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希当然不会真的蹲监狱。

驰骋泰拉大陆多年的她，人脉宽广，在各个国家高层都大名鼎鼎，无论到哪里都肯定是要被奉为上宾的。所以现在她虽然身份是阶下囚等待审判，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

伊比利亚内阁首席幕僚长暨农业、渔业、食品及环境部部长巴罗亲自接待了凯尔希。二人进行一番谈话后，凯尔希被安排住进了伊比利亚首都的国家级招待所——一间位于海边的豪华酒店。这里总共有十二层楼，而凯尔希则是被安排在了风景独好的三楼，在房间里向窗外望出去，在红橡树林的包围中依然能够一眼就能看到美丽的海景，打开窗就能感觉到海风拂面。再吃着侍者端上桌的美味海鲜，吃饱了往两米长的“单人床”上一躺，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凯尔希洗了个澡，穿着酒店提供的睡衣躺在大床上缓解一天的疲劳，在这里好吃好喝好招待，而且还不用每天窝在罗德岛的医疗部和矿石病作战，这牢坐的，简直就是来度假的一般。

但可惜的是，凯尔希并没有多少度假的好心情。

今天白天自己和伊比利亚的高层举行了会晤，大致摸清了其高层对阿戈尔种族的真实态度，他们并没有打算真的把阿戈尔屠杀殆尽，反而是打算吸纳一部分阿戈尔人进到城中，其代价就是那些阿戈尔人要放弃自己原本的信仰而投向拉特兰宗教的怀抱，这也与伊比利亚宗教治国的一贯传统不谋而合。而现在实行的对伊比利亚周边的阿戈尔人的清洗——或者说叫，筛选，就是在为国家对这些人开放做前期准备。据他们自己所说，如今深海教会已经入侵到了国内的各个领域，他们需要联合曾和大海为敌的，不信仰深海教会的阿戈尔人来帮助他们巩固防线，继而转向主动进攻，一举消灭深海教会的有关力量。

但在会后，自己和那位安排自己住处、饭食的首席幕僚长巴罗的对话中，凯尔希知道了这些胡扯的话的背后所隐藏着的深意。

对了，顺便一提，这位巴罗除了是伊比利亚政府的首席幕僚长之外，还是凯尔希在伊比利亚的线人和情报来源。他本来是个孤儿，小时候被凯尔希收养，逐步地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政客进入伊比利亚管理部门，随后一路向上爬，终于坐到了伊比利亚政府的权利中心。

现如今，他已经年逾七十了，而他的老师凯尔希却还是那副年轻貌美的模样。

巴罗告诉凯尔希，伊比利亚政府这次行动的核心原因，其实是深海教会研究深海猎人与矿石病已经见了成效，他们想要攫取这部分研究成果，试着开发矿石病的普适治疗方案。事实上，类似的实验——不管是人道的还是不人道的，在伊比利亚的内部是一次都没能停止过，只是他们高层把事情捂得足够严实而已。但可惜的是，伊比利亚政府秘密资助的那些研究，没有一项能够取得实质性的研究成果。如今他们打着消灭深海教会的幌子，事实上所进行的是对深海教会研究成果的一项掠夺行动，如果真的能由此发现矿石病的治疗方法，那凭借这种方法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复兴伊比利亚便指日可待。

巴罗这番话说得已经十分中肯了。在凯尔希的眼中，这样的行动无论是目的还是手段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当各路的情报交织在凯尔希的头脑当中，一丝不圆润的地方逐渐显现。她有预感，这一丝不圆润将会为伊比利亚的这次行动带来巨大的危险，不仅仅是国家的核心利益会受到损失，连全人类的存续与否都会受到挑战——这也是凯尔希一定要亲自来伊比利亚的原因。

她从某些……信息渠道中得知，如今在地下情报网络中流传着一则很有意思的消息：伊比利亚附近的所谓“邪教”，深海教会，从对人体的非人道实验中得到了永久而普适的矿石病的治疗方法。

这当然是一则虚假信息，但它是否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够从这则信息的传播中获取利益。毫无疑问的是，这则消息的虚假的真实性足以让它在地下信息网络中以如此惊人的规模传播，消息来源只能是伊比利亚政府内部，而且极有可能是政府的高层。

那么，伊比利亚政府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信息传播出去会导致诸多势力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来到伊比利亚，为这个一度发达但现已没落的国家造成混乱吗？

他们当然清楚，他们清楚得很。所以结论已经显而易见了。

伊比利亚政府内部，决策层，有人渴望这样的混乱。

如今，伊比利亚政府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决定接受一部分阿戈尔人进城——条件居然只是宣誓自己信仰拉特兰教这种不疼不痒的东西。这些政府的高层选择无视阿戈尔人与深海教会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反而蠢到会相信“宣誓”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放他们进来；再结合他们在暗中向外散出去的情报，吸引不同势力，不同力量来到这个治理结构本就不牢固的国家，一个危险的结论就形成了。

正如凯尔希曾和大审判官道出的真相：“深海教会已经渗透进了伊比利亚，在伊比利亚隐秘地扎根。”

现在看来，这何止是扎根这么简单。

这是一种会导致这个国家死亡的疾病，且已经病入膏肓。

他们想要制造混乱，最后把整个政权据为己有……或者说，把伊比利亚，变成恐鱼大军的预备役军团。一旦有些作为深海教会的卧底的阿戈尔人进得城中，和外来的诸多势力一起制造混乱，外部恐鱼大军兵临城下里应外合，伊比利亚的政权将不复存在。

海洋，将踏出淹没大陆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凯尔希感觉到深海教会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已经死死地搠住了伊比利亚的每一根血脉，事态已经变得岌岌可危。现今伊比利亚能做的，就是在不会导致自己利益结构崩塌的前提下找到这些政府内部的蛀虫，并准确地予以清除。

……但这谈何容易，如果伊比利亚政府真的有这个能力的话，最初也不给深海教会可乘之机。

这近乎无解的局面让躺在床上的凯尔希没来由地产生一种窒息感，她索性从床上下来，到阳台去吹吹风。

远处的大海在夜色的笼罩下漆黑一片，不知在那些黑色的波浪之下，隐藏着怎样的东西，它们又将如何影响人类的未来。而现在凯尔希能够看到的，也仅仅是那些潮汐，似乎永远不会变一般地，一次次地冲刷着陆地，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在这样的局面下，自己要做些什么呢？又能够做些什么呢？凯尔希给不出答案。

潮湿的海风拂起凯尔希的头发，可能是由于起风了的缘故，天上厚实的云层被打成了一片片的碎块，月光偶尔会从云朵的间隙中洒下，照在凯尔希的瘦弱的身体上，让她的肌肤显得如羊脂玉一般苍白。海浪的声音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同时传进她的耳朵，让她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是如何发出的。

太静了。

即使凯尔希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人们的交谈声，机车的引擎声，这些统统都没有，或者说，都消失了。

简直就像是她所处的位置，是某个不属于伊比利亚繁华区的地方。

这里不该这么静的。

就仿佛是在回应着她的想法，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有大量的，不知什么生物，正在向她靠近。

危险。

她以最快的速度从行李中拿出医疗枪，同时大脑飞速转动——是啊，既然伊比利亚高层已经被深海教会渗透，那么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到来是为了守护人类存续对抗大海，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自己。

如果他们从某些渠道，得知自己此行的目的的话。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自己居然都没有想过？

“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也不管你想怎样做，我只希望你能保证好自己的安全。”凯尔希的脑海中浮现出某个戴面罩的家伙曾经严肃地向自己说过的话……那时，他还没有失忆，甚至还没有成为那个巴别塔的恶灵。

时隔多年，自己居然还是没什么进步……但，博士身体中的那个人格已经不在了，那个曾数次在危险中拯救自己的博士，那个曾让自己在漫长生命中第一次有了依靠感的灵魂，已经扭曲变形，最终消失在了时光的深处。

此时，当她再次向窗外望去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恐鱼。密密麻麻的恐鱼，正在向她爬来。

“晚上好，凯尔希女士。”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凯尔希仿佛被通了电一样呆立在当场。

她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她立刻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晚上闯入一名女士的房间，你还是和我刚见你的时候一样不懂礼貌。”凯尔希冷冷地回应道。

“哪里，您在我的孩童时期收留了我，将我培养成一名在伊比利亚的合格政客，我一直对此心怀感激。”

门口站着的是满脸堆笑的老巴罗，那个凯尔希培养起来，满心信赖的线人。而现在他脸上的笑容狰狞而扭曲，让凯尔希泛起一阵恶心。

“哦？这么说，你就是带着‘它们’来感谢我的？”凯尔希指了指窗外的恐鱼大军。

“关于这一点还请容我说声抱歉，”巴罗惺惺作态地说道，“我知道您拥有强大的召唤物，当时您就是用它保护了年幼的我。”古罗说道，“如果不带‘它们’来，我恐怕连您召唤物的一只爪子都打不过。所以为了确保能够在这里将您杀死，我在出此下策，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在巴罗进来之前，凯尔希有那么一闪念想到过，那些伊比利亚政府中蛰伏的深海教会的人，究竟是从何种渠道得知自己的到来以及自己的最终目的，不然怎么会想到该对自己下手……现在真相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想不到，所谓深海教会在伊比利亚政府中心插进去的尖刀，正是自己满心信赖的线人。

“好了，收起你那套政棍的嘴脸吧。”凯尔希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拥有近乎永恒时间的您当然不会懂，作为人类，我会老，会死，我的肉体不支持我活得长久。”老巴罗把目光投向窗户，但目光的焦点显然是在更远更远的地方，远到更深的大海之中，远到海天相交之际，“但是我用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大力气才坐到如今这个位子，我已经七十岁了……这具残破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要寻求，寻求更强大的肉体。我要活着，我不能让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短命种的悲哀，每个个体都是一样。而当这人用了一生去获得某个位子，这悲哀便会被无限放大。凯尔希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一点。

“所以，祂许诺给你永生的肉体？”

“是的。”

但凯尔希依然不能承认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一针见血地问道：“我问你，曾经追随祂的那些堕落了的阿戈尔人，现在在哪里？”

巴罗僵住了，没有回答。

“我来告诉你，现在，他们正趴在窗户外面，等你一声令下，将我撕成碎片呢。”凯尔希说，“你，将来也会成为它们的一员。”

老巴罗自己显然也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似乎是他灵魂深处的什么东西，阻止了他对自己的追问。

显然，最初屈服于诱惑的巴罗，早已被祂牢牢地控制住了，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他的思想。

他以为自己能获得无限的生命和权利，但其实在获得它们之前，他已经丢失了那些更重要的东西，丢失了……自由。

“没关系，那就让海洋占领大地，让所有的生物都变成祂的仆从，我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凯尔希知道，此刻，他已经变成了其他的什么东西，不再是自己认识的巴罗了。

这一夜，恐怕，凶多吉少。

TBC 作者：高中物理_倭瓜老师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1336917 出处：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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