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li側躺在床上，手機光線打亮臉龐。她滑動社群訊息串，漫不經心地看著眾多留言，以及女孩們與粉絲互動的內容。尤其是Kiara的高活躍度和熱情，有些惹得她露出笑容，但愉悅的情緒背後，卻堆疊著莫名不安與沉悶。

　　明明所有的夥伴都分隔各地，卻只有感覺和某個人的距離特別遙遠。

　　有股既視感侵襲死神的感受，對於Kiara的喜怒哀樂，就像一幕幕值得珍藏的瞬間。她將情緒收進心底，並告訴自己不能干預女孩的人生──

　　但Kiara就是不死鳥，她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堅持謹守著界線？又為什麼需要刻意維持這個距離呢？

　　『Calli？』

　　死神眨眨眼，從通話中回神，鑒於平常她們不會無故打給對方，這是他們少數在雙人直播之後可以單獨通話的時間。

　　「……嗯。」

　　『妳分心了？』

　　「不……」她嘆了口氣，「是，可能今天實況也有點久了。」

　　『好吧……』Kiara的聲音有些喪氣，『我是說，這次不是要訪談公司內的重要人物嗎，所以過幾天，我會回去一趟，但不會是正規的方式，是用不死鳥的方式。』

　　兩人沉默了會。

　　『妳……會在嗎？』

　　看著行程表，眼神顯得放空。「我……那時有安排行程，不會在這附近。」

　　『……啊？』

　　Calli明白語調中的質疑，時空對死神來說並非枷鎖，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這種人類的藉口顯得癟腳了。

　　「我……」

　　『沒關係……我明白的。』

　　她不喜歡聽見這種故作堅強的聲音，已經亮起來的嗓音，突然又沉悶下來。死神意識到自己總是讓人難過，明明自己是最不希望傷害她的人才對。

　　「Kiara……妳明白了什麼？」

　　──就連她本人都不明白。

　　『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時間，我明白的。』

　　沒有責怪，沒有懇求，只是略帶寂寞與壓抑。

　　最後兩人只剩下沉默，以晚安作結。

　　結束通話後，死神撫著腦袋，陷入沉思之中。

　　「Watson，我們這一群異世界存在，Gura是妳在海岸邊上遇到的迷途女孩，Ina是從時空扭曲的縫隙之中帶回來的，Kiara是自己來到這裡的？」

　　趁著休息，死神跑來探員家裡作客，這傢伙還要她帶了些名產過來，還真把她當成快遞就是了。

　　「Yes，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Amelia把泡好的茶放在桌上，舒適的香氣，令人感到放鬆許多。

　　「她為什麼會加入妳的行列？」

　　白瓷茶杯在金髮女孩手上停頓一秒，杯緣傾斜啜了口，臉上微笑別有深意。

　　「我想那是Kiara的私事呢。」

　　明明沒有說名字，卻明白她的意有所指，令粉髮死神挑眉。

　　「Watson……」

　　「What？」

　　「妳有沒有事瞞著我？」

　　探員的眼神飄了開，又飄了回來。大概是死神的表情太過可怕，讓她悠悠嘆了氣。

　　「我只知道她在找人，加入我們對雙方來說都是有利的。」

　　──她在找人？　

　　Calli從來沒有聽她說過。

　　坐在漆黑天台上，望向遠方燈火通明的大樓。

　　注意Kiara線上工作結束後，她就動身來到這裡。

　　死神融入夜色、沒有張揚，只是想看一眼許久不見的身影。

　　不久後，那人出現在高樓頂端。Calli瞇起眼，忍住上前的衝動，看著Kiara轉過去朝內部揮揮手，停頓好陣子，才回過身來。見她肩膀因深度呼吸而聳動，然後微微頷首──在那瞬間，時間靜止了。

　　身為死神，Calli不受凝滯的空氣影響，她看著星火從女孩肌膚內側燃燒出來，轉為炙熱、烈炎的橘紅色，火焰中的人影幻為鳥型，振翅騰升到半空中，燃燒的翼尾散著青綠色光芒。

　　這也是死神認識不死鳥以來，第一次看到她非人形的模樣。

　　──第一次？

　　隨著內心質疑聲，遠遠看著那片光，甚至可以感受到不死鳥散出的暖意撲上臉頰──這肯定不是第一次見面，除了磁場波動異常熟悉，腦中還浮現了許多不死鳥在神界領域飛翔的畫面。

　　那畫面與她振翅往天際線筆直飛去的模樣重疊起來，耀眼地讓死神屏住氣息。這次的再見並不是再也不見，心口卻有被揪住的錯覺，隨著不死鳥遠去，尾翼末端燃燼飄落，凝為數片羽毛滯留在空中。

　　當時間恢復流動，便緩緩搖曳降落下來。

　　死神提氣一躍，輕鬆跨越大樓落差，她瞄準絨羽伸出手。

　　在掌心含握住柔軟的剎那，指間嗖地閃燃起來，Calli沒有鬆手，反將拳頭收近胸口，落在大樓頂上踉蹌兩步。

　　低頭，她可以看見緊握的指縫處散逸出微光──她應該沒有失手，指腹內卻未有任何實物的觸感。

　　惶恐浮上心頭，壓沉了呼吸。她越掐越緊，連關節都泛白。當敏銳感官聽到大樓內側傳來腳步聲，死神再次躍飛到鄰近較矮的建築，將自己藏身在陰暗角落。

　　喘息著，將顫抖的拳頭伸到面前，猶豫再三後、才緩緩張開。

　　就像電視上、人類玩的魔術效果，從她手心處飛出一片金粉，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閃爍著、最終都消逝了。

　　她怔著，瞳孔仍試圖在黑暗中捕捉一些光芒──沒能抓住羽毛的遺憾，沒能及早現身與她碰面的矛盾，沒能好好向她坦承的猶豫，種種重重擊在胸口。

　　不死鳥離去的背影有多遠，她胸口陷落的感受就有多深。

　　──啊。

　　死神頹喪著垂下頭。

　　那是她一直以來都想要終止的噩夢。

　　那天過後，Calli的思緒就像經過風暴洗禮，她懷疑自己受到詛咒，或是不死鳥羽有著詭異的毒性──否則她怎麼會不斷幻想自己拼命抓住羽毛的各種場景？

　　不過她可終於分清楚連日以來困擾的情緒是什麼。她陷入了「人類」的思想迴圈之中。有限而短暫的生命，總是會經歷生離死別。對死神來說只是種現象，但遇上不死鳥，一切都變得奇怪了。

　　就算Kiara再三保證她永遠都會支持自己，Calli卻對「永遠」抱持著懷疑。無關乎不死鳥幾乎是永生的，她沒有把握也沒有信心的，是這份情感。

　　無名使命感驅使她，不去干預Kiara的生活、不讓她受自己影響、或該說──不讓自己太靠近她。如果不曾擁有，那也就不會有失去的痛楚。

　　但這些都是自欺欺人，因為長久以來心底這些思緒，已經說明了一切。

　　於是死神嘗試放鬆一些些，前進一點點。

　　當她放下心中的銅牆鐵壁，思念並沒有減少，但卻感到自由許多。

　　看著Kiara的笑爽朗而溫暖，叨絮時聒噪但可愛，倔強時嘴唇微微噘起的小脾氣……結束通話後，她感覺內心充實許多。

　　Calli會不經意間回想女孩橘色髮絲的觸感，他們曾一起看電影時身旁的溫度，還有離別時將窄瘦肩膀環在臂膀間的不捨。

　　儘管只要鐮刀一劃就可以去到不死鳥身旁，但連日來的工作安排讓她無法分神，而夥伴們也在籌備著大型的祭典活動，而她──死神──擁有無限的時間，她可以耐心等待下一次會面。

　　Calli看著特別建造的傳送門口漾著神祕深色虹光。在那後頭是夾縫中的平行時空，像這樣的奇異空間就是非人類活躍的地方，每個世界都有自成一格的文明景象。

　　「Watson，扛著那個東西來參加活動？」Calli看著探員手上的攝影器材，疑惑問道。

　　「身為人類，能夠參與神祕存在的聚會，我比較想從旁記錄下來。」

　　「生物觀察、Huh？」

　　金髮女孩露出爽朗笑容。「嘿嘿。」

　　「話說，這裡的人物妳到底認識多少？」

　　「每個人的來歷和檔案我都有掌握。」

　　「嗯。」試圖漫不經心地問：「所以，妳知道Kiara在找的人是這群之中的哪一個？」

　　「嗯……嗄？什麼？」Watson緊張地看著她。

　　看到她的反應，便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未等探員反應過來，便邁開步伐沒入門中。

　　這地方的空間感總讓她想起死神所在的神界老家。

　　許久不見的人們互相熱情打招呼，她在街廓間漫步，被雜沓的人聲和各式各樣的設施給分心了，她有些慶幸是在這個環境下遇見Kiara，她正和前輩們玩得開心，甚至用她招牌元氣嗓音大聲叫著她的名字。

　　在過於熱鬧的環境中，彷彿注意力都只能分一點點給每個人，但活躍的不死鳥，應用她超強社交力，在不同群體之間談笑風生。這是一個舒適的距離，她沒有對自己投入太多的關注，但兩個人仍然走在一起。Calli看著Kiara，突然發現，她滿足於不死鳥對自己的關注，但也對她朝著別人的關注感到不適。

　　於是她看準時機又獨自溜走了，冒著迷路的風險，她朝著沒有人煙的方向而去，她在一片谷地看見整片的花海，配著漆黑的天空，讓人想起一座與遠在地球之外的薔薇花園。

　　不死鳥羽是輕盈、溫暖、富有生命力的，在她特製的籠中旋轉、飄移，不曾止歇。當一片一片加入時，這些絨羽彷彿在互相唱和，有好幾次，她以為自己聽見了不死鳥的聲音。

　　有幾次，她思考著是否要摧毀這個夢境，不只是奪取這些能量，而是也把另一個傢伙的記憶烙進身體裡。她可能會被懲罰，關進冥界圖書館地下牢房中直到被削弱成一具枯骨。

　　但她再一次去接回人間的Kiara時，她再一次放不下這臭鳥。她不願意把這個無止盡的任務交給其他死神，必須由她親自執行。就算不死鳥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是唯一一直在她身邊的那個死神。

　　Mori從未準備好要如何面對任務的終局，就突然狠狠砸在臉上。把鳥籠交付出去後，她無法處理過於龐大的情緒波動，差點毀掉圖書館一整層的空間，死神老師要她放個長假，抵達這兒之後，她幾乎遺忘了大部分的事情。

　　隨著微風吹拂，死神的思緒清明起來，眼睛逐漸睜大──

　　──不死鳥、妳怎麼又來到這了？

　　她回到會場，看著Kiara。她確實不是人類，用著她本來面目，與人談笑、在此生活。死神想問她怎麼、以及如何又來了人世？她是否有收回羽毛，是否記得任何事情──

　　但她什麼都沒說。

　　或許Kiara這次的目的，就是她在尋覓的那個對象吧。

　　看著粉藍色的前輩身影，Calli突然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不只是感覺自己終於完整到位，更為了通透這段期間混沌不明的思緒而輕鬆許多。

　　至少，不死鳥已經脫離了詛咒，並且已經在經歷全新的生活──

　　但在一個時空相遇的機率能有多少？

　　Calli願意再一次珍惜這段時光。

　　「欸？」

　　「這花讓我想起妳……就這樣，只是想送給妳。」

　　Calli將花遞上前，看著Kiara怔怔收下了，不死鳥有些慌張，她正在試圖把身上有的物品隨意遞送回來。

　　那頭龍和其他夥伴笑嘻嘻、硬生生撞入兩人之間，Calli歛下眼眸，低聲說「我們晚點聊。」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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