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云说马上就要下雨了。

閃光

01

“在想什么？”乱数难得用不怎么活泼的音调问身边的男人，边拎着一罐啤酒在左马刻的身边坐下。那个人似乎已经一个人喝了很久，身旁的空易拉罐歪歪扭扭地放了好几列。

正在抽烟的左马刻用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中已经没剩多少分量的啤酒罐，仰起头来喝掉后和便和之前那些放在了一起。他和另一个人不一样，寂雷会说喝酒当然是要拿大瓶子吹，这一小罐一小罐的要喝到什么时候。

“您有哪次不是喝到天亮”——过去的左马刻应该会这么回答。如果一郎在的话可能会说，“先（医）生的话，就算是桶装也会被一瞬间喝完吧。”

“桶的话那也太夸张了，而且一郎，你别在老师（医生）正喝到兴头上的时候说这种话啊，被他听到搞不好会真的让人拿桶过来的。”

“你也喝多了吧？”

“我？早呢……”夜风收回了乱数的回忆。或许平时看起来冷静的人喝起酒来比较容易不受控制吧，总之从过去开始，这两位有时很像师徒的人只要放松下来喝酒就会忘记节制这件事，最后负责善后的总是自己和一郎。

坐在公园某处的阶梯上，和过去相比这个银发的男人似乎没什么变化。也有过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通常都不怎么和自己讲话，当然也绝不是讨厌，这点乱数还是清楚的。陪他喝了两罐之后——其实根本说不好谁是陪客，不过是两个曾经熟识的人在深夜相遇了而已，这里离池袋很近，身为黑道的左马刻绝不可能单纯为了排解心情跑到这里来喝酒。但是彼此现在的关系并不会有更多的情报交流，对方绝不会说，自己也不想深入打探。

起身离开的时候，左马刻刚好又开了一罐啤酒，拉环被撬开时清脆的声响里还夹杂了对方礼貌的道别。

“拜～拜。”乱数用回了一贯的偏高音调，轻快地离开了。

快到午夜的时候，从先前来过的人背影消失的那片黑暗里，另一个熟悉的人物出现了。

初夏的夜里，山田一郎宽松的T恤上似乎还残留着家用洗衣粉的淡淡香气。

但也有可能是被和草木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烟味迷惑了。

月亮和不远处的自贩机都正发出冷冷的白光。

02

印象里一直在和那个人接吻。

好像从某一天开始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无法形容的关系，暗无天日，就像被关在了冰冷的海底牢笼一样。

如果不这样做就不能呼吸。

氧气一直很稀薄。

他的存在也是。

左马刻的手勾了上来，和往常一样，细长又有力的手指从耳后一直穿到后脑勺的头发里，说不上强硬，也不够温柔，但是充满欲情，甚至令人觉得浪漫。两个人慢慢向后倒去的时候撞到了几个空的啤酒罐，因为并没有堆起来所以不会发出轰然倒塌的巨大声响，但是磕磕碰碰的声音仍然在深夜的公园里显得十分清晰，带着些许回音。

“别管了。”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左马刻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后滚烫的舌头又缠了上来。一郎的手臂一直半圈着对方，比起拥抱更多的大概是不想让那个人的身体直接接触到粗糙又坚硬的台阶吧。

他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前一后地同时出现。关系破裂的程度不止周围的人忍不住感叹，就连两人自己都无法控制——只要见面就会忍不住吵起来，甚至在思考前，话语就先一步飞了出去。

然而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连对方的名字都可以省略。仅仅剩下亲吻，没有终点的唇舌相抵，接触的时候异常火热，然而一旦分开热度便瞬间冷却。是谁先开始的已经不再重要，黑色的海水会暂时地将彼此淹没。

无人点破的别扭关系，说是恋人明明如同炮友；回归友情却比陌生人还糟糕。

左马刻的手落到对方裸露的脖子上。

年轻的万事屋老板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混杂着欲望和绝望的眼神，从来令人盲目。

03

“为什么想当黑道？”

“……”

“那我问你，觉得当黑道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胆量……嗯，勇气吗？”

“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

“会死的。”

太早以前的对话了，对话的场景之类的都快要记不清了。应该说过很多次想当黑道的话，那个人总是沉默应对或者像上面那样认真地拒绝——与其说是拒绝，倒不如讲是否定。即便知道左马刻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暗示着自己不是这块料，但先不说别的，要说素质的话，他身边的那些小弟怎么看也都只是路人混混级别的占大多数，如果只是进入“黑道”这个领域的话，偏偏都是些无家可归或是走投无路的人在涌入而已。照这样看，各方面都不比他们差的自己为什么会被左马刻如此彻底地一次又一次劝退，这实在匪夷所思。

况且从结果来看，几乎所有行动都和对方一起的自己，难道算不上半个黑道吗。

那个人至今都没有告诉过他，黑道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有时候竟然隐隐觉得左马刻在畏惧着自己。

这种畏惧不是害怕，更像是无法实施的逃避所遗留下来的担忧。

从来没有正式地开始过，所以如今也不能说是复合——况且这种偷情般的关系，怎么看也都不能用情侣间会用的词语来概括。

只是不断地消耗着。

一次又一次地在某一方状态看起来很糟的情况下见面，甚至有两个人都充满了厌世情绪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形容，他们就像是两个互舔伤口的战败者。

哪里都去不了，陷在泥泞里，消磨着最后的时光。

并列着的空易拉罐终于还是因为一个忘我的压倒，如同突然崩断的珠子那样一个接着一个从台阶上往下滚，前仆后继，清脆的声响加上回音显得过分清晰，听得人不免有些惊慌，于是双双停下了动作。

躺在地面上的左马刻移开了视线，用余光瞥向仍在滚落中的无数的易拉罐。

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什么离别的场景。

连一丁点温度都没有。

04

“最近我有时会在半夜惊醒。”

“那你应该去看医生而不是来找我。”花了一点时间处理好了在公园里留下的残局——虽然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不管是有点喝上头的左马刻还是清醒着的自己，都很想就这样离开，然后立刻去最近的HOTEL做成年人的事。

但是出于各种层面的考虑，山田一郎最终还是以一个好市民的标准收拾完了现场。在楼梯上捡啤酒罐应该也属于万事屋的工作范围吧——抬头看着那个已经坐起来抽烟，但是对自己的行为无动于衷的男人，一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才不至于上去和他吵个五分钟。

而几小时后两人同时赤裸着身子，坐在床边抽着事后烟。

汗水还在彼此的脖颈间闪闪发亮。

“さま……とき。”

“加上敬语，叫哥。”左马刻摁灭烟头，眼神并没有平时那么凶恶——确实有那么一丁点的温柔。一郎只能把这些归功于之前的欢愉行为，并不是对方对自己有了什么态度上的改变，大概只是单纯做爽了之后心情不错而已。即便知道这样的想法显得过于卑微，但就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能在肉体交往上保持已经是种幸运了，至少说明对方还没有讨厌他到憎恨的程度。

事实上的确会很想知道，如今的自己对于左马刻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是把过去的一切都抹除了吗，或者说永久封印起来。因为是个温柔的人，所以用这种岌岌可危的方法不让培养起的感情完全碎裂——或者说只是为了不让他自己对过去耿耿于怀才在做这些多余的事，只要还有一点暧昧的关联的话，就不会让彼此陷入彻底敌对的立场里。无论是谁应该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虽然说出来好像很不负责任，又是十分自私的漂亮话，但是左马刻是自己最最不想也从未想要为敌的人，这一点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

“不止一次梦到被你杀死呢。”

“喔，这样啊。”左马刻重新拿过烟盒，又抽出一支来点燃。

“你也知道的吧。”

“终于决心要和我谈这个话题了吗？”男人转过头来看了一会，并没有把烟雾吹散在一郎难掩紧张的脸上。“可惜我还没有这个兴致。”

“……”

“不如说说我是怎么杀掉你的吧。用枪？用刀？”让人无法解读的表情——左马刻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故意似地把身体凑过来，秀挺的鼻梁几乎要蹭上自己的脸。

“是……是掐死的。”

“真辛苦啊，不管是你还是你梦里的我。”

“我也这么觉得。”正如预感中的那样，对方带着烟味的吻不等自己把话说完就已经进入了状态。

当然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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