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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稿]饥荒,2

[db:作者] 2025-08-05 08:29 5hhhhh 9870 ℃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这样的美味…不可多得啊。”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便离开了,只是欲望不会就这样一同离开。对于少年的肉体的渴望像一只铙勾,一下下勾弄着几个人的心。

至于周云峰的残躯,实际上也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和两叶肺脏,那些残羹剩饭,又削了一些肉,加进了转天的救济餐中。处理好这些之后,李崇明却望着手中的表格暗暗发愁--孩子越来越少,救济所抢夺各个家庭中男孩的力度在逐渐加大,而现在可供用来做食物的男孩,也只不过四五位罢了,更让人担心的是,如果几位大人物真的喜欢上了这些少年肉体的味道,那或许…

李崇明不敢想下去了,如果真的大人们都来这里打秋风,那时间不长整个救济站都会被拖垮,而自己和家人们也就没了活路。

“哎…对不起了…小子。”

抚摸着名册上的一个个名字,李崇明的手指最后停在了“周云麓”三个字上。

“希望…你能多撑几天。至少…能撑到饥荒过去吧…”

“结束…了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却看到周云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声音里的哭腔无法抑制,而那张悲痛到几乎扭曲的脸,更是让李崇明的心里痛苦不已。

“我的弟弟…嘶,呜呜…云峰…呼,呜呜…他…”

“他已经被吃掉了。”

李崇明的语气冷漠的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也…也是为了救…救更多的灾民吗?…呜呜…”

周云麓红着眼,哽咽的喉头一下又一下地抽动着。

“是…不是。”

李崇明刚想否决,却被少年的目光逼得不敢撒谎。点了点头,口中却说着否定的语句。

“你不是说,他们死得都是为了救济那些灾民嘛?!为什么?为了救他们我们就得死?我们就不能活着吗?我们…就…呜呜…嘶…”

周云麓崩溃了,他能想到弟弟被做成了救济粮,喂到门外那些饥寒交迫的灾民口中。但他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他不懂凭什么因为饥荒,自己和兄弟就要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他把一切不满质问发泄在李崇明的脸上,把李崇明问得哑口无言,却也没有半点回应的理由。

“对不起…”

李崇明望着面前气愤填膺的少年,胸脯剧烈的起伏和满身的大汗让他的脸涨得通红。但是李崇明却无能为力,就连道歉,都显得那么的苍白。

周云麓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步履蹒跚,犹如年过耄耋的老者。

“哼哼,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云麓笑了起来,嘲笑自己的迟钝,嘲笑自己的愚蠢,明明已经看到了多少男孩被拉进暗室,像牲口一样放血剖杀,还要贱兮兮地呆在这里,只为了每天一点吃食?更过分的是,因为自己的愚钝,害了弟弟也要被生生肢解,剖挖内脏,痛苦死去。周云麓看过家里的佣人杀猪,那把长刀从颈子刺进心脏,不出几分钟猪便死去了,但弟弟和哥哥,是被生生开了膛剖了内脏才死去的。少年曾以为这里是个放下尊严就能活下去的地方,现在才知道,他们连人都不算,只是一群吃着饲料,等着被宰杀的肉畜罢了。

周云麓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那张曾经容下他和兄弟三人的草席,如今空落落的,像少年空落落的心。失魂落魄地躺上去,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周云麓想起了和自己一起进入救济所的那个男孩。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家境不好,但脸上总挂着和煦自信的微笑。那个少年会对给他餐食的李崇明说谢谢,会安慰想念父兄在夜里偷偷哭泣的自己,会唱着歌,幻想饥荒过后的美好生活。和少年一同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

但这份梦境,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那个几乎天色将明的深夜,少年才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赶回来,表情木木的,带着一丝惊恐,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你…还好吗…”

周云麓轻声询问着,但对方只是摇着头,把脸深埋在胸口,小小的身子颤巍巍的,犹如一只受惊的猫。

“我们…都是牲口…我们…不是人…”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身影细若蚊吟,周云麓仔细倾听,才能捕捉到一点只言片语。

“牲口?人?什么意思?”

周云麓被少年的一席话问得发蒙,但少年似乎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了,他团成一团,面对着墙壁,一言不发。

“什么牲口啊?什么人?”

周云麓试图继续询问,少年却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完全不去理会他的疑惑。

不仅是一时的隔阂,之后也是如此。少年和周云麓逐渐疏远,尽管他依旧是深夜才会回来,口中也依然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话,行为举止似乎也不似原本一般阳光礼貌。

性情大变的少年看似奇怪,但周云麓已然不会去好奇他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道冰墙,在二人之间悄然凝结,那个曾经自信可爱的少年,似乎与自己渐行渐远。

“云麓,你听我说。”

过了不知道多久,从外面归来的少年突然把还在睡梦中的云麓摇醒,只是脸上冷冰冰的表情依旧。

“怎么了?…唔…”

云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皱了皱眉。

少年的唇抽动了两下,喉结微动,似乎是把想说的话咽下了肚子,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慢慢说道。

“没什么,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是来道个别的。”

“回去?你要离开救济所?”

“嗯。”

“嗯…好,保重。”

云麓摆了摆手,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只留下少年跪坐在他的身边,月光照进窗子,把划过双颊的泪照得明亮。

在那一晚之后,云麓便不再见过少年,他想当然的认为少年回去了,离开了救济所,回到了家人身边,但心里毫无波澜。毕竟云麓觉得,这个时候离开救济所,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而现在,周云麓彻底明白了少年的一举一动,他如同牲口一般的举止,如同疯子一般的行为,都是因为那被现实击碎而扭曲的脆弱神经。离开?少年从来没有离开这个救济所,说不定自己每晚睡的那一方土地,下面便埋着少年的尸骨。

周云麓辗转反侧,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会如何,却又不甘心就这样任人宰割。但他的力量太小了,一个14岁的孩子,又怎么抵抗着如山一般沉重的力量呢。思索了一夜,周云麓翻下草席,一丝不挂地爬进密道,几度蜿蜒之后,又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气息的暗室。隔着数米,周云麓就听到了一声声悲惨的哀嚎,闻到了有些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周云麓从缝隙间看去,只看到一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小男孩,被倒吊在架子上,正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小小的身体已经被血浸红了,一道骇人的伤口从肚脐一直拉到脖颈,满地的血泊肆意横流,透过伤口还能看到少年的小小心脏在顽强搏动。

而那个李崇明正站在男孩的身边,手一下下地掏进男孩的肚子,把里面的油膏和内脏通通摘了出来。

“呜呜呜…唔呃!呃!”

最后,男孩的心脏被生生拽下,身体抽搐了片刻,便再也没了动静。李崇明擦了擦汗,把残躯切成一块块肉块,装进了车里。

“等等…”

周云麓从缝隙里爬出来,站在暗室里,神情复杂地看着李崇明。

“哦?你来了?”

对于周云麓的到来,李崇明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了几分坦然。

“他们…”

“他们是训练过的肉畜,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

李崇明擦了擦刀上的血,眼睛却盯着周云麓的胸口。

“你也是。”

“我…”

“不然你也不会,光溜溜地来找我。”

李崇明的目光打量着少年的身子,14岁的男孩,身材挺拔结实,肌肉虽不紧实,却仍有棱角。

“身材不错。”

“那…为什么我哥刚进来就…”

“所里没吃的了,云坳他年纪较大,肉也比较多,应急用的。”

“那我弟弟…”

“呼…”

李崇明怔住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向云麓解释。

“那是…他们指定的,我也没办法…对不起…”

李崇明苦笑着,把刀放在一旁。

“呜呜…呼…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宰了我?”

周云麓抽了抽鼻子,喘了口气,最后问出了心底的困惑。

“明天。”

“行,谢谢。”

周云麓笑了起来,挂着满脸泪痕的苦笑,仿佛夕阳的余晖般灿烂。

“谢谢你肯让我和兄弟早些团聚。”

周云麓头也不回地离开。带着夹杂哭腔的笑声,听起来是那么的令人害怕,又是那么的令人怜惜。

“这小子…可惜了…”

李崇明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提着装满晚餐的救济桶出了门。

门外仍是一大群争抢不停的灾民,那一勺勺带着肉渣的粥还没落停在碗中,便已被疯狂的人群抽了出去。粥的汁水洒在桌子上,又转眼被挤爬在桌子上的灾民舔舐得一干二净。

李崇明摇了摇头,他知道没有这个救济所,自己和家人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但周云麓的话仍是让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他一勺勺地把餐食舀进碗里,机械地递出去,忽视了似有似无的感谢和斥骂,却突然被一个身影定格了目光。

“周海…他竟然也…”

身影正是那个原本富甲一方的地主周海。男子知道,对于灾民的慷慨救济是个无底洞,一定会让周家元气大伤,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周海会沦落到来救济所抢粮食吃。

“给我…一碗…谢谢…”

周海朝着分发粮食的方向伸出手去,但李崇明递上粥的手却犹豫了。

“没问题吗?”

李崇明质问着自己。

“让一个父亲去吃自己儿子的肉…以后他要是知道了…”

刹那的犹豫让周海一愣,已经碰到碗沿手颤抖着往回缩了缩,尔后挣扎着抢过了李崇明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哎…”

李崇明看着抱着碗大吃特吃的周海,一丝酸楚令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已经看不到一个父亲了,他只看到了一个饿到濒死,饥不择食的李崇明,被蒙在鼓里,可悲的吃下那块本是自己孩子的血肉。

“该死的老天!”

李崇明骂了一句,从灾民手中抢过那个被舔的干干净净的桶子,走进了屋子。

“明天…”

周云麓躺在草垫上,望着一片灰暗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天上的星。少年摇了摇头,把手搭在胸口,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顶撞着胸脯和搭在胸脯上的手。

“明天,它也不会跳得这么欢实了吧?云坳哥…云峰…”

少年向着天,把手伸出去,仿佛能触碰到天空上的兄弟。

“明天…我去找你们…爹…嘶…呼…呜呜…保重…”

不知为何,这个夜晚过得无比漫长,那些曾经和兄父一起的快乐时光,如潮水一般涌进了他的大脑,回响着笑声,打闹声和嬉戏声…最后慢慢化为泡影,只剩下一片哀嚎,是哥哥的哀嚎。那些满溢着幸福快乐的景色,也被一片腥红笼罩,家人们的样子在消散,转眼只剩下周云坳被绑在一张金属架上,刀刃在肉体上来回切割,血液和肉屑横飞,逐渐虚弱的惨叫声中,一团团饱满健康的内脏,一块块结实柔软的肌肉,被活生生从少年身上撕扯下来,硬拽下来,胸脯逐渐停止起伏,心脏也慢慢停止搏动…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周云麓从梦魇之间惊醒过来,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心脏咚咚地撞着胸口,让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呼呼…我…云峰…云坳哥…爹…呼呼…呜呜…”

云麓抱着草席,心里第一次觉得如此的害怕,并不是对死亡的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是因为要被活生生的开膛剖腹吗?还是说因为再也见不到父亲和兄弟吗?无数的情感交织在少年这颗小小的心里面,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云麓…”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正是那个亲手送走自己兄弟的李崇明。现在的他,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手里的那把尖刀,似乎也在轻轻颤抖。

“嗯嗯…”

云麓点了点头,擦擦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朝着李崇明的方向走去。走向死亡的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仿佛深深嵌进了地里一般。周云麓抬起头,看到外面一片黑压压的忙着抢食的灾民,心里竟觉得有一丝宽慰。

“我的死,真的能养活这么多人吗?”

少年扪心自问,虽然生死不是他能所决定的事情,但这样的想法似乎能让他的内心好受那么一些。

“走吧。”

李崇明挥了挥手中的刀,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屋,那个曾被周云麓窥视了不止一次的小屋,吞噬了不知道多少位青春少年的姓名,屠宰了不知道多少男孩的肉体。是一只猛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下一个受害者的贸然闯入。

“躺上去吧。”

“不是…金属架吗?”

“…你值得这样死去。”

没有多余的交流,也没有无意义地嘶吼,周云麓顺从地褪去衣服,躺在桌子上。14岁少年,正值青春,还在发育的身体并没有十分健壮,或许还有饥饿的原因,使得他看起来要瘦一些,躯干上只能看到一层薄薄的肌肉,肋骨甚至还挺凸出来,清晰可见。白嫩的肌肤在灯光下犹如宣纸一般透明,似乎能看到少年的脏腑在缓缓蠕动。平坦的肚子在呼吸起伏间隐约勾勒着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并非是锻炼出的强健腹肌,而是太瘦的身子让薄薄的腹肌突了出来。

“我开始了,有点疼,你忍着点。”

李崇明的语气温柔地不像是这个即将剖杀少年的刽子手,反而像是一个想要为少年检查身体的和蔼医生。

“…”

周云麓没有理会李崇明,咬着嘴唇把视线挪向一边,那个暗室唯一的窗子,似乎透进了一丝星光,亦或是曙光。是照向即将被剖杀献身的一缕希望吗?周云麓也不知道,时间太早了,早到没有机会听到最后一声,那些黑压压的人群的喧嚣。

“噗…”

刀尖刺进了周云麓的锁骨正中,从颈子的窝里面穿了进去,透过胸膜和肋骨,直达少年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刀刃深陷那颗强壮的心脏,刀尖穿破动脉和心腔,从心尖刺出,又转过一个角度,把伤口扩大成一个血洞。随后,才从周云麓的胸腔里拔了出来

“嘶…”

尖锐的刺痛,像一根冰锥一下下戳进周云麓的大脑,剧痛的同时一点点掠夺着少年的体温。疼痛从颈窝开始蔓延,顺着胸脯的正中一路滑到心口,然后瞬间炸裂,整个胸腔都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的炽痛,心脏仿佛被扔进了岩浆,每一次搏动都把那滚烫到难以忍受的液体送往全身,同时还将不少沸腾的血从颈子的伤口喷出到男孩的脸上。刀锋好像在捅刺心脏的时候也顺便划破了周云麓的气管和声带,使得少年连剧痛带来的惨叫都无法呐喊出来。

李崇明把刀放在一旁,用双手抚摸按压周云麓的胸腹,随后又握成一个拳头,一下下捶打男孩的肚子,试图用一次又一次的重击来排干净少年体内脏器的剩余鲜血。

“嘶!哈啊…嘶!哈啊…嘶!哈啊…”

空气穿过破碎气管的声音十分尖锐,被尖刃刺穿的动脉,把最后一点血流出了这具脆弱的身体。周云麓的皮肤已经由白嫩变成了苍白,脸上泛起濒死的青紫,身体开始不住地抽搐,而胯下的肉棒也蓄势待发,准备完成一个少年生命最后的工作。

“哈啊…嘶…”

“噗通…咚!”

周云麓的心脏和肺走完了最后一程,永远停止了工作。而那根肉棒也在射出最后一缕精华之后瘫软下去,少年的眼睛翻上去,看起来悲凉而无助。死亡的来临固然痛苦,却让周云麓感到了一丝解脱,那是一丝终于离开这个世界的放松,就如同少年放松那些原本紧绷的肌肉一般。

“一路走好。”

李崇明默默地说着,一转手里的刀,反手拿着刀柄刺进了周云麓的胸口,沿着腹中线一直划开到男孩肉棒的根部。周云麓的肉真的少得可怜,无论脂肪还是肌肉都是薄薄一层。肉体还算新鲜,切开时少年的身体还会因为神经而轻轻颤抖。

李崇明大概擦拭了一下少年体腔里的残血,然后撑开了男孩的腹腔。脏器还是温热的,冒着热气,肚子里搅在一起的肠子有些杂乱,还出了点血,或许是因为刚刚的重拳让这些肠子受了伤,不过其他的腹腔内脏倒还完好,这让李崇明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

刀刃继续向上,划开上腹,划开胸口,在一路割开喉管。李崇明掰断一根根还没少年长好的肋骨,把粉嫩的心肺都露了出来。心脏上还留着一个被贯穿的伤痕,正静静地躺在胸腔的正中。肺倒是完好无损,依旧保持着幼嫩的粉色。

“可惜了…”

李崇明一边感叹着,手慢慢伸进男孩逐渐冰冷的体腔,把这一点仅剩的脏器摘了出来。刀刃随后一折,便轻松切下了男孩的胸肌和肚子上的皮肉。

皮肉被分成一个个小块,随后又斩下了少年的四肢一点点仔细剔掉了骨头上的肉,原本帅气瘦削的小伙子,很快变成了一具骷髅,连头颅上的肉,都不曾放过。

“安息吧。”

李崇明轻轻捧起少年的尸体,从未如此温柔地把他捧进一个提前挖好的土坑,深深埋葬。

做完这一切,太阳也渐渐升起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开始汇集起一团团人海…是灾民,是一次饥荒的受害者。男子望着向自己涌来的人潮,苦笑地望着桶里的一点肉汤。

“这小子…还是太瘦了。”

李崇明搅了搅桶子里的肉汤,几块肉浮了上来,对于那些饥饿的人们来说大抵也是杯水车薪。没有办法,肉,只有一点,更好的肉已经送给了几位大人物,只为了能保住这个救济所。

“不要抢!大家都有的吃!一个个来!”

“别挤!后面的?!”

“你!退回去!不然没得吃!”

拥挤的人群一点点向着救济所的大门拱过来,每一步都似乎能震撼整个大地一般。人们紧紧地相互贴着,李崇明的眼中却在寻找着一个身影。

“周海…”

那个身影在人群中颇为瞩目,几乎一瞬便清晰辨认出来。一个落魄的地主,扭动着身子挤进人潮,只是为了一碗充饥的肉汤。

“呼…”

李崇明打了一碗肉汤递给周海,只看着他狼吞虎咽地灌了进去,道了声谢,便再一次跌跌撞撞地融进了人海之中。

“如果可以…我确实不想让他知道…他每天在吃什么。”

李崇明收拾好干净的桶子,一边思考着,一边向着屋子里面走去,经过埋葬着那些孩子们的小土坑时停了下来,微微鞠了一躬。

“饥荒…就要结束了。”

李崇明的口中发出低到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喃喃低语,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仿佛一个自信万分的预言者。

周海捧着碗,狼吞虎咽,想用一点肉汤去填饱自己的辘辘饥肠,那漂浮在汤里的一点肉块,却死死抓住了周海的眼。

肉上有一块痕迹,造型特殊,像一朵云,但周海却记忆颇深…那是一块胎记,只有自己的云麓屁股上,才会有的胎记,一模一样,即便肉块被煮的发白,这块痕迹还是那么的扎眼。

“麓儿…?”

周海捧着碗,手颤抖着,把汤都洒在手上,滚烫的汤汁竟让他毫无觉察。

周海叹了口气,把肉挑出来,丢到一旁。滚烫的汤汁一口灌入肚腹。有些湿润的眼眶模糊了干净到发亮的碗。

“麓儿…我的麓儿…”

周海捧着一块肉,细细地嗅着看着,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一丝这并非自己云麓的蛛丝马迹。但那块胎记,仿佛如山铁证,一下下敲着周海的心。

“是麓儿…吗?”

令人胆战心惊的疑惑,在周海的心里满满扩散,像晨间的雾霭,遮蔽了本应刺痛双眼的阳光,幻成粼粼的虚影。

影子在逐渐扭曲,扯碎,然后重组,变成一段段回忆应和着周海的焦虑,他和孩子们的点点滴滴恍然明晰起来,他把记忆暂停在脑海,把他们放大翻转,宛如一台精巧的目镜,仔仔细细地扫视过每一寸片段,每一分属于那些孩子的记忆。

“麓儿…”

一缕温热,从周海的眼角慢慢滑落,通红的双眼慢慢闭合,任由泪水灌湿干涸的土块,翕动的双唇还在隐约诉说着什么。

“麓儿…”

周海重复着一个名字,或许是他曾经的孩子,他只有一个孩子吗?他不知道,记忆在慢慢模糊,一切曾经能被时间磨平的伤痕也随之风化吹散,融进枯黄而萧瑟的飒飒秋风。

周海跌跌撞撞地走回了救济所的门前,早晨的派发早已经结束了,但却依然围了一大圈的镇民,守着紧闭的大门,只为在下一次派发的时候占得先机。

周海走到门前,他敲了敲,静静地等待着。一条狭缝慢慢打开,门缝之后是一只同样失去了光彩的眼眸。

“周海,你…?”

“好好照顾麓儿,…拜托你了…”

周海有气无力的说着,即便是辘辘饥肠的蠕动声,都比周海说话的声音要大的多。

李崇明愣了一下,他本已做好把周海打发回去甚至是强行关门的准备,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只留下了一句嘱托。

“…好。”

李崇明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事到如今,即便告诉他他的孩子早已成为别人的口粮,都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谢谢,谢谢…”

周海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没有半点神采,像是晚秋的泥土,夹杂着不知多少春秋的枯枝败叶。

“要不要…”李崇明顿了顿,眼睛偷偷瞟过门口来回游荡的灾民,此时正直愣愣地看着李崇明,仿佛只要有食物,便会瞬间扑涌上来。

“不了,留给麓儿吧,帮我告诉三个孩子,告诉三个孩子…爹想他们,想饥荒快点过去,想他们快点回家……”

周海红了眼眶,身心俱疲让他有些认命地颓唐,但心里却仍在怒吼 怒吼着世道的不公,怒吼着造化的弄人。

周海握了握拳头,却饿得连握紧的力气都是那么的微小,微微发红的眼角含着一滴热泪,最后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周海…?周海!”

李崇明看他愣在原地,喊了两声,却被对方狠狠剜了一眼。没有后话,周海头也不回的离开,手却一直捂着胸口的口袋,里面装着那块肉,那块印着云朵标记的肉。

“麓儿,爹…”

周海一个踉跄,被干涸的土块绊倒,肉块飞了出去,在地上打着滚,沾了一层灰尘。

“麓儿!”

周海连忙爬过去,不顾灰尘满身 把肉块护在身下,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周围的镇民,有几个对肉块有所想法的,都被他恶狠狠地注视吓得后退,而其他的灾民似乎并没有注意,或是说并没有精力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他们机械的捧着碗,双眼空洞而无神,仿佛一具死气沉沉地尸体。

“麓儿…爹…爹带你回家…”

周海把肉块收好,紧紧拥在怀里,仿佛真的抱着自己的麓儿一般,不顾自己饥肠辘辘 也不担心体力的流逝,飞快地离开。稍有余力的镇民看着周海的样子,虽不解于他的行为,却也只不过是在心里默默骂了几句。

饥荒仍在继续,不过隐约能够看到结束的曙光。在那天之后,救济所的门前再也没看到过周海的身影。饥饿的镇民自顾不暇,注意到这一点的也只有李崇明而已。

“周海,八成是饿死了吧?”

傍晚,李崇明坐在桌子前,计算着剩余的口粮。他看到周家三个孩子的名字,却不由得想起周海,想起那个在门口嘱托他照顾好三个孩子的男人。

时间是抵御天灾最好的武器,饥荒慢慢退去,那些很久很久未曾出现过的勃勃生机,逐渐回到了镇民们的脸上,吃饱,曾经的奢求逐渐得以满足,一切似乎都在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前进,除了几个镇民被救济所告知他们的孩子已经饿死了,在救济所门口歇斯底里,寻死寻活。

周海的孩子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周海,和周家一起被掩埋在了时间的沙尘之中,有的人说周海死了,也有的人说自己看见周海带着一个少年在四处拾荒,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似乎是因为孩子死了而疯掉了。曾经显赫一时的周家,逐渐沦为了灾民们的谈资,而同样让人唏嘘不已的,是靠着救济所突然发家的李崇明。

“李家代替了周家。”

镇民们都这样说着,谁又能料想到李家背后是怎样的一个产业呢,没有人深究,也没有必要深究,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自然不需要明白主角到底经历了什么。

“八月哀,闹粮灾,兄弟姊妹不回来…”

一幢偌大的四合院前,坐着一对兄妹,哥哥正拍着妹妹的手,一字一句地讲着一个童谣,童谣很长,似乎讲了一个饥荒的故事,不过两个孩子并不在意,毕竟还没到可以理解童谣的年龄。

四合院似乎被翻新过了,一切都是簇新的,包括那块曾经写着“周家大院”的牌匾。只是现在,上面的字被改成了“李家大院”。

李崇明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扇着扇子喝着茶,透过敞开的门看着孙子孙女在门外嬉戏打闹,对他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天伦之乐更能让他舒心。李崇明把茶壶放好,折了一份新的晚报,一张张读下去,从市井新闻到全新政策,李崇明一边读着,一边掂量手里的下一批“货”什么时候出手。灾荒之后,李崇明靠着最后一点家产吃下了救济所,那间看似没有什么价值的破旧医院,在他眼里宛如黄金。

李崇明拿着救济所,改造成了一个特殊的慈善中心,专门收养贫苦人家的健康男孩。这令他有了足够稳定的肉畜资源,从而也有了与高官豪绅结识的途径。曾经在饥荒时期宰杀男孩都胆战心惊的年轻人,逐渐意识到了这一行业的暴利,愈发得心应手的他最终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肉畜帝国,以至于足以逼迫政府通过肉畜合法化的条例。

李崇明读着报纸上新的肉畜价格,心中默默计算着昨天剖杀的那个17岁的少年价值几何,思路却被门外两个孩子的吵闹打断。

“哥你看那个疯子又在这儿了!”

“别看他妹妹,会变傻的!”

两个孩子嘲笑着远处那个疯疯癫癫的身影,跑过去对着他吐口水,然后一哄而散,看着他不知所措地念叨着“云坳,麓儿,峰儿”的样子,对着他哈哈大笑。

周海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孩子,对着妹妹摇了摇头,然后仔细端详了一下哥哥,眼睛一亮。

“峰儿,到爹这儿来,峰儿!”

周海朝着男孩扑过去,却被对方灵巧躲开,摔在地上,落了满身的泥土。却也不站起来,反而贴着泥土,不住地念叨着,“麓儿,我的麓儿,爹在这儿,爹在这儿…”

两个孩子哈哈大笑,却一人挨了一巴掌。兄妹俩吃痛,转过头,正巧对上李崇明复杂的表情。

“胡闹,滚回去!”

李崇明斥责着两个孩子,吓得兄妹俩哭着跑回了院子。然后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面前捧着土的周海。

“周海?”

李崇明叫了一声。

周海没有答应,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李崇明,便接着去挖自己面前的土,这儿一捧,那儿一捧,挖出一个小小的坑,看起来像是一个云朵的形状。

“嘿嘿…嘿嘿嘿…你…你看到我的麓儿了吗?”

周海指了指地上的云朵,笑着问李崇明。

“他身上就有一个这样的胎记,我跟你说,麓儿可懂事了,他能帮我干活,还会给我捶背…”

李崇明鼻子一酸,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周海,话却哽咽在了喉头。

“爹!”

远处高亢的一声呼喊,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周海转过头,看着远处跑来的身影笑了。

“云坳!找到你的两个弟弟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在家呢!爹!咱们回家。”

跑来的中年人把周海拉起来,瞪了李崇明一眼,转身掺着周海走回去。

“你弟弟都在家呢?”

“在呢在呢!爹咱也回家。”

“……”

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融进夕阳的余晖。橘色的光芒照在李崇明的脸上,闪着晶莹的泪。

“这小子,心也不恶啊。哎,恶…都是被逼的啊。”

李崇明感叹着,转身回家。脑海里还是这那个少年每天晚上为自己做牛做马,像贱畜一样服侍自己的景象。

“也是,当初和云麓一起进的救济所,硬生生当了几个月的牲口,才换了一条命啊,人命,真是轻贱。”

李崇明摇了摇头,走到门口,自己的孙子孙女还坐在一起,看着面前金黄的麦浪,念着那首熟悉的童谣:

“八月哀,闹粮灾,兄弟姊妹不回来…”

“咳咳…”

李崇明清了清嗓子,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小坏蛋们,教你们一首新的。”

“好啊爷爷!”

孩子们兴高采烈,李崇明却看着周海身影消失的方向,一字一句地念着:

“四月忙,收春粮,稻谷菽麦满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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