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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忘羨] 無眠咒 #5 咒刑不眠 ~#6 雪山弒神,2

[db:作者] 2025-07-29 09:44 5hhhhh 5260 ℃

他激動得大口呼吸,胸口瘋狂起伏,過了很久,才慢慢停止顫抖,對壓制自己的侍衛悲痛地說:「放開。」

「王子,小心腳步。」老畢把繩索扣在他腰間,口吻沉重道:「我們陪你過去。」

由老畢領頭,他們一步一頓,確保安全,小心將登山雪杖打入雪中,才從側面橫越過雪坡,靠近岩台。

他伸出癲抖的雙手,走上前去,從後方小心抱住卡拉妮的頭,哀傷哭泣:「卡拉妮……我們回家,我們回故鄉,回泰西封,那陽光溫暖的美酒之地......」

戴著厚手套的手指抓住一縷珍貴的金棕色髮絲,緩緩往上提起,卻突然發現重量不對,隨後他大聲慘叫出來。

手裡的東西根本不是頭顱,而是一整塊完整的臉皮連著頭髮被剝下來,掛在岩台突起的石頭上。

這是凌遲!手法實在太兇殘,太過份了!

就算是橫死,無辜善良的卡拉妮,也不應該受到如此對待!

即使犯下弒父害母的重罪,也不應該用這種殘酷的處刑。這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死法,毫無尊嚴、毫無憐憫!這本不是人應該有的結局!

「不不不……」他渾身顫抖,眼神渙散,神智崩潰,發狂地喃喃自語,後退時腳邊卻踢到硬物,絆倒重重摔坐在原地。

他茫然轉頭,見到地上攤開褐色的厚毛皮衣,被少量積雪掩蓋,被他踢到之後才露出顏色。他下意識撥開上面覆蓋的積雪,發現侍衛漢森躺在雪下,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侍衛的屍體凍僵得如同冰柱,至少已經死在這裡超過兩個時辰了。

他顫抖地回過頭,發現紀辛格、老畢和侍衛海爾茫然又恐懼地望著他這邊,而本來跟在後頭的侍衛漢森不知何時已經不見。

「怎麼可能……」紀辛格瞪著眼睛,不敢置信,語氣顫抖地說:「從上山以來,我們五人便在一起行動,不可能其他四人集體出現幻覺,看到本來不存在的第五個人。」

他雙手按住頭,喃喃道:「可是,如果死在這裡的是真正的漢森……」他抬起頭,用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看著其他人,發狂吼叫:「那從我們剛才上山時就跟著我們的漢森,到底是誰!?」

至此,任誰都無法再保持理智了。

心愛的女人死得支離破碎,又有同伴莫名死於非命,那巨大的恐懼壓在他們頭上,像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將他們的精神完全擊潰。所有人都坐倒在雪坡上痛哭,連祈禱火神護佑都說不出口。

首先站起來潰逃的是老畢,他嘶啞地啜泣不久,神態恍惚地站起來,口中喃喃道:「不行,快走,他們來了……」

第一個人慌不擇路,接著所有人的求生意志都徹底崩潰了,甚至拋下了身上的包袱和工具,只想逃離這片可怕的雪原,手腳並用地爬離懸崖。

然而,這座山似乎看穿他們的心思,往下山的路上起了洶湧大霧,前方的道路被籠罩在白茫茫的雪氣裡,根本看不清楚。天色慢慢變暗,風雪更大,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無窮無盡的死寂包圍而來,將他們一個一個吞噬。

風聲那麼刺耳,裡面傳來根本不屬於這個世間該有的聲音。他狂亂掩住雙耳,但女人的哭叫聲、死亡同伴的呼救聲,還有更多哀嚎、嘆息,逐一鑽進他的耳朵,直衝入脆弱無比的內心。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只能在黑暗裡盲目亂走,指尖根本沒有了知覺,心中發狂懊悔,呼喊神的名字、父母的名字,到最後口中只能發出絕望的乾嚎。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變成這樣?

當初應該下山的。不對,當初根本不應該上山的。

這裡沒有任何東西,沒有神祇,只有邪魔!

「大祭司,對不起,我錯了……」身邊突然傳來紀辛格的哭聲,他聲音嘶啞,不斷求饒:「對不起,我不該來的,對不起……」

年輕而孱弱的祭司倒在地上,手中的煤油燈摔落。他連忙撿起那風中殘燭的微小燈火,拉起紀辛格的手臂,再不顧驕傲地大聲呼救:「老畢!海爾!快來幫忙!」

但是海爾不斷看向他背後,好像最後一點火光映照出的不是下山的道路,而是恐怖的幽暗深淵。海爾沒有回應他的叫喚,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竟然遺棄所有同伴,一個人轉身往呼嘯的風雪中逃跑了。

「老畢!救救我!」他轉向另一個人哭喊道。

但是,老畢也倒下了,躺在雪地裡,目光無神地喃喃自語:「求求你,不要讓我留在山上,他們來了……他們已經來了……他們一直看著我……」

手裡的人忽然變得更加沉重僵硬,他低頭一看,發現紀辛格早已臉色發青,氣絕身亡。

祭司天藍色的眼睛無神低垂,像凍僵的死魚的眼睛。

他絕望地放下紀辛格,重新握住了煤油燈抱在懷裡,慢慢站起來往前走,彷彿這是自己能掌握的最後希望。

前方被雪封凍的山路漫長而無盡,沒有活物,彷彿人間地獄,沒有終點。他拚命喘息,心跳如擂鼓,耳畔除了風雪聲,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我要死了嗎……」他凍得停下腳步,茫然四顧,終於理解到他不可能活下來,心中湧上巨大森然的絕望。

煤油燈閃了閃,照出身旁的路,他才發現自己再度回到了那處斷崖。

發現卡拉妮頭皮的斷崖。

他終於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手腳一軟,重重摔跌在原地。油燈撞落地面,抖出垂死般微弱火光,乍滅。

「卡拉妮,對不起,我不該帶妳來……」他跪在地上,反覆磕頭道歉,神識恍惚,「對不起……」

嘰嘎……嘰嘎……

濃霧之中傳來詭異的摩擦聲,他抬起頭,見到卡拉妮在他前方,頓時大聲慘叫。

女子慘白發青的身軀凍了一層冰霜,雙手臂不自然地向外側扭轉,好像掛在她肩膀上的兩根枯樹枝,根本不屬於她,肚腹穿破,內臟外露垂掛著。

女子撐著殘破的身軀,從冰面緩緩向他爬近,皮膚殘缺的臉上,兩眼已成黑色空洞,嘴角卻露出歪扭笑容。那種詭異的聲響,是凍硬外露的骨骼,隨著爬行撞在冰上發出的脆響。

「卡拉妮……」他恐懼哭叫,手腳摩擦地面,不斷後退,崩潰大吼:「不要!不要帶走我!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

他背後終於猛然懸空,往斷崖墜落。

身體重重撞擊在硬地,血肉迸裂,骨斷筋折的聲音衝進他的腦海。疼痛蔓延,落入無底的絕望深淵。

魏無羨驀然瞪大了眼,渾身劇震,胸口宛如被巨石砸中,猛然嘔出一口鮮血。

「魏嬰!」藍忘機喊道。

在魏無羨被囚困的山谷冰壁前,人體從上方高崖砸下,摔得血肉模糊,接著是第二人、第三人……

兩人忍不住偏過頭,不去看那悲慘的樣子。

死亡過程透過記憶輪迴,到了最後沃德絕望墜崖的時候,耳邊便傳來連續不斷的,人體撞落在硬地的聲音。

魏無羨幾乎停止呼吸,於心難忍,跪在冰壁前乾嘔。藍忘機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不發一語。

他緊緊扣住藍忘機的手指,神情痛苦,肺葉如同被無形巨手用力擠壓般造成嚴重呼吸窒礙,微弱的嗓音似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艱難斷續:「藍湛……」

「魏嬰,我在。」藍忘機眉目凝重,盡量緩聲對他說話,「這些不是你的經歷,只是死者的記憶。」

令他難受的並不只是死者的痛楚,而是身邊所有重視的人接連死去,而他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絕望包圍了他,再也無法逃脫。

「他們不過是把人的死當成消遣……」魏無羨跪在地上,身體不斷顫抖,他咬緊牙根,憤怒道:「人命那麼脆弱!如此短暫!就算……就算對我來說,有些人不過眼中螻蟻,但我又何曾如此對待!」

他們是無辜的!

而這些山神又做了什麼?

「人有心,神無情……」藍忘機嘆息,將他擁抱入懷,手掌按著他僵硬繃緊的脊背,不斷安撫。

「若非要如此殘酷無情,才能飛昇成神,我寧願——不修仙!」

魏無羨大吼,雙手一拳一拳用力捶打身後的冰壁,發洩著難以言說的恐懼與痛楚。絕望籠罩了他的腦海,最終化為溫熱淚水,從泛紅的眼眶中流出。

雄鹿冷漠地站在兩人十步開外之地,聞言,不以為然道:「人神本不同途,以凡人之心臆度神祇的深意,是你坐井觀天,鼠目寸光之舉。」

魏無羨恨聲道:「去你媽的深意!」

「尚有六日。」雄鹿無動於衷,又對藍忘機說:「你不必在此觀刑。」

藍忘機堅持道:「我陪他。」

地上支離破碎的人體僵硬爬起,白骨穿刺出血肉,明明肢體都是扭曲的,卻毫無痛覺地拼湊身上的骨頭血肉,以伏跪姿態往懸崖上爬行。

雄鹿靜靜注視片刻,轉身消失。

霞光灑落蒼色山巔,將山脈和大地映出一片金橙的光影。雄鹿現出身形,望著面色冷峻的卡瓦博格山神,過了很久,才狀似隨意地問道:「太子,您為什麼要對那人提交換條件?」

「我曾與火神為友。」狂傲山神負手而立,像在喃喃自語。他膚色黝黑的臉上映著日光,遙望著遠方的天際,在那雲層的末端,紅豔如火的夕日正在沉沒。

長日將盡。

身而為神,與天地萬物共存,唯不滅於世。他們最不缺少的是時間,因而最豐富的,是耐性。

雄鹿靜靜等他開口。

「我曾與火神為友——而他死去了。」山神說,「他是古老的神人,降臨大地時,將無窮的生命之力授予萬物,受萬民朝拜景仰。」

雄鹿問:「火神為什麼死?」

卡瓦博格眼神陰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那個人類身體裡種了火神之心。若經歷百千劫難,或者夠格成為吾友重生的寄體。」

雄鹿還要再問,卡瓦博格卻打斷他,「乃日,閉嘴。」

第六章 雪山弒神

他什麼都感覺不到,整個世間只剩下寒徹骨髓的冷。

地上躺著殘破的身軀,血灑滿地,沿著破裂的冰隙汩汩流淌,見之觸目驚心。折損的骨骼,蠟白的皮膚,暗褐的血污。他在無望之地死得微賤,毫無價值。

是報應嗎?報應什麼?報應誰?

魏無羨茫然地想,也許從來就不能以自己死一回,換他手中逝去的許多條命。

性命與性命之間,本無衡量與抵換。

即使那是前世恩仇,也會輪迴報應在他身上。

那便死吧……人命那麼菲薄。

在反覆的死亡中,魏無羨神識耗損到極限,一遍一遍體驗胸膛重重撞擊在冰冷的地面,胸骨盡斷,碎骨刺入臟器,開膛破肚,肢體摧折,鮮血滿地流淌,體溫慢慢流逝,指尖冰冷得失去了知覺。

好疼,好痛苦,好疲憊……

若能這樣睡過去,什麼都感覺不到就好了。

他想拋棄身體,忘卻所有記憶,好掙脫那無盡的苦與痛,掙脫那魂魄被反覆冰凍、被巨鎚敲打粉碎,卻又清醒地感受這一切……

何時是盡頭?

何時是終點?

他放任自己的意識離散,沉入寒冷的冰河,無比希望能得到休息。

但那嗓音還在他的耳邊纏繞,像春天裡若有似無的微風,好聽而低磁,帶著懇求的意思,呼喚他的名字。

魏嬰。

魏嬰,你不能走。

你若不在,我獨留這世間,還有何意義?

魏嬰……

魏無羨沒有力氣回應那個聲音。他一直在想,為什麼自己無法睡去?

太累了。

他再次低下頭,發現自己站在孤冷的斷崖邊。

屈服於死亡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強烈念頭。他真的好累、好想睡,如果跳下去,這一切就能結束的話,那麼,再痛一回,又怎麼樣呢?

粉身碎骨之痛,魂魄飄零的孤單,他哪樣沒有受過?

他是如此渴望解脫,願意拿一切去交換這場近在咫尺的空白安息。

☀☀☀

銀白雄鹿與蒼灰巨狼緩緩走近禁錮魏無羨的冰壁;前者高傲,後者狂妄。

蒼狼對藍忘機說:「無聊死了,白衣服的,我看你修為勉強還行,且過來與我戰一場。」

「拒絕。」藍忘機握住魏無羨冰冷的手指,轉身對巨狼型態的雪山神祇怒目而視,質問道:「這樣做有何意義?」

雄鹿寒霜般的銀色眼睛掃過藍忘機懷裡的青年,見他神色恍惚,瞳孔黯淡無光,渾身被沉鬱死氣籠罩,幾不可察地顫動鼻子,漠然道:「還有三日。」

蒼狼對此視若無睹,語氣傲慢地對藍忘機說道:「雪山適合你修行,機緣不可失。你把他丟著,反正凡人破不開太子的山魂鎖,他跑不了。」

藍忘機毫不猶豫道:「不必!」

蒼狼與雄鹿便消失了。

藍忘機只低下頭,輕聲呼喚:「魏嬰,魏嬰,醒醒。」

依舊徒勞無功。

魏無羨眼簾低垂,對藍忘機的叫喚沒有反應,也沒有閉上眼睛——四天以來,皆是如此。

他坐在囚困青年的冰壁旁,極為小心地讓人靠在他懷裡,音色染上哀懇之意,低聲道:「魏嬰、魏嬰。」

魏無羨一動不動,素來靈動的瞳孔空茫無神,如泥塑的蒼白人偶。

天空晦暗,積聚的雲層裡醞釀著更多髒污的雪。不久後,雨雪紛紛細細從天而降,演繹著高山的冷嘲熱諷。

藍忘機俊朗凜然的眉宇緊蹙,釋放出靈力,在兩人週身形成無形屏障,抵擋風雪。

「魏嬰……」他喃喃唸著懷中人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咀嚼在口中,恨不得捂暖了、含化了那樣珍視。

可懷中人毫無反應。

「魏嬰,你看看我。」他徒勞地懇求,心裡卻透徹,這是山神的詭計。

他信賴魏無羨,相信魏無羨接受山神挑戰的決定。要從強勢惡神手中贏回魂魄,賭約也好、鏖戰也罷,都是他們可預料的。

沒料到的是,先承受不住的是自己。

魏無羨坐著不動,他沒有看自己,肩膀癱垂,眼睛裡沒有平時的光彩,也沒有那些表示渴望自己的小動作。

他們早已性命交織,只是藍忘機如今才親身體會,與生死伴侶斷去聯繫的強烈不安。

原來這便是五內如焚。

這些天來,魏無羨終日無法闔眼,肉身疼痛,精神鬱鬱。好看的黑眼睛裡失去了平日的光澤,一連數日都不肯進食,也無法入眠。藍忘機見他虛弱,勉強餵他吃了一點乾糧,他偏頭便吐了出來,全然拒絕。

藍忘機只得以靈力將寒冰化為溫水,以口一點一點渡予他。

魏無羨甚至封閉了對外界的感知,完全沉浸於共情所見,只是紅了眼眶,神色恍惚而悲傷。

如今魏無羨形容憔悴,眼下已泛出青色,被無形的折磨給生生去了半條命。

人是這樣的:終日不睡,比絕食死得更快。

縱有靈力護體,也熬不過那令神仙都油盡燈枯的不眠詛咒。

「魏嬰……你說說話……」

已經第四天了。藍忘機忍不住將臉埋在魏無羨的肩窩,彷彿透過那殘餘的一點人的溫度,強自壓抑著即將噴薄而出的憤怒。

蒼狼走近冰壁,無禮地仰著下巴睨視他們,巨大頭顱望著眼角泛紅、識海封閉的黑衣青年,輕蔑道:「不過就是幾個死人,有什麼好哭的,真沒用。」

藍忘機冷冷瞥他一眼,目光殺氣滿溢。

蒼狼見他如此,更得寸進尺地嘲諷道:「我可沒說錯。我看你也別在這耗著了,以凡俗人身修道,像你這樣的不多見。不如把握良機拜我為師,說不定還有機會度劫化神!」

藍忘機依然沒有起身,抱著懷中體溫偏涼的人,一字一字拒絕道:「不必!」

蒼狼被拒絕了兩回,臉色愈發猙獰,巨大的狼目轉了轉,抬頭看高聳的冰壁,惡意發出一聲長嗥。冰壁受音爆衝擊,一陣搖晃震顫,不少大而尖銳的冰塊冰柱紛紛下落,眼看就要砸中被困鎖冰壁之前、毫無抵抗力的黑衣青年。

摟著青年的白衣道者驀然揚手,召出避塵,以劍氣在頭頂形成障壁,將碎裂的冰塊盡數擋下。

他小心地讓對外界無知覺的魏無羨靠坐在冰壁,持劍起身面對巨狼,低磁的嗓音裡帶著壓抑多日的憤怒,冷冷喝道:「你做什麼?」

蒼狼咧開嘴顯露兩排刀刃般的利齒,對藍忘機說:「若你能勝我一場,便替你心愛的人減刑一日,怎麼樣?」

藍忘機抽出劍橫在身前,咬牙切齒:「求之不得。」

他身上靈力瞬間爆發,提劍劈向巨狼!

他亟需一場傾盡全力的決鬥來發洩內心累積的焦慮。

魏無羨一直無法清醒,也一直無法睡去。神識封閉,對外界毫無反應。

那樣的畫面,直接觸動了藍忘機內心深處埋藏的回憶,血淋淋地挖出令他心痛的……關於心上那人的舊事。

窮奇道處,遇栽贓設計,怨氣失控,錯害無辜。

不夜天時,被千夫所指,血流成河,家族反目。

他滿心焦躁,怒火蒸騰,甚至對那群高不可攀的神祇現出壓抑的殺心。

靈力傾洩而出,沒有任何醞釀,直接爆出一陣催命的劍氣,自他面前捲起一陣挾帶銳利殺氣和冰屑的暴風,猝不及防地往蒼狼下了死手。

那瞬間他的心境如古井映月般沉著,只餘穩而定的意念:作惡者,神亦魔。

不管有沒有戰勝的機會。

然而以凡人之力與神威相抗,僅憑幾分不屈的意志,能贏嗎?

巨狼壯碩高大,有如一座小山,指爪鋒利如鋼刀,毛皮厚實,凡鐵刀兵劃不破。

避塵雖為修真靈器,劍芒鋒銳無比,但畢竟為使劍者靈力所化,比凡兵強悍,與萬年山巒神威相抗,仍是不敵。

滾滾劍意挾著暴雪冰片擊中蒼狼,竟傷不得其半分。

亂風止息,蒼狼咧開嘴,發出令人炸腦的長嗥聲,餓虎撲食般衝向藍忘機。

藍忘機緊盯著巨狼,上前,錯步,劍刃提腕抽帶,抵著狼肩旋身使出一記虎抱頭,將利齒撕咬的位置盡力偏開。巨狼血紅大口咬不中他,隨即利爪橫掃,藍忘機雖迴避,卻低估了那爪子帶起的勁風如無形刀芒,深深切入他的左臂皮肉。

不過短暫交接,藍忘機避得及時,但衣袍仍遭劃裂,裸露出鮮血淋漓的皮膚。在酷寒的空氣中,傷口立即凍出一層薄血碎冰。

在這嚴寒的天候下,使傷口結冰暴力止住血或許是好事。藍忘機步伐踉蹌退後兩步,靈劍在地上畫出一條深痕,堪堪停住腳步。

緊接著他悍不畏死地揮出數根纖細的琴弦,襲向巨狼。

「喔,弦殺術?很厲害嘛哈哈哈!」蒼狼嘲道,前掌將冰地踏出裂痕,同時面前掀起大片雪浪,擋住了琴弦來勢。藍忘機感覺到一陣巨力扯緊琴弦,猛然崩斷。

蒼狼盛氣凌人地以尖爪掃向他,還不忘譏笑:「可惜,凡俗之物撼動不了神威,退!」

話才說完,一道晶藍色的劍光衝破雪牆,白衣人從雪暴中現身,持劍往他巨大的狼目刺去。

蒼狼連忙躍起閃避,大笑道:「這劍還行!再來!」他儼然把藍忘機的攻勢當成幼童對成人徒勞的打擊,不過一場玩樂,全然不放在心上!

藍忘機提盡靈力送出的劍招,銳利剛正,有破魔誅邪之能,可惜——對手不是普通妖獸,而是天生的神祇,誅邪之力對祂全然無效。

與巨狼對敵,那感覺,如同以劍劈山,極難撼動。

蒼狼的嘲笑伴隨利爪與冰雪撲襲而來,藍忘機握緊避塵奮力相抗,卻仍一步一步後退。

「你還要退嗎?」蒼狼伴隨著興奮的獸吼狂妄大笑。那聲音迴盪在山谷凹地之中如刺耳雷鳴,字字都震動藍忘機耳鼓,少許鮮血自耳孔溢出。

蒼狼挑釁道:「再退幾步,你身後的小蟲子,就要沒命啦!」

聞言,藍忘機猛然睜大眼睛,下意識往後瞥看——原來自己已經退到冰壁前三丈之地,仍然神識未明的魏嬰,就在他身後。

他不能退!

此時,蒼狼咆哮著拍來一陣夾雜尖銳冰粒的雪,陣勢凶猛。藍忘機眸色淺淡的眼睛閃過一絲厲芒,強提靈力,避塵帶著晶藍劍光形成無形護盾,嚴密擋下整片冰雪。

他兇狠將劍橫斬,劍氣製造出走勢,將整片冰雪震散,雙目通紅,嘶吼道:「就算是神,也不能動他!」

漫天雪粉中,巨狼伸出利爪往他頭臉抓去,驟然被銀色靈劍扛住,一人一狼僵持原地。

巨狼吊起眼睛,故作驚喜道:「喔,竟然擋得住我的爪子,還行嘛。」

藍忘機全神貫注,眉心擰出兩道深刻豎紋,雙手握緊劍柄,虎口震裂,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冰地上,卻咬牙硬扛。此時他催動靈力,冰藍劍氣捲起大片暴風,挾帶霜雪,以凡人之力與狼神抗衡,不退半步。

「你不明白!」平日素來低沉帶磁的嗓音被一層血氣裹住,聲音低啞淒楚,目光卻強悍威嚴,他一字一字咬牙道:「位列神籍,亂序失德!」

狼神拍在他單薄劍刃上的利爪竟在巨力壓制下現出裂痕。灰色的冷酷眼睛裡初次露出錯愕神色,隨著藍忘機狠狠往前一扛,巨狼竟狼狽後退了幾步,在雪地中揚起大片粉霧。

「你眼中螻蟻,是我此生所愛!」藍忘機脖頸肌肉繃得青筋浮凸,強行將靈力提至極限,挪步蹂胯,再次擋住巨狼暴起撲擊;劍鋒架住巨狼的胸肋,用力偏出,轟聲如巨木撞擊銅鐘,靈力與神力同時往兵刃上碰撞,飛雪爆散,周遭林木以兩人為中心大片倒塌。

藍忘機退後數步,以劍拄地,往旁吐出一口血,隨即再次強驅靈力,揚起面前冰浪如牆,飛身上前,化作一道雪色疾風,劍光挾著冰雪,往巨狼當頭劈壓而下。

他怒吼道:「你眼中薄命,是我唯一信仰!」

如雷崩雪與尖銳的交戰聲音從山谷炸出,震動了聖山各處。更遠處的神女峰山巔,緬茨紅唇輕抿,神態薄涼地自言自語道:「瑪兵,玩脫嘍。」

在反覆重現的絕望深淵之中,誰的心裡還能有火?

魏無羨感覺自己的神魂飄盪在冰絕深淵,不斷下墜,不斷被重擊,被砸碎,像一把鏽壞的劍,被鐵鎚反覆擊打。

那不是淬鍊,只是毀壞。

可是,有什麼東西,像是天地破滅前也要緊緊握住的最後執著,在他的記憶深處,如一滴甘冽的泉水點醒他即將粉碎的魂魄。

那是一道聲音,只說簡短兩個字:「魏嬰。」

魏無羨疑惑地想,為什麼自己無法睡去呢?這種時候,還有什麼比一場安心的永遠沉睡更吸引人的東西呢?

他一直捨不得的,使他在三途川與奈何橋前多次止步回頭的,似乎是這個聲音。

很好聽,低沉,溫柔,將全世界最美的花朵都仔細收攏在手心,向他虔誠遞出。

不是初次這樣聽見那呼喚自己的聲音了。

是誰呢?

好像答應過,不能忘的。

對了,那是他一生所愛。魏無羨的一生所愛。

藍湛。

那個名字浮現在腦海瞬間,被寒霜凍得無知覺的心口,細微熱意緩緩擴散,像黑暗中最後一點希望,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那是一簇細小的火團,金紅色的,曾經映出他放在心上那珍視之人的面容。

「藍湛……」他喃喃道。

魏嬰!

魏嬰,看著我!

我心悅你,愛你。

啊,是了,是藍湛。

人生在世,注定不斷失去。

隨著時間流逝,年齡漸漸增長,不知道繞過哪個轉角時,生離與死別,便會無預警地撞上你的胸口。

但藍湛卻是一直在失去。

年幼時失去母親。

少年時失去父親。

然後也失去了自己,在不夜天那心碎的一夜過後。

藍忘機懷抱著無底的絕望,扛起家族的責任,封閉了內心,就這麼捱著沒有盡頭也沒有希望的日日夜夜。

如果不是他僥倖回來,這光風霽月的仙門名士,是不是就會隨著時間油盡燈枯,然後消逝於天地呢?

他捨不得。

實在捨不得。

這麼多年來,他對藍湛的喜歡一點也沒有減少,對他的心情,也已經不只是喜歡這樣輕飄飄而甜蜜的情感了。

藍忘機是他的愛侶,是他修道之路的最信任的摯友,是他戰鬥時交付背心的重要伙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是他心中不可以割離的部分。所以,怎麼都不能忘,他答應過藍湛了。

從現在開始,你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我都會記得,一件也不會忘!他承諾過的。

「藍湛,我答應你……我不放棄,絕對不忘了你。」

魏無羨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黑暗中艱難睜開眼睛。

胸口的火焰愈來愈熱,從心脈開始擴散往上臂、胸腹、大腿,沿著經脈抵達指尖,令人感覺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他感覺腦中的迷霧散盡,盡掃沉鬱。

縱然世事無常,眾生悲歡,他也願意身在其中體會,然後,為那個人留下。

那是一種徹悟,是他的道心所向。

死亡很輕微,活著卻很沉重。許多東西壓在肩膀上,不免脊背都彎曲,雙腿不斷強撐,好不容易才能邁出一步,在這艱苦世間行走。

若是為了那人,哪有什麼好怕的?

魏無羨想,我心裡還有一點火,能為你燃燒。

☀☀☀

泰西封城的年度火神大祭後,藍忘機與魏無羨受國王之託,前往域外的梅里聖山尋人;而聶明玦則以宮廷舞團團長身份告了長假,準備東行。

「大哥,你這是要遠行?」金光瑤倚在門邊,看聶明玦在房內收拾行囊。

這名體態高挑剛健的男人換了一襲深灰色的修身短打,與這些年在波斯入境隨俗所穿的燈籠褲與寬鬆長袍迥異,合身的斜襟上裝襯得他肩寬闊背,肌理線條強悍有力。

金光瑤好一陣子沒見他這樣打扮,好奇地看著他。

聶明玦轉過身來,略遲疑道:「我打算去見曦臣。你……」

他拿不準是否叫上金光瑤一同去。

「我曉得,我與你同行。」金光瑤客客氣氣地從背後拿出自己的包袱表明意願。

聶明玦已經由藍忘機轉述中得知,金光瑤設計以琴音害他走火入魔而逝後,登上仙督之位,後來卻因聶懷桑用計致使陰謀敗露,遂挾持藍曦臣欲渡海遠遁,最終仍事敗,死於他手上,被封入棺木之中。

事情過得太久,藍忘機的描述又十分精簡,但聶明玦確實能想見那之間的驚濤駭浪;而藍曦臣面對這個一手設計殺害結拜大哥、又辜負二哥信賴的三弟,究竟有多失望。

藍曦臣是目睹他死亡,又親眼看著金光瑤死在他手裡的人。以藍曦臣的溫和性子,恐怕在好長一段的時間裡,都會反覆思索是不是自己有缺失,才會無法阻止事態往最糟的方向去。

縱然這些陰謀詭計,實際都與他澤蕪君無關。

聶明玦一度認為,人死燈滅,他理當不再涉足塵世事務。既然以凶屍之體覺醒,便是與修仙背道而馳。他果斷放手清河聶氏家業,往後不過就是江湖無名的獨行客。

但現在情勢不同,他有可能繼續修道,不算是真正的死者。在遇上了藍忘機和魏無羨之後,他突然想與藍曦臣見上一面,說句話也好。

他們結拜兄弟之間,並非只有虛假的和氣,也不是為了各自家族的興盛才合作;然而那點對摯友的欣賞與誠摯,被捲入紛擾的陰謀糾葛中,人生的最後時間,他深陷刀靈干擾,必定錯過了許多東西。

有些話未曾說,有些話不必說,而有些,則是一定要說。

兩人不約而同盯著桌面上的白玉權杖,那塊藍曦臣洞府的通行令牌。

良久,聶明玦才道:「那便去吧。」

☀☀☀

意識迷離之間,他聽見很輕柔緩和的嗓音。不低沉也不尖銳,是輕柔的男中音,讓人覺得說話的人脾氣挺好,有幾分看透世情的曠達,卻沒有勘破紅塵的滄桑。是歷盡千帆,生出了成熟的智慧,還能盡量樂觀地面對境遇。跟這樣的人一起,雖無法拋卻憂慮,卻能讓人忘卻悲傷。

那個聲音說:「火是生命本源。」

魏無羨低下頭,動了動自己的十指。周遭像是被無盡的白霧包裹,他勉強能看清自己的手掌。

有個人走近他,魏無羨定睛一看,發現是王儲沃德。

大概是魂魄吧。

「沃德王子,你還好嗎?」魏無羨嘆了口氣,這幾天,他反覆看著眼前這人死於非命,實在於心不忍。

這個沃德有一對丹鳳眼,瞳孔是夕陽的金紅色,說話聲帶著令人不自覺放鬆的古韻,他溫和地開口:「我曾經花費長久的時間,尋求某條不同於既往的修行之道。」

魏無羨疑惑,方明白眼前這人並不是王儲,只是透過王儲的眼睛注視著自己。他說話的嗓音很輕柔,像睡前母親唱給孩童聽的搖籃曲,令人安心。

魏無羨問:「為何要找尋新的修行方式?原來的修道正途不好嗎?」

沃德以慈愛的目光看他,解釋道:「我熱愛塵世,看望眾生悲歡離合,發願守護這萬千愛憎。因此,從來不覺得成神之道,僅有斷絕七情六慾這唯一一條路。」

「所謂遠古神人之道吧。」魏無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偏頭說:「據說當時天地未分,人神混居。但是古神都已經不存在了,畢竟他們也會死。」

「是啊,」沃德嘴角揚起淺淡的弧度,柔聲說:「東方盤古氏,西方卡厄斯,還有其他神人,他們都死了。」

「人本來就應該要死。」魏無羨神色認真道:「否則便不能領悟情感和一切重要的事物。」

沃德沒有反駁他,繼續說:「上古神人生於天地,清醒時,與眾生一同行走於世間。沉睡時,在天幕之下與星海相融。生與死,只是不同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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