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進藤覺得自己的室友很奇怪，具體什麼原因他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塔矢和之前不太一樣，如果一定要講，他會說：「這是男人的直覺！」

雖然同為職業棋士，可他們的工作行程向來都是各跑各的，很少有機會能搭在一起，因此即便住在同個屋簷下，他們也早就習慣各自進出，會互相報備行程通常是為了不要把還沒回家的人鎖在門外。

不過最近的塔矢，似乎有點黏自己。

進藤沒有特別留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總之等他注意到的時候，塔矢已經幾乎每天和他同進同出，只要不是外地賽程，塔矢都會盡量配合他的時間，或者提前留言提醒要他配合，甚至也有過特地跑到別人家附近的咖啡廳消磨時間，只為了等他指導棋課程結束後一起回去。

其實他不太在意自己的時間被塔矢佔據，畢竟他們能夠在棋賽上碰頭的次數本來就少得可憐，室友這個身分說穿了只是個假象，先前有段日子兩個人同時忙起來，他們連一起吃頓飯的空閒都沒有。對進藤來說，一天之中能夠挪出更多時間和塔矢下一盤棋總是好的，不過他的朋友們就不這麼想了。

在他連續三次拒絕和谷的自助研究會邀約後，終於把友人的情緒燃點推上高峰。

「進藤光你這小子，每次約你都說有事，到底什麼時候才沒事！」

「我就真的有事啊。」受邀本人表示無奈。

「你該不會是偷偷交了女朋友沒跟我們說吧？」在一旁看熱鬧的本田插嘴八卦了一句。

「我才沒有！」

「多重要的事讓你連研究會都不來，講出來聽聽看啊！」和谷持續咄咄逼人。

「呃……就…塔矢早上已經先跟我約好等下要一起覆盤。」

「又是塔矢！」和谷氣得頭頂冒煙，兩手不能立刻掐死那個他最看不順眼的優秀同事，只好暴力搓揉一頭亂髮。「你幹嘛老是跟他混在一起！你是搬去他家借住，不是賣身欸！」

「胡說什麼啦。」面對友人的誇飾形容，進藤笑出聲來。

「他不是賣身，他是家管嚴…」親身經歷過塔矢魔鬼特訓的越智淡淡從旁下了註解。

「我不管！總之你今天一定要參加，不然跟你絕交！」顧不得發言任性得像五歲小孩耍賴，和谷直接使出殺手鐧。

□

『總之就是這樣，我等等對局結束會直接去和谷家，晚餐你自己解決。』

『……』

『喂？塔矢？』

『……你一定要去嗎？』

『嗯…是沒有一定要啦，但我確實也有一陣子沒參加他們的研究會了，一直拒絕也不太好……』

『…好吧，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回家見。』

掛上電話後，進藤大大鬆了一口氣。他本來就知道和谷單方面和塔矢不對盤，沒想到這次會態度強硬地使勁鬧脾氣，如果能把塔矢直接帶去和大家一起討論其實會更有效率，偏偏那位有同齡社交障礙的室友很難跟他的院生同期們打成一片，而且研究會總召還是一遇到塔矢就易燃的和谷，實在沒必要給自己多找麻煩。

「我跟女朋友談戀愛都沒你們黏這麼緊。」

冴木在森下老師研究會上聽和谷抱怨自己最近都搶不到人時打趣他和塔矢的話，忽然從腦中閃過，讓進藤稍微紅了臉頰。

老實說，就算是他這麼粗神經的人，也多少意識到塔矢最近一連串不尋常的行為，尤其是在家裡下棋的時候，棋盤對面凝望自己的視線，似乎也不再只是單純的氣勢較量，還混雜了一些進藤難以解讀的情緒。但是塔矢什麼都不說，他也就有默契地不提問，就像自己暗藏著佐為的祕密，他也可以諒解塔矢緘默的選擇。

□

或許是太久沒有和眾人聚在一塊，幾個年輕孩子先就當天的棋賽結果覆盤討論，傍晚叫外送吃了一頓後，又繼續接著交叉對局，等散會回到家時已經超過晚上十點。走進安靜又黑暗的玄關，想著塔矢大概早就睡下了，進藤體貼地特意放輕關門動作，沒想到才踏上走廊，就看到對弈室裡透出燈光。

「塔矢？你怎麼還沒睡？」

端正坐在棋盤前的室友沒有回答問題，只是轉頭向他打招呼。

「歡迎回來。」

「喔，我回來了…」

接著，寂靜在兩人之間擴散。被塔矢盯著看得有些不自在，進藤只好先主動打破沉默。

「那個……你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是這樣沒錯。」

「咦？可、可是我有跟你說會晚回家啊。」沒料到對方會來個直線殺球，進藤突然有點慌了手腳。

他明明有報備過的！

「我知道，但就是覺得應該要等你。」

沒有親眼確認對方平安進家門就好像少了什麼，心裡空落落的很不安穩，塔矢也知道自己是過分擔心了，但前些日子糾纏他的重複夢境太過真實，讓他無法克制紛亂的思緒，就連在碁會所聽市河小姐和客人們聊天時也總是心不在焉，還難得遭取笑少了進藤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太對勁。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塔矢想。

他已經太習慣生活裡有進藤的身影存在，自己向來是喜歡安靜的，但當進藤吵吵嚷嚷進入他的私人空間，他倒從未有過違和感，很自然地接受進藤笑鬧打罵的聲音，也很自然接受他待在自己身邊。從小到大，同年齡的人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只有進藤能夠讓他感到自在，也只有在進藤身邊，他可以不受拘束的做自己，做回塔矢亮。

然而進藤不只是他的光，也是眾人的光，單是站在人群裡就閃閃發亮，這樣的認知讓塔矢心裡翻湧著難以言喻的酸澀。早在新初段前，進藤就已經備受桑原本因坊、緒方先生和父親重視，而他短暫翹班重回棋壇後鋒芒不減，在棋盤上的氣勢更加銳利，除了倉田，連國外許多好手都因為觀戰過北斗盃而對他特別留意。

進藤真正的實力不會受限於段位，這點塔矢比誰都清楚，更比誰都樂於看見他的成長，只是當進藤開始在世人面前嶄露頭角時，塔矢卻一度有股衝動，想把他關在房間裡不讓任何人看到、不讓他跟任何人接觸。那是他的光，他希望那雙閃耀星輝的眼睛可以一直只注視著自己，不要看向其他地方。

不過此時他想珍藏一輩子的率真眼神，正滿是擔憂地看著他。

「欸塔矢……你真的不想聊一聊嗎？」我真的覺得你很不對勁。

「比如說什麼？」

「比如……比如你最近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太黏我了？」一時腦子打結找不到更適當的形容詞，進藤決定乾脆想到什麼說什麼。

「你覺得我很黏你嗎？」塔矢不理解地歪了歪頭。這是在嫌他煩的意思嗎？

「不是啦！就……你以前不會這樣啊，要一起出門、等我回家之類的，你不是都一個人獨立慣了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

可惡，這個問兩句答一句的傢伙。「那你最近是怎樣？」

低頭認真思考了一下，塔矢眼神清澈地回應：「我不希望你把時間耗費在我以外的人身上。」

「你在亂講什麼啦！」

「我是認真的。」沒注意到眼前人動搖的心情，塔矢依然堅定立場。

「不是，你……那個……我…」進藤覺得自己再不冷靜下來就真的要咬到舌頭了。「我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也都是在下棋啊，哪有浪費時間！」

「我不是說你的棋浪費時間，我是說，我不想讓其他人浪費你跟我在一起的時間。」

好了，到此為止他快要招架不住了。進藤被塔矢一句話撩撥得瞬間脹紅了臉，原本就不在計畫內的談心也因為思路讓室友搞得七葷八素，而理不出正確的頭緒。

「你……唉……」摀著紅到發燙的臉脫力坐近室友身邊，進藤覺得心中好像已經有正確答案，但這種話實在很難由他啟齒，於是他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給自己壯膽。

「塔矢亮，你是不是喜歡我？」

「是啊，我喜歡你。」

塔矢開心地笑著答覆，順便欣賞因為他一秒認同而凍結的呆愣表情，平時銳利的眼神此刻盈滿柔和而深切的情愫，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他伸手將人拉得更貼近自己，精準送上一吻。

渴望已久的體溫總算能真切收在懷裡，塔矢透過身體觸碰清楚感知到進藤那些細微的情緒轉換，震驚的、遲疑的、羞怯的，還有嘗試回應他的，於是塔矢加重擁抱力道，像是要將對方靈魂也刻入自己的那樣，緊緊地摟著。過了一會，當進藤也伸手回擁，他感覺到一直以來在追尋的、那塊心中缺失的拼圖，終至圓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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