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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 You Marry Me?,2

[db:作者] 2025-07-27 11:50 5hhhhh 3100 ℃

路德维希一口水险些有大半进了气管。

基尔伯特的眼睛发着亮:“你想想,如果我和伊莎一起娶他,我就拥有了两个老婆,你就拥有了两个嫂嫂!伊莎和小费里又是亲戚,这是亲上加亲,就算将来生了孩子,也不用担心……”

他的话被一记响亮的平底锅敲击头部的声音截断了。基尔伯特登时昏死过去,两个随着伊丽莎白陪嫁过来的年轻力壮的马扎尔奴隶将他从座位上拖下来,连着他吃了一半的食物带走了。

路德维希这时才缓过来。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到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他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伊丽莎白颔首,态度庄严得像出席家长会的母亲。女佣们替她拉开座位,动作麻利地上菜。伊丽莎白指了指餐桌上的几道菜吩咐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做两份一模一样的给客人送过去。给费里西安诺额外加一道意大利面,放在那套有夹层的餐具里;他用惯了的,看到就会知道。”

女佣们领命去了。伊丽莎白这才对着路德维希笑一下:“我来晚了,没有跟你们一起吃饭。”

路德维希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餐厅里一时只剩下沉默;伊丽莎白对待他如同亲弟,只是他不擅长言语表达,两人单独相处时往往就是如此。他吃完了面前的东西,放下刀叉起身正欲回去工作,伊丽莎白叫住了他:“你等一等,我有话同你说。”

他又坐下来。伊丽莎白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那我就直接问了:你和费里西安诺什么时候见面的?”

“什么?”路德维希问道。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伊丽莎白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难道是费里西安诺告诉了伊丽莎白吗?可只要是费里西安诺需要与伊丽莎白同处一室的时候,维蕾娜都会在场,难道那个孩子就这样轻易地将这件事泄露了出来?

还没等路德维希组织好语言,伊丽莎白已经回答了他:“费里西安诺画了你的画像!我路过画室时无意间看见的,画得可真不错!如果是没见过许多次的人,不可能画得这么好的——所以我想你们一定见过了!告诉我吧;跟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她的眼神里发着光。路德维希也不由得被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所感染,支支吾吾地将先前的事情坦白了出来。伊丽莎白的神色越发欣喜起来,胳膊搭在桌子上用手撑着脸,饶有兴致地听他讲完。等路德维希说完,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掩盖不住。但她还是整肃了神色,认真地问他:“那我问你,路德维希,你对费里西安诺是怎么想的?”

路德维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只能说:“他很好。”

可这样的回答怎么能满足伊丽莎白呢?她又催促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路德维希不说话,她叹了口气:“费里西安诺的状况,你应该也知道。——我刚刚听你说的那些,应该对他印象也不差。或许还有些好感,是吗?”她一边问着,一边仔细观察路德维希的神色,可路德维希一直低着头,并没有与她对视的迹象,她也就放弃了,继续说道:“说实话,我和你哥哥都希望你能和他走到一起。他是个非常好、非常乖巧的孩子;而把他交给你,我们也是放心的。但一时的好感并不能决定一切。大道理我也不多讲,相信你都懂;但我正式地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情。”

路德维希仍旧低着头不言语。伊丽莎白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时间还有很多,不要仓促地做决定。等你认清楚自己的心意,再告诉我也来得及。”

路德维希点点头以示回应。伊丽莎白见他答应下来,也打算回到书房里去继续工作了。但她刚刚往门口迈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叮嘱他:“还有一件事。关于你们早间的‘幽会’……”她因为自己的用词而笑了一下,旋即又严肃下来,“还是稍微注意一些比较好。费里西安诺的性格就是那么粘人,这没有办法;而我虽然也相信你的品行——但如果你决心不跟他有所牵扯,之后就不要再见他。”

她语调铿锵,令路德维希想起她也曾经是一员将才。他郑重地回应道:“我知道了。”

伊丽莎白从此就不再那么繁忙了。每日例行核对的开始时间由于暑热推迟到了上午十点,十二点旋即结束。下午又因为意大利人例行的午休直到四点钟才开始,六点钟旋即结束。基尔伯特的怨言也因此减少了许多。而他虽然感谢伊丽莎白尽力拖延时间好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自己却迟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归根结底,一个人到底是如何下定决心与另一个人携手共度一生的呢?他是经过了怎样的考察,经历了怎样的思索,才觉得这个人能够让自己获得幸福的呢?这些问题,他所倚赖的书里没有答案,他也羞于向他的兄嫂问询;于是他只能在夜里辗转反侧,或是白日里疲倦时对着案头的书本发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香气已经有些黯淡了;他决心先把画的事情问清楚。

可哪怕是挑起这个话题,他都花费了好大的功夫。首先,他本人对于绘画并无兴趣。家中的走廊和厅堂里摆放着的家中先祖们的画像,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堆和自己长得差不多的人罢了。因此,他对于画家、技法、绘画流派一类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如果贸然跟费里西安诺聊起绘画的事情,又对此一无所知,且不论费里西安诺会有何反应,他自己都要觉得自己可疑。因此,他选择了第二条路:费里西安诺先前同他谈到的书目里,恰好有一本关于肖像画的小说。先前的那本书已经快要读完了,他也正在思考下一本应该选择什么。绝好的机会正摆在面前;于是路德维希顺理成章地做出了选择。

于是,几天后的早上,当路德维希为费里西安诺读完书本的第一章之后,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费里西安诺时常在中庭里作画这件事。这下费里西安诺可打开了话匣子:他兴致勃勃地向路德维希介绍起自己从幼年起先后学跟随学习绘画的几位大家,从炭笔素描到水彩、油画,乃至东方的水墨画,他都聊了个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路德维希都觉得他呆了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可费里西安诺仍旧滔滔不绝。最后,路德维希好不容易找了个他歇下来喝水的机会,提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那么,你最近在画些什么呢?”

费里西安诺张了张嘴。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路德维希觉得他想要的答案或许要来了;可说到底,他究竟在期待什么呢?费里西安诺的答案又能决定什么呢?难道只要费里西安诺告诉他自己正在画他的画像,路德维希就会因此欣喜若狂,决意同他共度一生吗?路德维希盯着费里西安诺的嘴唇,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因为凝滞了太久而不属于礼貌的范畴了;就在他怀疑费里西安诺或许永远不会开口了的时候,费里西安诺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了他:

“我在画亨利的画像。”

“您和他长得太像了,一样是金黄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睛。我觉得他要是再过个几年,一定也长得像您这样。”

原来如此。伊丽莎白的一瞥不过是见其形貌,并没意识到画框里装着的其实是画者深爱之人。说到底,维蕾娜怎么会放任自己的主人用画笔精心描绘一个毫不相关的男子呢?路德维希心里仿佛被石头打破的玻璃窗似的豁然开朗。费里西安诺仍在低着头,垂着肩,若在平时,路德维希是一定会问问他怎么了的;可他这次只是将目光从费里西安诺的嘴唇上移开,装模作样地瞥了一眼厨房里的座钟,随后合上了手里的书:“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费里西安诺猛地抬起头,问道:“您生气了吗?”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路德维希摇摇头。“没有。倒是你,再不回去的话就要被发现了。”

费里西安诺也看一眼厨房里的座钟,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了。可他仍然心有不安,虽然站起来走到了门边,却还是回过头看着路德维希:“那我们明早还能再见的吧?”

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再见呢?路德维希想。可费里西安诺的眼神太恳切了,像是他不说是就不会走似的。他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费里西安诺这才冲他挥了挥手,跑出门去了。路德维希在座位上坐了很久,起身把用过的碗碟洗干净。随后,他走出厨房,去找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平静地坐着听他说“他画的不是我”。除此以外他也没有说别的话了。她既没有问“你怎么知道他画的不是你”,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等到她觉得路德维希平静下来了,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问他:“所以你是已经决定好啦?”

路德维希回了个“是”。

她伸出手,缓慢地抚摸了两下路德维希的背。“我知道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不用心烦了。”她见路德维希仍旧垂着眼睛,又拍了拍他,用欢快的声音道:“别想太多,拢共也没多少日子了。这段时间就跟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路德维希点点头。“厨房那边……”

伊丽莎白略一思衬:“还是照旧来。那孩子是肚子饿才跑出来的,少一个人吃饭罢了,不碍的。我就说你病了,需要休养,三餐都和我们一道。他想看书,我到时让女佣找出来摆在他房间里也是一样的。——只是你得记得我说过的话,之后可不准再见他了。”

路德维希的生活于是又恢复了正常。伊丽莎白偷了几天的闲,又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去,连带着基尔伯特也再次忙碌起来。有时三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其他两个人都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性格安静的路德维希,都觉得家里气氛似乎有些太沉闷了。恰好他最近完成了一本新书,暂时闲了下来,便主动向基尔伯特提出承担一些家中的事务。基尔伯特也不推辞,直接把家里那一摞厚厚的账本丢给了他。恰好此时王都内有传召,说皇帝陛下想起他先前带领骑士团平叛的功劳,宣他觐见。基尔伯特只给他讲了个大概,便不得不收拾行装出门去了。临走前,他向路德维希叮嘱完管家的几件要务,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最近下人们不知道为什么,都说家里闹鬼。本来想等闲下来,我亲自去抓这个鬼的,结果又碰上传召!要是他们也向你这么说,别搭理就是了。伊莎那边最近本来就忙,你也别告诉她,免得又惹她心烦。只是要小心些,别不明不白地丢了东西。——别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于是路德维希步上哥哥的后尘,开始和账本背后生活的重担搏斗。他以前没经营过这些庶务,基尔伯特又去得匆忙,他面对几大本几乎是毫无头绪的账目,越发佩服伊丽莎白。话虽如此,他还是找到了办法:他从书房里找出一本《算术、几何、比及比例概要》,开始对着账本自学会计学。他是个很有悟性的人,一旦摸清门路,进步得飞快,接着就开始整天整天地泡在书房里。花了一个星期,好歹算是入了门。伊丽莎白在餐厅里看见他,还颇为惊讶:“怎么,终于肯出来啦?”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伊丽莎白笑得不行:“你哥哥第一次看账本的时候也这样。那会儿我们一起去看我姑姑,姑姑刚生了孩子,没什么精神,就让我去管家。他们家那么大的产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才拉上你哥哥。他又倔,不肯让我教他,就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里专门看迎来送往的登记造册。也是像你这样,看了一个星期,出来了,出来的第一句话是:‘等我回去了,就把家里的帐也重新看一遍!’”

这下路德维希也笑了。伊丽莎白铺好餐巾,又说:“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费里西安诺最近看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我想是最近天天忙检视的事情,累坏了。我也是,想着尽力尽快搞完,忘了他的年纪。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所以我想,还是恢复原先的时间安排,大家都松快一些。费里西安诺那边呢,我想给他送些书去。先前看你忙,没去打扰你。但我不知道他爱看什么,我想你先前给他读过一些,说不定会知道……”

路德维希说:“我明白了。”

伊丽莎白粲然一笑:“那我下午让女佣去书房里。”

路德维希吃完饭,回书房里去了。他回忆起先前和费里西安诺的对话,把里面提到的书从书架上一本本拿下来摆在书桌上。过不了多久,女佣来了,他便把书桌上的书指给她。女佣看起来颇为为难:“这太多了。一口气全部搬过去或许有些……”

路德维希颇为不解:“不是要多送几本过去?”

女佣摇了摇头:“莱茵霍夫曼先生的教养人并不准他看这些……我们都是趁打扫房间的时候夹带进去偷偷放在枕头或是被褥底下的。”

路德维希于是将先前未读完的那本书指给她。女佣把书塞进围裙的夹层里,冲他鞠了一躬便走了。可她不多时又回来了,对路德维希说:“莱茵霍夫曼先生说不要这本书。”

路德维希不语。于是女佣又说道:“我进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他睡午觉。我把书递给他,他只看了封面就说不要。他说到时候会有人读给他听的,他就先留着不看了。”

除了路德维希,还有谁会读书给他听呢?难道是他那个已经长眠地底的丈夫吗?还是说他未来的丈夫呢?路德维希心头不明不白的烦闷,直到女佣出声提醒,才意识到他已经让她等得太久了。他扫一眼自己摆在桌子上的这些书,想必是一本都用不着了。他对女佣说:“那我要找一找。你稍等会儿再来吧。”

女佣把书放在桌子上,应声去了。他站起身,把这些找出来的书一本本地塞回原位去。先前搁在书桌上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一并放回到书架上去。他一次性拿得太多,都搁在梯子上,下来挪动梯子时一时不慎,梯子上摞起的书落得满地都是。他愣愣地看着散乱的书,过了很久才把它们重新捡起来。

女佣过了一会儿再来,他仍旧把那本小说交给她。他说:“书房里只有这个。”

除了账本,还有另一件事也让他烦心。费里西安诺的嫁妆已经快要清点完毕了;维蕾娜也将在费里西安诺出嫁后结束她的职责,回到埃德尔斯坦去。伊丽莎白开始筹备为费里西安诺相亲的舞会。舞会的筹备与各项开支他都得一一过目,除此之外,还需要额外聘用些帮工的人手。自从这些人进入到庄园里来,庄园里闹鬼的传言就甚嚣尘上:不止一个人说曾经看到过白衣的鬼魂深夜里在各处游荡。更有甚者,说这个鬼魂是冤死的莱茵霍夫曼,不满于新寡的妻子没出热孝就急匆匆地另嫁他人,故而要在舞会前夜将妻子拉去陪葬。路德维希自然是对此嗤之以鼻;好在不管是伊丽莎白还是维蕾娜都御下极严,才没有人到她们面前去嚼舌根。但路德维希还是听从哥哥的建议,叮嘱库房加强防范,以免有人趁着流言作乱。

十月前的某个夜里,舞会的前一周,路德维希结束了工作从书房里出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请柬也已经发送出去,等到了明天,各家的马车就会陆续到达贝什米特庄园。届时,通往被单独划分出来供费里西安诺居住的南阁楼的门扉就会全部上锁,仅留一条通往会客室的通道供他们进出,用以面见各家前来求婚的Alpha。伊丽莎白也已经叮嘱过费里西安诺,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偷溜出来。至于伊丽莎白是如何措辞的,路德维希也不想费心去多想了。

他提了灯,慢慢地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各处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前段时间,为了遏止流言,他宣布了宵禁,晚上九点过后,除了守夜的佣人外,其他人一概不准随意进出,违者重罚。这项措施的效果还算不错,流言也逐渐平息下来。等明天一到,各家的人马进驻,每个人都会忙得脚不沾地,想必也没有功夫去说这些闲言碎语了。他举起灯,透过窗户玻璃看了一会儿楼下中庭里举着灯的佣人巡逻,而正当他放下灯时,借着月光,他发现对面的窗前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他吓了一跳,随即再次举起灯试图看清那究竟是什么。而对方却发现了他,后退两步,朝反方向奔去了。路德维希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将灯吹熄了之后放下。他视力极好,尽管如此,仍旧能够看清白影在数扇月光照射得到的窗前一闪而过,应该是朝库房所在的南侧去了。路德维希连忙下到中庭,分拨了一半巡逻的佣人去守库房,又让他们把整个南侧搜寻一遍。如此这般找了一遍,一无所获。路德维希只能叮嘱佣人放警醒些,有状况立刻向他汇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路德维希先前去睡觉的想法也一扫而空了。他索性吹熄了灯,决定趁夜把整栋房子逛一遍。他小时候睡不着觉去找基尔伯特,基尔伯特就会这么做。等到他们结束了环游整栋房子的冒险,路德维希往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而现在,他更愿意把这种行为看做是一种锻炼。基尔伯特前段时间给他来信,说皇帝陛下嘉奖了他平叛的功劳,觉得他可堪大用,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做近臣;等伊丽莎白处理完了费里西安诺的婚事,他们全家或许可以一道搬到王都去也说不定。他又说皇帝陛下早在王都就曾经读过路德维希所写的文章,对这个年轻人也十分感兴趣,等他们在王都团聚,就要基尔伯特领他入宫去觐见。基尔伯特在信里叮嘱路德维希,说陛下喜欢容貌俊秀、体格高大的年轻人,虽然路德维希和自己有着一脉相承的美貌(他在信里用墨水把这个词加粗了好几次),但这些年长年待在书阁里,或许有些疏于锻炼,要尽快捡起来才是。

说是这么说,但路德维希最近庶务缠身,实在没有机会去锻炼。他想,自己或许可以在费里西安诺的事毕后去王都开始新的生活。他在黑暗而空旷的长廊里漫步着,不由得也开始畅想起未来。若是在白天,这些念头往往会转化为:搬家要带些什么书籍、在王都如何安置、剩下的产业如何打理一类现实主义的问题,但在夜色的笼罩下,这些问题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他也终于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沉浸在关于爱、幸福、家庭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幸福的家庭应当是什么样子的呢?他或许会有一个妻子, 还有几个孩子。夏天里的时候,回到庄园里来避暑,在中庭的草坪上铺上野餐毯,任由孩子们四处疯跑。妻子穿着轻薄的衬裙,上面套着低领的短袖衫子,在廊下的阴凉处画画,低下头用笔刷蘸颜料时露出脖颈上被标记过的浅色伤疤……

他一下子就惊醒了。月光透过窗户,在走廊里留下一整片完整的形状。他站在黑暗里,不敢踏上去。他恍惚间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费里西安诺了;转而又痛恨自己没出息,为一个只是暂居在自己家中的旁人乱了心神。他随后又想到,再过一个星期,费里西安诺就与自己无关了,不知道他的丈夫是否是个愿意为他读书的人。可他紧接着又开始嘲笑自己,这是在标榜他对费里西安诺有多好吗?可他已经知道费里西安诺爱的并不是他:后者不过是在他身上寻找亡夫的影子罢了。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他叹了一口气,踏进月光里。一缕熟悉的甜香摄住了他的脚步。费里西安诺从黑暗里走出来,月光照得他如同降临的天使一般。

“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会发现我呢。”他说。

他就连声音都是轻轻的。他长高了些,可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本来就是个孩子。路德维希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想要伸出手抱住他。但他只说:“已经很晚了,你不应该还在外面待着。”

费里西安诺说:“我知道。可明天我就再也没办法出来了,我想再多在外面逛一逛。”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路德维希还能怎样斥责他呢?他发现自己面对这孩子的时候总是没有办法。他是应该沉默地放任他游荡,还是陪着他走完这一趟呢?路德维希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已经答应了伊丽莎白不再与他见面,可他的身体却调转了方向,和费里西安诺一同踏上漫无目的的旅途。他们无言地踏过月光照亮的走廊,路德维希领着他绕过守夜的佣人所走的路线。路德维希觉得自己或许该说些什么,可他实在没有准备,只能放任自己将思绪放空,一言不发地走在终将结束的夜里。

最后还是费里西安诺先开了口:“您的病好些了吗?”

他僵硬地回答道:“已经好多了。”

费里西安诺说:“那就好。我还以为您生我的气了呢。”

路德维希还是说:“没有。倒是你,再不回去的话就要被发现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他的借口总是这样拙劣。他偏过头:“明天来向你求婚的各家人就陆续会到了。会很忙碌,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费里西安诺小声地说:“可我不想见他们。”

他这是什么意思?路德维希感到心底的某些东西再次热了起来,那个浅色的伤疤从幻想中脱身而出成为现实,在夜色里仿佛触手可及。可他的理智还在说:“不要任性。”

他听见费里西安诺很轻地苦笑了一下:“您难道觉得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费里西安诺。猝然丧夫的费里西安诺。被埃德尔斯坦逼着出嫁的费里西安诺。清晨饿到偷跑出来找食吃的费里西安诺。被所有这些推挤着走到这一步的费里西安诺,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眼睛里满是眼泪,手抓着睡裙的衣摆无声地哭泣着。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被月光照得如同闪耀的钻石一般。他抽噎着说:“您肯定是生气了吧。我不明白我哪里做错了,但我想既然您不想再见我了,那也没有办法。可我果然还是有些害怕……所以我一直在找您。求求您安慰我一下吧,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地陪陪我也好……”

可他怎么会对费里西安诺生气呢?他愣愣地想。可还没等他说出这句话,费里西安诺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那股温热的甜香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费里西安诺的手使劲儿地揪着他的衬衫,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路德维希当即抱住了他。那孩子使劲儿地踮着脚,凑到他的耳边;他的呼吸又热又痒。他轻轻地问路德维希:

“您还愿意给我读书吗?”

在那一刻,路德维希感到自己被蛊惑了。降临的天使都已经这样询问他了,事已至此,他怎么能说不呢?他的手颤抖起来,心跳个不停。他哑声问道:“你相信我吗?”

费里西安诺用力地点头。

但不管费里西安诺怎么回答,都已经没有用了。——是他先开始的,是他先抱住他的,到现在问了这种问题,他难道还有后悔的权利吗?路德维希本想退开的,可他越将身子往后撤,费里西安诺就把他缠得越紧。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费里西安诺是害怕他再次离开。所以他转而用手抚摸着那个孩子的背,直到后者逐渐安静下来。而后,他凑近费里西安诺的后颈,用犬齿破开了那处伤疤。

他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所以他开始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弄错地方之类的。但费里西安诺随即嘤咛了一声,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像是打碎了放蜂蜜的罐子,浓烈的甜香满溢而出,像是有实体似的包裹住了他们两人。费里西安诺的背弓起,在他怀里用力地挣扎着,身上烫得像是有火在烧。但路德维希仍旧咬着那一处,死死地咬着。

等到他放开费里西安诺的时候,那个孩子浑身大汗淋漓,眼神也朦胧了。他现在闻起来和他完全一样了;那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就像他睡惯了的床铺,书房里时常坐着的那张椅子,昭示着费里西安诺已经完全属于路德维希了。他的腿也软了,身体不住地往下滑。路德维希顺势将他打横抱起来。费里西安诺很小声地惊呼了一声。他的脸通红。他用手扯着路德维希的衬衫:“至少要在婚礼后……”

路德维希开始还没听懂他的意思,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下他的脸也变得通红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是要送你回去。”

费里西安诺立刻萎靡了下来。他嘀咕着:“可我不想回去嘛。”

“听话。”路德维希用命令的口气说。但他很快又换了种口气:“觉还是要睡的。”他一边迈开步子朝南阁楼的方向走去,一边叮嘱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你的教养人要是问你,你就照实说。我明早起来就去找伊丽莎白,把这件事解决掉。只要给的解释合理,应该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费里西安诺在他怀里笑个不停。他把脸埋在路德维希的胸口里细声细气地说:“您的话可真多。”

路德维希就把嘴闭上了。费里西安诺怕他又生气了,用手扯动他的衣袖。他这才回答一句:“没有。”他不仅没有生气,相反,还有些高兴。他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月已上中天,费里西安诺哭累了,得到回应之后就在他怀里合上了眼睛。他再度踏过洒满月光的长廊时,心里已满是欢欣。他低头往怀里一瞧,费里西安诺的脸上也是微笑着的。满是月光的窗子被他们抛在身后了,而在静谧的黑暗里,他感觉到费里西安诺把脸又往他的胸口里蹭了一下。他也不由得微笑起来。他把费里西安诺又往怀里带了带,继续朝南阁楼的方向走去。

伊丽莎白这天醒得很早。她知道今天会是场硬仗,故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洗漱过后出了房门。时间尚早,四下里静谧无声,于是她也安静地走过空旷的长廊,等待着庄园苏醒过来。各家的车马至少要近午时才到,她把这个清晨当做最后的安宁,珍惜地享受着独自巡视的时光。如同接受了指引一般,她径直朝着楼下的大厅走去。路德维希站在楼梯的扶手边,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似的。他听到响动,转过身;伊丽莎白发现他穿着一身正装。他淡金色的头发像往常一样一丝不乱地向后梳起,蓝色的眼睛凝望着她,脸上带着点笑容。伊丽莎白很少见他这样的表情;他本就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此时显得更加和蔼可亲了。伊丽莎白也不由得微笑起来。但她刚踏步走下楼梯,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甜香。她心里一沉:“路德维希,你……”

路德维希连忙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怎么说呢,只能说并没有发生你想的那种事……”虽然如此,他还是将昨晚的事情简要地说了出来。等到他抬起头来时,伊丽莎白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前些天是谁跟我说已经决定好了的?女仆跟我说,你和费里西安诺赌气,他看到你送去的书,抱着哭了一个下午!”

路德维希不说话,只红着脸接受她的调侃。伊丽莎白笑够了,又变成了那个可靠的嫂嫂:“既然如此,那这个忙我也不得不帮了。但我可得先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费里西安诺是我的表弟,要是你之后对他不好,我可是要替他讨回公道的!”

路德维希郑重地点头应是。伊丽莎白提起裙子,绕过大厅的楼梯往佣人房里去喊女佣们起来给她撑场面了。她跑了几步,又回头向路德维希道:“你先回去,等我遣人喊你再来!对了,这身衣服不要换了,到时有用!”

她神情欢欣,宛若少女,高跟鞋落在地面上哒哒地响,如同踩着舞步似的走了。路德维希见她这样,也不由得微笑起来。他手扶着楼梯的栏杆,缓缓地走回房间里去。他昨夜把费里西安诺送回南阁楼去之后一夜没睡,晨光熹微时起身换了衣服,思虑该如何向伊丽莎白开口,却没想到被她抢先一步了。他的心逐渐地放下来,紧接着升起一股温热的暖意,流遍四肢五骸,令他眼皮打架。他知道这是经了一夜的煎熬,困意上涌,匆匆地打开房门,几乎刚倒进被褥里就睡着了。

他是被女佣的敲门声吵醒的。他坐起来应了声,女佣打开门对他说:“夫人请您往会客室去一趟。”

他腾地站起来,三两步踏到穿衣镜前。沉睡间几缕头发滑落了下来,他用手将它们抹平。他又检查了他身上的正装,看看是否有褶皱。他用手扯了扯衬衫的袖子,将蓝宝石的袖扣解开复又系上。黑色的领结不管怎么挪动,都仿佛有点歪歪斜斜的。他的眼睛告诉他已经没有问题了,他的心却仍然不安,生怕某处出了差错。最后,他转过身,询问女佣:“看上去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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