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他的头风病却没有好转，痛得更加频繁。即便刘备陪在他身边，这痛也只会因为注意力的转移而缓解一时，无法根治。

华佗来诊治他，却声称自己只能缓解病痛，不能根治此病，而曹操已经时日无多了。

曹操大怒，欲杀华佗，被皇后劝下，最后还是放其离去了。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曹操心中颇为复杂，但再多想想，他这辈子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除荡平天下、建功立业以外，还得了自己最想要的人，能一起厮守这么多年，已经是他莫大的福分了，还有什么可求的？上天待他已经足够好了。

他自己倒没有伤感；可他亲爱的皇后却很伤心，一个劲儿的掉泪。

他将爱妻搂在怀里，笑着说：“知道我要死了，玄德怎么这样悲伤？”

“你若死了，撇下我孤零零的一个……可叫我怎么活？”

听见刘备说话这样直白，曹操心中都是难言的满足。

“哦？为夫死了，你不就更方便去找别的男人了？”

“这种时候，你还开得出玩笑！”刘备气哼哼地说，抬手作势要打他。

“你若真要找别的男人，我也不怪你。只怪我留你守寡，以后都不能陪你了。”

刘备怔怔地看他，泪水涌得更凶了。

“哭什么哭，为夫这就让你快活起来，把伤心事都忘掉！”

说罢，他搂着心上人往榻上一滚，开始身体力行地让妻子快活。

“你怎么还有心情……唔！……哈……啊嗯……”

欢爱之后，两人依偎着躺在一起，曹操的手拈着刘备的发轻轻梳理着。

“你可还记得，很多年前，我们成婚当日行结发之礼，要剪下头发系在一起；那时你别别扭扭，不愿剪我的头发。”曹操声音里充满怀念，回忆着很久以前的情景。

“……你倒还记得清楚。”刘备嘀咕。

“我当然记得，那一天，你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我都记得。”

“玄德，今天，再剪我一绺头发吧。”

剪子轻轻咔嚓一声，一绺发落到了刘备手中；曹操取来一只小小的锦囊，将头发装在里头，交给刘备。

“若你以后看到这锦囊，能想起我来，我便知足了。”

“想起你有什么好？想起你来，我就不开心。”刘备好看的眉头皱起，“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通通忘掉。”

“我倒不一样。我想起玄德来，都是开心事。”

曹操梦呓似的说：“自从三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像在做一场美梦，与你有关的，便都是甜的好的，只要想一想，我心里头都那样快活。”

“……因为你只记得我的好。”

“那玄德便是只记得我的坏了。”

刘备没有答话。

“这都没有关系……我不在乎。”

“只要你记得我一点点好，一点点就行……”

（六）真相

曹操已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他的皇后来到他床边坐下。

“玄德……我快不行了……”

“我已拟好传位诏书，我们的冲儿……会是个好皇帝，你要好生代我看着他。”

刘备点了点头。

“把……冲儿睿儿他们叫来，让我再看他们一眼……”

“曹孟德。”

刘备声线平直地唤他。

“备有一事相告。”

曹操心下忽然一紧。

“什么事……”

“你知道，冲儿他们是谁的儿子吗？”

“当然是我……”曹操的心口忽然被猛的攫住，他瞪大眼睛，牢牢注视着刘备。

“冲儿，是汉天子刘协的孩子。”

“什么……？！不，玄德，别开玩笑作弄我了，这怎么可能——”

“冲儿，是汉天子刘协的孩子。”

刘备再一次重复，声音里没有半点感情。

“不！你一定在骗我！”

曹操目眦欲裂，几乎喘不过气来。

“曹公忘了，有我这样特殊血脉的人，若非心甘情愿，绝不会怀上孩子。”

“你！——难道你心甘情愿与刘协——”

“是的。那时备在许都，做曹公您的玩物时，也曾受幸于天子。”

曹操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过了许久才道：“好，冲儿不是我的……那睿儿……”

“睿儿是袁绍之子。”

“袁绍？！怎会是他？！你竟然愿意为他——！”

曹操声音尖利嘶哑，似有无穷愤怒又似要断气一般。

又过了许久，他无力地问：“那干儿呢，我们的第三个儿子，总不可能是……”

刘备笑了笑；“干儿倒是你的血脉。”

曹操眼中似乎亮起一点希望。

“——他算你的孙子。”

“……是我哪个儿子的？子桓的吗？”

“不，是子健的。”

“好，很好……”

曹操喉间发出枯涩难听的笑声，好像破漏老旧的风箱或者吱嘎作响的地板。

“你……这么多年了，就从未爱过我吗？”

“是。”

“没有一次动过心，没有一次用过情？”

“是。”

“你有许多爱，会爱许多人，却偏偏不会爱我？”

“是。”

“做戏这么多年，骗我这么多年，如此坚持，不也算一种爱么？”

刘备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曹操咳着笑着，头疼欲裂，胸中剧痛，喉间几乎涌出血来：

“……是我自欺欺人，大梦一场。这梦做了几十年，连让我在梦中死去都不许，玄德，你好狠的心！”

“我当然狠心。为私，你拘我于内室，要我以男儿身侍你做妻，如此屈辱，我永世不忘。

为公，你屠戮百姓，残虐忠良，弑杀主后，鸩害皇子，篡权夺位，穷凶极逆，可谓人神共愤；我既受衣带之诏，这一世都当与你不死不休。”

“我会告诉冲儿自己身世的真相。

冲儿会铲除国贼、泽被百姓，覆灭你这残暴无道、逆天而动的魏国，顺应昭昭天命，重恢汉统。

这就是我教他的剑法。

能让你一世处心积虑一朝尽毁的剑法！”

曹操终于呕出一口血来。

他几乎说不出话，嘴唇颤抖着，染满了乌黑的血。

又许久，他长长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竟变得十分平静。

“那都是我的身后事……与我无关了。”

“玄德，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未曾动过一点心？”

“你对我有许多恨，我知道……但只要有一点点爱，一点点就足够了……”

刘备沉默地看着他。

“我就要死了……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

“玄德，再握一握我的手，再叫我一声孟德兄……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就当你可怜我，让我在最初的梦里死去吧……”

刘备最后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孟德兄。永别了。”

曹操笑着闭上眼，好像真的在做什么美梦。

那只手渐渐冰冷了。

大魏的开国皇帝，驾崩了。

刘备轻轻放下那只手，拿起传位诏书，走出门去。

“皇太子冲，仁孝恭亲，听政明敏，聪明神助……当克承帝统，于柩前即皇位……”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又重新开始。

尾声

有一件事，刘备没有告诉曹操。

他此时已怀了孕，是真真正正的，曹操的孩子。

他会生下这个孩子。

一个纯净无垢，懵懂无知的孩子。

一世痴缠恩怨，也当就此消弭。

若有来生，唯愿你我再不相见。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