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嘶……嗯……”

从被子里抽出胳膊，拍在已经响了很久的闹钟上。

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的卧室里，突然坐起来的、头发乱糟糟的少女。

总觉得昨晚好像做噩梦了。

好难受，大脑里有着难受的刺痛感。

看了看手机的日历，今天是周一，要去上学来着，明明昨晚还是愉快的周末吧。

周末……么？

揉了揉额头，想要努力排解掉那股浑噩的感觉，总觉得还是在梦里的样子。

嗯？手指上，好像有着什么？

这是什么啊……好黏。

拉开的手指，连接着猩红的血线。

好恶心……

啊！是那个变小的同学！

难道说昨晚不小心把他碾碎了么？

糟了糟了，已经这么久了，会不会变不回来。

拨弄着手环的屏幕，连忙点下恢复的按键。

有在发热，应该是没事吧。

手指抬到眼前，盯着上面粘着不成人形的肉泥内脏蠕动着的样子，稍微有点诡异。

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被无意间碾碎了……

也太可怜了点，不过就是这样的家伙才不值得当作人来对待吧。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呢？

难道说，是受虐狂！

也就是说，他一直以来都对我抱有着那种感情吗？

看着逐渐恢复的小人，少女微微的笑了。

真好啊。

上学去吧。

把还在努力恢复的小家伙轻轻放在睡衣胸前的口袋里。

简单咬着三明治，手指高速划动着手机屏幕，倚靠着互联网慢慢摄取着精神食粮。

身高一米七零，黑色头发束起马尾，从今天换上秋季校服的少女，穿了加厚的深褐色裤袜。

书包带子搭在肩上，站在玄关前，正从鞋柜里拎出自己的鞋子。

随手把刚才扔到鞋柜上的、还没醒过来的小人捡起，随意扔到了鞋垫上，在把脚伸进去的时候心里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原因，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嘛，算了，在不赶快点要赶不上校车了。

脚底略微的触感，总觉得是他在挣扎着。

在用力踩下去之前，还是心软下来的少女，站在门前点动手环。

变成三千分之一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踩死吧。

脚下完全感觉不到小人的存在了，试探性的走了两步，手环上也没有出现什么提示。

“嗯，应该没问题了。我要去上学了，请你努力活下来吧，如果坚持到放学回到家都没有被踩碎的话，可能会给你带蛋糕吃哦。”

……

少女就读的学校是半封闭式的，和住的地方稍微有点距离。

虽然在路上会花上很长时间，可她还是坚持通勤.

究其原因，是少女喜欢那种有什么是专属于自己的那种感觉，比如一个人回到家里时，那个不算大的卧室就是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和以往的生活有些不同，现在专属于自己的东西似乎多了一个。

走出小区的大门，临近小区的路边，就是校车停靠的地方。

车上的同学不多，大多也都不认识，自顾自走向最后一排的少女，不去在意其他同学欣赏的目光。

收拾心情安稳坐下，书包放在腿上，给予自己莫名的安全感。

手腕上的手环，在他人看来好像不是什么很稀奇的物件，明明时刻都在发着淡淡的、富有科技感的蓝绿色光芒。

不过想到手环的作用，似乎也不是不能解释。

能够改变某人身体的手环，拥有着扭曲他人认知的能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距离到学校还有大概四五十分钟的路程，这段时间照往常来说，少女是要听着音乐闭目养神的。

可是今天出门前被某个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临走前忘了戴上已经放到鞋柜上的耳机。

听着汽车引擎的声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的。

叹了口气的少女抬起左手，把玩着手腕上的手环。

……

身下的地面，溢散出熟悉的味道。

不过，是不是太过刺鼻了？喉咙在本能的抵触着。

尽管没有光，却能看清周围，是经受手环改造后的身体有了夜视的能力么？

撑起身体，抬起头……

眼前的光景。

已经无法理解了。

面前的事物，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粗大的扭曲柱状物……是纤维？

在那后面的，肉色的墙壁，身周熟悉的味道……

这里是她的鞋子里？

分明是穿着裤袜的脚，可是那超乎想象的大小，怎么也不能和“脚”这个事物相联系上。

那我在的地方，应该是脚趾和鞋子尖端之间的空隙吧。

空间好大，我现在究竟有多小呢？

仅仅是一点点的空隙就大的失去了真实感。

地面毫无征兆的震颤起来，被摔到了后面的墙面上……不对，应该是鞋面吧，温热的触感，还好撞得不是很痛，还有能站起来的能力。

睁开眼睛，本以为已经到了近前的脚，如同绵延的山脉横断了我的视野。

山脉的纹路近在眼前，无言的威压，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小人碾在下面的既视感击穿了本就残缺的精神。

再一次被某人的脚轻易征服了的小人，弯下膝盖，等待着自己化作山脉下最细微污渍的下一秒。

但是，那填满了世界的巨大存在，安稳地停在了他身前不远处。

山脉耸起，陡然间拔升了数倍高度的肉色巨墙，轻易扯动着那看起来坚固的、通天般的巨大纤维。

在“脚趾”的扭动之下，被轻易的改变了形状的巨柱，悲鸣着努力适应脚趾的扭动。

当世界安静下来，周围的温度好像又上升了不少，只是女孩子动了动脚趾而已，就能改变这个巨大空间的环境。

不行，果然还是想活下去，就这么等待着被卷到脚底死掉也太难以接受了。

前面纹路透明的地方，应该是袜子上纤维的空隙。

如果抓紧时间的话，说不定可以钻过去。

被满是味道的空气加热了身体，借用身上的汗水，努力抓住纤维的分叉，姑且钻过了丝质的袜面。

悬在半空，在袜子的另一面，自己面前的，是如峡谷一样的、超规格的趾缝。

虽然味道很大，但是想来这里应该是鞋子里最安全的地方吧。

攀着纤维横移过去，慢慢接近了靠着脚趾的地方。

这个距离的话……应该可以！

飞身一跃，跳到了另一面的，趾间的皮肤上。

味道比想象的还要大，感觉大脑要坏掉了。

墙面上微微有着的汗水，能够将我的身体浸润起来黏在趾间细嫩的皮肤上。这样的话，只要注意时不时调整姿势不让口鼻被糊住就可以了，想来会比在鞋子里苦苦挣扎要轻松不少。

正这么想着，世界陡然开始急速上升。再然后，是接踵而来的失重和超重感交替着。

虽然内脏在这种感觉下翻腾了起来，但是身体还是被牢牢固定在黏住自己那滴汗水的位置。

完完全全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掌控的感觉，如果我没有被黏住的话，即使没有被踩碎也会因为反复撞到鞋子的内壁而碎成软软的形状吧。

最后完全失去挣扎的能力，不经意的滑到她不安分的脚趾下，再被她无意识碾过，就此彻底融入她脚底的世界，作为鞋袜的一部分为她的脚趾所服务着。

这个世界，真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自己已经是小伊的所有物了。

一步一步的走着，仿佛置身于无法醒来的噩梦，气温越来越高，身体被小伊脚上的汗水包裹着，不免的要张开嘴大口呼吸。

但是氧气似乎也越来越稀薄了，大口呼吸着的，有时不是空气，而是某种咸味的液体，酸涩的味道，大概能明白这是什么。

意识在远去，逐渐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仿佛要变成她脚趾间皮肤的一部分了。

就这样吧，把生命交付给小伊的脚趾，就这样一辈子在她脚趾间苟活下去，而也是不错的结局。

……

然而在另一面，走下校车往校门里走的小伊，并不知道在自己鞋子里的某人，心理防线再次完全崩溃的事实。

实际上，在学校一直忙到回家也没有想起来要去关注小人情况的少女，脱下鞋子后，草草的把裤袜脱下来扔到脏衣篓里去了。

放开头绳，褪下衣物。

放好热水，坐进浴缸。

手环在水里微微发着光。

学校的琐事让少女稍微有点烦躁，想了想，还是把手环从手腕上摘下来了。

其实，自己没有必要继续陪他玩下去了。

这种超现实的体验，尝试太多的话自己可能会变得奇怪。

而且万一以后这种事被人发现，岂不是要去坐牢。

手指滑动屏幕，把控制身体大小的进度条拉到了最左边。

比例尺上的数字，已经看不出是多大了。

随手把手环套在了洗发露的瓶子上。

这种可能损害他人的事、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局面的事，让少女的心有些放松下来了。

靠着温热的浴缸内壁，蜷起长腿默默屏住呼吸，滑进了水里。

睁开眼睛，看着水面上灯光的颤动。

这样他会就消失掉了吧，一点证据也不会有，存在过的证据也都抹消掉了。

即使真的有能力离开我家去找其他人，也做不到被别人注意到这种最简单的事。

自然也不会有能力求助。

好可怜啊，明明都放弃一切了。

不过那也和我没关系吧。

在他的眼睛里，会是怎样的世界呢。

是分子和原子纷乱的存在着么？

好像有点难以理解了，说起来，能变得那么小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呢？

还在思索着的少女所不知道的是，那个小人此时并没有在鞋子里或者被粘在袜子上。

而是贴在她小脚趾趾缝附近的皮肤里，由于被一下子缩的太小，小伊身体的引力对他来说的影响已经远超过地球重力本身。

此时在他的世界里，脚下的大地就是一望无际的白皙的颜色。

不管往那个方向望过去都是一样的存在，看不到边缘，也看不到起伏。

也听不到有什么声音，有的只是像是背景音乐一样的微弱轰鸣声。

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能做。

存在的意义消失了，也不仅仅是意义，连存在本身都消失了。

……

其实，少女的担心也不过是多虑了而已，是她对于小人此时的大小有着不清晰的认知。

客观来说，现在的大小比例已不可考，毕竟这个世界本就是梦境罢了。

也不存在分子原子这样的基本粒子，有的只是那些被人为认知到的存在而已。

就像现在，小人所处的地方，只是小伊脚趾缝里皮肤的一个起伏。

而被包裹在不可视气泡里的这片小小的皮肤表面，相比于小人的身体大小来说，大概是一整个太阳系那么大了吧。

气泡的大小，相对之下大概是四十个天文单位，换成常见的单位来描述的话，就是大概六十亿公里。

这个数字可能不太易于理解，但是如果小人乘坐客机，以九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去穿过的话，需要二十万七千多天多天，也就是会花上近七百七十年。

但是不仅仅是飞机，在任何代步工具都不存在的情况下，只能步行的、可怜的小人，大概一秒能走上一点五米。

被手环掌控的身体其实并不需要补充能量，不用摄取食物和水的小人如果日夜不停的前进的话，走出这个气泡只需要二十万年。

在时间相对流逝速度不改变的情况下，哪怕一直走到人类世界崩溃结束，小人想要逃离这个细小气泡的范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那么这个小小的气泡，相对于少女来说是多大呢？

这个目不可视，只是存在于皮肤表面的气泡，在脚伸进水里的那一刻就黏在了那里。

这个无法触及的气泡，只有一粒沙子五万分之一。

沙子之于少女，有着零点零三立方毫米的大小。

而少女的体积，换算成同样的单位，大约是四千五百万立方毫米。

也就是说，在小人被困入其中的、那个永远不可能逃出去的世界，实际是少女身体所占据空间的十五亿分之一。

这样看来，似乎是无以辩解的死局了呢。

……

但是，这样的情况双方都不知情。

少女知道小人变得很小，小人知道少女很大，但是究竟有多大和多小并不能理解清楚。

少女的内心，那施虐心被成功的满足了不少。在这个梦境的世界里，少女找到了自己可能的救赎。

但是，为了她所作出这一切的那个小人呢？

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仅仅是尝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就让他崩溃掉了。

绝望，绝望，仅仅只有绝望吧。

良心发现的少女，从水面之下坐了起来，低下头抿着嘴，大量的热水顺着头发和身体的曲线奔涌而下。

在小人的世界观下，大概是比“银河”本身还要大上数个数量级的超大的星系团高速移动的场景。

只是他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少女眨动着眼睛，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需要自己去察看。

书桌的柜子里，那个重要的本子。

眼泪无声的流下来。

跌撞着冲出浴室，连浴巾也没有想着要围上的少女，在地板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湿滑的脚印。

在手指触碰到日记的那个瞬间，她想起了那个阳光般的男孩到底是谁。

她想起了这一路的经历，咬破嘴唇，一瞬间的剧痛让她痛彻心扉。

可那还远远不如察觉到自己伤害了小透的事实之后，侵占整个内心的绝望在她心上刺出来的，撕心裂肺。

……

『清除。』

『够了！够了！从我的脑海里滚出去，把我的小透……还给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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