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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浮生】(第十一章、爱恨贪嗔)(三万字附合集),3

[db:作者] 2025-07-27 23:39 5hhhhh 5510 ℃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那些名字背后的温情、冷漠、火焰和仇恨依旧栩栩如生。

  「【迦太基】在四十年前成立,他们和怀俄明的印第安保留地做了交易和协定,在保留地内占据了很大一片土地,开始了世外桃源的生活。保留地内有独立的执法权,所以身处保留地内的【迦太基】几乎可以算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土了。」

  「他们为什么会接纳你?」

  「因为我已经无处可去。我已经被完全的背叛,失去了所有,外面没有任何让我继续留恋的东西。【迦太基】的领袖洞察了这一点,所以他接纳了我,我也接纳了他们。他们成为了我的家人,我的族群,我的部落。」

  「还有另一个无法忽略的条件吧?」黎星然没有被我的叹息所欺骗,「比如基因。」

  她一定想过很多次了,所以才能做出这么准确的判断。

  「没错。【红杉社区】的人们并不是愚昧的野人,相反,为了维持世外桃源的生活,他们不仅拥有在荒野中活下来的能力,还要掌握能够维持外面信托资本良好运营的知识。基因的健康和多样性,能让社区从生物角度很好的延续下去。

  一个外来者,在有限的空间内注入新的活力,这对社区是好事。我的去留,也是在三个月后,由整个社区三十岁以上的成员一起决定的。」

  「你或许很合适,但如果只有你一个是不够的。吸纳新成员的规则,很大程度上会决定整个社区的稳定与存亡。」黎星然不知不觉间将思绪迈到了学术讨论的地界,这让我有些无奈。但这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毕竟【红杉社区】的秘密对这个圈子的人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社区的女性成员会依照自己的意愿,去社区外觅偶。有些人不再回来,但那是极少的偶然。其中绝大多数会在获得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再次回到社区里。

  我无法代表其他社区说话,但至少在【迦太基】里,我们没有任何限制成员去留的规则。」

  「从这里长大的孩子,能融入外面的世界吗?」黎星然的好奇心仍然旺盛着。

  「我们自然也有电视和广播信号,只是没有互联网。从电影和电视剧中,我们的孩子可以轻松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们或许对一些地方会有疑惑,但一个百无禁忌的社区,又怎么会害怕解答孩子的疑惑呢?他们成长的很好,没有变成什么不可救药的变态。」

  「如果他们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不会对你们内部奇怪的性道德产生抗拒吗?」

  「如果你了解了一个滥交的社区,就会对你现在的性道德产生抗拒吗?」我用戏谑的方式回答了女孩的问题,「生活是立体的,信息是平面的,二者无法在一个高度抗衡。对外面的人来说,我们是一场淫乱的聚会;而对社区的成员来说,外面的世界才是一场可笑的禁欲表演。两边彼此对视,谁也不会把对方当成什么圣地。」

  黎星然若有所思的点头,接受了我的解释。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起眉头。

  「嘿嘿,那,你在社区里生孩子了没有?」

  「没有。成为母亲时机,以及选择哪个男人成为父亲,是女人们非常看重的两件事,我还没有得到成为父亲的机会。在想要成为母亲的时候,我们的女人们往往会挑选复数的男人成为父亲,在可以受孕的阶段与他们一同交合。父亲们的朦胧化,消解了公有社区内部很多矛盾。事实上,我……本可以成为父亲的……」

  「成为「她」孩子的父亲?」黎星然抓到了我的一缕情绪。

  「嗯。」

  「说说她吧。她在你的故事中,是最重要的。」女孩柔声说。

  「她二十一岁,印第安混血,有着光滑细腻的肤色。他们叫她「坦辛」,意为斑尾鸽。」

  「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爱说话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救了我,或许她根本不会在社区中和我说一句话。」

  「但她的确是救了你。」

  「是啊……她感到自己对我有着某种责任,所以对我展现了超出寻常的关心,像照顾一只受伤的动物,萌发著独属于我的那份感情。」

  「而你对她也是。」

  「嗯。很有意思,我当初为了表达对她的衷心,拒绝了几乎所有和其他女人交合的机会,结果只是换来她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询问。「你和我上床的时候不是挺行的吗?」我记得她是这样说的。」

  黎星然笑着,我也笑着。我很高兴自己还能在谈论她的时候笑起来。

  「她和别的男人做爱,我和别的女人做爱,然后我们在筋疲力尽之后,执着的回到彼此身边安睡——那是大概一年之后的事。我毫无障碍的融入社区,他们都把我当成自己人,社区的委员会将我的名字也放在了信托资本的所有权名单里。我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离开那里。」

  「他们帮我一起盖了属于我的小房子,我跟着他们学会制作皮具、烧陶、打制铁器;我们拿着猎枪,在山野中追踪猎物,像人类最初之时那样兴高采烈的带着猎物回家,在篝火旁分享肉与盐。带着满手的油脂,开始与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做爱,任由她把酒与脂肪抹在我的脸上和腿上;没能打到猎物的时候,就开上两罐牛肉罐头,然后唱歌,比赛射击,打赌谁能用投石索击中野兔。在阴天的时候去疏通下水道,带着一身恶臭让女孩们拿着高压水枪在中央广场上围着乱喷;

  她们厌恶的皱着眉头,并在高高溅起的水花中哈哈大笑,她们扔掉我的脏衣服,拉着我再次做爱。她们教我怎么用绳子,怎么用鞭子,怎么用棒子,有人喜欢我的风格,有人讨厌我,我们与外面的世界没有很大的区别,只是更加自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丢掉那些需要掩饰的理由,我在那里明白了自己该怎样活着……」

  我让脑海中乱窜的记忆毫无章法的倾倒出来。那些具体的字句没有什么价值,与之相随相伴的情绪才是真正的故事。黎星然静静地听着我呓语一般的述说,无意识的手掌摩挲着我的胸膛。

  我说完,停顿了很久。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那些欢快的记忆从皮肤上抖落。

  「那一年,怀俄明在十月份的下旬下起了暴风雪。」我压抑着跳动的心脏,继续讲道,「我们的十来辆皮卡一夜间被冻坏一大半。谁也没料到十月份会下雪,于是我们开着剩下的车,急匆匆地准备去城里采购。开出保留地要三个小时,可是在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发现山路已经被堵死。积雪压断的树干从半山腰滚落,夹带着巨大的石块摧毁了我们离去的通道。」

  「社区里的大型推土机恰好是被冻坏的车辆之一,与外界通讯的天线也被暴风雪吹断,所以我们只能等待温度重新升高之后徒步离开,去外面寻求帮助。那本来不成问题,但那一年的冬天却已经从十月底悄然开始。」

  「我们等到了11月,然后不得不认清已经被困住的事实。在这种温度下离开社区求助是不可能的,所幸我们的应急储备还十分充足。虽然大家都讨厌豆子罐头,但仓库的补给足够我们吃上半年,谁也没有真正把这场灾难当成一回事。

  我们会趁着天气不错的时候去继续猎鹿,虽然猎物很少而人口很多,但那只是为了尝尝鲜,大家都还算满足。」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场事故。仓库的燃油不慎被人点着,爆炸波及了旁边的食品仓库。我们努力抢救了一些补给,但大部分都葬送在了大火之中。从那一天起,取暖设备失去了电力,食物也不得不开始限量配给。而那远远不够……」

  我看向身旁再也笑不出来的女孩:「黎星然,你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吧?」

  「寒冷与饥饿,会把人变成动物。」黎星然轻声说。

  「挨到一月份的时候,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五六所房子里,节省着取暖的柴火。孩子们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男人和女人也骨瘦如柴。我们几个壮年男人,白天拼着命想要多打几只猎物,但下降的体力使得我们无法离开社区太远。社区附近狩猎次数太过频繁,愈发驱赶着猎物远离着我们的活动范围。有人咬着牙自告奋勇想要闯出去,但他们只带走了更多的补给品,却再也没能回来。」

  「你没有尝过那种饥饿。我们可以用每天三勺的煮豆子来延续着身体的运作,但也正是这种绵延的细小折磨,让人的脑子不知不觉的腐烂。你不是人了,也不是野兽,你撕扯头发,咬破手腕,想用意志扼杀本能的欲望,于是你脑子被烧坏,去找雪,只有冰凉的雪水能消融腹熊熊燃烧的饥饿。」

  「人们在无声无息中死去,当第二所房子中的人被发现已经全部冻死的时候,疯狂总算是爆发了。事实上,能这么晚出事已经非常不易。可是他们做出来的事,仍然和所有人一样愚蠢而无聊。他们偷走了补给品,在晚上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饥饿让他们失去了判断能力,也让所有人进入了被暴力支配的末路。

  广场上的第一声枪响之后,人们就很难再停下来。有时候我回想起来,他们或许也只是希望被别人杀死罢了。」

  「你也杀了人,在那个时候。」黎星然说。

  「不。我和她打心里都是相对冷漠的那种人,当他们开枪的时候,我和她只是靠在一起,藏在地下室里。我们两个都还算平静,早已准备好在对方的陪伴下一起死在寒冷中。」

  「后来呢?」

  「后来争斗停止了。大雪掩盖了尸体和社区里的道路,连房子都被盖住了半截。这反而让屋里暖和了起来。我们从地下室爬出来,社区只剩下二十来个活人。大部分的女人和孩子都呆在社区另一边的房子里,我们这一栋除了我们两个,还剩下四个男人和一支枪。」

  「我们六个相依为命,在房子里靠剩下的罐头又撑了一个星期。最后,我鼓起勇气,拿着枪爬出房子,准备再去雪中一搏。」

  「我走在漫天的大雪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想,如果这次打不到东西,自己死在外面就好。双脚陷入雪地,留下深深的脚印,还有那会令人进入疯狂的咯吱声。我到现在听到踩雪的声音都会有些作呕。不过,既然现在我还活着,就意味着我没有白走一趟。」

  「我打到了兔子。雪白的兔子,你几乎无法用眼睛看到它。但是极端的饥饿仿佛催化了嗅觉的力量,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孤注一掷的一枪,总算是没有让人失望……她曾经带我练了很久的枪法……」

  「我带着兔子回家了。但是等在那里的是一锅热汤。」

  我的全身冰冷下来,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为了自己不被记忆吞噬。

  「他们从来没指望我能打回什么猎物,他们只是想哄我离开。于是他们可以将她掐死,把她像牲畜一样切成肉块,再放进锅里。他们已经盘算了太久,如果不是因为饿得头昏眼花,我在出发之时应该还能听到她挣扎的声音。」

  「他们以为我看到热腾腾的肉汤就可以原谅他们。可你知道的,我已经有兔子了,所以他们并不能被赦免。枪里还有七发子弹,我打死了他们中的三个,还有一个和我滚在一起。筋疲力尽的两个人像孩子一样打架。他比我更有力气,因为我已经在雪地里呆了太久。」

  「不过人的眼睛还是太脆弱了。」我伸出手,用两根指头在黎星然面前一晃,「我抠瞎他的眼睛,然后将他的脸按到壁炉里。他凄惨的嚎叫着,躺在地上翻滚。我坐在他旁边,让那惨叫声缓解着心中的撕裂。当他再也叫不出声以后,我割了他的脑袋,和他们对她做的事一样。」

  「然后我站起身,从汤锅中将她的腿和胳膊捞出来,把她剩余的身体放进去继续熬煮。我将她的头颅抱在怀中,开始大块朵颐,把她吃的干干净净。我剖开男人们的肚子,将他们胃中的碎块都挖出来塞进嘴里,没有一点残留。于是她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和我永远的在一起了。」

  黎星然因为肾上腺素飙升,在我的怀中不住地发抖。那不是因为害怕。

  「好吃么?」她呆呆地问道。

  「没有什么味道。我原以为在那种饥饿之下,无论吃到嘴里什么都会很美味。可是她没有任何味道,就好像我的味觉已经完全被夺走。」

  「我将她吃完,然后翻找出另外一些子弹,走出门去,去到最后一屋的女人与孩子那里。她们躺在地上,微微的呼吸着。我可以把那些男人的肉都煮来给他们吃,这样她们或许能活下来。但我没这么做……没有意义了。我一枪一枪把子弹射进她们的脑袋,七个女人,十八个孩子。」

  「我把男人的尸体拖到这里,连带女人和孩子一起,把房子点燃。我不能在这里留下任何尸体,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吃他们。如果我这么做了,那她就只是和别人一样,成为我吃掉的一块肉而已。我只能吃她一个,那么她对我才有意义。」

  「兔肉倒是很好吃,我吃了三天。并且打到了新的猎物。直到雪水开始融化,我背上行李,用三天时间穿过山野。于是我活了下来,而【迦太基】已经不复存在。」

  「讽刺的是,因为所有人都死了。所以我变成了【迦太基】资产的唯一所有者。【迦太基】的主要资产是一家老牌制药公司的股份,当我从那个地方离开之后,就拥有了他们的一切。韩钊口中所介绍的我的身份,就是这么来的。」

  以往的故事讲完了,黎星然仰躺在我的旁边,注视着天花板,很久没有出声。

  「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会囤积那么多食物了……是心理创伤。」

  「曾经的左欢,就活在那个冷库里面。那里有的是食物,他在那里待得很舒服。」

  「但是那个左欢,已经没有她了。」

  「嗯,所以他依旧是疯狂的。他在那里疯子一样地打转,却不敢出来。我也不会让他出来。」

  「你用的是心理学学上的旁观法,把那一部分经验和人格剥离出来,用第三者的视角审视它们,仿佛在看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对吗?」

  「是的。」

  「可是为什么要剥开呢?你的另外那一部分……为什么不让它们留下来?你所追求的真实自己,如果连完整都做不到,又有什么意义?」

  黎星然的问题让我愣住了,不是因为我无法回答,而是我以为她理应知道答案。

  「我还没有自我毁灭的打算,黎星然。我还要活下去,做我想做的事。如果我任由那些东西继续发酵,对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好处。」

  「那一样是你,左欢。没有曾经的你和现在的你,你只是你。」

  「为什么要和我争论这个?我原以为你会理解,根本不需要我解释。」我皱着眉头,为女孩跨过了分寸感而恼火。

  「你生气了,」黎星然支起身子,「在这之前你不会的,现在的你更加真实。」

  「你是唯一一个听过我故事的人,我敞开了所有防御,但你并没有尊重我的选择。」那缕怒火在我胸口盘旋着,无法降落。

  黎星然将脸凑近,她紧盯着我的双眼。

  「你给我讲述一切你所埋葬的回忆,不是只为了让我尊重吧?你在做这件事之前就该知道,我不会满足于老老实实的聆听。但你依旧对我讲了,因为你觉得我可以治好你。」

  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面颊,浸入我的身体。

  「我不会期盼任何人的拯救……我也不需要治疗。」

  「太无聊了,左欢。」黎星然向后缩去,她慢慢远离,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上,「别人的情绪无法影响你的抉择,甚至你自己的情绪都无法影响你的抉择。你了解并掌控着自己,从不做错误的选择。你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窘迫,你不会真正的愤怒、恐惧、悲伤。如果你连错都不犯,你也就不会去挣扎,去拼命,去发现新的自我。你充满神性,但你不是神。这样的你,已经走到了尽头,你只是另外一个一个无趣而无聊的人而已。」

  「左欢,如果这就是你能给我的全部,我很快就会腻。把另一半人格锁在冷库里,你可以自己过得很好。你根本就不需要我,而我也不需要你。」

  我向她捧出了一切,却换来了这种结果……胸口的怒火熊熊腾起,身体瞬间绷紧,我险些就要扑过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拖回到自己旁边。

  但是在我做这件事之前,黎星然回头看了我一眼。面对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狰狞的面孔,她温柔地笑了。

  「对的,就是这样,左欢。感觉到了么?另一半正在活过来。」

  我的面颊抽搐着,身体在她的注视下僵硬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我已经心甘情愿的蜷缩在你面前,被你调教,被你占据了内心。可是你呢?真的要做那个掌控一切的主人吗?你不拿出全部的你,又怎么征服全部的我?

  你终究还是太小看我了。」黎星然慢悠悠地说着。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不受控制的各种情绪在皮肤下冲撞着,我甚至不清楚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不过你已经证明了。」黎星然赤着脚踩下地,踉踉跄跄地绕到了属于我的这一侧床铺。她坐下来,靠着我赤裸的大腿,在床头柜中翻弄起来。

  如她所愿,抽屉里放着一盒香烟。她将烟点燃,塞进我的唇间。我放肆的吸着,尼古丁让我暴躁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些。

  然后她将它抢走,独占了剩下的烟身。

  「我证明了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一些。

  「证明了我对你的价值。或许我刚才是错的,你不需要治疗。你像一只拥有几十条巨大触角的怪物,如果它们自由自在地舞动起来,那强有力的伸展将摧毁触碰到的一切。所以你需要一个能够容纳你的同伴,而在那之前,你不得不把它们冰冻起来。」

  黎星然顿了顿,继续说:「所以那些触角是什么呢?破碎的是什么呢?是什么让你对自己感到恐惧?是因为你吃掉了你所爱的女人吗?」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了,但很显然,黎星然没有从我的面容中读到肯定的答案。

  「不是……」她仿佛在自语,「你不会再吃任何人,那是独属于她的意义。

  你将这一点剖析的很清楚,所以它不会是你的问题。那么是由于你杀了那些男人吗?嗯……也不是,那只是朴素的复仇……」

  在她舒缓而不带任何感情的诉说中,我发现自己的神智已经被牵着向前走了很远,而我一直不敢去看的答案就在前方。

  黎星然也看到了它。女孩将烟灰弹进还没饮净的酒杯。

  「为什么要杀那些女人和孩子,左欢?」

  「我不知道。」我感到惊慌,因为她问出了最正确的问题。

  「她们可以活下来的,只要吃人就可以了。可是在疯狂的苟存与沉默的死去之间,你让自己扮演了神,为她们做了选择。你没有这个权力。而挥霍着自己不该有的权力,才会有无法比拟的快感。你为那种快感而上瘾,也为快感背后必须付出的代价而恐惧……」

  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在我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们都是很好的女人……那些孩子也将我看做值得信赖的兄弟……我为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不是么?」我喃喃道。

  「是的。」黎星然握住我的手,「你爱她们。也正因为你爱她们,所以一切不关于她们,只关于你。你不让她们吃人,因为那仍然会将你的她贬低成和另外四个男人一样的东西。只有你能吃,你也只能吃她一个,只有这样她才能于你处永生。你为了维护一个毫无道理可言的念头,便可以将你所爱的那些人们全都献祭出去。那么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限制了……再也没有边界……常识,法律,道德,正义,信仰,这个世界上其他存在都变成了尘埃与蝼蚁,它们无法束缚你,也无法支配你。人命于你已经毫无价值,所有东西的价值都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你成为了自己世界的主人。你面对这巨大的权柄而心生惧意,所以你缩回去,割掉自己的心,扔到冰冷的匣子里……」

  女孩靠近我,亲吻我的嘴唇,她说:「打开冷库的门吧,成为完整的自己。

  看看我。我就是你。所以,你怕什么?」

  「我害怕自己在放纵之中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你才被我吸引,认为我会是那个陪伴你一生的人,我能容纳你所有的触角。」

  「你愿意吗?」

  在不知不觉之中,我重新找回了平静,而在那一刻,我也对黎星然说出了我的渴望。

  一切都仿佛星星在银河中旋转,在特定的时间,归于属于它应该在的位置。

  在此时,说出自己的请求,然后对方就会给予永恒的承诺,我无比坚信着。

  但是黎星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抱歉,我的左欢,我没办法做那个人。」

  我感到了强烈的窒息。

  「为什么!?」

  「因为我将在三十五岁那一天死去,那是我为自己定下的终点。」

  我长大嘴,愣了足足十秒。

  我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大笑起来,像凄鸣的枭。

  这就是黎星然的秘密,这就是她可以不为所动的那只锚。

  她无可动摇,绝不犹豫,永不臣服,因为当一个人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之时,她就会无比强大。她断绝了自己的一切希望与绝望,她只活于此时与此刻。

  未来这个词,是让人做出怯懦选择的弱点。

  可是我依旧无法接受她的选择。

  「为什么?」我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黎星然抬起手掌,横在我的面前:「酒精、烟草、药物,都无法动摇这只手的稳定。它可以纹出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刺青。但终有一天,它会再也不受控制,成为一只抽搐的肉块。」

  在这一瞬间,我豁然明白了她隐藏自己母亲的原因。

  「亨廷顿症……你母亲死于亨廷顿症……」

  那是无药可治的显性遗传病,于中年病发。初时身上的肌肉会慢慢丧失掌控,渐渐开始挥舞手臂、甩动脖颈,如同疯子在跳舞,最后死于呼吸肌衰竭。

  「是的,我身上就有她的基因。这是她给我的诅咒,也是她给我的礼物。我告诉过你,我相信命运,而这就是我永远无法回避的命运。」

  黎星然看着我,静静地说。

  「我选择在发病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具身体,就是我留下的作品。」

  「可如果你没有发病呢?」尽管不想,但还我是忍不住说出了劝她的话。

  「那不重要。我的决定,已经定义了真实的自我。我不会变成皱巴巴的老婆婆,让这些美丽的刺青成为干瘪扭曲的涂鸦;我也不会坐在轮椅上插着尿袋手舞足蹈,丢掉仅存的优雅和尊严。我将死于我最完美的那一刻。」

  她说要用十年的时间填满她的后背。在那个时候,作品就会完成。我现在终于知道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左欢,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愣愣的坐在那里,还没有从黎星然强大的意识中完全清醒过来,我只能木讷的问:「什么?」

  「我的狗会在我死后处理我的尸体。而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我希望你也可以在那里。」

  「当一个见证者?」

  「不。我想请你亲手将我的作品剥下。你说过,你会鞣皮,那就将它鞣制成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刺青品。我的作品,就是我的意志,让我永远存在下去,就像你吃掉你的她一样。」

  「你可以让你的狗去做。」

  「不,他做不到。他太爱我,所以太软弱,他和你相比完全不够资格。我会一点一点帮你释放那些冻结的地方,和你一起将你所选择的幼芽浇灌成为可以和我相提并论的东西。但我无法陪着你,至少不能永远陪着你。」

  「答应我吧,左欢。在十年之后,剥下我的皮,赐我以永生。」

  我将颤抖的手掌敷在女孩的面颊上,胸口处感到剧烈的疼痛,那些冰冷的东西正在被她复活。我感到,自己在和她相识的一天内,已经跨过了无数岁月。

  「我答应你。」

  沉默的彼此对坐,我呆呆望着女孩心口处血红的风信子。

  「重燃生命之火」。我仿佛能感受到,她在刺上那抹鲜红的时候,是如何下定决心要热烈地活着,并华丽的死去。

  可她对我所抱有的炽烈感情没有因此褪色。她在高架桥上喂我的那只烟,已经诠释了我对她是什么样的存在。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冲动,但她的确产生了为我丢弃既定命运的念头。决定自己如何死去,这对黎星然而言有着无法比拟的重量。

  和我一起死在坠毁的车厢里,残忍的现实对我们这种生物来说反而是狂热的恋意。此时此刻知晓了真相的我,无法不为之动容。

  可是,我已经再也不能继续向她靠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凝固于此刻。

  世间没有人比我们更加了解彼此,但继续迈步,意味着失去自己。

  因为我们都是可以洞悉真实的怪物。确凿的结局就在眼前,我如果为了她继续向前,便只会变成她的另一条狗;而她如果为了我放弃自己的计划,她就会丢失她的锚,那么她强大的理由也会无影无踪——不再强大的她,只会变成我的奴隶。

  我们已然不会再让自己沉溺于对方,尽管我们都已成为了彼此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这场美好的梦境中,她清醒的时间一直都比我多。但她没有自私地享用我的希望,也没有傲慢地玩弄我的绝望。

  于是我也得以从梦中醒来。

  一无所知的我曾对黎星然说,悠久和长远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真实的它们残破不堪。

  她的回答是「你能这么想,真好」。她知道,我没有她也一样可以。

  只是那些被她所融化的地方,再也无法重新冰冻。

  触角开始蠢蠢欲动,它们终将缠住所有人的喉咙。

               (待续)

  已逾二十万字,放上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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