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先拐了再說／夏虎

陰暗的小巷，隨著街角一盞電力不足忽明忽滅的燈閃爍，令底下緩步前進的人影若隱若現，彷若鬼魅。

男人在盡頭惟一還在營業的店前停下，磨砂窗子透出柔和薄光，稍微照亮他額前垂著的一絀黑色瀏海。他抬手，袈裟的闊袖幾乎把門把攏在內。

「歡迎光臨——」還未入內，店裡已傳出一把明明在深夜裡卻依然充滿活力的聲音。「——夏油先生。」

踏進門，店面右邊的開放式廚房正站著一個少年，他手上仍然在抹碗，卻是看向門口，側頭輕笑，彎彎的眼睛裡，蜜棕色眼珠子在不算亮的燈火中閃爍點點金光。單單是這些星芒，已足夠洗刷男人全日沾下來的一身風塵。

他挪著沉重的步伐，來到他早習慣的位置——台前五張高腳椅最左手邊的一張，可以環視整間店面。那裡已經抹乾淨，擺著他喜歡的、蔥和蘿蔔蓉比例剛剛好的醬油。

「照舊吧？」

「嗯，都交給悠仁。」

少年沒有再說多餘的話，默默轉身，熟稔地打開雪櫃，開始準備男人的晚餐。早上搓好的麵條保存得當，到現在彈力還是剛剛好，咚一聲落入一直沸騰的熱湯，很快就在不鏽鋼隔中散開。少年這才放開手柄，又在一旁的熱鐵上灑幾滴油，掂起早已擱在一旁的餃子。

薄煙模糊了少年忙著的身影，味噌湯和著淡油香從廚房輕輕飄出來，慢慢擴散到店面每一個角落。男人托頭看，讓熱度包圍著自己，從外到內慢慢和暖了原來冰冷的身體。

他很少吃街外的飯菜。警戒，或者是習性，或者是難以信任人類——雖然他也是其中一個。惟獨在這裡，在這條殘舊的小巷中，甚麼時候就會倒閉的潦倒店裡，不知不覺就有了一種曾經由他親手抹去的、家的溫度，讓他把少年為他所用心煮的麵食，一口，一口，吃下去，把嘴裡咒靈的霉味全部沖走。

人的天性會反映在經他手製作的食物之中。而少年的簡單料理，專門為他調成淡雅的味道，滲出一種包容一切的感覺。

就像他本人和暖的笑容，像這小小一家店微黃的燈光，像繭一樣把人輕柔地裹住。

噹啷。

碗底撞上木桌，喚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在想甚麼呢？」放下餐點的少年笑問。

他們中間只隔著一張吧桌。這麼近，他會聞到身上縈繞不去的血腥味嗎？

「想你。」男人衝口而出，反而自己先愣住。

被放話的少年也有點驚訝似地瞪大了眼，旋即輕笑幾聲，才想起要掩住嘴不要在客人的食物前噴口水。「啊，抱歉、抱歉。」

「沒關係。」男人掰開木筷子。「我才要道歉，失禮了。」

「沒想到夏油先生也會說這樣的話啊。」少年說。「不過帥哥可以原諒喔。」

「……但是，果然是很累了吧？工作之餘也要注意休息啦。味道，很重喔？」

男人手上的動作一頓。他猛地抬頭，看向少年，也沒注意到掛在筷子上的麵條全掉回湯裡濺上衣服。他仗著站立的優勢，露出一個「我知道但會保守秘密」的了然笑容，像一頭稚氣未褪的小狐狸。

果然……

「吶，悠仁君。」他聽到自己開口。

「你要不要來這邊，當我的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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