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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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很难判断到底是大脑还是肌肉替他给出了回应。逃避的意图就这样由他亲自抹杀，机械性地挂上微笑，几秒钟过去，他想反悔已来不及。仿佛悟空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不容忍抗辩的恶劣家长，而他只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五岁小孩。……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悟空不是那样的爸爸，他也不是那样的小孩。他让自己的微笑更温柔、更虚假了。他的承诺果不其然让悟空安心地松了口气，片刻前的尴尬在这一刻终于隐起了身形。

“那就好。……看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今天你有点生气呢。”

“怎么会。就是有点累，昨天晚上没怎么睡。”

他让笑容染上疲惫的味道。倒也不完全算是撒谎，昨夜的梦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能量。

“因为学校太忙了吗？”

“很忙。”

“那要不还是……”

“没事，还是留在这边吧。反正车子也叫悟天开走了。”

“我可以送你回去嘛。”

“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爸爸想让我回去？”

“当然不想！”

悟空回答得不假思索。……完全符合爸爸的秉性，对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脑子从来就懒得计算太多弯弯绕绕。

“这不就得了。”

悟饭笑着将那张用来给悟空擦嘴的纸巾叠好，放在一旁。这才是让他熟悉的感觉：爸爸很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用他猜，不用他耗费任何心力。这多少令他恢复了些许味觉，找回了继续进食的能力。他几乎要忘却方才那怪异的尴尬了。

低下头去吃着奶油浓汤，他不再说话，悟空也就跟着没再出声。他原本等着再听些悟空絮絮叨叨分享给他的日常，耳畔的清静却攥住了尴尬的缰绳，将今夜的怪异重新带回了他的身旁。难道是爸爸考虑到他很累而不想打扰他？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

他们是在进行沉默的竞赛吗？

是理性还是感性在束缚着他，要他不要开口，不要说任何多余的字，快点把这顿饭吃完，快点让一切结束？

……“梦”。

是梦。

束缚着他的是昨夜的梦。

悟饭不是第一次做和那个人相关的梦了。本不是件值得惊讶的事。

他做过的、关于那个人的梦数不胜数，贯穿了他的整个青春期，时至今日也不曾将他放过。无论梦里的内容愉快与否，都只能给清醒时的他带来痛苦，梦的存在于他而言，有时更甚于那些执着地想要将地球吃干抹净的坏种。他试过很多方法：睡前白噪音、过量运动、甚至服用安眠药，没有一种方法能让那些梦从他的大脑里消失。昨夜，梦还是来了。在他回到旧宅、和爸爸见面的前一晚又来了。清醒时分，他不再仅仅感到痛苦。他感到惊惶，他抓过床边的垃圾桶开始干呕，吐出灼烧口腔黏膜的胃液。他无法相信自己做了那样的梦；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他在梦里，沐浴于璀璨的银河之下，浸润于纸页散发出来的油墨气息中，苍穹浩渺，容得尽那梦里能将他心口撕裂的不断膨胀的欲望。苍穹包容他的一切，像爸爸广阔的胸怀，包容他的痛苦与执念，悔恨与憎恶。他在黑暗中不断地亲吻对方，他在那人身上哭泣，他被对方腔内的软肉包裹着直到高潮，他们用淫靡的喘息声玷污立体声环绕播放的德沃夏克。直到他射精，到他的血管不再因为过热而膨胀，到他直起身，到那人伸手摘掉他眼上的丝带。他看到悟空的脸。

他的爸爸抚着他的脸颊，笑着，颈间布满吻痕，胸口是淋漓的汗，被星光照得如同嵌在皮肤上的水晶。

我回来了，悟饭。

爸爸对他说。爸爸勾住惊惶而呆滞的他的脖颈，将他揽近，吻他。他陷在悟空柔软的胸口，亲吻与罪恶感开始让他窒息。他的身体被割裂成上下两半：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掐住，下身却在热流中痉挛。他挣脱开悟空的手，撑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爸爸。他的手放在悟空的耳边攥成拳。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一拳将悟空打到眩晕。但他将那手松开了，他再次附下身去。

欢迎回家，爸爸。

他吻着悟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呼唤。他在爸爸的气味中溶解，他的灵魂不再拥有重量。

做爱的时候，他听到悟空断断续续地哼着他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

地板皲裂，土壤中探出嫩芽，苹果树的枝叶遮蔽了他与爸爸头顶的星空。

醒来后他浑浑噩噩。他浑浑噩噩地洗漱好出门，夏日的朝阳竟已让他觉得他无处掩藏他的罪恶。他浑浑噩噩地来到学校，皱着眉头上完一整天的课。他在洗手间多次洗脸。他含混不清地和同事比迪丽讨论与恋父相关的文学或心理学内容，试图装出客观讨论的模样，直到比迪丽与他讨论结束后吐了吐舌头说想到撒旦先生刚才的讨论完全都不算数。

理论上来说是正常的，比迪丽总结，任何人都有可能做父亲成为性的客体的梦。不过……呕。

他因为比迪丽夸张的表情笑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是正常的，他想，是正常的。这个梦不会影响到他对悟空的认知，不会影响到他和悟空的关系。半下午，他的手机叮咚一声。他收到一张拍得很糟糕的照片，内容是一箱新鲜蔬菜，和一个不附带任何文字的微笑颜文字。

发信人是爸爸。

周五了，爸爸又在期待着他回家，期待着他来做一顿饭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摆着的他和悟空的合照。

……这不正常。他不正常。

饭后他用来洗澡的时间尤其地漫长。他把烟带进了浴室，躺在浴缸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仿佛想让自己与那青烟一同消融。支架上的手机里，有人唱着歌。他听了很多遍，早就能无意识地跟着哼唱。这是他精神王国的国歌，好像他多听一遍，就能多经历一次洪水疗法似的。

“……

When I was young and stupid

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

My love left to be the chosen savior

我挚爱的人作为救世主逝去了

He told me please don't worry

他叫我 “别太难过啦”

With little smile that spoke so safely

企图用那种带点小聪明的微笑让我安心

……”

悟空说过这首歌好听，悟空还问过他这首歌什么意思。他撒谎说是男孩对女孩的思念之情。他的回答换来悟空迷茫的反应，爸爸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男孩对女孩的思念之情。他躺在浴缸里嘲讽地哼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浴室天花板上的射灯。射灯刺眼，令他眼花，令他在白茫茫一片中想起爸爸黑发下白皙的脖子。他收起吹风机的前一秒准备干什么来的？

——延续那个梦。他差一点就要吻上去了。

“……

Curled up in a grip when we were us

我想像小时候那样牵着你

Fingers in a fist like you might run

抓住如流沙从指缝间溜走般的你

I settle for a ghost I never knew

如今却只能将就于狂想中的幽魂

Super paradise I held on to

虽也想去你沉迷的乌托邦

But I settle for a ghost

但我被困在这往昔幻象

……”

是啊，他被困在幻象里了。往昔的，如今的。爸爸说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且勇敢。他想他这样聪明，却仍是解释不清楚太多事情，哪怕这只是自己的事情。他想那些能够让他义无反顾地踏上战场的勇气，仍不足以供他来冷静地分析自己。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说做梦的行为是正常的，如果说梦里的行为是不正常的，那么他想要延续那场梦到底正不正常？

他又算什么聪明人呢？他又哪里勇敢了？

瞟了一眼浴室地板上的烟头，他无奈地意识到布玛落在他这里的一包烟已经被他抽掉了半包。他在浴缸里泡得太久了。他磨磨蹭蹭地出来，擦净身体，收拾干净浴室，想起来自己把吹风机落在了餐厅。没办法，只能先出去。爸爸应该已经等在卧室了吧？如果他足够幸运，他希望爸爸已经睡着——

“——你还真是泡了很久啊。”

拉开内门的瞬间，他看到悟空正站在洗面台前擦着嘴角的牙膏沫。他猝不及防，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悟空笑了笑：

“干嘛？我吓到你了吗？”

“泡得有点头晕……”

他挠挠头，无力地找着借口，移开视线。他刚刚看到了什么？爸爸头上套着束发带？三丽鸥的束发带？他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却想不到下一秒，他的脸上已经被悟空一抹，一坨面霜糊了上来。

“什么……”

“布玛昨天给的。”

悟空说着，一手拿着面霜，一手继续在他脸上抹来抹去：

“说什么就算是赛亚人也得注意保养……之类的话。我也不明白这东西到底要来干嘛，反正是给了。一问价格，贵得吓人，一瓶能买好多好多顶级蜜瓜。总之就是要往脸上抹……你也试试。”

“爸……”

他躲避着悟空的手，但他又哪里躲得过反应敏捷的赛亚人超级战士？不过是悟空的指腹碰在他的脸上就已让他心绪烦乱，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悟空的手腕：

“爸！”

他突然提高的嗓门让悟空吓了一跳。爸爸脸上孩子气的笑容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同消失了。他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了头，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当下的局面，只能夺过悟空手里的面霜：

“……我自己来。”

悟空抓着面霜的那只手半晌才放下去。他的爸爸轻轻叹口气，笑到：

“也对。你不是小孩子了。”

多轻松的语气啊，听起来是个不折不扣的为孩子的成长而高兴的家长。是这样没错吧？他没有听到其中寂寞的音调吧？……爸爸不是会感到寂寞的人，对吧？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就不受控制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悄悄瞥向了一旁的悟空。眼前是荒谬到好笑的场景：他在这里赤裸着上半身抹脸，他的爸爸在一旁戴着玉桂狗束发带，歪着脑袋，拿着精华若有所思。

“头发上那个，”

半是好奇，半是为了缓和气氛，他还是问出了口：

“也是布玛阿姨给的？”

“……唔。放在一个箱子里寄过来的，说是洗脸刷牙的时候套在脑袋上……你知道这个怎么用吗？什么什么精华……”

“在面霜之前用。”

“也是抹来抹去吗？”

“对。”

“好麻烦……”

悟空微微皱着眉头，瘪起了嘴。看着向来在武学方面一点就通的超级战士对着那一堆瓶瓶罐罐不知所措，犹豫一瞬，悟饭还是转过身，掰着悟空的肩膀，将悟空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我来吧。”

凭着自己曾经和女生交往时留下的记忆，他逼着自己拿出半吊子的专业态度，开始识别那些瓶瓶罐罐后按顺序把样式不一的液体或膏体抹到悟空脸上。大抵是不喜欢这种脸上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悟空紧紧闭着眼，不时支吾一声，好似在承受着什么难捱的修炼。

“这就是在‘保养’吗？”

悟空带着埋怨的语气问他。他的拇指擦过悟空唇边，险些因为悟空开口而嵌入悟空的嘴中。小指向上一推，他合上悟空的下巴：

“别说话。小心吃进去。”

“唔。”

悟空听话地应了，却仍是不情愿地鼓起了嘴。指腹揉着悟空唇下的凹陷，恍然间，他发觉自己嗓子发干。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攀上了悟空的唇，好似他想要用手指来确认那嘴唇的温度几何，又究竟有着怎样的触感。时间在他身侧一瞬间地停滞，他几乎可以看得到空气中飘动着的微尘。他意识到自己在向前倾身。

……“虽也想去你沉迷的乌托邦，但我被困在这往昔幻象”。

幻象中他逐渐凑近悟空的脸，直到他的嘴唇离爸爸的嘴唇咫尺之遥。只是悟空的鼻息打在他脸上的刹那他突然清醒过来，寒意让他的身体猛一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悟空倏然睁开眼睛，歪了歪脑袋：

“你刚刚做什么了吗？”

“我……就是闻闻这个面霜的气味。”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回答。悟空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笑着：

“像个小狗似的。不过我也闻到了，刚刚你身上的烟味一下子变得很近。要好好刷牙哦。”

“……嗯。”

“我们现在结束了吗？”

“……结束了。”

“真难熬。”

伴随着悟空送出的那口气，他的手也从悟空脸上撤了下来。爸爸扯下束发带，抖了抖头发，在他眼里，这动作才更像是小狗。随手将束发带丢在洗面台上，悟空打了个哈欠，捶了捶后腰，突然朝着他狡黠一笑：

“那我可以去卧室等着了吧？”

“诶？啊，可、可以。爸爸先去吧。”

“真是个乖孩子。”

悟空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抓起一旁的眼镜戴回了他脸上。伸着懒腰，悟空左右活动着脖子走向了卧室，独留他在洗面台前，傻呆呆地站着，因为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联想，因为那些他无力承受的亲密动作，自惭形秽，头晕目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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