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带给祂们的，更多的是一种新奇感。

祂们是特殊的存在，不需要母亲的哺育和教导便能生存在这世上。可祂们的女儿露比不一样，她到现在还只会爬行，如果鼓励她去走路，恐怕世界末日都要到了。金光流担忧祂的女儿是因为太过娇弱才成长得如此缓慢，终日提心吊胆的，生怕这小小的姑娘永远都要这样小。光流，别担心，婴儿都是这样的，况且露比小姐也有了很大进步。摩根勒菲在一旁宽慰祂，手臂轻轻环着婴儿，不急不慢地摇晃着。怀中的女婴像是乘坐了什么合她心意的坐骑，咧开粉嫩的小嘴朝着这位尽心尽责的保姆嫣然一笑，露出刚长出来的几颗白生生的乳牙。您看，露比小姐已经长牙了，而她前些日子还不会翻身呢。虽然小姐的成长速度比人类要缓慢得多，但我认为这恰好是她健康的证明。如果她长的太快，岂不是再过短短几年就羽翼渐丰离开您了。

金光流对摩根勒菲的想法表示赞同，走近女儿，抚摸着她细嫩的脸颊。你说得对……我的孩子长得比常人慢，那也是自然的，其他神子似乎都是如此。在金光流的指尖触碰到露比的那一刻，这孩子仿佛忽然间闻到了属于母亲的气味似的，在摩根勒菲怀中急躁地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露比小姐想让您来抱呢。摩根勒菲微微欠身，将闹腾的女婴交给她的母亲。小小的孩子到了母亲怀里，立刻安定下来，红宝石般晶莹的大眼珠一眨一眨，打着呵欠睡着了。

这孩子……真是整天睡不够呀。虽是责怪的话，但是金光流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恼怒的痕迹，反而唇角弯弯，眼波中荡漾着一位母亲的欣慰与自豪。光流，您真的变了，露比小姐让您变得更柔软了。摩根勒菲眼角一酸，忽地侧过头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泪滴。我本来不够温和吗？金光流有些诧异，看着怀中咂吧着嘴熟睡的女儿，这样可爱的孩子，也难怪母亲的目光会深陷于此。那是不一样的，光流，您更像一位母亲了，母亲的柔软和女儿的柔软是不一样的。

是这样吗？看来在你心里我还一直是个孩子……不过说到柔软，我觉得万才是被这孩子影响了。想到自己的丈夫，金光流不住地低声笑起来，又怕惊扰到睡梦中的女儿，因此笑得尤其克制。祂第一次尝试着抱起露比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做父亲的居然学不会抱自己的孩子……不过现在好了，我觉得祂很喜欢露比趴在祂身上的感觉。因为祂，哎呀，虽然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祂很爱露比，说实话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必然的，光流。摩根勒菲一改之前的随性，恭敬地拽起裙角行礼道：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拙见，但是我认为，万大人一定因为露比小姐是您和祂的孩子而对小姐多加照拂。孩子是父母感情的结晶，幸福的孩子不仅代表她自己，也代表着她身后同样幸福的父母。万大人如此疼爱露比小姐，说明祂十分看重和您组建的家庭。

说起来，祂曾经一直是个轻浮的人呀……金光流的思绪飘远了，那样用利刺保护自己的人，也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婴而稍微敞开心门。露比，你是我和你父亲创造的奇迹。这样想着，金光流俯身吻了一下女儿光滑的额头。露比被打扰了清梦，略微不满地撇起小嘴，嘴巴里“mumu”地说着梦话。我的宝贝这是怎么了？之前不会这样呀。金光流觉得好奇，耳朵贴在女儿嘴边，想要听清楚她闷哼的内容。光流，摩根勒菲欣喜地说道：露比小姐这是要慢慢学着讲话了。

讲话？我们可从未教过她呀！露比听得懂父母对话的意思，知道哪个是父亲，哪个是母亲，也会对夫妻两个闲聊时说出的一些关键词做出反应，尤其是露比这个词，即使并不是对她讲的，她也会飞快地爬过去，似乎在说“露比就在这里”一样。所以呀，小孩子是很聪明的，她过不了多久就要说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词了。摩根勒菲解释，而且那个词一定是妈妈。

和我们有所不同的是，人类并不是先学会的妈妈这个词，而是因为喊出的词被称作了妈妈，想必当时的菲欧娜大人也是如此吧。露比小姐马上就要无师自通，学会喊您妈妈了。

妈妈……金光流在心中咀嚼这个词汇。祂只有称呼菲欧娜为母亲的经历，万在祂怀孕时也不止一次笑着说过祂即将为人母，听起来好像都有一种疏离感。原来是因为祂的孩子的那句发音使祂成为了妈妈，而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喊出口的母亲。露比会喊我妈妈？这种感觉太神奇了。

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这样称呼祂。

那我就只好期待了。祂笑了笑，看着臂弯中熟睡的女儿，她带着柔软绒毛的可爱脸颊如同一轮皎洁的新月。

在那之后，露比就像打开了某种开关，用“mumu”代指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她只会这一个单调的音节，因此这个算不上是词的词变成了她的全世界。她也会配合手势来表达自己的需求，喜欢的玩具是mumu，饿了想要喝奶是mumu，睡觉的小毯子也是mumu。

她要这样瞎叫唤到什么时候？露比正趴在万身旁摆弄小积木，她的小手似乎笨笨的，无论怎么都摆不好，只能用小声的气音来倾泻自己的愤怒。露比，你很吵。万像提起一条小狗似的拽着女儿后背的衣服，把她放到自己胸前趴着，还不忘帮她把她念念不忘的几块积木也一并带上。

我觉得露比这样还是蛮可爱的。金光流坐在床边收纳女儿的奶嘴和玩具，瞥见露比趴在万身上游泳一样到处乱蹬的小脚丫，觉得心都化了，慢慢挪过去用指尖挠了两下。脚心受到了刺激，露比立刻绷直了肉嘟嘟的小腿，笑着在父亲身上打滚，连口水都流了万一身。见她马上就要滚落下去，万急忙伸手托住她的小屁股，把她牢牢扣在了身上。

被限制了自由的女婴用挥舞的小手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圆乎乎的小脖子努力向后看，喘着粗气寻找母亲的身影。不知为何她突然这么急躁，嘴巴嘟嘟囔囔个不停，突然像喉咙里堵着的让她焦躁不安的东西被拿出来了一样，朝着金光流坐着的方向清脆地喊了一声：

妈妈！

露比，我的宝贝，你说什么？金光流瞬间站了起来，把女儿从丈夫手上抢回来，抱着小小的孩子不停地转圈。再喊一遍，宝宝，你再喊一遍啊！露比看到此刻母亲的脸距离自己这样近，纤长的睫毛遮盖了双眼，几乎已经看不到那美到极致的蓝色眼珠。露比好像明白母亲的话语，好像知道母亲此刻的心情，伸出小手轻轻放在金光流的双颊两侧，小嘴一张，又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妈妈。

好孩子，我的宝宝，妈妈在这呢……看着女儿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因为母亲的存在，这孩子笑得嘴角都流下几滴清澈的口水。妈妈！露比高兴极了，苹果一样饱满的小脸都笑开了花，一下子就拱到母亲颈窝中蹭来蹭去。万，你听到了吗，露比她……她刚刚叫我妈妈了！金光流搂着女儿不放，亲了亲女婴鲜艳的红发，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

怎么可能没听到呢，光流。万支起身，用一个吻舔去妻子眼角的泪花。露比被父母挤在中间，咿咿呀呀地笑，嘴巴不断地喊着妈妈。万，空气里好像都被她填满蜂蜜了。真的太神奇了，我是这孩子的妈妈……

光流，你从她还在你肚子里时就已经是了。万觉得妻子做母亲后变得愈发可爱，于是在吻祂的间隙开起了玩笑。不过，她是不是该叫你母亲比较好？

我不觉得呀，在摩根勒菲告诉我露比快要讲话后我想了很久……还是让她高高兴兴地叫妈妈吧，母亲这个词对她而言太难了。而且……我也很期待她叫你爸爸的那一刻呢！我敢肯定到时候你会很高兴……枕着母亲肩头的女婴听到母亲和父亲的对话，懂事地偏过身子，拽了拽正在发愣的父亲的衣领。

那是不可能的，光流，我可不像你一样温柔。万不以为然，这丫头现在就已经够吵了，如果学会了喊我父亲，只会更闹腾。

金光流只是微笑着看祂，似乎从祂有些发红的耳尖看到了祂们初相识时那个口不对心的，凶神恶煞的，但是又情不自禁去爱祂的人。

可能是露比吵闹着叫妈妈的频率实在太高，因此万也默默地把让露比学会称呼自己这件事提上了日程。美其名曰：只要她学会了喊我，就不必事事都粘着你了。金光流早就看穿了丈夫心中所想，因此每次万刻意去狡辩时，祂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露比，你应该叫我父亲，明白吗？跟我一起念，父——亲——。被迫坐在地毯上听课的女婴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小手揉揉发红的眼眶，朝着在旁边观摩教学的金光流喊妈妈。

万，我觉得你还是教她怎么喊你爸爸比较好。金光流适时规劝，她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会说这个复杂的词语呢。如果你教她喊爸爸的话，她有可能过几天就学会了。

光流，我并不期待她喊我父亲或者爸爸，我只是觉得她不能想要什么都去找你。

好啦，我知道了。金光流捂着嘴偷笑，继续观察。为了让露比更好理解，万自己绘制了一幅儿童画。其中个子最小的那个孩子顶着一头鲜艳的红发。这是露比。万指指图画上的女孩，又指了指穿着粉色睡裙的露比。露比眨眨眼清醒过来，真的像在听课一样点了点头。画中露比身旁站着一位光彩夺目的金发女郎，画的尤其认真仔细，不用说就知道那是谁。这是妈妈，万教她。露比也认出来了母亲的画像，喜笑颜开的，小手不断鼓掌，嘴里重复着父亲刚刚的教导：是妈妈、妈妈！对，对，是妈妈，好了露比，不要这么聒噪。这个是我，也就是你父亲。万指了指站在金光流身边揽着祂肩膀的龇牙咧嘴的红发男人，又十分严肃地指了指自己。原来万想象中的自己是这个样子的……！金光流憋得脸都红了，但是碍于万在露比面前的属于父亲的威严，祂只好在心中消化丈夫可爱幼稚的一面。

我是你的父亲，露比，试着跟我读一遍。万低下头，长发垂到露比的脸颊上，痒痒的。露比咯咯笑着，伸出藕段一样肥嫩的小胳膊拽着父亲火红的发，丝毫不理会祂刚才苦心孤诣的教学。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万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发泄似的揉一揉自己紧皱的眉头。露比察觉到父亲心情的变化，停下了玩闹的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万，别对露比太严苛，她还这么小，让她讲话已经很不容易了。金光流凑过去捏了捏丈夫绷直的肩膀，拨开祂被头发盖住的脖颈，蜻蜓点水吻了一下。我都知道的。祂搂住丈夫的后背，丰盈的胸脯贴上去，柔软的吸引着坚韧的。我都知道，谢谢你为我们一家做了这么多，万。

说得对，光流，事到如今我似乎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万笑着叹口气，扭过头回吻妻子。露比看呆了，双眼目不转睛直视着父母亲热的场面，抿着牙都没有长齐的小嘴巴偷偷笑。这孩子好像在父母中间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听到了吗，露比？我以后不会再强求你怎么去喊我了，你想什么时候学会都可以。祂揉了揉露比蓬松的头发，随后站起身，和妻子说了什么后朝着门口离去。

而被父亲的大手抚摸了头顶的露比只是呆呆坐着，像在思考什么，看了看放在地毯上的由父亲绘制的全家福，又看了看父亲渐渐变小的背影。在她的小世界中，父亲似乎不应该在此刻离去，应该陪着她玩闹，或者像刚刚那样为她展示颜色鲜艳的图画才对。为什么刚刚还在全神贯注看着她的父亲现在却走了？为什么祂没有像往常一样总是陪着自己，而是离自己远去了？父亲未来也会这样同她分别么？她小小的脑袋中满溢着无尽的惆怅和忧郁，已经到了她难以理解的地步。她只觉得胸口发紧，眼角也酸酸的，就连唤着自己名字的母亲也难以平息她此刻属于孩子的那份煎熬。

但是她是露比，一个胆大的、勇于实践的活泼姑娘。她跌跌撞撞地爬过去，穿过地毯，爬到父亲脚边，用尽力气支撑起上半身，对万展现出自己全部的爱意与眷恋。她的小嘴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终迟疑地扒着父亲的裤脚呼喊道：

把……把拔，抱！

她为自己终于说出了对父亲的称呼而欣喜，高举着双臂，想要引起万的注意。她没有发现身后的母亲因为她无意的呼唤已经瞪圆了眼睛，也没有注意父亲突然间僵硬的身躯。她只看到父亲机械地转过身，缓慢捏住她的腋下，把她举到她从未体验过的高度，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渺小了，天花板是金色的，亮晶晶的，上面的雕花在日光下显示出立体的形状。中间那盏巨大的水晶灯好像在打转，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如同被放大无数倍的万花筒，只属于她的缤纷的世界。万把她牢牢抱在怀里，不断亲吻她露出一点点的耳尖和火红色的发梢。她刚出生时，做父亲的无论怎么去抱她，她都只会哇哇大哭。而万也完全不知道怀抱婴儿的技巧，抱着这轻飘飘软乎乎的孩子，却觉得比金锭都要沉。祂从未抱过婴孩，从未亲眼看见一个孩子渐渐长大，变得愈发漂亮可爱。祂自然也从来没有被如此称呼，被他人授予亲人的称号，在祂漫长的生命中一次都未有过。所有的这一切，由虚无缥缈到脚踏实地的幸福，全都是由怀中的这个女孩编织的，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她的存在创造的名为幸福的奇迹。

万，你……这次金光流没有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走上前，借给祂最令人心安的肩膀，祂甚至没有向前迈出一步。祂觉得祂不应当打扰，这是祂唯一不应该去破坏的事情。在万无数次走进祂生命的幸福中后，祂终于能够看见属于万自己的幸福是什么模样——这时候只需要远远看着就足够了，仅仅是远远看着，祂都能感觉到祂心中对他们的爱意犹如无尽的浪涛。

万看不见自己的脸色。祂只是知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向地板砸去，结晶的泪水碰撞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怀中女婴的注意。祂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笑，还是其他别的什么表情，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这孩子面前，即使祂板着一张脸，她也会认出祂，用自己的全部去爱祂。

把、把拔……？露比好奇地抬起头，试图分辨父亲的心情。祂现在该对这孩子做什么呢？是要感谢她，还是应该抱着她打转，或者放下她，奖励她最喜欢的玩具？

祂想了很久，又好像只思考了一会儿，祂最终决定只在这孩子红彤彤的脸颊上烙下一个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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