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亮。

炫目刺眼的白光燈令雙眼的眨動比平常更加頻密，但有栖川帝統知道自己是什麼立場，所以他沒有任何抱怨的權利，以致當幫忙舉著白光燈的他被濺上一臉血點時，他只能不快地努了努嘴唇，繼續沉默地看著簡陋的手術台上的作業。

“小帝，把燈再抬高一點，我看不見內部。”

兩名圍繞著手術台忙碌的男人沒有穿著完善的手術裝備，都是簡單地戴上口罩、膠手套和圍裙了事，從他們血淋淋的手中可以見到，金屬製的手術刀閃著冰冷的銳光，往被剖出一道創口的人體內劃動，讓更多汹湧的血水流出。

他們切換了幾把工具操作後徒手從創口裡取出一顆血艷艷的、宛如果實的腎臟…油亮的血光飽和度高得離譜，危險的紅色刺著眼膜，禁止過久的直視，可能是這些黑醫捧起腎臟的動作實在過於小心翼翼、像對待自己的孩子般溫柔，帝統誤以為自己在看一場剖腹產，見證著一具發育不全的死嬰離開母體的過程。

“快！把鹽水拿來！”帝統聽後立刻把透明的防水袋取來，裡面已經灌滿了有助保持鮮度的生理鹽水，手腳麻利的黑醫馬上把捧著的內臟滑進去，轉身忙著去縫合傷口。

等候已久的搬運貨品終於到手，帝統立刻帶著密封好的內臟跑到摩托車前，打開車後座的旅行冰箱，穩重地將內臟放進去用冰粒蓋於表面冷藏。

還記得自己的臉被濺上血點，帝統拿起一顆冰粒隔著紙巾融出濕意後，再用半濕的紙巾抹了抹臉龐，把血點抹乾淨，“大叔！我走了！”

“哦！再見小帝！”黑醫們擺擺手當作道別，忙著事後的處理。不得不說，那名中了酒吧獵艷陷阱的倒霉鬼真是不幸中之幸運，喝下的酒水濃度夠高，以致他在不醒人事之餘不會因為劇烈的手術痛楚而醒過來。

畢竟以為自己在酒吧裡釣上美女，誰知一通大醉後張眼，看到的不是活色生香的畫面，而是在髒兮兮的廢棄工廠內被陌生人剖腹取出內臟，正常人見到這樣的場景，應該會直接嚇死吧。

他們這些傢伙下次可不可以把摘取器官的手術安排在更明亮的地方…

雖然帝統承認廢棄工廠的環境很方便非法行為，一來內部結構複雜隱蔽，有許多可供隱藏的空間，二來即使受到警方追捕，也可以找到很多下水道和秘密通道逃走。

不過缺點也肉眼可見，這座廢棄工廠的路程遙遠偏僻，帝統利用摩托車過來花費了不少汽油，加上他這回的工作需要把摘取的器官以最快的時間運送到目的地，這遠離市區的路程無疑是為他增加了難度。

騎上摩托車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廢棄工廠外的夜空是純粹清澈的墨藍，是難得的在遠離市區才能看見的景色。將速度開到最快在公路上奔馳，帝統在獨自一人的寂寥氣氛中放空意識，耳邊傳來強風划動的聲音，將他跟世界隔絕開去。

欸？

遠遠看見前方有被警方架設起來的路障閃燈和警車頭燈，帝統放慢了車速，停在路障前站著揮動螢光棒的警察面前，“晚上好，不好意思請出示駕駛照，這裡有突發事件出現，警方需要將這片範圍進行封鎖，調查出入的可疑人士，請問你在夜深時間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帝統脫下頭盔，將駕駛照拿出，在露出臉龐前他已經想好了恰當的說辭，“晚安，我今晚和朋友約好了一起來附近的廢墟喝酒，不過被失約了，只好自己一個人回來。”

“打開冰箱讓我看一看。”帝統頓了頓，但臉上爽朗的笑容不減，隨意的調子讓他看起來跟酒吧裡老是出現的派對小伙差不多，日常不是泡在酒吧裡跳舞喝酒泡妞，就是在其他地方喝酒泡妞交際。

若是放在恐怖電影裡會是第一個被殺以展示血腥場面的犧牲品吧。

被前輩安排在路障前截查的新人警察因為未能參與搜查而悶悶不樂，不過他還是一板一眼地對帝統放在摩托車後座的旅行冰箱進行調查，打開冰箱的他見到堆滿冰塊的內部擺放了幾權啤酒，然後透過冰塊間的空隙，他隱約看見什麼暗紅色的東西，便輕輕撥開表面的冰塊。

帝統坐定不驚，葡萄般濃紫的雙眼只是像貓兒的瞇起，如果他真的是一頭貓的話，怕是下一刻會抬起貓爪子開始舔毛梳理吧。

“欸？內臟？”

新人警察看著埋藏在冰塊下的內臟，裡面腰果狀的肉物色澤艷紅，看著鮮度極佳，而包裝著的透明防水袋上印著「自家農場」、「每天新鮮屠宰」、「無激素添加」的宣傳標語，因為看著不像是自己在超級市場見到的包裝，新人警察忍不住再看多幾眼。

見此帝統恰好地插話，說得像是在閒聊，但實際上是在為內臟的事解釋，“很罕見對吧，這是很昂貴的新鮮牛腎臟啊，在超級市場也無法買到的，我拜托其他朋友買才能買到，本來打算今晚帶來燒烤的，結果泡湯了。”

聽著帝統埋怨他失約的朋友，新人警察關上旅行冰箱，交還青年的駕駛照打算放行。這時有兩個一邊交談一邊走近路障的身影，帝統的視力很好，所以他遠遠看見那身特殊的和風服飾時，雖然腦內想著該不會這麽巧吧，但心裡卻矛盾的為此雀躍起來。

“DNA數據庫的話，一星期左右應該可以查到死者身份…”

“小生也會調查最近半年的失蹤者名單，看看有那些三十至四十歲的女性符合身份…”

帝統的期待沒有落空，來者正是入間銃兔和夢野幻太郎，一臉嚴肅地談論著正經事的二人沒有注意到帝統，直至銃兔走到路障前抬頭一問新人警察有沒有發現可疑人士時，他們這才見到朝他們輕輕揮手的帝統，“嗨！幻太郎，還有惡德警察。”

“那個稱呼給我改掉。”銃兔托了托眼鏡，完全是一副不想理會帝統的樣子，跟他的態度相反，幻太郎對帝統盈盈一笑，歡迎的態度讓他覺得有些怪異，“真巧啊帝統，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和朋友約了一起喝酒燒烤，結果對方失約了。”

“這可真是不幸，不過會跑來這種地方，看來你的朋友跟你一樣喜歡刺激。”幻太郎好像一副剛好結束調查的樣子走近帝統，被他見到有一片枯葉黏在自己外露的脖子上，青年表面上默不作聲的，但眼睛卻像被刺傷般隱約作痛，浮現起不快的小情緒。

礙眼…

想也沒有多想，帝統立刻抬手撥開幻太郎頸側的枯葉，手指擦拭皮膚的一刻讓上面泛起一陣慄意，帶來絲絲癢癢的冷，弄不清楚帝統此舉何意的偵探怔然地瞪大雙眼，鬼使神差地有種自己下一刻要被他扼住脖子的錯覺。

“帝統？”他下意識摸向剛才被帝統觸碰過的地方，那裡仍然殘留著冰涼的餘溫，把他渾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處。

“沒事，只不過有枯葉黏在脖子上而已。”看青年表現得如此正常，幻太郎心想著是不是自己反應過激，所以他把剛才的感覺藏在心裡，裝作沒事發生的樣子不想被看出異常。

“能順便載小生一程嗎？銃兔先生的警車好像滿座了，而且在荒山野岭沒有計程車可以叫喚。”

原來如此，所以見到他時忽然表現得如此歡迎，“沒有問題，我載你回去吧。”帝統很爽快地將頭盔遞給幻太郎，“要現在走嗎？”

幻太郎點點頭，把頭盔戴上後熟稔地坐在他身後故意騰出的位置上，向銃兔道別，“那麽入間先生，小生先行離開了。”

“啊…再見。”雖然知道帝統沒有戴頭盔是違反交通守則，但銃兔擺擺手懶得理會，冷淡地告別，在調查過後他還要回到警署書寫調查報告，心情實在說不上好。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坐帝統的摩托車，但是幻太郎每次的感覺都有所不同，這次他抱著帝統的後背，從他身上聞到了一絲很淡很淡的腥味，這種氣味淡得讓幻太郎在一瞬間想出各種的可能性，覺得這是來自魚市場的魚腥味、鐵器的生鏽味、抑或是真正出自人體的血腥味...

幻太郎放任自己去想像、去猜測，卻偏是不願意開口問清楚帝統，畢竟他是享受這種彼此之間不近不遠的距離感，既不生疏但也不會過份親密，大家都保留著恰好的神秘，以致關於自己的所有事情都不需要對對方暴露出來。

這無疑是對人際關係的一種傲慢處理，遲早會有一天遭受到報應吧。

不過帝統暗中默許了他，所以這份報應將會是雙向對分的。

感受到摩托車的車速比平常的快，隱約覺得帝統有急事在身需要處理，幻太郎決定讓他把自己送到市區就下車道別，他若有所思地伸手入口袋裡，確定放在口袋裡的東西仍然存在後悄悄嘆了一口氣，微暖的嘆息融在空氣裡，連聲音也被強風攪碎破壞，不被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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