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左马刻并没有拒绝自己的约会邀请。

这反而令山田一郎头疼了起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和对方去哪里约会。在那种场合下凭着气势就说出来的话，压根没有想过会被当真，更不敢相信会从那个人那里得到回应。

或许他也只是借着“气势”，一顺口就答应了。

其实也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尽管不算百分百确定，但是那天的左马刻确实处于一个将醉未醉的状态，毕竟不是第一次如此，对方的身体状态也说明了这一切。

过去那个人会拉自己一起喝酒。就算拒绝了没用，当年的左马刻会找一百个理由来说服酒量总上不去的后辈，明明平日里是个多说一句话都会极其不耐烦的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竟一反常态，总是耐心十足地劝诱也并没有什么自制力的山田一郎。

他说酒这种东西要和人一起喝才有意思。才刚成年没多久的一郎自然不明白这话里的含义，就算获得了自由买烟买酒的权利，他也并不是那种会因为新鲜的释放感突然过量放纵的人。

左马刻似乎挺喜欢极限体验，但那不在本人需要模仿学习的范围之内。

现在的一郎也没习惯喝酒，不管是和什么人一起还是独自狂饮。

左马刻却经常在喝多了之后联络自己——并不会用通讯软件，而是一个爽快的电话，声音听起来总是清晰无比。对方不是那种需要从酒精中获得勇气的人，这点自己早就十分清楚。

于是便会想起那个人过去常说的话。只是如今就算自己如约出现，左马刻也不会邀请自己一起喝酒，甚至爱理不理地连话都不说。

自己倒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反正不聊天的话，他们还有其他的事可以做。

是他们之间剩下的唯一将彼此联系的暧昧行为。

像从地表层滚过的夏天的雷鸣。

06

对于主动的左马刻，如今的一郎当然是畏惧的。如果是在公共场合，现在的自己大可以立刻就和对方争吵起来。而左马刻也是如此，一见面就是吵架，除了吵架还是吵架，虽然也有激烈到忍不住动手的时候，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总之每次都被身旁的人拦住了。

事实上，他们在一般状态下单独会面的场合并不多。

然而夜晚则另当别论。

如果左马刻沉默的话，自己也就无话可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时光就像是被切除了一样，明知道对方已经不是原先的左马刻，自己也不再是当年的山田一郎，可心情仍旧如同回到了过去。

这种共同假装失忆的相处方式令人生气，却又不受控制地上瘾。

那个人搞不好每一次都是想来宣告结束的。

所以才会主动得令人害怕，反常得淋漓尽致，一不留神就会被情热淹没。

然而每一次又都如此度过了，决定性的分别，始终没有由任何一方说出口。暴躁的时候一郎甚至都想代替对方来结束这种病态的关系，但只要对上目光，自己不知怎么地就会变得温顺起来——毕竟那是本人过去疯狂崇拜过的人，比起不舍，最接近真相的应该是不能。

左马刻任何时候都会令人联想到孤独。

浑浑噩噩地又开始与他接吻。说好的约会并没有如期进行，两人都恰巧遇到了急事而无法赴约，这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然后他们约在酒吧见面，那个人兴致似乎很高，但很难说心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根据一贯的经验，多半是后者。从过去开始，左马刻就会不断碰到各种棘手或者危险的事件，那时候的自己通常都是在背后看着，或者索性不被告知。而现在的话或多或少也总能在搜集情报的时候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根据各种描述来看，那个人的处事方式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

左马刻是个任何事情都会从正面面对的人，这一点甚至延伸到了自己身上。要么吵架，要么上床，似乎暧昧这个词永远不会存在于他俩之间。

试着甩开对方的手说了一句“你喝醉了”，转头看见的却是令自己后悔莫及的来自左马刻最令人无法接受的表情。

他安静的样子非常可怕。

因为会让和他亲近的人觉得难过。

07

青春期的时候，留下了很多如今光是想想就羞愧得想要把过去抹除的事情。然而也正是在那段时间，自己和当时崇拜甚至大过喜爱的“大哥”交往了。

左马刻的好意和温柔甚至令自己眩晕，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还记得第一次时候的事吗？”

“什么第一次？”仔细想的话，那时候还真是问出过一堆幼稚的如同中学男生一般的问题——实际上也确实是个中学生。尽管知道这或许是许多处男都会经历的事，但是条件允许的话，山田一郎还是希望能把这一段丢人的过去直接删掉。

“第一次，SEX啊。”

“喔，记得啊。干嘛？”左马刻全裸地叼着烟，回答得面无表情。

“没什么，就问问……”那次是他们第一次上床，并没有谁插入谁，一切都是由左马刻引导着，把彼此的欲望贴在一起，用原始的方法摩擦至高潮。

“怎么，嫌不够过瘾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大概是未成年的青涩吧，不知怎么地明明是自己先提出的话题，现在却十分被动地一边摇着头，一边感觉到脸在发烫。“左马刻的第一次……是和女人吗？”

“是啊。”

“这样啊……”

“然后就都是男人了。”

“……”一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话到嘴边停了下来——其实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左马刻似乎轻轻地哼了一下，然后不顾回不过神来的小青年，继续肆无忌惮地在室内吞云吐雾。

和尚未完全脱离生长期的自己不同，左马刻的骨骼和肌肉都已经非常漂亮，令人羡慕。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窗外是毫无新意的别人家的阳台和一部分屋顶，天空是蓝色的。

尽管是蓝色的，却一点也没有令人喜悦的清澈透明感。

总觉得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灰——可是既然看不见的话，就应该称之为错觉吧。

山田一郎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来是香烟的烟雾飘了过来。

是不是也应该去染个头发呢？这样想着的青年，眨了一下异色的眼睛。

08

“下次去看live吧。”那个人说得很轻巧，没有丝毫生硬，于是自己也自然地答应了一声。

“喔！”习惯性地就恭敬了起来。

左马刻穿了一身黑，尽管努力低调还是很快就被不同的人认了出来。一郎当然也见到了几个熟人面孔，但是这次并不想那么张扬，所以索性拿了饮料退到靠墙的角落里。拉起外套的帽子，这样就和路人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看不清脸的话。

过了一会左马刻也从人多的地方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站到自己的旁边。

“有很多不好的消息……”并没有任何招呼，一郎像地下交易似的开口。

“还挺糟糕的。”左马刻摸了下头发，声音虽小却并不是轻松的语气。

“是有人在操纵吧。或许该说集团吧。”

“F*ck。”一郎谩骂的语气并不重，只是在live厅这样的环境下讲英语好像会更顺口也更恰当。

“XX刚给了我一个地址，……”

这样略显沉重的对话，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今晚的乐队出现的那一刻。

演出结束后的亢奋是理所当然的，和左马刻去附近的中华料理店吃了饺子和炸豆腐之后，自然地拐进了情人旅馆。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其实细节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但毕竟也算得上一个值得纪念的事件了，所以经过还是比较清晰的。那次左马刻借给自己的CD在和人打架的时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对手立刻利用这个空隙攻了过来，于是来不及调整姿势的自己自然是一脚踩了下去，连壳带盘瞬间碎裂。

当时对着两截弯月形的光盘看了很久，仿佛是它代替本人受到了致命伤——虽然来找茬的那几个混混已经被自己教训得至少几天内爬不起来了。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借我的CD被弄坏的事情。”一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左马刻的前脚正踩在旅馆走廊的深褐色地毯上。即便是皮靴也没有太大的声响。

“嗯，怎么？”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而已。”

后来拿着破碎的CD去和那个人赔罪的时候，听完事情经过的左马刻只问了自己一句，“你当时去捡了吗？”

战战兢兢地回答了“没有”之后，原以为一定会看到那个人生气的样子。结果左马刻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那还不错。”

那时候因为没有被责怪而松了口气，便完全没有细想对方话里的意思。现在却像是灵光乍现一般地突然领悟了一切，那个所说的“还不错”，或许是指自己没有在打架的时候因为CD分心吧。

“那张坏掉的盘后来你扔了吗？”

“大概没有吧。”

突然被灯光照亮的房间有极端的一瞬如日光倾城。

灰尘在光里浮动，一切都像是要被烧成灰烬。

前方是明亮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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