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见

1888年末，某处小岛屿，丛林，清晨。

著名作家、天才的毒物学家、翻译家、厨师、人类学家、探险家——管你怎么叫吧——蓝毒，此刻正带着一只硕大的乌龟，拿着一把大砍刀在丛林里披荆斩棘。她的身上沾着刚才被她和那只巨型乌龟猎捕的那头恶狼的血液，但她毫不在乎，只是挥着砍刀，树枝落下，让出通路。终于，在蓝毒砍断数以百计的树枝的时候，她的眼前不再是更多的树枝，而是一座用珊瑚搭起来的村落。

“呼，好了，列文。”蓝毒说着摸了摸那只大乌龟（名为列文）的头，列文温顺地蹭了蹭。“辛苦了，待会给你带多点叶子。”

说起来蓝毒的探险队伍，还挺特殊。除了她自己和这只从此前一次探险路上捡到的陨石孵化出的大乌龟列文，就没有别的人或者动物了。动物，蓝毒觉得没必要，列文能骑还能带东西，别的动物不带都没关系；人，倒不是蓝毒不想带，是没人愿意跟她，只因她的身份除了以上所述还有一层，让许多人敬而远之。

她是个安努拉。毒物。

这一层甚至有时会让她探险时碰到的原住民们都有所疑虑。不过起码，这回没有，虽说可能也跟这里的村民们习性不害怕毒药有所关系。

蓝毒回到村落的时候，正在门口忙碌着晒鱼干的几个村民和她打了招呼。这声招呼引来了后面一个年轻女孩探头出来看，那对蓝色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门前挥舞着那只恶狼的脑袋的蓝毒。蓝毒也在周围欢呼雀跃的村民当中留意到了在某个小屋子旁边正好奇地看着她的那个女孩。她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没想到她却害羞地躲回了一边。

蓝毒甚至之前去外面捕猎恶狼的时候就发现过有人跟踪，她甚至有一次无意中看到过那人长什么样，似乎就是这个女孩的样子。然后就在她经过一个神像上贡之后，这股视线消失了。

“真是奇怪的孩子。”蓝毒想道。不过她还另外有事要办。在村民的簇拥下她走进了酋长的那栋屋子，酋长和两位长老耳语了几句，随后他们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村民端出了一堆礼物，从鱼干、珍珠、水果再到几件看上去不错的武器都有。鱼干可以在路上吃，珍珠可以拿回巴黎当收藏，但是武器……蓝毒看了看，出于礼节还上手碰了碰，感觉都不如自己手头的那把特制的小型弩和背着的霰弹枪顺手。除了一件，看上去像是天然珊瑚雕出来的珊瑚棒，外观非常粗糙，但蓝毒拿上手却发现有一处凹槽的位置正好可以方便拿起，而且并没有中心失衡的感觉，拿起来很轻巧，但砸起来感觉力度加上上面的尖刺足够把任何生物的脑袋砸穿。

“这件武器很有意思啊，酋长。”蓝毒用土著们的语言问道。“请问这个是谁做的？”

“啊，一个女孩做的，我们有两三个炼金术士和工匠，但她的作品是最好的。你乐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不过要看那个孩子愿不愿意见你。”

“那还请引路吧。”

酋长引着蓝毒来到了一栋房子里。蓝毒看到房间里只不过有一张桌子，旁边摆着些很常见的工具和打磨器械。蓝毒还看到房间的一角躺着两三件别的武器，桌子的上方还挂着几个蓝毒很熟悉的工具套装——蓝毒分明认出来那是她当时在村落里买到的那些毛皮加工的工具。而酋长所说的女孩正在桌边忙着打磨一个新的银器具。蓝毒看着那熟悉的蓝头发和上面微微翕动的触角，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格劳克斯，那个外乡人说要见见你。”酋长说道。可酋长说完之后格劳克斯仍在专心打磨着器具，直到边角似乎都打磨完了她才转过头来。蓝毒认出了那张跟娃娃一样稚嫩的脸，差点没喊出声来。

“啊……对不起，刚刚打磨这个小雕像太出神了。”格劳克斯用很轻柔的声音说道，随后格劳克斯才反应过来，“啊……是你……”

“叫我蓝毒就行，”蓝毒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道，随后凑过来看了看，“这是你在打磨的东西吗？一个……小雕像？”

“是的……六天后村子里要对大海进行祭祀……蓝毒你要来看吗？”格劳克斯拿过来旁边的一张用珊瑚做的椅子。蓝毒坐上去倒也不觉得那珊瑚很扎，反而质感很特别。

“可惜了，我只打算再在村子里歇息三四天就走。”

“这样啊……”格劳克斯说完眼神有些失落。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随后蓝毒想了想，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那本蓝色笔记本和钢笔，先开了口。

“对了，格劳克斯，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吗？比如说，刚刚酋长给我的那种珊瑚棒是怎么做的？”

“诶？”格劳克斯并不知道这个外乡人突然拿出来一个可以翻开的东西，还拿出一支很小的锐器对准那个东西的意义是什么。但她还是很有兴致地拿过蓝毒手中那支珊瑚棒，开始一个点一个点地介绍起来——这里需要慢慢打磨，那里又要把足够的凹槽空出来，如此等等。讲得兴起格劳克斯还主动要跟蓝毒介绍其它的器物如何制作。格劳克斯边讲，蓝毒就边在笔记本上进行着记录，时不时偷眼看看格劳克斯那个讲得入迷的样子。两人相谈许久，直到格劳克斯介绍完最后一件宝物的制作的时候，蓝毒才惊觉似乎已经快要天黑，她拿出怀表一看，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6点。

“啊，好像耽误了格劳克斯的工作了呢。”蓝毒说道。

“没有，嗯，您能来跟我聊天我挺高兴的。而且……我很少有机会跟别人说这么多话。”格劳克斯有些羞地偏过头去，随后起身去拿火把点燃。“对了，蓝毒你刚才的那个……刚刚可以在那块可以翻开的东西上写写画画的是什么？”

“钢笔。这个可以翻开是因为用了很薄的纸制作。这算是一种记录的方式。你们常用雕刻刀和木板、珊瑚，我们常用的就是笔和纸。”

“啊……看着很方便呢……”格劳克斯看着那支钢笔入了迷。蓝毒见此把钢笔递给了格劳克斯。

“你想要吗，我送给你了。我自己带了好几支呢。”

“啊，谢谢……”

“好了，我要去外面收拾一下露营的东西，先再见了，格劳克斯。”蓝毒说完起身去外面宿营。

“嗯，再见，蓝毒。”格劳克斯说完之后又稍等了一会再说道，“对了，你跟以前来过的那些‘探险家’……都不一样。”

蓝毒微笑了一下，随后出门了。

“我真的……不一样吗？”

蓝毒边想着边回到几个月前的事情。

整个村庄被洪水淹没在了底下。

蓝毒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幅光景甩在脑后，随后开始从列文身上拿下行李，准备野营。

当天晚上，蓝毒就着燃着的篝火，拿出了那些毛皮加工的工具，把那几头恶狼的皮都拿了出来，开始用工具梳洗和清理毛皮。倒是很轻松，蓝毒想道，比她以前见过的那些毛皮加工的工具都要精细和易用一些。不一会，原本还沾着血迹、破破烂烂的皮变得干净整洁。

“工具还好用吗？”格劳克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蓝毒回头望去，格劳克斯走了过来，正打算在她身边坐下。

“挺好用的，谢谢。”

“那就好。”格劳克斯笑了起来。

“你们部落都喜欢这么晚不睡觉吗？”

“不，就我这样啦……有时候睡不着就会起来走走。但，我今天是有个事想问你。

“我有些好奇……你的那支探险队还需要别人帮忙吗？”

“诶？怎么这么问？”蓝毒非常惊讶。

“嗯……我想，陪你一起去巴黎看看，然后再跟着你去探险。去巴黎主要是因为我想见识一下你们的那些机械还有工具那样的东西……你身上的枪、你刚刚送给我的钢笔，那些东西怎么来的，我很好奇。”

“嗯……我接下来几天也可以给你讲讲或者给你演示一下，不过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都不是我造的。”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跟你去西方看一看。”

“……那倒也可以。但为什么非要是我的探险队呢？”

“因为你跟别的那些来过村里的人都不一样……”格劳克斯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其实部落里来过两三个西方的人，都说是‘探险家’。但……他们干的事……有一个害了我们最好的猎人白白丧命，有一个偷走了当时我做的一个仪式用的石像，一个则干脆洗劫了一座神殿，这片区域原来有五座岛屿，现在只剩四四座了……”格劳克斯说着低垂下头颅，“村里的人一开始对你并不放心。我也是。”

蓝毒听着格劳克斯说的话心里咯噔了好几下。她不知道她现在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如果她告诉格劳克斯她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格劳克斯会不会就此撒手而去？

“但我看到过你做的事……你为我们解决了那些恶狼……然后你还去给那个石像上了贡品，在那个石像面前祈祷……你还帮过一个掉到了坑里的人，用绳子拉着他上来，那人和他的同伴回到村里还好好赞扬了你一番。”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起码我不怕你身上的毒，我也没找到别的值得我害怕的地方。我一直很想去西方看看，但我找不到合适的带我去看的人。”

蓝毒沉默了很久。

“明天跟我去旁边的森林里吧。我给你看看这把霰弹枪怎么用的。然后我还要跟你确认一些去巴黎的细节，如果你要来的话。”

“谢谢。”

“早点睡吧。”

“我会的。明早再见。”

格劳克斯回自己的房子去了，只剩下蓝毒一个人看着篝火发呆。

二、坦白

第二天清晨，村落附近，树林。

“来，格劳克斯，看这个。”在格劳克斯好奇的注视下，蓝毒把枪管打开，往里面装进了两颗子弹，随后举起了手中的霰弹枪，瞄准了在她们面前的一棵树干，开了一枪，巨大的枪声惊起了旁边林子里的飞鸟。“这把枪就是这么使用的。把这种比较大的子弹装进去，然后扣下扳机，就可以打出去。以前有别的探险队来过的话，你应该知道子弹是什么吧？”

“知道，但这个……看着很可怕呢。”格劳克斯看了看那把枪，又有些害怕地看了看那颗被霰弹打得千疮百孔的树干。“不过也就装进去两颗子弹而已……怎么打出了这么多孔？”

“因为这两颗子弹里面还有很多很小的珠子。真正造成伤害的是这些小珠子。”

“……真是可怕。”

“来，我这里还有两颗霰弹，你可以试一下。”蓝毒说着拿出了两颗子弹，还把霰弹枪递给了格劳克斯。格劳克斯也学着蓝毒那样，上弹，对着那颗已经被摧残的树扣下了扳机。很快，又一批小弹丸打在了树干上，留下新的灼痕和伤痕。

“简单却威力巨大。我很喜欢这个武器。”

“你喜欢的话可以先拿着。这里还有两发弹药，你也可以先拿去试试。”

“诶？可以吗？”格劳克斯有些惊讶，但蓝毒愣是又拿出两发弹药塞到了她手里。等到格劳克斯把子弹都塞进枪管以后蓝毒才说道：“先拿着吧，然后你可以决定是不是拿它对准我。”

“嗯？！”格劳克斯吃了一惊。

“我说过要跟你聊一聊加入我的探险队的问题。格劳克斯……不管你怎么说……也不管你的族人如何看待我，我都要说实话，我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好的人。”

“你在说什么呀？”

“你听说过玄奥水晶和终极引擎吗？”

“听说过……村里的传说里有。但我已经忘了传说的细节了。”

“玄奥水晶是打开终极引擎的钥匙之一。这个你记得吗？”

“记得。”

“在八个月以前，我陪一个叫维多利亚·马兰的探险家尝试去拿玄奥水晶，要去开启终极引擎。马兰非常笃定地认为拿到水晶之后和她手中的秘钥之杖结合可以去开启引擎，引擎一旦开启，就能产生享之不尽的能量。但……水晶在当地的一座神殿当中，而我们当时靠近神殿时，听到了神殿中传来的滔滔水声……神殿里的机关一旦被打开，就会召唤出巨大的洪水淹没大半个岛屿。而神殿附近还有个村庄。”

“……你去碰了神殿里的机关吗？”

“我没有去碰，实际上我还极力劝马兰也不要去碰，但她不听劝阻进了神殿……我也……没办法阻止她。探险不便宜，是需要有人帮忙做好前期的准备的，马兰帮我找了很多乐意给我赞助物资的俱乐部我才能有这些探险，而她的条件一直很简单，就是要帮她找到并开启终极引擎……我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去通知那个村庄的人赶紧逃难。”蓝毒说完声音开始哽咽了。

“……你不需要说这个事的。”

“不，我需要说。说完你才知道……我做过什么。我没能赶到。在我才跑到半路的时候，大地传来一下震颤……我甚至没有时间赶到村庄那里，一条大河就把整个村庄淹没在了水下，像是它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而至于我和列文，我……我看着水已经涨上来了……我知道已经没办法阻止悲剧的时候……我逃跑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座村庄消失了，格劳克斯，连同着里面可能有的数百人一起。这件事足以让我后来的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也许这次事件我的确不是主谋，但是我忍不住想……在我答应马兰帮忙的那一刻起，我是否真的完全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是不是……也要对那些生命负责？我想过在巴黎找人倾诉，但其它的探险家会有一半人说不是我的错，另外一半会说那些土著人没什么价值，死了就死了。但我总忍不住这么想……我忍不住认为我并不是像外界说的那样优秀的探险家，我也不是像你和你的族人说的那样优秀的人。”

在蓝毒絮絮叨叨的时候，格劳克斯只是沉默地听着，继续端详着那把霰弹枪，不时偷眼看着对面的蓝毒。蓝毒刚刚说完之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释然地看着格劳克斯，她的内心早已大石落地。格劳克斯是扭头而去还是对着她开枪都无所谓了。她只是把在巴黎太久没能说出来的事情说出来了而已。两人一起站着，对视许久，蓝毒边望着格劳克斯边数着自己的心跳计时，她在数离自己的死亡或者被整个土著村落通缉还剩几秒。一拍，又一拍，随后又漏了一拍，蓝毒甚至不能确认数错了几拍、算错了几秒，实际上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对于面对面站着的两人长得有如一生。刚被枪声惊起的飞鸟都已经开始回巢，鸣啭的声音已经在格劳克斯和蓝毒的耳朵里回响。格劳克斯和蓝毒还在对峙着。

直到一声惨叫响起。

格劳克斯和蓝毒都呆立了两秒，仿佛是要从刚才无尽的思考和紧张中缓过神来；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惨叫传来的方向，随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循着惨叫声的方向跑了过去。只见在小树林外的一片平原上，几个村民正慌张地逃跑着，而在他们身后，一群鬣狗正在如同一道凶猛的急流朝他们冲过去。

蓝毒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边跑边拿起放在衣兜里的那把小型弩，把两根毒箭装进去。

“蓝毒，你的霰弹枪！”格劳克斯大喊道，但蓝毒像是没听见一样，已经先举起弩开火了。

格劳克斯看着蓝毒冲上前去开始战斗的身影，举起了霰弹枪，缓步向前。

蓝毒的毒箭击中两只鬣狗，淬毒的针头撕裂开鬣狗的皮毛，直直击穿它们的血管壁，随后致命的毒素在血管内扩散开来。鬣狗们看着突然杀出的不速之客还想要去撕咬她，然而两只领头鬣狗的神经系统已经被毁坏，就在它们转换攻击目标的时候这两只猎食者却倒在了它们眼前。剩余的四只鬣狗被短暂地惊吓住，随后马上就要重新开始对蓝毒和她身后手无寸铁正瑟瑟发抖的几个村民的进攻。然而落在最后的那只鬣狗却闻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息——除了新的围猎者以外，貌似还有金属的气味。它们回头看去，发现格劳克斯不知何时已经接近它们身后，她手中霰弹枪的金属枪口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阵寒光。随着一声枪响，四只鬣狗当中的每一只都被霰弹爆裂出的小弹丸击穿，弹丸高速穿透它们的身体，将它们的心脏、肝脏和肌肉等等都打得千疮百孔。格劳克斯冷冷地看着它们呜咽了几声，像软泥一样摊在了地上，随后便看向了正在带着感激和赞赏看着她的蓝毒。

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们看着这一幕欢呼起来，随后便开始叽叽喳喳起来，村民们对蓝毒和格劳克斯两人出手相助感激不已的同时，也对格劳克斯手中那把原本背在蓝毒身上的火器惊讶异常。

“格劳克斯……你是跟这个西方人……”

“嗯，成朋友了。”格劳克斯点点头。“她今早带我出来给我看了看这把枪。还挺好用的，不是吗？”说完格劳克斯轻轻拍了拍蓝毒的背。

“嗯……嗯。”蓝毒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看格劳克斯，点了点头。“然后我们正好听到你们在呼救就出来帮忙了。”

村民们惊讶地看着此前一向独来独往的格劳克斯此刻正微笑着看着身边的蓝毒。终于一位村民说道：“总之还是很谢谢你们了。刚好这些鬣狗可以取一些肉下来，我们要不村里见，今晚庆祝一下？”

“悉听尊便。”蓝毒说道。

当天晚上，当村民们在广场上围着中央的火焰载歌载舞的时候，蓝毒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面对着自己生起的篝火，拿着自己的那份鬣狗肉，独自开了一瓶威士忌，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怎么蓝毒你没在广场上庆祝？”蓝毒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朝后看去，格劳克斯正笑着看她，手里拿着那把霰弹枪。

“习惯罢了。避开人群算是我的一种保护方式。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毕竟作为一个毒物还是有很多事情要顾忌的。你呢？”

“也是习惯。不过我单纯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说起来，蓝毒，为什么你今天早上……突然跟我坦白了那些事情？”

“我只是觉得……在你答应跟我合作之前，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格劳克斯语气开始变得认真。蓝毒有些担忧和害怕地看着格劳克斯，却发现格劳克斯脸上的微笑仍然不改。

“我知道，蓝毒。我知道了你是一个最适合作为我在巴黎的向导的人。”

“诶？可我……”

“随你怎么说吧。但起码，你本质上不是一个会主动把别人推进深渊里的人。我之前之所以不肯陪别的‘探险家’去西方，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坏人。但你……不一样。你帮我和我的族人做的事太多了，今天就又多了一件。”

“……如果我骗了你呢？把你骗去参加什么‘民俗展‘，让你关在一个笼子里当别人观赏的玩物呢？”蓝毒说完喝了一口威士忌。

“你做的事情骗不了人。而且，蓝毒，你的霰弹枪可还在我手里。一来，你不带我去，这把枪可就归我了；二来，你带我去然后骗了我的话，去伤害我或者别的人，我就会把枪口对准你。”

“啧。看来你再怎么说也决定了要陪我去巴黎了是吗？”

“是的。说起来，你手里那一瓶是什么？”格劳克斯指了指蓝毒手里那瓶威士忌。

“酒。西方人最喜欢喝的一种饮料。你要喝吗？”

格劳克斯的回答是拿过了酒瓶，喝了一口。随后高浓度酒精的灼烧让她呛咳起来。

“咳咳……还挺烈的。但味道我还挺喜欢。谢谢啦。”

蓝毒看着格劳克斯逞强的样子，没去接过酒瓶，反而轻声笑了出来，嘲笑着格劳克斯不自量力。格劳克斯看着因为火光照射和酒精而愈发红润的蓝毒的笑脸，也轻笑起来。在广场中央，村民们跳着舞蹈，歌声响亮，直达海洋和天空，庆贺着又一批祸害已除；而在不远的地方，格劳克斯和蓝毒两人在火堆边相对而坐，在月光下彼此交换着酒瓶，无言地庆祝着彼此多了一位新的伙伴，偶尔嘲笑着对方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

三、巴黎

两个月后，巴黎。

格劳克斯和蓝毒正坐在马车上。蓝毒在一个半月前带着格劳克斯完成了绘制新宝藏地图的任务后就带着她回到了返回法国的船上，列文在靠岸后如往常一样交给了一家与蓝毒有交情的农户养着。从巴黎港到巴黎市中心的马车一路颠簸，但格劳克斯的惊叹几乎从进入这座城市起就没有断过。从军舰、蒸汽船，再到巴黎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本身，这一切对于一位从群岛的小村落出身的工匠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哇啊……那是什么？”格劳克斯看着远处那个高耸的铁塔惊呼道。

“埃菲尔铁塔。巴黎今年在做博览会，这个是博览会的集大成之作。不过说是这么说，巴黎有很多人不喜欢它，嫌它在一堆石制建筑里面格格不入，还嫌弃它太丑。”

“那他们品味还真差。”格劳克斯说道，“这种宏伟的建筑光是能建成就已经是工程和工艺的奇迹了。我觉得我接下来在巴黎光是研究这座建筑的建设过程都够我学习很多东西了。”

“哎呀，那太可惜了呢，我们最多在巴黎呆两个月就要走了。”

“这么快吗？”

“再晚也没必要。巴黎并不是一座属于我的城市。”蓝毒说这话时有些惆怅。“对了，格劳克斯，你法语……”

“Bonjour，蓝毒小姐。今天天气不错。”蓝毒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一句不算娴熟的法语。

“啊，看来至少日常交流是没什么问题了。对了，我们之间……有必要加一个小姐吗？”

“只是我个人的一点表示尊敬的意思罢了。或者你更愿意我称呼你为队长？蓝毒队长？挺好听的。”

“嗯……还是算了。”蓝毒说完尽力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想要遮住自己因为害羞而有些泛红的脸。被叫队长除了有些新鲜还莫名有些羞耻。格劳克斯见她这样反而起劲了。

“蓝毒队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格劳克斯扯着嗓子用法语说道，蓝毒巴不得现在捂上格劳克斯的嘴。

“先回破碎指南针酒馆，马兰的办公室在那里。船回到法国海岸开始马兰就已经在给我拍电报了。然后回家之后我给你做些点心吃。”

“……她找你有什么事？”格劳克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警觉地问道。

“恐怕跟她的那些对于终极引擎的研究有关系吧。自从她跟我上次带着水晶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只关注着那颗水晶和她手上那根手杖要怎么用。这回我去找那个石刻地图她也要过问，就因为它跟帕里高的遗迹有关系，唉。”

“我们画下来之后不是发现跟帕里高遗迹根本没关系吗？就照实说。而且船刚回法国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让你发过一封信了吗？只要那封信有回音就没问题。”格劳克斯说完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指南针酒馆外面。格劳克斯率先开了车门，随后打开车门，像个等着客人下车的服务生一样等着蓝毒离开马车。

“嗯……嗯。”蓝毒迟疑了一下，随后深呼吸一口气，眼神也坚定了一些，跟着格劳克斯下车进了酒馆。

指南针酒馆有一扇小门，这扇小门没什么人会进，但如果进了，这扇门后的东西会让他们不敢相信：满桌的手稿、文件，旁边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岛屿、奇异建筑的照片和画像，旁边的小柜子上还摆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手杖和一块硕大却无法被光照亮的水晶。而在这期间坐着的便是著名的冒险家、巴黎世博会的策展人之一，维多利亚·马兰。通向这座秘密圣殿的小门被轻敲了两下，马兰起身去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蓝毒和一个她没见过的人。她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伸出那只戴着手套的手，蓝毒也像往常见马兰一样握了握她的手。

“很久没见，蓝毒。这位是……？”

“我的探险队的新队员，格劳克斯。这次探险去的群岛上的一个土著，她说想要加入我的队伍，顺道看看巴黎。”

“您好，马兰女士。“格劳克斯说着伸出了手。但马兰却没有握手，只是随意地说道，“啊，一位好奇的土著人，法语说得还算可以，很好。但问题是，她对你有用吗？”

“非常有用，马兰。她原来是一位工匠，在回来巴黎的路上给我那两把武器的改造和保养提了不少建议。”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她知道多少有关帕里高遗迹的事情。”

“啊，很抱歉，马兰女士。”格劳克斯开口说道，她尽力压着自己面对马兰轻蔑言行的怒火。“这一点上我知道的不比蓝毒小姐多。”

“是吗，真是遗憾。不过还是先请进吧。”马兰把两人请进了门，格劳克斯走在蓝毒后面，把门关上。

“那么你们这次找那些石刻地图遗迹有发现什么吗？”

“很抱歉，没有，马兰。起码没有跟帕里高遗迹有关的内容。这个石刻地图只是由17世纪时的一些水手留下，它们的内容也只是西班牙人的宝船而已。和帕里高并无关系。说是这么说，西班牙鼎盛时期的船舰上的宝物也足够作为一个很好的探险目标了。”蓝毒说道。

“的确如此。”格劳克斯补充道。“在我们当地的传说里，这个地图只是很久以前另一批西方人留下的。但这个地图的内容我们当时完全没办法理解。”

马兰叹了口气，随后起身，紧紧盯着眼前的两人，旁边的烛火都要在她那深邃的眼睛里摇曳，然而格劳克斯和蓝毒都不为所动。

“我一开始答应为你的那些异想天开的冒险去找那些俱乐部和机构要赞助，可不只是要一个跟我们的目标完全不相关的答案，也不是为了让你拉进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却可能会成累赘的土著人，蓝毒。”

蓝毒听着这有些挑衅的话也被激怒了，但她只是安坐在马兰对面的椅子上，轻声说道：“我记得几年前在这里的时候，你还对我‘异想天开的冒险’内容本身很感兴趣呢。然而现在你只对我有没有找到你心心念念的那台终极引擎的线索感兴趣。”

“这是正事，蓝毒。欧洲和整个世界随时都有可能迎来一场更大的战争。没有足够多的能源和物资来满足人类的需求这场战争就随时会爆发。终极引擎是我们这一代和下一代和平的希望，是我们保护文明的希望。你的那些自己的研究想法和目标在这个远大的理想面前不值一提，在它能给我们带来的名望面前也不值一提。”

“哪怕这意味着毁灭另一个文明吗？”格劳克斯平静地说道。这一平静的话语在马兰听来极为刺耳。

“你说什么？”马兰质问道。

“那颗不透光的水晶。有一整个村庄为它而消亡。”格劳克斯说着指了指另外一边的那个柜台。马兰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随后目光扫过水晶、格劳克斯和蓝毒。

“我再说一遍，二位，这是正事。把你们自己的伤心事给我藏住就行。而且，蓝毒，在你和你那个土著人伙伴以后跟我这么说话之前记住一件事，通过我，你才有了获得预算必须的担保，也通过我，你才在皇家阿瓦隆俱乐部、太师学府和光明实验室里有了影响力，要不是因为我，你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毒物学家而已。如果你以后还想要有这些影响力来随意地选择你的探险目标，请先老实帮我完成找到终极引擎的工作。”

“很遗憾，你的前半句说对了，后面却一句没对。旁边这位格劳克斯在船上读过我的著作，可能是因为还要顺便学法语吧，她读得还挺入神的，甚至把编者序等等都读了一遍。我在回巴黎的船上跟她提到过类似的问题，她的想法很有意思，那就是乐意给我的探险作担保的人很可能不止你一个。”蓝毒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办公室。

“蓝毒，你和那个土著人要是今天离开这里，以后就别想回来。”马兰最后威胁道。

“我求之不得。”格劳克斯微一鞠躬，陪蓝毒离开了那个小房间。

一小时后，巴黎的街道上。

蓝毒挽着格劳克斯的手在巴黎的街道间穿行着。铁塔巨大的阴影随处可见，而随着博览会即将到来，全世界的富商、政治家、发明家和游客们都汇集此地，街上的人们摩肩接踵，不时能听到他们或在争论什么新的思想，或在聊着报纸上的新消息——哪位亲王又到了，哪里又要开新的展览，头上什么时候又会有一艘飞艇飞过之类。不过格劳克斯不免留意到，有些人的眼光说着说着会不自然地看向自己。她向蓝毒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蓝毒笑着摇了摇头。“你问这问那的样子对于那些人而言太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土著了。他们可能在奇怪你为什么不在‘民俗展’里面。或者觉得你是我的仆人或者奴隶这样，但他们又奇怪为什么会有奴隶和仆人去拉她主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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