　這麼想著，他偷偷地溜出了王宮，在全國人民都在慶祝的時刻，レオナ靜靜地等著煙火，卻好死不死遇到了ファレナ。

　　「レオナ？」他仰望站在牆邊的弟弟，說：「你不是不來嗎？」

　　「跟你沒有關係。」

　　「レオ……」

　　ファレナ話說到一半，便聽見不遠處有人在爭吵，レオナ站在高處自然看得很清楚，是一個小孩子被幾個成年男子圍了起來，似乎是在逼迫他交出手中的食物。

　　天色昏暗，市集門庭若市，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巷子裡起了爭執。レオナ哼了聲並不打算搭理，但ファレナ不同，他有天生的正義感，這讓他不顧一切主動上前去勸導。

　　這、就是事情的開端。

　　被ファレナ說教的人眉頭彷彿被揉爛的紙張一般地皺在一起，倏地，幾發彷若利刃的魔法打了過來，順勢波及到站在後面的レオナ。那時的他還不是很會防禦魔法，更別要他想到這攻擊會朝自己打來。レオナ發出了痛苦的聲音，而後落到身後的草皮上。

　　他忍著疼痛爬起，右眼的怒火將那人的膽子燒成灰燼，伸出的右手微微地顫抖著，就像對方夾著的尾巴一樣。ファレナ知道レオナ接下來想做什麼，但依舊來不及阻止，他喊出的名字依然只有前兩個音節，其餘的全都隨著砂子飄散而去，而從朦朧的沙塵中走出的是他們的父親。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他氣憤地看著レオナ，說：「我沒時間帶你們出門，你就要拖著你哥哥來敗壞王族的名聲，是嗎！」

　　レオナ捂著還在滲血的傷口，說：「你只在意大哥能不能當一個稱職的王，那好，我不會在意他任何一件事。」

　　之後他拔腿狂奔，在轉角處摔了一跤。

　　除了痛，他什麼都記不得了。

　　不記得有多少人關心他而追上來，不記得ファレナ的表情，不記得醒來的時候為什麼躺在房間。

　　他只知道……很痛，而且不只是傷口在痛。

　　就算知道不是ファレナ的錯，レオナ也還是沒辦法坦然地接受那傢伙對自己的好。

　　「レオナさん？」唯一可以闖入他房間的鬣狗盤腿坐在他的床上，歪著頭，瞇起眼睛直視他，說：「レオナさん做惡夢了嗎？」

　　看ラギー一副嘲笑自己的表情，他便想起那天述說這個故事時，不小心將尾巴纏上了纖細的手腕，為此還被鄙視地問了一句「原來レオナさん也有害怕的事啊」。

　　「少囉唆，該做的事呢？」

　　「レオナさん要我做的事情都已經辦妥了，宵夜也帶來啦，只不過有個傢伙有點麻煩啊——」

　　「你說那個一年級的小子？現在在外面偷聽的那隻狼？」

　　「欸？」

　　比起ラギー，時常在睡覺中保持警戒的レオナ老早就注意到ジャック，被點到名的人進了房，劈頭就問：「為什麼前輩們要做這種事？」

　　▶▶▶

　　那天晚上，レオナ就有預感自己會被揭穿，儘管ラギー啃食得再乾淨，還是會有ジャック這樣的大尾巴露出馬腳。

　　「啊……不幹了……」

　　對上マレワス就只有失敗，不是「第一」就不需要繼續努力，到最後他還是什麼也得不到。

　　權力、王位、勝利、榮耀……

　　「レオナさん……我們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就這麼放棄了嗎？說好要顛覆世界的不是嗎？」ラギ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這隻鬣狗是他得意的左右手，是會和他互相嘲諷的侍從，是他會不小心透露出脆弱的存在。正因為如此，他需要更多貶低的話來說服自己放棄，需要更多合理性來貫徹他「努力也沒用」的理念，需要更多決心摧毀ラギー給他的頭銜。

　　「我就直說好了，你們追逐夢想的閃亮眼神簡直太可笑了，在垃圾堆長大的鬣狗跟永遠當不了王而被嫌棄的二王子，同樣都是改變不了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不幹了。」

　　有什麼蒙蔽了他的內心，像是墨水一樣渲染開來，眼前模糊的程度和左眼受傷時一樣，想看清楚的東西全被血給染色。

　　「レオナさん……唔……好痛苦……」

　　有不屬於他的思想在吞噬自己的意識。

　　「怎麼樣？嘴裡太過乾燥，連擅長耍嘴皮子的你也說不出話了吧，ラギー。」

　　不是的。

　　「レオナ！不許你再這麼做！オフ・ウィズ・ユアヘッド！」

　　「別小看比你年長的，很不巧，我的防禦魔法學得還不錯。」

　　不是的。

　　「唔……」

　　「不好！再這樣下去ラギー前輩就！」

　　不是的。

　　「因為無法得到回報而心生怠惰，只要事與願違就驅逐身邊臣子的那種狹隘的心胸。就這點氣量還想成事……想和我等的王マレワス一較高下……」

　　不是的。

　　「哈哈哈……或許就跟你說的一樣，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都絕對不可能成為王。」

　　……

　　內心變得安靜，唯有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

　　レオナ依稀聽見ラギー說：「我也要……幫忙……被說成這樣晚上怎麼睡得著啊……」

　　▶▶▶

　　一番折騰過後，保健室剩下レオナ和ラギー兩個人，上一次在這裡獨處是去年的事，二王子哼一聲閉上眼，將手背在後腦勺，尾巴拍打著床腳的聲音十分響亮。

　　今年又輸給了ディアソムニア，輸給了マレワス。

　　「レオナさん起床啦？欸——但是今天還沒睡滿平時的時數吧？」

　　「吵死了，變成現在這樣你覺得我睡得著嗎？」

　　レオナ感覺到床的左邊陷了下去，接著是右邊，張開眼的時候ラギー已經像チェカ一樣坐在他身上。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レオナさん明明很強，只要想做就能做得到，不能當你想要的王，也還有其他該做的事吧，莫非レオナさん的人生就這麼無趣？」ラギー看上去痛苦的表情就和喉嚨被乾燥感佔據時一樣，他勉強扯出一抹笑，說：「還是說——レオナさん是害怕被我說很弱？」

　　反射著光的白色繃帶纏繞在ラギー手上，レオナ幾乎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但ジャック偷偷地向他透漏道：「ラギー前輩說什麼也不想置身事外，我覺得不只是因為你們是共犯。」

　　「你這鬣狗之輩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

　　「那當然。」ラギー攤開手，說：「誰叫レオナさん一直都在想那種無聊的事。我的話，生存之地就只有那片草原，我只要一個站在草原上也威風凜凜的王就好了，他不需要統治國家，只需要站在我的前面就好了……」

　　只需要是我的王就好了。

　　ラギー逞強著想救レオナ的時候，已經不在乎金錢的得失了，而是——一直照顧著的二王子雖然很懶散，但他還是希望他是原本的レオナ。

　　ラギー知道自己很自私，把對方拉回來的理由是因為他在學校的生活重心就是レオナ，但二王子其實根本可以不需要自己，畢竟那人從來沒告訴過他還有這麼一個姪子，甚至親口評論他只是在垃圾堆長大的鬣狗。

　　但レオナ又是怎麼想的呢？

　　翠綠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ラギー，ルーク說過他的毛意外地很好摸，這點自己早就知道。レオナ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說：「是嗎？」

　　他現在才明白一件ラギー也搞錯的事，這隻鬣狗會帶來的「變數」，根本不會讓自己成為世界的王，而是成為「他」的王，並且告訴他這世上還有比那個位子更重要的存在。

　　我沒有你真的不行，這後半段的話レオナ只是將其藏在心裡。

　　「那麼來做點正事吧！」ラギー翻了一圈躺在レオナ身邊，說：「ラフ・ウィズ・ミー！」

　　「喂，你不是場上已經弄過了！」

　　「我這麼辛苦當然要來點特別的呀。」

　　他拿起手機，拍了兩個人一起笑著的畫面。

　　雖然曾經想過絕對不要用上，但レオナ果然還是要驕傲地笑才像レオナ，而幸好自己還能做到這件事。

　　「我聽見你的聲音了。」

　　「什麼？」

　　「沒有，我要睡了……すぅ……すぅ……」

　　「唉……又睡著了。」

　　也好，痛苦的事都讓他過去吧。

　　ラギー沒打算離開那張床，他小心翼翼地從藥水味中獲取レオナ的氣味，自言自語道：「レオナさん是因為我看起來也很可憐才跟我一起行動吧？」

　　這句自嘲一般的話在幽靜的保健室裡消逝，ラギー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很痛，所以レオナ真的說了那些話。

　　他終究只是在垃圾堆長大的鬣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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