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愈是陪著東方天乙統女參加各種必要性的酒宴晚會，東方天帝統愈是明白她眸中毫無波瀾、看不出半點想法的暗色到底代表著什麼，特別是面對那些從舊時代遺留下來、極度依賴貪污來獲利的資本家，每當看著他們對母親讒言諂媚、背後卻在搞小動作的卑劣行為，帝統打從心底裡看不起他們，雖然自己同為男性，但有時聽到母親說「愚蠢的男人」這個句話時，他實在無法直言反駁。

只因為那些背後中傷母親的人，他們嘴裡同樣也是說著「不過是個麻煩的女人而已」、「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到底在囂張什麼」的話。

對男性如此不屑的乙統女，對她的丈夫，對她的兒子…即是他自己，又會是怎樣想的呢？

帝統不敢問，母親到底是不是愛...或者愛過他的父親，抑或他的存在，僅是為了解決東方天家的繼承者問題才會誕生，每當想到這些問題都只會在帝統的心裡徒增不快，所以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便是不管不問，這樣便不會忍不住好奇心而從母親的嘴裡聽到冷酷的答案，受到二度傷害。

在他年幼淡薄的記憶中有被寄宿在有栖川家接受後繼人教育的管教日子，也有從傭人的竊竊私語裡聽到父親自首、外公在母親的舉報下被捕…在有栖川家被視作醜聞的秘密。

“居然會舉報自己的父親！乙統女她到底是怎樣想的？！”

“這難道不是白眼狼行為嗎？東方天家發生這種事我們有栖川家該怎麼辦？其他和東方天豺狼交好的派系會和我們斷絕來往的！”

“東方天乙女子！你到底是怎樣教育女兒的啊！居然還有面子來投靠我們！”

跟著自己一起來到有栖川家的外婆是一位不同於母親，異常溫順賢良的女性，跟其他養在深閨的富家千金一樣，一直相信著附屬於強大男性身後是身為妻子應有的美德。

因此對於娘家中傷的責罵和失去東方天家援助的遷怒，她都只是忍氣吞聲地接受，既不維護母親，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僅是對著當時因環境轉變而不安地哭泣著的他說道，“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很不安，但只是一時而已，雖然現在有栖川家對你來說還很陌生很可怕，不過在熟悉下來後，無論怎樣可怕也好，都能夠忍耐習慣。”

忍耐？接受？習慣？那些可怕的視線和謾罵？

當時自我意識仍然模糊的他困惑地發出「啊？」的一聲，這樣平和地說著的外婆沒有意識到自己話中的不對，她的雙眼是沒有混濁的澄清，頓時讓帝統比起認識「絕望」一詞，更先一步體驗「絕望」的感受。

那時的他覺得，外婆比起有栖川家那些無理的遷怒還要可怕。

“帝統…這是男人的責任，你有朝一天會繼承東方天財閥、你母親的一切，不管學習如何痛苦，教育如何苛刻，就算沒有朋友感到孤獨，還請不要忘記，你是支配別人的那方，要時刻有著作為支配者的自覺，成為像你外公一樣強大的男人。”

“只要你努力忍耐下去的話，到了你二十歲成人禮的時候，媽媽她會送你一份比天下間所有父母都還要盛大的禮物，知道嗎？”

事到如今即使帝統長大成人，外婆說出這番話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

外婆，比起那份「盛大的禮物」，他更想要的是…

“東方天先生，請問你沒事嗎？”

手中拿著的香檳在手抖下蕩出一圈圈漣漪，女性的聲音瞬間把帝統飄忽的意識從回憶中拉回現實，重新整理現狀的他保持著一副撲克臉冷靜地回答，“沒事，只是頭痛的舊患發作了。”

面前的女性是今晚酒宴的主辦人...某個財團的獨生女，是亭亭玉立的名門千金，也是他今晚被要求「友好相處」的對象。看著對方一舉一動、談吐都恰到好處的溫順姿態，帝統不由自主地將對方的身影跟外婆以及在有栖川家內見到的女眷重疊起來，“唉呀，請你務必要小心身體。”

聽著對方刻板空洞的問候，帝統心知對方沖著什麼而來，所以他只是冷淡地應了一聲後便想著找機會離場，“謝謝，我先失陪一下。”說罷他馬上轉身快步離開，身影隱沒在其他同樣端著香檳行走的賓客當中。

一心想著尋找會場出口的他正忙於東張西望，沒有注意到四周的人流，以致當有人冒失地與他迎面相撞時，帝統無法躲開對方，雙方的肩膀用力撞上，讓對方手中拿著的東西都摔在地上。

“啊！”

摔在地上的是一束被精緻地包扎好的黃水仙，顏色明艷淡黃，外形秀麗神秘，作為花束來送人是一種大氣的選擇。

鼻間散開了淡雅的香氣，知道自己把別人東西撞下的帝統立刻蹲下來幫對方收拾，“抱歉，我沒看到你...我幫你撿起來吧。”

低著頭的帝統在放下酒杯時才發現裡面的香檳灑出了一大半，而想到這些香檳或許都灑在對方身上，他連忙抬起了頭想要一看究竟，誰知在看見眼前人的同時，在地上摸索著要拾起花束的手也被抱著同樣目的的對方搭上。

“不...是小生不對，抱著的花束太大完全看不清路。”

那是一把優雅悅耳的聲音，會讓人聯想到四散的花瓣、滾動的珍珠、清晨的露水等美好的事物。

栗色的頭髮微濕，滴落淡色的液體，同樣被濺出的香檳弄濕還有他的眼睫、臉龐和衣衫，隨著睫毛的眨動，沾在上面的一點濕潤往下墮落。翠綠的雙眸濕亮潤澤，在華麗的水晶燈光下亮著幽暗的紫，看著那張俊雅的臉在被潑濕下不顯狠狽，反而從容大方的態度…

熱，在那個瞬間帝統感受到一種陌生得可怕的熱在他體內燃燒，連帶著頭腦也一片空白，喪失了思考，但是他並不討厭，相反他為此興奮得渾身戰慄，好像一件他在這段無聊人生中期待了很久很久，久得已經放棄了、忘記了的事終於發生一樣。

可惜還未來得及仔細感受這份未知的愉悅感，強烈的頭痛襲向了帝統，他皺眉咬牙抬手捂住自己的頭，盡可能想讓自己表現正常。在正常的情況下突然頭痛他應該要取出醫生處方的止痛藥服用，可是在時間上他完全來不及，這種頭痛甚至影響了他身體的平衡和自理能力，根本無法獨自一人站起來。

“你…可以站起來嗎？”

“不…抱歉…”

注意到他的異常狀況，幻太郎扶起帝統來到了一處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然後他轉身向侍應要了一杯溫水，遞到帝統跟前讓他連同止痛藥一起飲用，“感覺好一些了嗎？”

帝統沉默地點頭，那怕服藥感覺好上不少，但頭痛為他帶來的不適感仍然存在，“不好意思，不止弄髒你的衣服，還要讓你來照顧我。”

說著，倉卒吞下止痛藥的帝統舌面上仍然殘留藥物的粉末，苦澀的味道不散，讓他不愉快地吐了吐舌頭，將溫水一喝而盡。

好苦...

見到他這個舉動的幻太郎彷彿知道他心裡所想般，所以他從衣袖隱藏的口袋裡取出了一根棒棒糖，拆開糖紙遞到帝統跟前，粉紅色的糖球輕觸他的唇尖，經過人工添加只為取悅舌頭的甜味令帝統的心底泛起一片暖意。

“給…藥味太重的話，吃一顆糖會感覺好很多...”

沒想到為了哄亂數而時刻準備…以致在他昏迷不醒後也繼續懷著一絲希望保留的習慣，會在這個時候能夠派上用場…幻太郎想著，帶著一絲強勢希望帝統把糖果吃下。

糖果已經貼到唇尖上，實在很難拒絕不吃，加上帝統好像隱約記得，自己曾經從愉快地笑著的誰手中取過很多次棒棒糖來吃，肯定不是有栖川家的人、外婆和母親，到底是誰呢...懷念的香味讓他張開了嘴唇，舌頭將糖球卷進嘴裡。

“咯...”硬質的糖球在牙關與舌頭的攪動下發出細聲，愈是翻滾糖球索取更多的甜味，腦內因為頭痛而變得昏昏沉沉的不快感愈是淡薄，比起還在胃袋裡等待消化的止痛藥迅速見效。

這傢伙，是一個怪人呢。

帝統認為在這個國家裡不會有人不認識自己，即使眼力不好使，至少也會認得他身上屬於中王區的制服才對，但是眼前這名穿著宛如明治時期服裝的人...他對待自己的態度像是跟很久沒有見面的友人說話一樣，“謝謝...”

“只是一顆糖而已，不用客氣，不過潑在身上的香檳感覺很難受...”抬手掀起濕淋淋地垂到頰上的細髮，勾於耳後，幻太郎的聲音彷彿也受到香檳的影響般透著酒氣，與此同時他看向了帝統，眸中碧波流轉，語氣無助委屈，但表情卻完全相反，是志在必得的說道，“但小生的房卡好像丟了，不知你有沒有房間可以借我一用呢…”

時間好像為了他停頓過一刻，酒液順著作家的臉龐線條往下滑動，最後結成一滴跌落，最終在帝統的心底裡蕩出波瀾。

如果任何事物都會有一個特定味道的話，那麽帝統會覺得，悸動的味道是棒棒糖濃郁的甜味。

嘴裡的牙齒忍不住咬了糖球一下，在上面咬出裂縫。

富麗堂皇的專屬升降機在踏入後才發現面板上只有頂層十樓可以選擇，沒有過半刻的猶豫，幻太郎按下了七的數字按鍵，被帝統以奇怪的目光看著，但他完全沒有想要解釋的想法，僅是調皮地笑著問他，“樓層不對嗎？”

“不。”相反，正因為按下的樓層數準確無誤，所以才顯得奇怪，帝統含著嘴裡已經溶化了一大半、脫離棒棍的糖果，突然伸手拉住了幻太郎，以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他，“為什麼？”

在升降機這個封閉狹窄的空間內被嚴肅起來的帝統這般質問，同時飽受浮現一點血紅的眼眸所注視，若是換作其他人早已嚇得僵硬，說不出半句話來，不過幻太郎只是百般無聊地擺弄著手中的花束，發現藏在裡面的粉絲留言卡，以飄忽的態度去應對他，“想知道嗎？要不要嘗嘗用自己的方法從小生的嘴裡問出答案？”

說著，幻太郎故意在與帝統保持著平視下張開了雙唇，如他所想的一樣，嘴唇立刻被吻住強硬地擠開，沖著往內盡情攪動的目的纏卷，“咕...嗯嗯...”

幻太郎沒有嘗過亂數經常吃的棒棒糖是什麼味道，結果這一吻倒是讓他知道味道有多甜膩。

雖然是一種令人意亂情迷、大大滿足虛榮感的吻，不過橫衝直撞沒有技巧可言是真的，作家似乎無意與他在這個吻上糾纏太久，在升降機「叮」一聲到達目的樓層、糖球在兩人舌間完全融化消失時，他輕咬青年的舌尖讓他們的嘴唇分離，呼著熱息的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帝統的唇調侃，“接吻不是這樣接的...看來待會兒小生要好好地教你才行...”

那是一個在要求對方克制時也在告訴他之後會更舒服的眼神，幻太郎很清楚自己的魅力並加以運用、知道如何撩撥人心... 特別對象是有栖川帝統的情況下。雖然本來他還有點擔心東方天帝統會不會吃他這一套，不過看著青年兇惡中又巴不得把他拆吃入腹的目光，他倒是放心下來了，看來比起頭腦，帝統的身體更加聰明地記著他呢。

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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