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自从接到了日乃香战死和炎之部落灭族的消息以后，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神威确实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虽然看不见的敌人突然袭来确实让他们有些慌了手脚，但是好在他们是站在城墙上防守的一方，凭借着弩车和城墙，倒也不至于一时半会就会被敌人攻破。只是须佐能乎长城并不是只有一个出入口的，为了方便兵力布置，它有许多小门供士兵进出，虽然神威安排了人手在各处，也无法保证所有的位置都能被守住，她只有时时警戒着周围，注意可能出现的骚乱。

不出意料，有一个侧门被攻破了，城墙西侧传来了士兵仓皇的惨叫声，神威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火球和闪电，眼神一沉，取出了一支咒幡，朝着感觉的方向轻轻一挥。

“神风招来！”

不出所料，对方的魔法被封住了，见对方似乎被制住，士兵们似乎也鼓起了精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砍杀了上去。与较为优秀的武者不同，普通的士兵看不见敌人，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在战斗中感受敌人的存在，只好胡乱地砍杀，但是这样比静止不动还容易被抓到破绽，神威正打算喝止他们不智的行为，却发现可能已经晚了。就刚才那一会儿功夫，已经有许多透明的士兵冲上了城墙，开始袭击守城的士兵，随着被袭击的人变多，军心开始逐渐不稳，大家都陷入了恐惧中，失去了战意。

“不要慌乱！看守出入口的人要更加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马脚！”神威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以免让其他人更加慌乱。

但那也只是故作镇静而已，实际上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冷汗一滴一滴地从她的额头上往下掉。

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拓海之前就是在和这种敌人战斗吗。

神威按下心头的恐惧与烦躁，拼命地思考着现状。

只是袭击而不是胡乱的屠杀，说明爬上城墙，潜入军中的敌人并不占多数。如果他们想要赢得快一些的话，最简单方法就是杀死将领，所以，他们一定会逐渐接近自己。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气的流动，空气里魔力元素的波动，然后猛地伸出化为了龙爪的手臂，来回数下，准确地捏住了几个透明的人形生物，仔细看的话还能隐约看出一点细微的空间扭曲的模样，神威爪子狠狠一用力，就将对方抓晕，连透明的状态都无法维持，软绵绵地塌在了地上。

这样太慢了，不能完全解除危机。神威索性整个人化作了黑底白纹的巨龙，越下了城墙，主动将对面透明的军队砸得七零八落。

“哇……龙和人就是不一样啊。”日向感慨着看着神威大杀四方，捅了捅胧，“这还是神威大人怕波及我们的结果，要是神威大人不分敌我地来那么几下……啧啧，我怀疑透明士兵可能一点渣都剩不下。”

而他多年的老搭档对他的搭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仔细看的话，脸色还有几分铁青。

“胧？喂喂喂，这个时候你干嘛脸色这么难看。”

日向好奇地问她。

“我问你，你还记得，上次水琴女王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日向不明所以地思考着当时的情况，“当时的话，如果我们一昧防守，消耗对方的话，我们就赢定了的情况啊。”

日向的回答让胧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她看着神威的背影，默默地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巨龙似乎是疲劳了，一声长啸，退回了城墙脚下，变回人形，在士兵的掩护下迅速地回到了城墙上。经过神威刚才那么一番闹腾，透明的军队明显元气大伤，无法继续战下去，很快地偃旗息鼓撤退了。

胧不详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神威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前半夜的巡夜让她疲劳不堪，因此被吵醒的时候，她还有些迷糊，但是她没迷糊几秒，就被冲天的火光刺激得不得不清醒。看来白天除了袭击他们的人，还有人越过了城墙，到了城镇和驻地点火偷袭，她咬着牙，拿着佩剑冲出了帐篷，然而刚出帐篷，就撞见了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现在遇到的人。

“母……亲？”

“太好了，神威。”水琴笑着走近她，“看见你还安全，我就放心了。”

神威退后了两步，避开了水琴伸向她的手。

“抱歉，我不会上当的，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你是亡灵。”

“我知道，现在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的。”水琴垂着眼睛，似乎在为不被信任这件事情感到悲伤，但她还是努力地挤出慈爱的微笑，“但是我是真心想帮你，现在在驻地放火和袭击的只是少部分人，日向和胧，加上你的管家先生还有凉风完全可以应付，但你现在要是不去城墙上稳住军心，那城墙外的大批透魔军队就会趁乱杀进来，那样的话你就必输无疑了。”

“我……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诡计。”神威面对着母亲的脸，也许是因为愧疚，多少有些动摇，但是她还是想狠下心来怀疑眼前情报的真实性。

“我没必要撒这样的谎，”水琴无奈地摇摇头，“如果这里有大量的透魔兵，那你已经输了，你的体力支撑不起你长时间的龙化，你一个人没办法扭转战局；如果这里没有大量的透魔兵，你就更应该去城墙上，抵抗外面的大军。”

神威看着水琴幽深的黑色瞳孔，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咬牙向着城墙跑去。

水琴看着神威跑远的背影，笑容越发慈爱，甚至到了有几分疯狂的地步。

“是的，我没必要撒谎，我只是……想和你团圆而已。神威，我们一起……回家吧。”

神威赶到须佐能乎长城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城墙上还活着的白夜兵已经寥寥无几，她发疯一样地斩杀着她能感觉到的敌人，一路赶到了城门的操作机关前。

这里看起来并没有人，似乎控制机关还没有被转动，城门还没有被打开，正当她打算冲上去的时候，机关附近突然射来一支箭矢，裹挟着风势冲着她的心口而去，她惊慌之下拔剑格挡，但这支箭的冲击出乎意料的大，竟直接射断了她手中的银剑，插在她的胸甲上。

对方实力之强，恐怕不容她轻忽对待，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龙石，将力量集中在右手，化作龙爪，对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刺去。

“铮——”

龙爪并没有抓住人，对方似乎用武器格开了她的攻击，她害怕被对方躲起来，索性将头也化作龙形，一口魔力浓郁的水之龙息喷了下去，想要将敌人连着机关一同毁坏。

水雾散去，神威扶着膝盖喘气。

龙石里面的力量已经耗尽了，她的剑也已经断了，虽然恐怕已经难以继续战斗下去，但估计对方也受创不小，她应该是赢了。

但是她错了。

水雾里，那个透明的人形慢慢地扭曲，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利落地扎成马尾的亚麻色长发随风飞舞，眼前的人垂着头，看起来毫无生气，但是拿着弓箭的手却很有力，丝毫没有颤抖地指着她的脑袋，她看着那支指着她的箭矢，不由得惨笑起来。

“拓海，你真是个乌鸦嘴。”神威有一种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该悲的无奈感，弯下身子捡起地上不知是被谁遗弃的一柄铁剑，横在胸前，“不过还好，我是个特别守约的人。你得再死一次，而我会好好活着，对不起啊。”

和水琴与真人无异的模样不同，拓海看上去只是个会动的傀儡，死气沉沉，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又是一箭射出，神威立刻向后跳出一步，避开了他的攻击，然而下一支箭矢瞄准了她的空档，紧接着就到了她眼前，她来不及反应，左肩中箭，剧烈的疼痛让她连判断都迟缓了几秒，好在她也不是不清楚拓海的攻击模式，后面连续几发攻击都只擦着她身侧被她躲过。也许是剧烈的疼痛刺激了她体内的兽性，龙石再次发烫，神威将腿龙化，一口气接近了拓海，铁剑从上而下纵劈下去，在半途被拓海用弓格挡住。如果是平时的话，恐怕他马上就会用弓以格挡的距离瞄准对手，然后在这种对于弓箭手来说并不适合战斗的距离凝气为箭击毙对手。即使现在他不能使用风神弓，神威也不敢轻视他手上那把紫气缭绕的魔弓，她一面右手持剑压制对手，一面吃力地举起左臂，化手为爪，直奔对方咽喉而去。

然而她没有刺中对方，她眼睁睁地看着拓海避开了她的攻击，然后转身跳下了城墙。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情景，却熟悉到让她恍惚，让她心脏一阵疼痛，好像在什么地方，她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拓海从城楼上跳下去过一样。

“嘀嗒……”血液滴在了地上。

她犹豫着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箭矢，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心口疼痛原来是因为受了伤啊，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白衣飘飘的女性，她一边持弓瞄准自己，一边轻声地哼着熟悉的那首歌谣。

“来吧，神威，我的孩子。我们回家了。”

水琴的箭矢破空而来，而神威无力闪避，被那只箭的冲击力带下了城墙。

人死之前会看见什么呢。

神威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无数似乎是她的、又似乎不是她的记忆纷纷涌入她的脑海。在无数个时空中，有着作为男性的神威、还有着选择了暗夜的神威，在战斗过程中就死亡了的神威。她走过这无数的记忆片段组成的长廊，在尽头停住了脚步，她看见，在遥远的彼方，阿库娅站在水池边轻轻地歌唱，然后似乎发现了她的来到，缓缓地走了过来。

“你很努力了，神威。”阿库娅轻轻地摸了摸神威的头，“好好休息吧。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

她的意识随即陷入黑暗之中。最后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斗篷的男子，他悲伤地看着她，似乎要说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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