⑧

堂岛大吾从会长室的玻璃柜中拿出玻璃酒杯和威士忌，他为自己倒了半杯，又把酒瓶放回玻璃柜里。

神室町的街上还是不太平，他通过花商查到了一些线索，东城会里确实有叛徒，嫌疑最大的就是滨崎。他已经完全成为了中国黑帮的工具，滨崎甚至已经和蛇华的刘家龙签好了合同，收购土地后，预备在那块土地上建立冲绳度假村。其中包含的秘密赌场的所有权已经被蛇华夺走了。

应该怎么对付滨崎，他还要再和峯商议。只是峯义孝最近来得少了，他有些不习惯，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峯，尤其是在那件事以后。或许他与峯只能是会长与若头辅佐的关系，不能再进一步了。

至于黑衣人……说实话东城会的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人数不多，行动诡秘战斗力强，想找到他们的幕后之人还要再多依靠花商才行。神田强的脑袋几乎不怎么能派上大用场，偌大一个东城会，除了峯竟然连一个可靠的若头辅佐都没有。

堂岛大吾喝了一大口酒，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的翻盖，来电显示的是未知，堂岛大吾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请问你是？”

“你是东城会的会长堂岛大吾？”

“是。”

“我是国防大臣田宫。”

田宫？那个要推行基地扩充法案的田宫？自己曾经与他的秘书当真接触过，当年暂停土地收购的是他，现在度假村的土地继续收购，他也是受益者，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打给自己。莫非他也有参与其中？

大吾没有回话。

“堂岛会长，我需要和你再次阻止土地的收购。”

“再次阻止？为什么？”

“两天后，我们在千禧塔顶见一面。我知道你曾经因为土地的事被袭击过，我有事要解释给你听，而且会面的事请务必保密。”

“好，我知道了，两天后的晚上七点见。”说完，大吾就挂断了电话。国防大臣的邀约他不可能不去，他在追查黑衣人的事田宫也一定知道了，或许这一次他就能知道幕后的真相。

挂断电话后不久，峯义孝就来了。堂岛大吾有意避开了他的目光，看着桌上的文件道：“花商已经查出来，滨崎就是那个背叛东城会的人。”

没有打招呼和客套，大吾直接这么说了。

“我知道。”

“你……知道？”大吾吃了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神挪开，“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在遭遇袭击前才知道的。”峯义孝看着大吾，原本他只会偷偷地观察大吾，现在他的视线越来越光明正大，反而是大吾会躲开他的目光，“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滨崎的事现在还不急，反而是神田强需要多加提防。”

“神田，他怎么了？”

“他会袭击你。因为他还希望我能背叛你，所以他把这件事和我说了，我也假装答应他了。”

大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喝了一口。东城会，黑衣人，神田强，滨崎豪，这么多的事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头上。还有东城会那么多人的生计，他必须要负责，冲绳土地的开发，他也必须要阻止。

他真的好累。

堂岛大吾靠上旋转椅的靠背，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睁开。峯义孝依然保持着与他闭眼前一样的姿势站着，看着他。峯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但是他看不懂，也不敢去猜测其中的含义。

“峯，两天后的晚上七点，我会和一个人在千禧塔的塔顶会面。”堂岛大吾看向了峯义孝，他需要很大的决心才能开口。

“峯，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当然，大吾先生，我会永远……”大吾最近很少看他，今天的这一眼就已经能让他满足了，所以峯义孝下意识地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但是很快，他就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连忙低头闭上了嘴。

峯义孝的耳朵很烫，烫得通红。

大吾也低头咳嗽了一声，喝掉了玻璃杯里最后一口威士忌。

大吾先生在有意地疏远他，峯义孝可以确定。这不是他的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大吾先生没有再找他喝酒，也不再让自己送他回家，除了东城会的事务会找他商量以外，他们之间突然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除了今天的这一眼。

这些天峯义孝度日如年，他完全接受不了会长对他的转变。是因为和自己发生了关系吗……峯义孝脸色难看地坐在办公室里，大吾先生对这件事就这么后悔吗？如果后悔的话，那么他今天的这句话又算什么？

今天自己还说漏了嘴，大吾先生会不会因此……

他对大吾先生说了永远。

黑色烟草味萦绕在他的鼻端，峯义孝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的街景。他的办公室在这栋办公楼的顶层，楼下十字路口来往的行人都细小得如同蚂蚁，对他而言，那些人也确实是蚂蚁。

桌面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片濑的声音。

“神田先生马上就要到了。”

“好，直接让他来见我。”

他很快就要碾死一些蚂蚁，这是他为了大吾先生不得不做的事。

没等两分钟，神田强横冲直撞的脚步声就闯入了他的耳朵，尽管办公室内外都铺着地毯，可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办公室的门被遽然打开，神田强脸上挂着笑容，一边抽烟一边越过办公桌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可是帮大忙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峯义孝低头躲过他说话时喷出的烟气，“那边没有让你失望吧？”

“当然没有，那可都是真货，现在真货多难搞你也知道。”神田强顿了顿，“这几天你给我发的会长的行踪也没有问题，我们组已经盯梢好几天了，什么时候动手？”

“你那个时候准备全组一起出动吗？”峯义孝看向他，神色坦然，“或者你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有你给我们做内应，我当然是全组一起来了。三把狙击枪，二十把手枪，六代目还能死不掉？”神田强嘿嘿笑了两声，“到时候你会在会长身边的吧？”

“那是当然，不然他就会怀疑我。”

“到时候如果发生了意外，就要你再帮忙动个手了。”

“这是一定的。”峯义孝对他扯出了一个笑容，他很不擅长微笑这个动作，“两天后，会长会在千禧塔顶见一个神秘人物，这个人连我都不知道什么底细。但是会长似乎想要让这次的会面保密，除了我和他的两个保镖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我会提前布置好的，不用担心。”神田强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烟按灭在他的办公桌上。峯义孝恭敬地送他离开，接着就让清洁人员把整个办公室彻底打扫了一遍。

峯义孝不知道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种人。

-

两日后，18：45，千禧塔顶。

这里原本是风间组的事务所，可在柏木失踪后，风间组就解散了。这间事务所刚刚结束重新修缮，即将迎来它的下一任主人真岛吾朗。

现在他们正在这间原风间组的事务所内。事务所灯火通明，堂岛大吾坐在茶几旁的真皮沙发上，听着峯义孝的汇报。

“会长，都布置好了。”峯义孝向堂岛大吾微微鞠躬，“千禧塔顶是神室町最高的位置，神田强的三把狙没有用处。我们要提防的就是他和他的手下，他们一共有二十把枪。现在白峰会的一百人已经到位了，五十人在塔下，还有五十人在塔内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每个人都配了两把枪，无论怎样，我认为他都不可能出现在塔顶。”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大吾看着玻璃茶几上的茶具，“你懂茶道吗？”

峯义孝摇了摇头，“但是我带了一瓶90年的罗曼尼康帝，我认为田宫大臣不会有什么不满的。”沙发背后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半满的醒酒器，他从一旁的橱柜里拿了两个高脚杯，一个放在大吾面前，另一个放在了大吾对面。接着，他拿起那个曲颈的醒酒器，为大吾倒了半杯红酒。

“会长可以先尝一尝。”

大吾拿起高脚杯，随意地摇了摇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他平常不怎么喝红酒，对于喝红酒有什么讲究他也不是很清楚，但只是闻到这个香气他就已经知道这瓶红酒价格不菲。

他轻轻尝了一口，柔软而带着醇香的液体充斥了他的口腔，大吾突然想到峯义孝和他接吻的舌头，那一夜不知道多少次的吻也带着这样悠长的回味。

不知道能不能在和他接一次吻……大吾飞快地看了一眼峯，随后又收了回来。峯义孝的身影笔直地站在他的身边，神室町的霓虹灯映衬得他如同一个虚幻的剪影。他摇了摇头，把这些触不可及的念头赶出他的脑海，很快就要和田宫会面了，他不该想这些。

峯义孝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但还没来得及探究，那道目光就消失了，与两日前的情形一样。

“峯，国防大臣田宫快到了，你去楼底迎接他。”大吾喝了一口红酒以后就不再喝了，他的话打破了峯义孝想要继续探究的念头。

“国防大臣田宫隆造？”峯义孝重生前曾经与他的秘书合作，收购冲绳的土地进行度假村的开发计划，这也是他做过最大的错事。他知道田宫的所有计划，在今晚过去后，大吾也将知道这件事的全貌。

“是的，田宫嘱托我要把这件事保密，所以我现在才告诉你。”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接他。会长请务必小心。”峯义孝虽然还有些不放心大吾的安危，但田宫的安全也同样重要，他担心神田强同样会对田宫下手。

原风间组的事务所里有一部直达一层的秘密电梯，峯义孝到达塔底后谨慎地观察了一阵，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看来神田强还算有些忍耐力。

他在千禧塔的入口接到了田宫，田宫只带了两个保镖，那两个保镖穿着黑衣一左一右地站在田宫身边，在峯看来他们甚至有些像东城会成员。田宫看上去也很符合一般人对于政府官员的想象，大腹便便，气质沉稳。峯义孝只向田宫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话一概都没有说，好像他就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他相信对于田宫而言，这些话就已经足够了。作为一个国防大臣，东城会的所有干部他一定都了如指掌。

“您这边请。”他们平安到达了最高层，峯义孝为田宫挡住了电梯的自动门，田宫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电梯位于事务所的里间，打开里间的木门就能够抵达事务所。堂岛大吾已经为他倒好了红酒，看见他来了，大吾站起来与田宫隆造握了握手。

“你就是堂岛大吾吧。”

“是的，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尝一尝这杯红酒。”堂岛大吾邀请他坐下后举起了酒杯，“有什么事可以一会儿再说。”

田宫也没有客气，老练地品了一口酒，“这应该是罗曼尼康帝，会长真是一点都不吝啬。”

堂岛大吾不置可否，没有继续与田宫客套，直接进入了正题，“你为什么说，要阻止土地收购？”

“因为我原本就不想让我的基地扩充计划通过。”田宫微微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所以我现在要阻止土地收购。”

“什么？”堂岛大吾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听见这个答案，“那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我要追查的是一个名为黑色星期一的组织，这个组织或许并不著名，但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

“黑色星期一是一个军火走私组织，它同时也在背后操作金融世界，导致了1987年纽约股市的崩盘。”峯义孝对这些并不陌生，于是开口低声解释给大吾听。

“你竟然知道？”田宫意外地看向峯义孝，“我知道你也是金融方面的专家，看来你果然对其中的秘密了如指掌。”

“您过誉了。”峯义孝向田宫低头致谢。

“就是这样，这次我要消灭的就是黑色星期一的头目。基地扩充计划是一个诱饵，在全球都流传着——基地中有日本与美国联合研发的秘密武器，这是一项能够撼动全球军备平衡的计划——这样的谣言，光是这点就足够引来他们的头目了。”

“可你至少也需要让计划在政府层面通过吧。”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我已经抓住了黑色星期一的尾巴。”

“所以你要叫停这个计划？但难道不是假戏真做对你更有利？”

田宫摇了摇头，“不，这毕竟只是一个诱饵，再继续做下去恐怕就要露馅了。所以我必须要拜托你们，阻止这个计划。”

堂岛大吾沉思了片刻，“我还有些疑问。”

“你可以尽管提。”

“黑色星期一是一个跨国组织，只凭借我们的国防部门能够应付得过来？”

“这就要说到与你们二位遇袭相关的事了。”田宫再次啜饮了一口红酒，“袭击你们的人，是不是风间让二？”

“你知道风间让二？”这回堂岛大吾确实吃了一惊。

“并不仅限于知道，他还是我的朋友。你们或许和风间新太郎没有太多的交集，但风间让二是他的亲弟弟这一点是不可动摇的。而且，风间让二曾经是外事课的人。”

“外事课……能进入那里的都是警察里的精英。他有那样一个哥哥，日子一定不好过。”大吾之前并没有听人说过风间让二是风间新太郎的弟弟，但是只是凭着猜测他也能知道二者之间的关系。可风间让二竟然是警察，这一点是他从没预想过的。

“是，他的日子很艰难，最后去了美国，加入了CIA。”

“CIA……我知道了，这次抓捕黑色星期一也是你们和CIA一起行动，是吗？”

“没错。”

峯义孝站在堂岛大吾身边，这些事他都已经了解了。他现在并不着急去找理查森，根据他上一次的经验，理查森还不会这么快就动手。他现在要从田宫口中知道的是，在这个时间线中究竟是谁替代了他的位置与理查森联系。

正当大吾与田宫的谈话向那个方向进行时，他听到门外有一些异常的响动。……很像是神田强的怒吼。

这个人竟然能到千禧塔的顶层，峯义孝知道这个人虽然莽撞，但其实内心却胆小如鼠，恐怕他的全部实力也并不只是他说的那样，他对自己没有说实话。

“会长，我去外面看一下。”峯义孝弯腰在大吾耳边轻声说，随后便出了事务所的大门。

大吾的心跳微微加快，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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