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与巨魔的一番苦战后，天色已晚，冒险者小队找了个隐秘的山洞休息，队长实也负责捡木柴架起火堆，队员一号负责到附近找食物回来，而队员二号则跟在实也后面无所事事。牠那柔软的果冻状身体时不时在草地上弹跳着，顶端如小触角一般的红色头发随着动作左右晃动，简直就像是在招手。

“有这些应该足够过夜了吧……”

第三次抱回木柴的实也看了看已有的柴火堆，神色流露出了一丝茫然，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队员二号——“唔姆唔姆！”不出所料，这个除了当吉祥物以外毫无用处的史莱姆只能给出这种程度的反应。

连话都不会说的怪物，甚至都不如人类饲养的家畜，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弱的存在。自从招了讨伐魔王的同伴入伙以后，这样的念头每天都会在实也的脑中徘徊好几回。

“喂，”实也不满地撇撇嘴，对史莱姆说，“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要是肯定的话你就跳几下给我看吧！”

史莱姆睁着黑溜溜的圆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咧开嘴贼笑了起来，一下蹦到他的肩头，亲昵地顶了两下他的脸。被碰到的一瞬间，实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挥手把牠拍掉了：“恶心死了，别黏过来！”

湿滑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让他不由得狠搓了两下。而后还不放心，他又防备地后退了几步，见史莱姆待在原地没动弹才安心去干正经事了。

直到火苗窜起，实也才松了口气，又往里添了几根树枝，确认火越烧越旺后便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得意地朝不远处还一动不动的史莱姆喊道：“可以过来了！”

对方没反应。

“可以过来啦！”实也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反应。

不会被他一掌拍死了吧？！

实也回想起身为队员一号的兰加刚入伙的时候，指着待在自己头顶上的史莱姆说要和牠一起时的场景，表情郑重得好像史莱姆是他的孩子一样。怎么办，该向他交代这个小不点被自己不慎弄死的事实吗……

就在实也一筹莫展之际，扛着硕大狼牙棒的兰加已经回来了，在看见躺尸的史莱姆时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弯腰把牠揣入怀里，然后淡然地把挂了好几条鱼的狼牙棒伸到实也面前，开口道：“今天的晚饭，拜托了。”

实也呆了一下，随即把鱼从上面取了下来，掏出短刃麻利地处理起了鱼身。过了一会儿，见兰加还在无言地盯着史莱姆看，实也终于是于心不忍了，只好主动认罪：“别看了，是我的错！”

“什么？”

“我就是不小心打了牠一下，谁知道牠这么脆弱……”

“是吗，”兰加又看了眼表情呆滞的史莱姆，不知在想什么，“我倒是不觉得牠脆弱，倒不如说生命力强到离谱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啊，是我把牠害死了……！”

闻言，兰加不解地皱起眉，转身面朝实也拎起了史莱姆的“尸体”，又说：“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啊？”经他一提，实也才敢凑近观察，除了表情呆呆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异常。

“昨天打那个火系也是，没确认死亡就走了，害得今天又要打一次。”兰加忍不住算起了旧账。

“那是因为那个混蛋太会伪装了！”实也争辩着，气得两边脸鼓鼓的，然后迁怒似的瞪了眼史莱姆，闷闷不乐道：“所以牠是在装死给我看吗？”

“那倒不是，牠只是……”兰加顿了一下，眼神有点悲伤，“意识回归主体了。”

-

离冒险者小队千里之遥的Crazy Rock城堡今夜一改往日的肃静，本该在自己岗位待命的各类魔物此时都闻风聚集于地底，迎接一位备受景仰的英雄凯旋。越发沸腾的喧闹声终于影响到了地牢里的囚犯，牠皱了皱眉，抬起眼皮朝栅栏门看去，不出所料，那个老熟人正站在外面盯牠。

就在几秒前，牠还准备和伙伴嬉闹一番，当史莱姆的时间美好得和梦一样，牠宁愿一直当一颗平平无奇的史莱姆，也不愿意再面对现在这般让牠难堪的状况。

无言相对了片刻，牠的老熟人蛇妖先开口了：“睡不着吗，历？”

“外面那么吵，能睡着才怪！”被唤作历的人形泥偶冷哼了一声，下意识捂着隆起的腹部往牢房角落缩了缩。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这点动作完全没用，仅仅只是示弱而已。

“说的也是，Crazy Rock很久没像今夜这么热闹了，”说着，蛇妖忠转头望向外边，声音不由得放轻了，“爱之介大人应该会下来吧……”

一听见那个名字，历就倒吸了口凉气，肚子隐隐作痛。

距离上一次苏醒已经过去多久了，快一个月了吧？靠着上回爱抱梦给牠的一滴血勉强撑到了现在，如果没有肚子里的累赘，兴许牠还能多撑一个月，可一想到马上又要见那个魔鬼，牠宁肯去死……前提是等到肚子里的生命出来以后。

随着时间的流逝，肚子的疼痛愈发严重，好像身体里长了把尖刃，无处可躲，只能任由其肆意乱捅。因为要抑制痛觉，已经抽不出更多的魔力用以维系人形表象了，历整个躯体像融化了一样开始往下缓缓滴落着黄色的粘稠液体，那不是什么分泌物，而是牠的肉。不赶紧补充魔王之血的话，恐怕连模拟的内脏也会融化掉，连同胎儿一起……！

“Snake……”

“怎么了？”

“……没什么。”

“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会比较好。”

话毕，忠凝视了一会儿身心濒临崩溃的囚犯，见牠紧咬着唇强忍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传来了曲调诡异悠扬的古典乐，竟奇迹般的安抚了洞窟中躁动的魔族。欢腾的氛围逐渐消散，一束刺目的红光打向被围在中央的米诺陶，魔物们望向光源，自觉往两边散开，空出了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只是无甚稀奇的石壁，下一秒却像被掷了石子的湖面般泛起了涟漪，从中走出了一个戴着面具、头上长着银色双角的人，也许以人类的标准看十分丰神俊朗，可在各类魔物之中只能算是很不起眼的那一类。

正在和魅魔打情骂俏的米诺陶相当漫不经心，丝毫不在意出来迎接自己的好友，而他的那位好友也不介意这番轻浮的态度，只是微笑着，边鼓掌边走了过来，说道：“欢迎回来，乔。”

闻言，乔并没有感到高兴，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搂着娇艳女郎的手，举到半空。随后戴在臂膀上的储物臂环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芒，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凭空出现掉到了地上，轱辘轱辘滚到了爱抱梦脚边。

“这是圣夜教会的一个长老，”乔解释道，“交涉失败了。”

爱抱梦顺势踩住那颗头，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满：“只是长老？”

“你要知道他们大多并非等闲之辈，我也不想做得太过分。”

“……把放水说得这么好听的也就只有你了吧。”说完，爱抱梦就把脚下面目狰狞的头踩爆了，叫周围垂涎欲滴的魔族好一阵惋惜，只能捡点溅出来的脑浆血浆解馋。

看着那团模糊的血肉，乔眼底有几分不忍，语气随之变得冷漠：“我可没有替你卖命的义务，毕竟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兑现。”

“那个啊……”爱抱梦摸着下巴思索，同时恶趣味地用足尖来回碾着肉碎，“等下得让忠给个说法才行呢。”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在乔看来不过是推卸责任罢了，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搂上左右两边的魅魔从爱抱梦身边离开了。

“真没劲……”爱抱梦喃喃自语着，环视起了四周的属下，明知故问：“有害虫没除干净啊，该怎么办呢？”

魔物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起的哄，没两下就再度点燃了现场的气氛——“端掉那个什么教会！”“把那帮杂鱼串起来开烤人肉party！”

魔族与人族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大部分魔族都是头脑简单易操纵的傀儡，而缺点也很明显，在需要用到头脑的战斗里总是不敌人类。早已深刻体会过这些的爱抱梦当然不会任由这帮怪物鲁莽行事，在巡视了一圈后他叫住了一只体型庞大的翠绿色哥布林，露出了亲切的微笑：“我记得……你有跟人类打过交道，是叫暗影吧？”

陡然被老大搭话的哥布林还不太适应，头顶原本是竖起的毛发此刻竟耷拉了下来，他犹豫了两秒，拘谨地应答：“没……没错。”

“那除掉教会的任务就交给你这一族了，”爱抱梦笑意愈浓，拍了拍暗影的胸膛，补充道，“记得把尸首全部带回来~”

下达完任务，他也懒得继续在此停留，转身甩了下红色披风，在所有人都捕捉不到的瞬间施展瞬移魔法回到了城堡顶层，不料刚好撞见了心腹。他挑了挑眉，问：“有事？”

“嗯，历的样子不太妙……”忠如实汇报。

“这才多久就饿了？”一听到那个名字爱抱梦就不耐烦，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忠吩咐道：“你现在去布置一下‘餐厅’。”

纵使服侍主人多年，忠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怔住了：“现在……吗？”

“不趁食材最美味的时候享用，那不是太可惜了吗？”说完，爱抱梦再度去往了地底。

等救命稻草到来的时候，历的表面已经完全崩溃，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泥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爱抱梦却还在牠眼前悠闲地来回踱步，伴随着流淌的粘液卡在铁栅栏上历的眼球不得不被迫看着他得意的模样。

“真狼狈啊，这幅样子连最低等的史莱姆都不如了哦？”说着说着，爱抱梦忍不住笑出了声，索性摘下面具，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

尽管很不想搭理对方，可身体的本能还是出卖了历，大概是被血腥味所吸引，黄色的肉液无意识地朝爱抱梦的脚边涌去，就在即将触碰到血渍的前一秒，冰冷的话语从上面传来：“你要是贱到敢给我擦鞋，这次的补给就免谈。”

“我不是故意的！”被如此羞辱的历终于忍不下去了，松开紧抱着双腿的手转身朝他大吼。可惜的是，来自无脸怪物的争辩在爱抱梦看来一点分量都没有，他甚至故意踩在粘液上，弯下腰压低声音诱惑牠：“我知道哦，就像人类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会吃自己的排泄物一样，你会饿到想喝渣滓的血也是正常的。呐，想舔就舔吧~”

咸腥的气味近在咫尺，但历只能拼命克制，牠深知此刻要是顺从自己的本能，接下来的日子会比现在还难过。

总是想着自己会如何死去，可真到了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反倒想尽办法要活下去，不管对于人类还是魔物来说都是同样的。

受了言语刺激之后，历的气息混乱了起来，体内的魔力也运行不稳，牠强忍着腹痛，直面爱抱梦那张戏谑的脸缓缓说道：“绝对不要，我……只喝你的血。”

“恭喜找到正确答案~♡”得到满意回复的爱抱梦笑弯了眼，直起上半身刚打算像以前一样给予奖励，余光忽然注意到牠隆起的腹部，转瞬间有了新想法，便张嘴咬破了掌心的皮肤。

魔王之血一暴露在空气中，历身上的每个细胞就不受控制地兴奋了起来，犹如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不已，争先恐后地围住了爱抱梦，可对方久久不再有下一步动作，让历不由得有些焦急：“爱抱梦，你又想做什么？”

“我在想……直接喂的话算不算kiss呢？”

“哈？”

不等历反应，爱抱梦就穿过门走到牠的本体跟前，不由分说就将流了满手血的掌心按在了牠原本长了嘴的部位上。原本一滴就足够的历哪里受得了这种超额待遇，体温迅速飙升，先前流得满地都是的肉液立马缩了回来，不但恢复到了满血状态，甚至开始拓展能力上限。

“唔……够了……”历一把推开爱抱梦，撑着地面干呕不止。

遗漏出来的紫黑色血液转瞬间就蒸发得一点不剩，爱抱梦打量着变得几乎与人类无异的历，下意识地舔了下伤口。

不好……果实熟得都要烂掉了。

“喂，”他踢了一脚历，“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历诧异地瞪圆双眼：“……什么轮到你？”

“给我稍微有点身为母鸡的自觉啊。”爱抱梦懒得和牠废话，一手打开传送门，另一只手一把掐住牠的脖子将牠丢了进去。

-

在来到Crazy Rock的那晚，历就被忠告知自己被赋予了孵化魔王血脉的使命，牠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想过拒绝，准确来说是无所谓。因为史莱姆相较于其他种族而言是不分性别的，每颗史莱姆都能分裂出肉块选择当成下一代养育，或者当自己的分身使用。在那以后，忠就给牠下了必须时刻维持人形的诅咒，如果没有这层束缚，牠也不至于沦落到融化的地步，早就变回史莱姆形态了。

尽管有很多次历都想问爱抱梦为什么不直接找真正的雌性帮他繁衍后代，可每回共处一室，牠都会被对方的强势压得透不过气，自然也就忘记这点不甚重要的困惑。直到此时此刻，牠才明白他的意图。

“咳咳……爱抱梦你发什么神经啊？”

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地毯上的历弓起背猛咳了两声，朝爱抱梦投去了怨怼的目光。

“呵呵……”爱抱梦笑盈盈地走到牠跟前半蹲下来，看牠的眼神像在挑肥拣瘦，“时刻不忘护着肚子里的宝宝，真是个优秀母亲啊~”

“我可比某个曾经是人的家伙有人性多了！”

“用不着你提醒我，”爱抱梦微微仰头俯视着牠，语气渐冷，“看来有必要替换掉你脑子里对我的那些多余印象了。”

“随你便！”

做好了接受酷刑的历怎么也没想到，爱抱梦这次居然不是冲着牠来的。

视野突然发生变化，无形的力量将历举到半空，拉拽着牠的四肢摆成了“大”字，对于一度在人类社会生活过的历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当即质问爱抱梦：“等等，你该不会现在就想让我分娩吧？！”

“怎么会呢，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充其量不过是只孵蛋的母鸡呀~”爱抱梦边说边拿着刀子走近，随后贪婪地伸出舌舔了舔下唇，露出的一点獠牙仿佛闪烁着名为掠夺的光芒。

不仅现在是，以后也一直是。

小麦色的腹部被刀尖轻轻划破，逼真的鲜红血液一涌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厚实的地毯。除了忠以外，整个魔王城里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发生在魔王与囚犯之间的秘密勾当。

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孕育了几个月的骨肉被硬生生拿走，甚至忘记了愈合创面，只是失神地看着爱抱梦怀中那个还未发展成具体形状的小生命，心里空落落的。

任务已经结束了，按理说该高兴的，可为什么……

“爱抱梦……”

对于历的呼唤，爱抱梦置若罔闻，那看胚胎看入迷的模样竟让历一时间产生了他想成为好父亲的荒谬想法。然而，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好父亲会做出接下来的举动。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开动啦——”

尖锐的反抗声与幸福的话语同时响起，紧随其后的则是魔王那和动物一般野蛮的进食行为，像是表演给母鸡看一样，举止粗鲁得叫人根本无法相信他曾几何时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不一会儿，历就因为失血过度陷入了昏迷，而察觉到这一事实的爱抱梦宛如结束表演的戏子一般，脸上再无半分喜悦。他皱了皱眉，嫌恶地抹了抹嘴边的血渍，叫来忠处理掉剩余的食材。

就算再怎么勉强，曾经作为人的记忆还是让他无法欺骗自己：茹毛饮血这种行为终究不是他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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