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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时双方都不说话还是我打破的僵局,“莱茵生命,生态科。”
是缪尔赛思打来的电话。“馆长?你果然在。”
我脑子飞速运转思考她是不是又遇到了麻烦以至于低头向我求援,或者更糟这次危机生态科正副主任全逃不掉。“今晚会议十分顺利,诸项事务均照常进行。”先告诉她火没烧到生态科吧。哦我真担心敲门声突然响起,总辖和她的鹰犬破门而入把我带走……
恶作剧得逞,缪尔赛思突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咯咯笑声。“哈哈……别紧张这里不是卡西米尔,我很安全在这里。啊说到卡西米尔,今晚是耀骑士打谁来着?”
“……很好玩吗?狼来了的故事没听过?”我对缪尔赛思无奈又愤怒,“对阵烛骑士。耀骑士赢了。”
“听过听过。”缪尔赛思也不愿白白损失掉她的威信,“人家就玩这一次嘛——说正事了认真听。”她语调切换得生硬死板不容我质疑,“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她大晚上莫非消遣洒家?“我挂电话了。”
“别、别~!”话筒隔三米远也能听清她“凄惨”的啸叫。“真的、真的没有了、经费严重不足且不在生态科报销范围内啊……”她泫然欲泣开始哭哭啼啼,“我下个月就还,利息你要的话我也给你……”
我倒不是贪财,缪尔赛思这人儿借出去就别打算往回要了。奇怪啊羊毛为什么可我使劲薅,不干歪门邪道凭她生态科主任的名头,借来钱也不难吧?
“我财务状况是保密的,对外人绝对,保密!”缪尔赛思解释拉不下脸向科室内员工借钱的缘由,然后她发现剩下的路也行不通,“莱茵生命各科室在哥伦比亚各行业层层渗透织成张大网,不要留下任何把柄:乱向机构借钱我唯一的安全账户就废掉了,之前的流水还会被翻出来!”
可我只有一张工资卡,令人感叹。各科室……生态科在哥伦比亚也布下产业,只为实现缪尔赛思梦想中的『炎魔』?
“喂,喂。你借不借?”缪尔赛思不依不饶哪还有刚才哭的样子,装哭博不到我同情心开始耍赖了,“别这么绝情我可是你亲爱的主任哇哇——”
鸡皮疙瘩都要上来了。“借,我借还不行吗。要多少告诉我卡号,明天去给你转。”
功力往体内一收,现在才是正常的缪尔赛思,“嘿嘿你人真好我亲爱的副主任!”
“三万哥伦比亚币吧。不过不用转要现金,谢拉格没有我要的银行。”
她从没正常过。咋,我打包给她快递过去?呃……她人在谢拉格?
“每个科室每年拥有一次调动微型陆行舰的资格,今年名额给你。我的申请总辖已经通过,谢啦格的手续完备,就差你人到位了。”
她一直都是疯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找我借钱只是附加项,一步一坑我终于落入她挖好的陷阱。我有挣扎的余地吗?“我为什么要去?”
“你来,来了我跟你说。”
“缪尔赛思,现在?”
“现在。”
“我去找那位红头发员工,后续几天让她当生态科主任。”我头一歪与肩膀一起夹住话筒,双手已经在系上拉链准备出发。要么彻底摆烂消极怠工,要么保持高行动力把事情办好。
缪尔赛思佯装平淡可她思想中的窃喜止不住朝我脑子里钻。“记住人家的名字好不好……人小姑娘又要瞪你了。她不行。傻干活一到决策就畏首畏尾,责任不想担风险不敢冒。不过她业务能力很强没更好的人选了,让她先干几天很快我们就回来。”
到最后缪尔赛思也没告诉我红发员工叫什么,也许她自己都忘了。不知红毛员工住在几号楼,也许开完会人家直接熬夜开车回市区……别想那么多,先去实验室碰碰运气。嘿真的在!眼镜夹在领口她正在收拾开完会后的无意义白纸,忙里忙外的样子真像团不知疲倦的火。缪尔赛思忙,可忙中总带点人气儿;红发员工也忙,可忙是她工作程序的一部分,天大的负担压在她身上也别想撼动她脸上冰块一丝一毫。这叫什么,这叫上梁不正下梁……别别别,这叫“优秀主任的带头示范作用”。当然领导中不包括我,我每天被逼混时长受之有愧。
问题还是存在的,当我说到“会议你来组织召开”时,嗯嗯应和的她开始瞪我了(反正她脸上就一副表情,我只描述她的动作感情懒得猜),老大不情愿。“等到你有时间……我24小时待命……所有工作都可以交给我除了……”她视线游移哼哼道。
她毕竟不是主任无权进入主任办公室,黄铜电话自然无从谈起。缪尔赛思挂电话前如此警告我,可能是担心放权过度。“你联系不上我。”我当了回恶人(真是不舒服)干脆地拒绝她,“加油干,处理不了的先暂时搁置等我——等缪尔赛思回来办。”
员工红发失去了光泽,她蔫了。看看自己刚整理好的会议桌,看看桌上插得端端正正的姓名牌,两片樱粉嫩唇翕动,她犹豫再三没说出让缪尔赛斯失望的推脱话语:“好的。”
(缪尔赛思:她要是敢推脱让你换人,你就不断地训斥她,直到——以扣工资甚至开除相威胁,用我的名号!太失望了你没到莱茵生命的时候我真考虑过让她担任……
馆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缪尔赛思:滚。
通话中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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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尔赛思的思维极度跳脱,说句不好听的想一出是一出,与她保持同一节奏可不容易。微型陆行舰没有甲板,透过玻璃欣赏下窗外风景吧……一片漆黑看不出来啥。
轻易请不动缪尔赛思这尊大恶神,卡西米尔打得热火朝天她不肯过去看一眼。这对谢拉格来讲是个坏消息:“来自哥伦比亚的怪物在图里卡姆登陆”。一旦变成“至高无上的缪尔赛思主任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谢拉格”,就全完啦。“耶刚拉德在上”都给你改成“缪尔赛思在上”,政教合一。
开玩笑的,再离经叛道的读物也不敢这么写,魔幻不是胡编乱造脱离现实。而且谢拉格的神真有神力耶……据说天灾都没有。缪尔赛思可要小心别遭天谴被大雪埋了,哼。
人不是神总会有私心,抱着朝圣般的虔诚心态不是形容我这种人。缪尔赛思没拿枪杆子逼我来,我却答应了她,答应得颇为爽快。
谢拉格让我想起大学期间的某段时光。我和他的联系贯穿整个卡兹戴尔,截止到炎魔爆发、我和他最后一次通话之前。我已好久未主动写一封信给他,他或许已对我失望透顶,保住展览师、引荐她去罗德岛透支了我们最后的友谊。
我一定不在缪尔赛思最初的计划范围之内,这是我欠你的。致罗德岛的展览师,致维多利亚的两名青年学生,我留恋难以复回的岁月啊。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银灰”,我的朋友。
六、
“你来啦。”缪尔赛思笑意盈盈。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略施粉黛虽担当不起倾国倾城,但在异国他乡的雪境中绝对是一朵白玉雕刻出的水仙花。招待境外来客的木屋中,玲珑剔透的她只静静地为我一人独自盛开。
我在心中短暂讶于她的美丽,这是与生俱来对美的向往和追求。“白萝卜。”嘴巴可以撒谎,况且绿制服白脸蛋硬说萝卜也没差……
“啊?萝卜在谢拉格很贵,这山沟里根本不长全靠进口。”缪尔赛思没意识到我的挑衅,“你不是从来不吃萝卜的吗?”
“别管萝卜了。”非要给她暗示明白然后骂我一顿?等她某天想明白了自己生闷气去吧。“这里就我们两个……凭实力我根本胜任不了副主任一职,你却用陆行舰把我送了过来。”
水仙败了萝卜瘪了,缪尔赛思发黑的脸色抹再多脂粉都盖不住。“这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遍,在你身上。我缪尔赛思任命的员工不存在不配一说。回生态科怎么吵怎么作是我们自己的事,在谢拉格,别丢了莱茵生命的脸面。”
这我熟,生态科我与缪尔赛思办公室实验室各一副面孔,前一秒为各种事情争辩,后一秒我们就能规规矩矩坐在会议桌上为同份文件签名。缪尔赛思说话连威胁带警告让我更加确定我如一名不速之客顺寒风来到了谢拉格,她的计划中出现了不受控制的系统风险。
“该说说我来这是干什么的吧?”我捏住缪尔赛思的袖口把她伸来的胳膊拽一边去,“钱在后面桌上的公文包里。”
缪尔赛思就像没听见我说的前半句,噔噔噔靴子踏得地板直响。听见背后皮包被打开的声音,“这么多,都是给我的?”
缪尔赛思现在状态像谈成笔小订单略舒一口气,生活还要继续,不该有过多欣喜,没钻钱眼里去。“是‘借’,缪尔赛思。还有你大可装得更高兴一点,我多带了一倍的金钱备不时之需。”
“好好,等月初发工资花多少我还你多少。”缪尔赛思内心无波澜拉好皮包拉链,“钱乃身外之物,够用就成,不够就借。需要付你利息吗付多少?”
“免了,你按时还钱就行。”她不赖账就已经感动我了。
“别把我想得那么糟啊……看来我得改善下在你心中的形象。”短暂卸下生态科主任职务的缪尔赛思思维方式更加活泼,“来谢拉格好几天算是比较熟了我请客,给你买个萝卜回来啃?可惜没有炉灶,不然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有她这么请人的,整一堆素菜(我和她无肉不欢)?“萝卜不要我不爱吃。还有你会做饭?”
“明明是你进来就喊‘白萝卜’的!那个眼神,像馋了八百年一样!”缪尔赛思双手叉腰身体向前一躬,“食点人间烟火行不行?烹饪是必备技能啊。”
馋、馋?不是……我臊得想找地缝钻进去,事已至此缪尔赛思是白萝卜的比喻是万万不能让她理解到了。“行行行……随便买点我无所谓的。”我已经在挥手盼她快点走了。
缪尔赛思瞪着死鱼眼,“这是我的房间。现在还有半小时到下午两点,等你回来我再出去给你买吃的。”
“两点怎么了——”我的问题有人用行动来抢答。清脆的三声叩门,“喀兰贸易。”多余的闲话都不愿说门外的女声清冷以效率为先,等待五秒她又叩了三声门,每声间隔均一致。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缪尔赛思走近两步声音变小语速极快似在背课文,“异常强硬他坚持要见生态科的副主任以进行最后评估,否则便不肯进行下阶段的谈判协商。”
“他是在拖延时间。”缪尔赛思骤然咧开嘴角,粉红的牙龈随这一笑暴露在空气之中。“不过他改变不了什么,谢拉格不是他一人能左右的,生态科也是如此。”回退至正常社交距离,门外的谢拉格寒风凝结不住缪尔赛思内心涌动的水流,室内的温暖空气被她轻轻吸入鼻腔,“——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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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军活在卡西米尔的荣誉大厅,冠军墙的照片里。双手握住大剑的黑色剑柄剑尖向下插入地面,漆黑寒铁制成的铠甲厚重凝实,一袭黑色披风遮住了它的棱角。她给人的感觉并非披坚执锐的威慑,再厚重的铠甲与兵器在这名骑士的身上也仅代表无声的破坏与锋锐:比起防守,她可能更喜欢进攻。骑士们的英雄传记有很多,冠军更犹如是;商业联合会也乐意看到这副狂欢的景象,只要不怕招来报复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从“不会使用法术的莱塔尼亚残次品”到“天生的武者”,黑骑士还是那名黑骑士,始终未变。
不清楚莱塔尼亚人的审美观,但这对夺目的骨质崭崭双角绝对吸睛。它们自头颅延伸宽过双肩,两道优美整齐的弧度是自然的馈赠,再巧妙的工匠都自愧弗如难以雕琢。铠甲和披风不见踪影,剪裁得体的西装束出她完美的身材,虽然还是一身黑……剑眉星目她眼神凌厉带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不过得先看看门框——房间设计有问题门太窄了。略作权衡她侧过身体像只螃蟹横移进门,随后调整角度面朝我说出来意:“恩希欧迪斯请你到喀兰贸易一叙。”
和刚才敲门一样不用任何敬语和尊称,是银灰故意为之不愿太尴尬……吗。“真是热情,副主任刚来到喀兰贸易未等歇脚就迫不及待请去喝茶。”缪尔赛思小手亲密攀上我的肩膀,五指不轻不重地为我按摩,“这就是喀兰贸易的待客之道?”
黑骑士头转向缪尔赛思,表情虽无任何变化对峙气息却在空气中弥散。“请谅解。”黑骑士用三个字抵消了笼罩在房间内的压力,她主动让步了。“恩希欧迪斯总是很忙,他的计划表很少有空缺的格子。不过——”,黑骑士下颌微抬拨动着弦外之音,“喀兰贸易也在寻找最合适的待客方式,不断变动因人而异。”
缪尔赛思选择留在室内,她希望我能早点回来,怪饿的。“铁路要考虑营收,所以开设了很多站点本质上绕了一大圈。如果你想翻越山谷只需要十五分钟。”屋外,黑骑士扫扫肩膀上的落雪询问着我的意见,“你来决定。”
不会翻面前的大雪山吧……我有点害怕。下雪呢天还这么冷,十五分钟她是要扛着我完成上山→下山的流程吗?“坐火车吧,谢谢。”
来到站台黑骑士从口袋里抽出两张早预定好的上等座位票,车厢宽敞座位柔软人又很少,我们相对而坐。如果我真选择翻山会怎样?我相信她也会有所准备,当然是掏出绳子捆我然后背在背上跑——我的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哈哈。
悠长的汽笛声鸣起,我将踏上去往喀兰贸易的正式旅途。先前来到谢拉格足足几小时我却没休息超过三十分钟,不是在赶路就是已经在路上了,忙碌毫无意义。没从缪尔赛思处得到任何有用信息,直到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不过她就是这副臭德性见怪不怪了。缪尔赛思竭力隐瞒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再结合黑骑士态度她来谢拉格未必友善;而不谓强权,被全卡西米尔追杀跑到谢拉格的黑骑士竟肯后退一步不逞口舌之快也要带我走……我这枚棋子来到了谢拉格被喀兰之主移入棋盘,扮演的是何种角色,黑子白子?
我望着窗外的雪山神游,黑骑士则双角陷进柔软靠垫把长腿一跷,安心闭目养神。不过她的大脑不会松懈始终警戒四周,“气息始终是乱的,呼吸不顺畅。”现今睁开的双眸中有明黄流转,她主动与我交谈,“你在紧张,不过不是因为我。恩希欧迪斯第一次对我用‘不可怠慢’这个词语,这两张车票也是他交给我的。”
她这么说可能怕我想歪特地打消我关于鸿门宴的顾虑。“谢谢喀兰总裁的好意。”
黑骑士坐直身体后背离开座位,预留出足够空间她才能转头欣赏窗外风景,“我知道你,因为某位身处罗德岛的前喀兰员工。”
员工,莫非是——
“姑娘醒来后发现没你消息只能跟我们走,她在喀兰贸易待了一年半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我记得很清楚,训练时遍体鳞伤的她从不喊疼,当天晚上却抱着我哭,说一定要去哥伦比亚。”黑骑士用手将额前发丝捻成线,“回来后,她的状态却更糟了。我起初怀疑银灰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
“当时我就在想,见到你一定要给你一拳头。”黑骑士手套危险地缩成一团,此时出手我绝对会被打到桌子下面去。“只是想想罢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该插手。”
难以表述我用何种心情听完了黑骑士的全部语句,一言不发。
列车进站。“希望你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馆长。”黑骑士与我并肩立于站台,女性能有这种身高属实不多见。“如你所见我放弃了卡西米尔的三届冠军担任着他的保镖,很多人不理解,也无需他们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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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用维多利亚语念出再音译过来就是“希瓦艾什”。我还是保留这个称呼习惯吧,这已是我们之间一条微不足道的灰绳了。我预想过多种见面的方式,他可能面朝落地窗背对着我,也可能低头书写文件作轻视姿态,还可能不在屋内由我来等他。然而现实中永远是最平淡最自然的展开:棉毛大氅挂在衣架,身着黑色外套领口敞开露出白底衬衫,银灰站在办公桌后方正的脸上微笑若隐若现,“请坐。”
我考虑过见他要说什么话才合适,临头却也只憋出俩字:“您好。”
停在银灰肩头肩头上的银色小鸟尖锐叫了几声,银灰隔着手套细心为它梳理羽毛。末了银灰向我伸来一只手,“搭在沙发上容易起皱,你的制服外套还是挂在衣架上吧,请交给我。”银灰左手接来外套并不急于挂在衣架而是单手抖开,同时右手握紧的手杖寒光闪烁,杖尾在肩膀位置一点——好似戳破团水泡洇湿的痕迹出现在制服上,面积正在不断扩大。
“你的这位主任还真是喜欢搞小动作,上次用水分身赴会就已经提醒过她了。”银灰朝我甩甩衣物,“虽然湿了但我还是建议你穿上,我看你里面穿得有点少。谢拉格不比维多利亚还未架设源石供暖通道,而源石暖炉效用有限,在面积大的房间里还不如烧火。”银灰手一扬制服在空中飞行落回我手,一齐飞来的还有小灰鸟丹增,现在它正于我的头顶欢快盘旋。“看,这小家伙还认得你呢。”
“谢谢你银灰。好久不见。”我知道缪尔赛思在临走前按我肩膀准没安好心。视线顺丹增过渡至它主人身上,“上一次来,我还在莱茵生命的构件科。”
银灰一脚迈出桌子,说出了缪尔赛思听到必会疯狂的单词,“『炎魔』,是吧?”
他为什么会知道?哦,是因为——“因为展览师都对你说了?”
我猜的不全对。“她说了最核心的、只有你们才能触及到的那一部分。”银灰走到待客用的茶几,没有茶具上面只摆了一副空棋盘。“坐。不要把我当成喀兰贸易的总裁,同理我也不会把你视为莱茵生命的副主任,馆长。”
“我不喜咖啡和茶它令我夜晚头痛,烟酒也最好别沾。然而我总要用它们来招待陌生客户。”银灰把空茶具向两侧分开,摸出一个淡蓝色热水壶,“想喝热水吗?”
“来一杯吧,谢谢。不用不用我自己倒——”
“你就接着吧。”
“谢谢……”
银灰入座,抿下一口热水双手把杯子握在掌中,“我突然有个疑问,如果我没看出缪尔赛思的伎俩你会怎么做,馆长?”
“那我就要真的敬您一声希瓦艾什总裁了,然后想办法把衣服烧掉。”
“哈,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银灰手臂下移轻轻将水杯放置于茶几,手指离开杯子闲谈结束,他重新拾回了身为喀兰之主的风范。“来吧事不宜迟,我们从头开始。”
银灰不给我选择机会,他先说。“真的就差一点,哪怕只给我三分钟。我的人拦住想拼死冲出去吸引火力的展览师,你的枪声却在另一边的街区响了。”银灰身体略微前倾,摇摇头脸上充满遗憾,“我的人处理掉围攻展览师的敌人后发现你已经被带走,动静太大已经起哥伦比亚正规军的注意只能被迫中止行动,抱歉。”
“没关系,谢谢你银灰。”我脖子弯的比他还低,“你救下展览师这份恩情是我用道谢偿还不了的。”
银灰食指背面摩蹭着下巴上的胡茬。“一块木板两端压着两个人,翘起任何一边都会让另一边人过得更糟,当时的我没有吊起木板的能力。我害了你,你以谋杀和贪污秘密入狱除了莱茵生命没人知道,你会被关到死,骨灰撒进下水道。”
“是五十年。”我居然能笑着纠正他。不重要,只要能救出一个。
银灰眼角一眯也笑了,“差不多得了,你又不是珍稀纯血王族能活很久。”眼中迸发的光彩已然带上了肃杀,“谢拉格民间传说中的山雪鬼足以令小儿止啼,而我要做的是让敌人无声哭泣。”
梅尔对银灰评价不好,说过他是个军阀。“山雪鬼”,这是银灰的嫡系部队?
“善后工作处理得不尽完美,遗留问题现在还影响着喀兰贸易——不是因为你们。”手指一粒一粒捏起旗子,银灰把它们稳稳落在棋盘上,“因为炎魔。”
我能体会到赫默大声质问塞雷娅时的部分矛盾心态,“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在我上次来谢拉格的时候,在我离职后你主动联络我的时候?”
“我不该知道。一位来自谢拉格的商人赞助了某项隐秘计划,中途却突然反悔还支付了违约金,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银灰食指虚悬在国王棋子上方,“这是交代给世人的事实。”
棋盘已经成型,银灰执白旗。“人们只愿相信看到的事物,尽管心底已预知接下来无数种步法。我从展览师口中得知莱茵生命有伊芙利特这个孩子便决定终止合作,她真的是第一次在我的思想中出现吗?不是。”他拨弄旗子兵向前迈出两格。
这是银灰单方面的叙述,他也不希望我来插话打断。“我本以为喀兰贸易和莱茵生命的合作到了头,实际上生态科凭大供应商身份已占据大部分基础订单,与多名管理人员交好。买进矿石卖回精炼材料,好一手算盘。”
啊这,我加班加点地熬锰矿与芯片原来是卖给了谢拉格。闭嘴听着得了别同银灰讲……
“缪尔赛思坐在谈判桌上,手里拿着谷地地契用行动告诉我仅凭关税是阻止不了莱茵生命的;当晚她坐在你的这个位置,亲口对我讲出炎魔二字,我就知道她做了十足准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暂停一下,讲述过程中似乎出现了偏差。“缪尔赛思说了炎魔?”
“是的。”
“说了什么?”我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她的执念就这么大,绕了一圈不惜威胁喀兰老总也要寻到蛛丝马迹?
“什么都不说。存在且被感知,她的威慑目的达成了。”
我呸!故弄玄虚。“银灰,你有没有想过……”我注视着银灰浅黄色的瞳孔,“缪尔赛思,她什么都不知道?”
银灰眼神不动,手摸索着棋盘边缘想找回他未喝净的水杯。“我相信你会坚守秘密。可『炎魔』这个名词代表了太多。”
我不介意揭她点老底。“当时她还是生态科的外勤专员,不像现在这么独。她与伊芙利特关系不错,炎魔出事后她就在找伊芙利特的踪迹,了解炎魔计划的具体事项是她从监狱里把我带出来的原因之一。”
“……真是巧合。不,是偶然叠加形成了必然。”银灰可能忘了他根本没喝上水,水杯在他手中短暂驻留后回归原位。“这与她的目标相吻合,我会慎重考虑。”
这段谈话银灰牢牢占据了主导权。“说到监狱,聊聊你出狱后的事吧。我很想听你过得好不好,但我们的时间不够了抱歉。”
“这是你想听的,关于展览师的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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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特斯族的姑娘辞别了赫默,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喀兰贸易。大抵是她的状态实在太差,卡西米尔的卡普里尼怀疑她在某位喀兰雪豹处受了天大委屈,拦住无辜的菲林便是一通责问。
菲林不恼,“是我在她的出入境手续上签了字。个中缘由,还是要你这个当老师的亲自询问。”
一个人会憋坏的,黑骑士如此安慰她。姑娘讲述中表现得很坚强,泪珠却一滴一滴砸在压在腿上的手背。她懂,那个男人绝不会轻易背弃她;她理解,许多因素迫使他回到了莱茵生命。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一起承担?徒留自己在外逍遥,不是对她更深层次的惩罚?
姑娘想起昨晚与银灰说过的话。一时急躁说出了要返回莱茵生命的气话,银灰听罢眉毛都不皱一下,缓缓说出他有更好的安排。
哪里?她问。有他的地方便是家,除此之外何处不是匆匆一瞥。
罗德岛,银灰说道。写好的推荐信夹在指缝倾斜出最易于取拿的角度,只要姑娘肯拿。
罗德岛。她知道这是卡兹戴尔逝去的殿下留下的遗产,她不关心。特蕾西娅,自己对她的尊敬远不及那位男人——他与名叫w的雇佣兵最后一面两人又哭又叫,笑得活像个疯子。你不希望我留在喀兰贸易吗,她问。
银灰笑着逗弄肩头小鸟,丹增隔着手套轻啄他的手指。我希望。可若把你关进笼子,锏就真要来和我说道说道了。这里不适合你,你沉不住心。当然累了就回来,喀兰贸易永远欢迎你。
沉心?这位喀兰总裁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各种源石设备不要钱似的购进,他的心真如他自己说得平稳?
……
黑骑士沉默一字一句听完,握住她的右手,指腹抹平干涸的泪水让掌心的温度切切实实传达给对方。恩希欧迪斯是对的,她说。这位高傲的骑士说她若困死于莱塔尼亚,迟早某一天要被法术炸碎,双拳难敌四手;在卡西米尔无论选择妥协还是斗争到底,贪婪的的商业联合都一定会把她埋进土里,估计现在骨头都烂完了。
这个比喻不太好吧……曼特斯姑娘心里犯嘀咕。谢拉格没有以上的勾心斗角,银灰若偷听去非得苦笑连连不可。
走吧今天训练加量,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使用双锏吗,黑骑士边说边双手抽出腰间武器。她是一名天赋异禀的武人,不屑于将荣耀寄托于武技但她相信一招一式灌注着使用者的情感。示意姑娘随她去训练场地:我今天下手可能会有点重,受点伤精进自己武艺省着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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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棋篓子。”手指弹翻我还在苦苦支撑的棋子,银灰笑骂道。
被杀得溃不成军,银灰丝毫不留面子下法凶猛。“我一直下不过你。”
“但始终没输得这么惨过,是不是?”银灰也很清楚对局细节,他指指自己太阳穴,“你这里乱成一团浆糊,步法全凭肌肉记忆。不过我敢肯定我若与当时的展览师对弈一局,她下得未必有你好;锏当晚训斥她‘手软绵绵一点力气没有,刀乱砍乱挥像个莽夫’。”
展览师的镰刀遗失在莱茵生命,始终寻不得满意的第二把(她赌气成分更大)更换成了长刀。锏就是黑骑士,与展览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不客气地说百般武艺黑骑士都精通,别看展览师是正规学院派但教她长刀也只是小事一桩。
“她是真记在了心里,火车上说过要给我一拳。”我调侃道。看来给我打桌子底下还是轻了,一拳我人就要飞出去了。
“小问题。”银灰嘴上干说眼神却叫我多多保重,“展览师过两天调整好情绪,对我说……”
“话说半截卖关子可不是好习惯啊银灰。”
“为此我还查了典籍求证。”银灰一只手虚空翻动着不存在的书页,“对你们种族来说,还真有特殊意义。”
意义?哦不要,我有种不好预感——
“她说要吃了你。”
我很开心,说明她心里有我——胡扯,危!我双手捂脸让呼出气流在指缝间乱窜,“好了,请别再说了……”
“这是曼特斯一族‘非你不嫁’的意思?”银灰什么都不懂哦,他拍拍我肩膀替我加油打气,“不要害羞,你看我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身边的不还是有位保镖的么?双方考虑一下若互生好感让她一并照顾你日常起居算了——啊只是我随意的联想,做不得数不能当真,我甚至都不打算同银灰提避免气氛尬住。
回到展览师这边。“她也许真的能干出这事……”天可怜见,展览师的左肢象征着她血脉的纯度,像唐叔被自家老婆追杀,准备一夜激情后就动手(唐叔老人家自然不会说这等糗事,但一脑补就出来了)的事不要啊!
“你可真会开玩笑。”银灰是不信的,他逐步复位棋盘,“自此为止,展览师的事处理完毕。”
棋子落下在棋盘嗒地敲出一声脆响,“接下来是你的,馆长。”
我?我把除个人隐私外的所有大事件都告诉了银灰,怎么,他还能变出些我不知道的密辛来?比如——“关于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我在莱茵生命这么过下去,挺好。”
银灰躯干不动保持俯身模样,“你果然了解我。”脖颈几于地面平行,头颅微抬瞳孔锁定着我,宛如雪豹盯上了他的猎物。
银灰重新摆好了他自己的棋子,它们整装待发;棋盘上的另一边人仰马翻,我根本无心打理。不妙,无须斗个你死我活但总要付出点代价。无妨,我都接受。再说一遍吧:这是我欠你的,恩希欧迪斯。
“哦?”表情管理要到位,摆棋子的手要平稳。“今天……是我担任生态科副主任的最后一天,银灰?”
刚才仅是他下意识的种族气息流露外加聊天气氛糟糕,并非真正恫吓——不,也许他有意为之。待银灰重新把腰板绷得板板正正,这一切仿佛没发生过。“和展览师那次不一样,我的一封推荐信在莱茵生命可没这么大能耐,厉害能到把一位副主任调走,再默默换个新的上来?”
“相信我吧,这是计划的一环。”银灰看向我的眼神充满希冀,眉间风吹雪削的新月也会变得柔和,“你失去的是‘馆长’这一代号,获得的将是一份崭新的身份,崭新的生活。”
“隐姓埋名?”我问。副主任死了,就在今天。
“无名无姓。”银灰答。无面无影的活人在泰拉诞生。
错,大错特错。轮船找不到锚点,那就把自己击沉,船体深深嵌入暗礁任其朽烂;深处不见光的暗室十年如一日,我要在墙壁上凿出深深的刻痕血肉溶于砖石,也决不忏悔以企图求得来世的超凡与解脱!过去不该被否定,我即唯一!
这些我却说不出口,空化为摇头的僵硬。“你也了解我,银灰。说出第二个方案吧我知道你有。”
“我还真有。”重新在脸上凿刻出冷峻线条,银灰开始为我摆好棋子,“我也了解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也不用说对不住我云云,因为所有路径只通向一个终点,我设置的终点。”
“在此之前我问你两个问题吧,别急。”银灰的棋子向前走了一格。“ ‘莱茵生命’,是因为想回去才拒绝我的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不要嫌丢人如实回答便是。”
“为了进屋拆掉房门是最蠢的做法不是么?冷风灌进屋内,再也找不出一模一样的门了。我对莱茵生命没有留恋,但……”找论据证实我的论点,“副主任死在谢拉格,缪尔赛思非得发疯炸了圣山。”
“她很聪明,她会以最快速度赶回哥伦比亚,这也是我放心大胆布局的原因所在。但如果她真的不知轻重滋生事端,我会配合她。”银灰不担心,随后解释他前后不一的言论,“这样她的麻烦会成倍放大,留下她将不再困难。”银灰不评价我第一个问题的好与坏,他飞速赶进度条,“第二个问题,个人私事——”
“展览师你要怎么办?她在找你。”
这是我心中的一根刺。看似平平无奇,一旦触动只有被刺的人才会体验到万分的不适。“我不会去找她。”
“理由呢?我都想打你一拳了——开个玩笑。”
“我想缪尔赛思很希望看到她回归于莱茵生命,那就全完了。所以现在不是时候。”原谅我接下来上头的说辞,尽管听到的只有银灰一人,但后续想来始终是略有尴尬。“但她扑过来哪怕是撕咬我的脖子,我也会用双臂拥她入怀。”
“嚯嚯。”银灰发出不明语气词,手掌轻拍几下没发出一点声音(后续想起这画面感觉更糟糕了)。“很有你风格的答案呢,你还是你一点不肯变。那么——”
我直接打断。“听我说银灰,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方案。”
银灰听罢我的保证眼珠微微转动向远调整视线,停顿两秒随后开口,“你把它听完——”
“这是我欠你的。”我终于说出了在心中盘算多时的语句。
银灰不言,一声轻微的太息自鼻中飘出。他起身,“如果你是说写信送展览师去罗德岛,那你确实欠我个人情。平心而论她不留在喀兰贸易我真舍不得。”
身体突然向前一倾,银灰右手五指牢牢扣住我的肩膀。“这是我步骤最重要的一环,一旦有误所有后续都将仅成为谢拉格上空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为了谢拉格我把你卷入漩涡,欠了你天大情分。谢谢你馆长,我的挚友。”
他的左手压在右胸,配合他的躬身形成了完美的礼节。还是略有瑕疵,因为他右手紧扣不准我移动,坚决让我收受他这一礼。
“耶冈拉德在上。我要把莱茵生命,赶出这片雪山!”
————
“令妹近来如何?矿石病可还好些?”
“嗯。罗德岛的医师说还没到终身服药的地步。恩希亚虽然感染矿石病时间较早,也没有接受过足够完善的应对处置,但规律的生活作息和生活习惯,矿石病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影响。”
啊?行吧人家是专业的,我不多说。她的妹妹感染矿石病时我在场,银灰愤怒得失了态;他现在下棋的手不抖要么是大仇得报,要么真的是场意外,呃。“那就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作者注:这段是我的吐槽!上上段后半句摘自水陈档案;风雪过境没提崖心的病我有点遗憾……算了不提就不提。)
银灰又移开我的一枚棋子。“心不乱了。你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何以见得?”我还是一败涂地,求和都费力的那种。若有机会给银灰介绍介绍炎国棋艺,兴许我还能占据主场优势先杀他几盘……
“唔……”银灰拄腮沉默。“至少在抵御我的进攻方面,你进行了数次尝试并随时准备反击?”
太伤人了连他都难找出不同,不!
娱乐时的谈笑风生终归是泡影。“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现在还来得及。”银灰心里是支持我选择第一种方案的,肉体自由即代表无限可能。名字?代号?身外之物耳。破碎断裂的人际关系可以努力修补,可若锁住双手双脚,人该如何一步登天?
往篱笆上钉钉子,拔出钉子篱笆还能正常发挥作用。然而心灵上的孔洞该如何愈合?“在我看来远方危机比近前麻烦更难处理,不考虑了。我……现在要回到莱茵生命。”
变数太多漏洞太大,最重要的是关乎莱茵生命内部——这是银灰难以涉足的领域,给足推力剩下的全尽人事听天命。给银灰足够时间他本可以做得更隐秘或者用阳谋正大光明逼缪尔赛思走,但喀兰贸易等不起,谢拉格等不起。如他所言:世上哪有天衣无缝呢?我越优柔寡断越给缪尔赛思反应时间,直到她以股东身份参加喀兰董事会议最终联合他人罢免我也不无可能。这是步险棋,一记重拳打到她脸上方能求胜。
“现在她到哪一步了?”我问。
“很接近。她想在购买的谷地上建立一个生态科办事处进行名义上的学术交流。当然办事处轮不到喀兰贸易来管,她另有打算:要在希瓦艾什家的土地建立工厂,代价是产出商品优先供给喀兰贸易。”
在哥伦比亚律法允许的范围内,能赚取收益扩大影响力的行当早被其他科室瓜分干净,缪尔赛思火急火燎把眼光放在被外人称作“山沟”的谢拉格也合情合理。“那她人在哪,任我们谈了这么长时间她总不可能安心睡大觉吧?”
屋子里钟表滴滴走个不停,银灰轻易用声音掩盖住它们。“时间没多长,是你一直坐在屋内的缘故。锏已经回去担任她的临时保镖,我会邀请二位共进晚餐。其实锏去不是特别合适,她首次面对形态各异的源石技艺时总会硬吃一个小亏;可惜我次一级的人手都在罗德岛来不及回防,只能靠她的武艺一力降十会了。”
她可能真没发现缪尔赛思的猫腻……不过无妨交给我和银灰吧所有事不能她一人担着。说是保镖,监视缪尔赛思才是黑骑士的隐藏任务吧。我故意说得幽默,“那她能吃上吗?两人别在屋里打起来。”
“怎么你饿了?自己吃不上编排人家。”银灰装作糊涂开个玩笑,“能啊,自然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的主任,没人会对她说出‘尚飨’的。”
银灰确保缪尔赛思本人来不了,但她的源石技艺防不胜防要谨慎行事。“保重,馆长。”银灰端正身体诚恳地说道,“你将难以再次踏足谢拉格,以“馆长”的身份;我们会再次见面,但期限可能是永远。”
“不要说得我像是一去兮不复还。”终须一别要笑着度过,“保什么重啊,再见,恩希欧迪斯。”
“……再见。”银灰手中的空杯在手掌上滴溜溜滚动。手指微曲防止杯子坠地,臀部离开椅子脊背微曲,“我其实挺喜欢这个杯子用了好久——”
“——滚!你给我滚!”
据悉,莱茵生命副主任因对耶冈拉德不敬,即便是教养良好的喀兰总裁也难以遏制心中愤怒。维多利亚的进口玻璃自内部碎成残渣,幸无人员伤亡。
不愉快的会面还没有结束。
——《图里卡姆日报》
当然没有结束。我和银灰在办公室吵架到哪怕动手互殴、彼此摔♂跤(这是啥?),只要没人目睹全程,那它就永远是条永不做数的娱乐新闻。银灰要把问题升级,把有关人等卷进去自己从中成功脱身。
所谓“有关人等”,便是拄着法杖刚从窗子里翻进来,反差之下略有喜感站在我面前的诺希斯。“你好,“灵知”。”
“嗯。”棕色头发上显眼的几缕明红点缀着他脸上的波澜不惊。银灰属于凛冽急促的山间寒风,而他则化为湖面数月不化的坚冰,积雪落在身旁也是一层薄薄的暖被。“代号拗口,直呼我名最节省时间。”
我和他起初并不相识,知道室友银灰有这号朋友但从未动过结识一番的心思。源石工程出身的我选择了矿石病作为研究方向后,天天泡实验室的他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有银灰这层关系熟络起来也快。我主营业务还是源石产品精加工与改良,源石造物对人体的影响及应对手段只是我的副业;但他……也不像是一名纯粹的医者:“将被源石感染后的表现简单地定义为疾病,仅仅思考如何去‘抑制’和‘治疗’它,这是无知的人才会做的事,不要告诉我你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总单独谈论问题他这句话我记得最深,他真是个潜心纯粹搞科研的好料子。还有一个观点能强有力论证:
“莫希呢,也跟着你来到了喀兰贸易?”
在维多利亚求学期间银灰有意无意培养自己未来的班底,再不济互相打好关系也准没错,我与展览师就和莫希认识了。上学时搞研究另说,但校外只要诺希斯一出场,他身后总要跟着一只小小的依特拉。有女性朋友在身边,灵知(算了心里我还是叫他代号)也许就能“活泼”一点,表情更丰富一些?不可能。人家姑娘望穿秋水眼里都快蹦爱心了,灵知大哥哥也只会给她双倍饭钱请她买饭回来一起吃。是是是,灵知故意点最贵的饭菜自己不吃几口全让给人家,但……哪里出了问题总感觉非常奇怪,像是童养媳,或者在养妹妹。
“她不在,去了布朗陶家。我和她早就断了联系不再往来,也请不要同外人提起往事,权当作没发生过。”
他要是能松松紧握法杖的手指骨节——反正我不信。心里明白就成不用问,“我知道了。”
“嗯。”应答多以语气词为主,灵知始终站着一动不动。“莱茵生命。若不随恩希欧迪斯来到喀兰贸易,哥伦比亚会是我的首选。”
可别来!难以判断灵知动机,即便是玩笑话我也要认真对待,“听我的,那里一团糟无心学术,你的实验会受到非常多的干扰。”
灵知颔首,“连你这位副主任也这么说。”
“是啊本质上收钱卖货的企业。有搞研究的,课题你不会喜欢。”
“能猜想出来。”
交谈到此为止,已没有好聊的点任务自然移到第一位。灵知持法杖拦于身前,“你知道恩希欧迪斯并不冷酷,甚至有些优柔寡断,这也是他的弱点。但今天他用未来的计划告诉我:人是会变的。”
“耶冈——我是来刺杀你的,莱茵生命副主任。”
————
他祷告怎么念一半就卡壳了。“别摆得那么正式,喀兰贸易的首席技术执行官。或者为保真我们乒乒乓乓打碎几片砖?”
灵知杖尖重新触地。“动静太大那样我就不好走了,战斗是我的弱项。你先用火点燃角落干草。”
“哦。”我掏出法杖待命,灵知似乎有事没做完先等等他。公开给世人的流程是这样:我与银灰闹得很不愉快,银灰为修复关系邀请我参加晚宴,并在他提供的住所小憩随他一同前往。
“稍后引起人们注意时你也要装作负伤尽快离开,否则一旦被发现将漏洞百出。”灵知脱下大衣袖子挽起臂膀,一柄短剑出现在了手中——我认得它,莫希有类似的款式她视作珍宝都不允许展览师借来看。锋刃无声斜切入皮肉殷红的血液顺胳膊流淌,再受重力作用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这……“我也来放点血?”
“不用。无需在意我要留下证据。”灵知不满意又给自己补了一刀,真狠呐。倾斜手臂改变血液流向方便蹭几滴血到剑刃上,“陪我做个测试?你的源石技艺我有所了解。”他这时候也在想着做研究。
我答应后灵知把沾血的短剑递给我。沾血的剑刃贴到法杖上一抹,寒气无视温暖的源石炉子在屋内肆意游荡。和我预想的有差距,冰呢?“这是你的源石技艺?”
“不止。不给你提示你再试试看。”
试完了,他的技艺不能凭空造冰。干降低温度也不好用哇……稍等我似乎可以调节技艺的强度,直接拉满加到最大!
成功。咔吧一声冻上了面前的一条桌子腿,其他物件均不受影响。不是我控冰技术高超而是他的技艺非常唯心……真有趣,指哪打哪想冻谁冻谁,关键要确定是“谁”,即瞄准目标。后续让我震惊:搓完火球把物件烧了就是烧了无法弥补,同理撤去技艺冰应该过一阵子才消融,它偏不。我撤去技艺冰就碎了,一起碎的还有可怜的桌子腿。咚的一声桌子垮塌物品撒一地,沉重的桌角砸在地面响声似雷鸣。
“哦。”灵知の感叹。“行了不用试了我们要快点,楼下估计很快就要找上门。”
法杖插进草堆,火一点就着真是方便。“你居然能同时操控两种技艺,真是罕见。”灵知站旁边细致观察。
他胳膊不作处理还在流血,真没事吗……“不是的,只能同时‘复制’一种技艺。我法杖的源石核心来自于火山,所以我就一直用火焰伪装自身技艺。”
“我法杖核心源于谢拉格圣山上的顽石,据传经耶刚拉德的赐福才化作源石。你用会怎样?”
“不知道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吧。给我试试?”
“别。”灵知有所顾忌不给我。“屋子里黑烟够多该走了。”他身形闪烁至窗边。“短剑不用给我你收下吧,再会。”
“再会,诺希斯。”
“刚才……我在想问你要不要当我的实验助手,如果回不到莱茵生命。”留给我最后一句话,灵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看热闹的人们已经聚来,在银灰的控制下除救火队外没有公务人员封锁现场,这给我和灵知的提供了极大便利。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时间拖得越长越好,在银灰的授意下公家部队永远也找不到我,哪怕我坐在他们的隔桌吃饭。从窗户一跃而下安全降落至地面,感谢一番刻进骨子里的种族天赋后挑小巷子向山外逃离,全然不顾及脚下被我踩裂的薄冰——夜晚降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
……她真快。仿佛有一枚炮弹在我身后发射,声音沉闷但刮来的冷风让我不得不防。随意回头看是愚蠢的行为,肌肉比脑子快先作出本能反应立刻右膝跪地,再右手扣住左腰借力抽出法杖回身劈砍;左腿右臂齐发力带动身体向后旋转,源石技艺充能完毕不得不发。手臂后挥180度拽动身体使我重新站起面向后方敌人,点燃的杖尖已在空气中划出致命火弧准备反戈一击,这是合格的应对手段展览师也挑不出毛病。
但飞过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大斧头飞过来啦!(并不)
“(哥伦比亚俚语——)!”
她也说不出来啥好话。呲呲的水蒸气冒出,我无慈悲地看着法杖穿透缪尔赛思把她拦腰截砍成两半,冰凉液体泼我一身制服湿的透透。肩膀一偏让她约四分之一的残躯擦着我飞过,“唔噗噗——,”缪尔赛思呕出泥土,“馆长!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地面上的水分快速朝缪尔赛思的分身汇合,七拼八凑总算成个人样了。“别乱说。”我上前扶起她却意外感受到衣物的质感,“你穿衣服了?”
“流氓,什么话!”
“别怪我说,见赫默那次你可是原地化成一滩水,嘛都不剩。”
缪尔赛思僵硬转头嘎巴嘎巴,“我,我的事能叫……事急从权!分身也要讲羞耻感。把——不许看!”她努力挣扎由躺姿转坐姿,双腿不安地夹紧,“把那边的裤子拿来给我。”
湿透的裤子堆在小巷另一头。话说她那么害羞真没必要,下半身早已调成服饰颜色不穿都没问题。
我远远把衣服丢给她。“你把自己半身发射出去就为抓我?吓人。”
光速穿好裤子。“还不是被你砍了。”缪尔赛思愤愤不平坐地上蹬腿捏衣角,“我的制服,好大一条口子!我仅此一套!”
我听出有价值的情报。“那‘你’在做什么?”
“穿礼服吃晚宴呢。舞我可不跳没人敢邀请我。”缪尔赛思笑道,“银灰待会就来,和你一起来啊。”
她脸上的阴暗也随着笑容慢慢渗出,“不过这个结局我们都不想看到,也看不到了。是不是?”
“你……”我什么话也不说等她下一步的应对。银灰的戏剧已然开场,所有演员请尽数入位。缪尔赛思能分出身来定位我抓到我,证明她不是傻乎乎蒙在鼓里。
“……”缪尔赛思突然呆坐不动单手捂着额头,五分钟过去了。“他们说你冒犯了耶刚拉德。”再抬头情报交换完成她如此询问道。然后弱弱补充说明,“怪不得竟无人邀请……”
“不这没关系,欲加之罪罢了。”缪尔赛思才是最不信神的一个,冒犯就冒犯了黑锅谁都可以背。
“……”沉默时间翻倍。“好算盘啊,恩希欧迪斯。”缪尔赛思笑容逐渐消失嘴角上挑到了狰狞地步,“你被刺杀失踪生死未卜,那头蠢熊手下的没脑子肌肉将军竟然将我扣押。什么叫‘不够他砍的’?武力永远是最末位的解决方式,比如我明可以一下撂翻他,却硬微笑着演戏!”
消息传到宴会那边了。“渎神者之死”很容易引爆话题,熊……看来其中一大家族选择了护短,护谢拉格的短。
“走。”缪尔赛思忘记了她现在是水冻在了地面上。刺啦一声,这裤子是要不得了。
“……”看不见,我看不见她的裤子。我被找到代表银灰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缪尔赛思/银灰都在努力收拾残局,“去哪,我回宴会证明自己没事?”
“不,你不能回去。”缪尔赛思抬手拽住我袖子语出惊人,她预判错误着了银灰的道,“回去说这是场误会,喀兰贸易莱茵生命永世长存?不,恩希欧迪斯敢这么孤注一掷就一定留有后手,我们会更加被动。斗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生态科不能陷于谈判中纠葛的泥潭,我输了。”
“我真应该打折你的双腿。”缪尔赛思脸离我越来越近,好让我看清她眉梢扭曲的蠕动,细致的疯狂。“我宁可推轮椅养着,只要你不能来!”
哈,她还没发现我与银灰的关系就气成这样。要是真被怀疑查出了什么……估计她会直接在小巷里开枪而不是费这么多话,再把我的尸体搬回现场来一出借刀杀人。
“现在下山,我要当你死了。”缪尔赛思屈指一弹水弹正大光明击中我的肩膀,“它会指引你的方向。”
“回莱茵生命!陆行舰一直在谢拉格停泊你登上去就是。以及把我的上衣收好,裤子就不必了!”人偶失去了她的发条无声倒下,向前倒下!缪尔赛思与我融为一体……
水又泼我一身,**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七、
上半身衣服全湿了,寒风肆虐冻得我上下牙齿咯咯打架。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更别提右耳朵还有一个烦人的精灵(可以简称为烦人精)!
“左走。” “隐秘点别踩着雪走。” “下山。”
能想象衣服会说话吗?哦不对,是“右肩膀被水沾湿的地方会说话吗”?配合夜景渗死个人像厉鬼上身来找你寻仇,也许我上辈子真欠了缪尔赛思点啥,她这么祸害我……
此乃“柳暗花明又一村”也。积雪已没过膝盖,山谷中多出的一块巨大平整要让人怀疑谢拉格是否已征服自然。夜空之下万物切忌张扬,陆行舰外壳上的几枚巨大探照灯角度调节至最低,这些“眼睛”投射出的精光尽数压入雪堆,远看似在黑夜中蛰伏的凶兽。
门边接待人员甚至给我准备好了担架,但我见她一点不着急估计也是知道怎么回事,缪尔赛思多线程操作每个点都不落下。“谢谢——阿嚏!”贴心如她,我在风中瑟缩一路总算有了张毯子和一杯热水。
直到我登上陆行舰山等待引擎轰鸣,船体在摇晃中悬空,山雪鬼也没有出现。是极,银灰给我的两个方案中这是决定性的分歧点:山雪鬼找得到,我的死讯会由银灰传给缪尔赛思;找不到,我会回到莱茵生命生命,缪尔赛思摆出心痛模样在谈判桌上与银灰对峙。缪尔赛思认为自己行动果断抢占先机成功打断银灰的刺杀部署,实际上银灰才是这片喀兰的真正主人。
缪尔赛思要我“死”说明她想在银灰面前谋得最后利益,撤走也要撤得体面。银灰也由她去,疑似冒犯宗教的副主任失踪,随着取证环节缺失这就成了烂账一笔,事情可大可小还不是他这唯一当事人随便说。不过我真的再难以踏足谢拉格了呵……起码这个身份是不行了。可惜了雪山上的壮美风景,若你肯仅以一名游客的身份拜访,你会发现没有源石污染远离尘世喧嚣的梦中净土不在你的梦中,而是在这片连绵不绝的圣山里。天空纯净无暇,白炽的日光照不化终年积雪,是耶冈拉德为大地赐下的珍珠美玉;任风如何顽皮如何酷烈也学会了收起自己性子,恭敬采一捧雪攀登圣山再撒向虔诚祭拜的人们。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沁入心脾,这是耶冈拉德对万物灵长的祝愿。
即——
“耶冈拉德在上啊。”我起立左手持杖学灵知的动作,心无杂念替他说完了祷言。倒不是信了谢拉格教义,但耶冈拉德的神力真的惠及谢拉格的全境且我拿她名头干了坏事,于公于私都要感谢一句。
“善,还不错~哎呀……”
面前的是石头,还是冰?这很重要因为缪尔赛思变不出石头。我愕然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不明物体,如果说它她是飘来的我一定能提早发现,可我记忆里我与她的“会面”仅此一次!她也许知道自己不该说话,非石非冰的躯壳人性化地左右摇摆两下后消失不见,没有特效,也没有“神迹”。只有……
“喂,喂?”肩膀上的小精灵又在叫嚷,“刚才我的技艺失效了。你们起飞了吧?距离太远我就不再维持了怪累的,给你放个假回莱茵生命安心等着。”
啪像爆了个水气球,身上披的毯子都湿了一块,淦。技艺都没了湿制服总算能脱了吧?湿疹都要捂出来了。
只有手中突兀冒出的石块能证明我刚才不是眼花。苍白中带点灰,质朴的不经雕刻似在岩壁中凿下来的石块,很多纪念品商店都有得卖。不过他们售卖的石头上花纹远不及这块复杂精细,机器印制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耶冈拉德之石……”我坐回椅子,仰头把石块举过头顶用它正好挡住灯光照射,轻声念出商贩们宣传的本名。据说是经过蔓殊院修士赐福过的“圣石”,哼如果每块都是真的,修士们不吃不喝也造不出来这么多。
手中的石块似有感应。蓝黑色属于雪夜的星空,也属于刚才会说话的神石,现在这道流光在我手中的“耶冈拉德之石”上闪烁。溢彩一明一暗冲我眨眼,伶俐转瞬即逝它还是块普通石头……不!她有过生命,造物主只赋予了石头短暂的灵气,这一瞬却在我意识中烙下永恒。
她不是山间精怪,也不是源石技艺的外显,她是……!
我手臂持续高举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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