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间旅店是你爸开的？

　　嗯。

　　现在留给你了？

　　嗯。

　　你爸呢？

　　死了。

　　噢，对不起。缪尔赛思握住汽水瓶的那只手翘起一根小拇指。她的脸上装模作样地浮现遗憾的意味，如果她不紧接着含住那根沾了她唇釉的吸管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没必要道歉。塞雷娅把地上锁踹到一边，哗啦一声抬起车库的卷帘门。晨光初露，亚利桑那的太阳以视线抚摸着人们的肌肤。

　　缪尔赛思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因拉门而鼓起的肌肉群，咬瘪了吸管。

　　让我猜猜——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她把汽水杯边缘的柠檬片用舌头纳入嘴里。你的童年不快乐。像每部爆米花电影里的性感反派一样，从小被生父的权威压迫和折磨，长大后拎着刀枪剑戟操全世界。

　　与你无关。塞雷娅绕到门后，拾起一柄扳手。

　　只是聊聊嘛。缪尔赛思一跃坐到车前盖上，晃荡着小腿。巧了，我和我父亲关系也不好。

　　塞雷娅没有理她，握着扳手拧开两颗螺丝。缪尔赛思不介意被冷落，反倒兴趣盎然地接着道：他经常带Omega回家，我每次进门都看见不同的鞋子、闻到不同的信息素的味道。那些Omega叫得很大声，我在房间做自己的事的时候，总听到深深浅浅的呻吟。那会儿我才八九岁，没有分化，甚至没进入青春期，根本不理解这种事为什么值得成年人花上一个傍晚的时间来钻研，还发出那么多噪音。当然，由于我比较早熟，对性已经有了一套自己模糊的理解，不明白，却忍不住好奇。

　　螺丝被放进工装裤的一只口袋里，塞雷娅的身影消失在车库门口。她进去拎了一箱冷却液。缪尔赛思仍在自顾自地说话：

　　我的父亲不是个好父亲，首先就是做爱不锁门。说真的，性教育的必要不代表要亲身示范。许多人的童年阴影应该都包括撞见父母的性生活这点……我既紧张又困惑地从门缝看进去，那天的Omega是位女性，头发长长的，胸部不大不小，屁股很肥。我爸让她趴在床上，从后面……

　　“缪尔赛思……”塞雷娅生硬地打断了她，“小姐。”

　　“真见外。”缪尔赛思嘬了一口汽水，“说了多少次，叫我缪尔赛思就行。”

　　“缪尔赛思。”塞雷娅放下冷却液，表情和眼神看不出尴尬——然而缪尔赛思从她泛红的耳廓轻易地判断出年轻瓦伊凡的不自在。

　　“怎么了？”缪尔赛思不慌不忙，“我以为成年人之间可以聊这些。”

　　“我以为我们不算熟。”塞雷娅把冷却液倒进水箱。

　　“这可让我伤心了。”缪尔赛思从车前盖上跳下来，慢悠悠地踱到塞雷娅身边。

　　“我们只认识了……”塞雷娅试图指出这一点，但她紧接着意识到，这已经是缪尔赛思第四年造访了。塞雷娅的旅店似乎成了她的公路旅行必经之站。

　　“是的。四年。”缪尔赛思捻起吸管丢进车库的垃圾桶，“而你操了我远不止四次。”

　　她注视着那条僵硬的龙尾，上面的倒刺好像微妙地趴伏了一点点——也可能只是心理导致的视觉错觉。

　　“算上嘴的话，”她乘胜追击地说，“就有更多次了。”

　　“……”塞雷娅忍无可忍地合上了车前盖，“你想做什么？”

　　“我以为那代表你挺喜欢我呢。”缪尔赛思捏着楚楚可怜的语气，“至少不讨厌吧？我不过是想跟你聊聊天。虽然我不介意和Alpha们只有肉体上的交流，可谁让我天生话多。”

　　“…你可以去找莱特小姐。”

　　“这个点的莱特小姐还在梦乡。”缪尔赛思耸肩，“你没发现吗？她总是日上三竿才起床。”潜台词是，“我只能并且故意来骚扰你”。

　　塞雷娅背靠车头，注视着这个棘手的女人。

　　缪尔赛思是周一晚上来的。今年的她开了一辆车身上漆着花草图案的本田CR-V，副驾驶放着一堆在加油站便利店购买的零食，咬着一袋巧克力椰子燕麦爆米花，熟稔地将车倒进车位。塞雷娅对她的到来习以为常了。但这次有些不同。缪尔赛思啪嗒拧开车内照明灯，后座随之立起一颗凌乱的金色脑袋。缪尔赛思前些年从来都是独自来去的，塞雷娅不禁看向那个陌生的身影。

　　金色脑袋的主人恰好从车窗探出大半个身子。她穿一条印花的蓝色吊带裙，一根坠着星月的Pandora项链陷进乳沟里。她晃了晃头，蓬松而微卷的发丝披在肩上，眼睛盛满了好奇和刚睡醒的慵懒。

　　然后她深吸了口气——塞雷娅下意识检查起自己的信息素有没有收敛好——说：我饿了！

　　副驾驶有甜甜圈。缪尔赛思把车钥匙丢给她，径直走向塞雷娅——以及塞雷娅身后的旅店。但是开袋即食版。她补充。

　　穿吊带的女孩于是缩了回去。没一会，她从副驾驶钻出来，嘴里叼着一个甜甜圈。项链的挂坠歪

到了她的左胸上。

　　塞雷娅——。缪尔赛思在背后扯着嗓子喊她。两套单人间！

　　店没有开在热门景区和路段附近，即使在旅游旺季也不算拥挤。前台的员工下午就交班离去了，之后再来的都由塞雷娅亲自招待。她走过去登记，把房卡分发给缪尔赛思和那个不认识的姑娘。

　　女孩的行李箱，出奇的，比缪尔赛思那个同一款文胸要装三种不同颜色的奇人还重（她坚称善待内衣是种生活态度）。塞雷娅帮忙拎到房门口，女孩正光着脚弯腰研究房内的小电视机。

　　谢谢你，塞雷娅。她扭头说。

　　不用谢。塞雷娅顿住。你怎么知道我的……

　　缪尔赛思说了很多次。她道。一路上。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话。

　　第三天早晨，塞雷娅到吧台拿功能饮料，缪尔赛思等在那。后者满脸写着“我知道你不会问但我迫不及待要说了”。

　　我在路边捡到她。缪尔赛思俯身啃着果盘里的西瓜，汁水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下午，太阳晒得眼睛都睁不开。我开车经过，她就站在路边，拿着一块亮黄色的布招手。

　　你应该知道吧？缪尔赛思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抽出一张湿纸巾，表情神秘。Omega在路边，挥舞颜色鲜艳的内衣，引起司机的注意。他们借此节省部分公路旅行的开支。如果你邀请他们上车，代表你接受这笔交易。我个人认为挺值的，毕竟只需要出让一个座位，请几顿饭，最多算上一晚的房钱，就可以享受荷枪实弹。

　　她翘起脚，往大腿上抹驱蚊液，涂了睫毛膏的眼睛睨着对面的塞雷娅。

　　你看上去很困惑。她道。你是不能理解这种买卖，还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载她上车？毕竟我也是Omega，俗话说，“两个Omega代表着不止两倍的麻烦”。

　　塞雷娅的神态难以言喻。

　　看样子都不是。缪尔赛思的眼睛眯成两弯细缝。她的眼角有一点不明显的皱纹，彰显着岁月与经验。

　　塞雷娅的确茫然，因为克丽斯腾•莱特小姐一点也不像个会在路边挥舞内衣的人。她们入住的第二天，塞雷娅就撞见她在车库前方的树下看书。太阳东升西落，她的位置从树前挪到树后。塞雷娅略感意外——白天的缪尔赛思一般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玩，而这个与她结伴的女孩却在这里坐了一整天。晚餐时间她离开了一会，然后夹着另一本书回来了。塞雷娅灵光一闪，她那沉重得反常的行李箱是因为装了太多书吗？车库里偶尔会有机械的噪音，而她读书的模样始终专心致志。塞雷娅不由得反思自己，不该按照惯性思维把两个同行的人混为一谈。

　　她在看《暗淡蓝点》。书皮陈旧，不是第一次翻阅了。傍晚时塞雷娅不得不去打扰她——到了草坪的喷灌时间，这意味着莱特小姐必须得挪窝。塞雷娅算准了时间，没想到雇来帮忙的那位杂工提前打开了阀门。瞬间向四面八方溅射的水汽把她和莱特小姐淋了个劈头盖脸。

　　莱特的第一反应是护住怀里的书，免不了让头发和裙子都被打湿了。塞雷娅连忙挡在她身前，一边道歉一边拉着她跑到喷灌范围之外。她侧面的金发变成一绺一绺的，原本轻盈的裙子也贴在了身体上。塞雷娅的发梢也在滴水，她感到极其难堪。但莱特小姐笑着抚摸书的封面，说没关系。

　　至少她好学又礼貌。相比之下，缪尔赛思时常像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野生动物。

　　当时我本来都要开过去了。缪尔赛思继续说。但我停了下来。因为我的后面跟着两辆车，其中一辆明显盯上了这个路边的小美人，为什么？因为那位精虫上脑的司机在别我的车尾。真急切啊。

　　这是我借来的车！生怕塞雷娅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她屈指扣了扣桌面。我精挑细选的图案，原车主有和我一样优秀的品味。所以你猜怎么着？再次强调前提，阳光真的很焦灼，晒得人喷火——于是我当即刹车，打开车窗，伸出我的橄榄枝——

　　毫无悬念，我的魅力征服了克丽斯腾。缪尔赛思洋洋得意。我问她，你想去哪？她说，能看星星的地方。我说那可多了，西部郊外的星星击败一切。我听出她的口音是从东部来的，又问，你是第一次到亚利桑那吗？她点头。最后我说，上车，我带你见识这里的好东西。后面那辆车的司机也探出头，不知好歹地呼唤她，朝她吹口哨。但是克丽斯腾俯身把她可爱的亮黄色内裤穿了回去，吃力地将行李推进我为她敞开的后备箱，然后爬进了我的车里。

　　缪尔赛思取了一听可乐递给塞雷娅，后者臭着脸帮她拧开易拉罐，再递回去。

　　她真讨人喜欢，是不是？缪尔赛思悄声说。年轻漂亮的蠢妞，明显在一个宽裕的中产家庭长大，父母有闲钱没闲心，放他们gap year的宝贝女儿独自跑到遍地虫蛇的西边，烈日底下，在路边挥舞她的内衣。

　　蠢妞？塞雷娅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啊呀，听我说。我相信你的疑惑即将得到解决。你知道吗？她压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目睹有人这么做能很快搭到车，就有样学样地做了。缪尔赛思捧腹。我问她，你的钱呢？她说，被别人拿走了。那个人要给她做导游，结果只是骗了她90％的钱，还摸了她的大腿。我的天呐！很难想象这个年头了，居然还有本国游客被骗，估计连骗子都没想到能成。我开玩笑说，万一我也是骗子呢？她说，可我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我暗示她说，骗子不一定看上的是你的钱。她说，对哦，我还有一部手机。

　　塞雷娅没反应，缪尔赛思独自笑出眼泪。

　　她以为一台不算新的iPhone比她的屁股值钱。缪尔赛思笑得几乎趴到了桌上。这应该直接入选苹果的年度最佳广告创意。

　　塞雷娅因她的措辞而蹙眉。

　　“感谢我吧。”缪尔赛思揪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要不是我决定多管闲事，她现在应该在那辆土得掉渣的破吉普里被一个会为了Omega别车的路怒症傻瓜强奸。”

　　“注意你的言辞。”

　　“你不高兴？”缪尔赛思抹着易拉罐上的水珠，“我给你送来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童贞……”

　　“不要揣测他人的私生活。”塞雷娅警告她。

　　“所以你觉得她已经不是处女了？”

　　“缪尔赛思！”

　　“凶什么嘛。”缪尔赛思举手做投降状，“我俩一块游了半个月了，我敢说我对她知根知底。啊，她有张宝宝愿望清单呢——我上次写这种东西是在幼儿园——上面的确列了……话说回来，塞雷娅，自信点，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被……”

　　塞雷娅忍无可忍，手动让她闭嘴。缪尔赛思发出一串稀里呼噜的模糊音。

　　她最初还会看在这个女人年长的份上对她客气，然而到了第三年，这种客气就荡然无存了。缪尔赛思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便是得寸进尺。塞雷娅早该想到这一点，从她们第一次做爱开始。

　　现在也一样。缪尔赛思的性唤起和她跳脱的脑回路一样没有规律。没有预兆地，她放弃了有关克丽斯腾的话题，抚上塞雷娅的小臂。她掌控着各种各样性暗示的方法，并且总能巧妙地让不擅此事的瓦伊凡理解。塞雷娅的态度没有软化，但她们还是进了缪尔赛思的房间。

　　两人对接吻、或者说对与对方接吻不热衷，向来开门见山。缪尔赛思会自己脱衣服，更快更灵巧。夏天衣料稀少，没几秒她就赤身裸体地躺上床，精挑细选的蕾丝文胸挂在手臂上。塞雷娅扯掉了它。缪尔赛思的胸口有股防晒霜混着香水的味道，塞雷娅转而去啃咬精灵蛋糕似的小腹。跟那些爱在SNS上晒自拍的美国辣妹不一样，缪尔赛思不那么喜欢阳光，不喜欢借此把自己变成时尚的淡蜜色。她的皮肤维持着一种原始的色彩，人体自然的折痕和斑纹清晰可见。缪尔赛思很懂如何自我取悦，塞雷娅不需要照顾她的感受，这大概是她们的关系能够在塞雷娅屡屡被试探底线的情况下还能坚持至今的最大原因。她会自己揉弄乳头和阴蒂，自己找角度迎合，信息素也藏得非常好。塞雷娅只肖把性器送进她湿热的甬道，然后她们各取所需。

　　不得不说，缪尔赛思是个既典型又非典型的Omega。塞雷娅未曾离开过亚利桑那州，甚至很少离开这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峡谷与科罗拉多的支流围绕出一片燥热而淳朴的地方。这儿生活着许多瓦伊凡，有大量西裔，保留着不少印第安的习俗。塞雷娅在单亲家庭长大，没见过母亲，父亲是个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Alpha，强势独断，拒绝眼泪，有极强的自尊心。父女关系堪称一团乱麻，塞雷娅十五岁分化为Alpha之后，情况更糟糕了，家里几乎每天都剑拔弩张。父亲不能容忍地位被挑战，又同样不能容忍后代表现出一点软弱。塞雷娅充满热血和冲动的青春期时常咬牙瞪着男人的背影，忍住不去和他搏命。她无师自通地学着压抑Alpha的本能，学着收起信息素，收起斗殴和征服的欲望。人至少不该被兽性操控，否则就像她的父亲一样，讨人厌，矛盾一辈子，结局是因肝病死在医院里。然而小镇里半数的Omega倒不憎恶她父亲那样的Alpha。塞雷娅的童年里好几次差点就要有继母了。父亲对她的要求大差不差，无非要她学门手艺挣钱，拥有一个健康勤劳的Omega妻子（“安德森家的老幺就挺好，臀部丰满，肩膀结实。”他说），生两三个孩子。

　　幸好他死得早。二十二岁的塞雷娅彻底获得自由。也是这一年，缪尔赛思携着一身大城市来的格格不入的气息，把车停在了旅店门口。

　　嗨，甜心。彼时她笑盈盈地倚着车门，向提着火花塞套筒自车库走来的塞雷娅打招呼。介意帮我拎行李吗？有偿。

　　缪尔赛思不戴抑制环，但你绝不会闻到她的信息素。塞雷娅打小独来独往，和Omega的交集少之又少，对Omega的了解全来自教科书。缪尔赛思确实是第一个打破无形屏障的人。塞雷娅从她那里认识到许多全新的东西，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其他。她在事后讲一些旅行的见闻，塞雷娅不回应，但会认真听。气氛的和睦可以一直持续到缪尔赛思非要让塞雷娅说两句纳瓦霍语。

　　“好吧，刚才都是编的。”缪尔赛思绞着头发说，“我没见过我的亲生父亲。她或者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别提带不带Omega回家了。我只是逗你玩。”

　　不意外。塞雷娅的手搭在车灯上，面无表情。

　　“那我走了。”缪尔赛思后退一步，“该叫你的‘莱特小姐’起床了。我要带她出去。”

　　“去哪？”塞雷娅脱口而出。

　　“去镇上玩玩。你们不是有派对吗？手鼓和精酿啤酒。”缪尔赛思浮夸地做了个手势，“她看了三天的书了！这可不是旅行的意义。怪孩子，来之前我带她去了那个大名鼎鼎的陨石坑，过后她就疯了一样看书。”

　　塞雷娅倒没想到这个飘忽不定的精灵对萍水相逢的女孩还挺好，除去克丽斯腾在旅馆的餐费都是缪尔赛思垫付这一点之外。而塞雷娅仍在因那天害克丽斯腾和克丽斯腾的书淋了水的事而抱歉。连缪尔赛思都会带她出去玩，她更该想办法赔礼道歉。

　　这一日需要修的少，塞雷娅早早下工了。她的房子就在旅店旁边，有一处储物的阁楼。那里放着一台天文望远镜。塞雷娅中学时，镇里的克拉克萨节上曾经有过摔跤比赛，参赛者是一群孩子，大人们津津有味地旁观。奖品就是这么一台突兀的天文望远镜——多数人不在乎这个奖品，只是喜欢在节日上凑热闹。父亲不由分说把塞雷娅推了上去，警告她不应怯场。塞雷娅刚开始学习修车和拳击，发育期的尾巴时常痛痒，生长中的个子也未定型。更何况，规则呢？她对摔跤一窍不通。显然人们也不想要什么规则，不过是想看一群赤手空拳的少年扭打在一块。从古罗马斗兽场开始，人类的基因里就埋着对暴力和强悍的崇拜。

　　实际上规则只有两条，不许使用工具，不许打头。塞雷娅脚踩着沙地站在一群和她一样分化不久的Alpha或Beta对面，感到空前的虚无。父亲的脸隐没在场外的成年人中间，周围声音嘈杂。有人说小威尔逊的肌肉真不错，有人说马丁森家的长女五岁就跟父兄打架，赢定了。风把沙子吹到她的脸上，塞雷娅短暂屏蔽了听觉，她不想听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浮于表象的评价。说到底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而且打破了她内心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周遭涌来的稚嫩而陌生的Alpha信息素不断挑动她的神经。

　　如果可以的话……

　　哨声吹响。一阵稀里糊涂的肢体交接后，塞雷娅艰难地站到了最后，撑着腿大喘气。掌声和欢呼中，摊主把那台巨大的望远镜塞进她怀里。塞雷娅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胳膊几乎在发抖。起初她把那归咎于自己不善敷衍，她习惯了全力以赴地做事，哪怕是不喜欢的事。

　　但是回家装好望远镜的时候，塞雷娅突然无法自欺欺人了。是的，刚开始的确如此。五分钟后呢？十分钟后呢？明明体力在消耗，出手却无法控制地越来越重，仿佛注射了药剂的野牛，不知疲倦，不知劳累。塞雷娅在自省时否定不了自己的内心。想赢，想击溃，想让阻挡的人都倒下认输。那个背后偷袭她的威尔逊，有没有一瞬间想踹断他的腿？

　　她真的踹了，最后关头清醒过来，收了劲，所以差点败给对方。她想起父亲满意的眼神。这个回合是她输了。她没能保护自己的理性和原则。

　　青春总是遍布痛苦、不甘、愤怒和无能为力。吃痛的塞雷娅再也没有碰过那台辛苦组装的望远镜。

　　如今一看才发现它的配置优秀，算是家用天文望远镜中的高级货了。塞雷娅比对着品牌官网上的说明检查了性能，它没坏，只是零件需要更换。她去镇上的五金店买了些来代替。没一会，望远镜就完好如初。

　　塞雷娅架着梯子打开阁楼的天花板。屋顶有块空地是她幼年常来的地方，远离喧嚣，西部银河般的星空就在头顶。她巡视了一圈，视野跟十年前一样好。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塞雷娅回到旅店前台接班。出人意料，缪尔赛思九点左右就回来了，伴随着一声哀嚎——

　　“塞雷娅，搭把手！”

　　塞雷娅走过去，缪尔赛思歪歪扭扭地站在门口，克丽斯腾压得她直不起腰。

　　“我买个烤肠的功夫，她就喝倒了。”缪尔赛思把克丽斯腾推到塞雷娅身上，揉着脖子松了口气，“怪不得被骗钱呢。”

　　她抻着腰肢往里迈了几步，转头道：“杵在那做什么？我要累死啦。先休息了。”

　　“……”塞雷娅不得不出声，“莱特小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她……”她差点滑下去，塞雷娅急忙搂住佩洛的腰，“你不管她？”

　　“送到她房间去吧，好歹这么大人了。”缪尔赛思打了个哈欠，“我要赶紧洗个澡。”

　　“……”塞雷娅揽着克丽斯腾挪到前台，比着房间号找到了备用房卡。

　　克丽斯腾身上有股酒味。塞雷娅把她放到她自己房间的床上，闻到当地皮马族的私酿的气息。那应该是她失去意识的原因。塞雷娅关上灯，临走时又闻到另一股清淡的味道。像是香水，又像是鲜花。塞雷娅下意识去辨认，气味通过鼻腔缠绕进血液，流窜到其余的器官。

　　然后她猛然意识到那味道不是来自某种“物体”。塞雷娅匆匆拉上门离开，取了瓶冰镇苏打水灌进喉咙。

　　次日，塞雷娅头回见莱特小姐起那么早。她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难得没有夹着书。宿醉似乎让她有点头晕，塞雷娅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到餐桌前，臀部差一点就没落到椅子上。这一天，塞雷娅没在树下见到她，倒是缪尔赛思傍晚留信息说，她的车的天窗关不上了，要塞雷娅明天帮忙看看。

　　塞雷娅锁上卷帘门，告别一天的工作。她意外地在旅店门口被一个声音叫了名字。

　　“——晚上好，莱特小姐。”她停下来看着对方。

　　“晚上好。”克丽斯腾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跟前，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这是天文望远镜的配件吗？”

　　塞雷娅手里的确拿着鱼骨板和指星笔。它们堆在阁楼角落，蒙尘比较严重了，她准备拿出来仔细清理。

　　“是的。”塞雷娅点头。

　　“你在这里有一台天文望远镜？”

　　“许久没用过了。”

　　“我可以看看吗？”莱特小姐大胆地追问。

　　始料未及。塞雷娅有点惊讶。不过，她本就是想利用它补偿对方，因为克丽斯腾读的书都跟天体有关，缪尔赛思也说她来这是为了看星星。只是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没想到女孩主动问了。

　　“当然可以。”塞雷娅说，顿了顿，她又问，“莱特小姐，你吃晚餐了吗？”

　　“吃了吃了，缪尔赛思买了培根热狗。”克丽斯腾喜出望外地跟上她，“你用望远镜观测过什么？”

　　“……抱歉，”塞雷娅诚实地说，“我没有试过。”

　　阁楼的通道黑黢黢的，克丽斯腾却一点都不害怕，脚步飞快，差点踩滑一级台阶。塞雷娅落在她身后，不禁想，她貌似真的太没防备了，竟跟缪尔赛思口中描述的形象差得不远。

　　“它在房顶。”塞雷娅指着那架通往天花板开口的扶梯。

　　扶梯十分陈旧，吱嘎声不绝于耳。塞雷娅在下方扶着克丽斯腾的腰把她托举上去，然后再爬上楼顶。

　　“哇——”克丽斯腾已经急切地站在望远镜旁边，“我可以碰它吗？”

　　“请便。”

　　她高兴地把脸凑了上去。她显然比塞雷娅熟悉天文望远镜的使用操作，没一会就发出快乐的赞叹声，尾巴摇得起风。

　　塞雷娅的目的提前达到了。望远镜也算是物尽其用。她也抬头望向星空，恰逢近几日都是晴天，观测效果应该不错。

　　“亚利桑那真是好地方。”克丽斯腾感慨。

　　“如果你想下去了，”塞雷娅说，“就告诉我，莱特小姐。”

　　“叫我克丽斯腾就好。”克丽斯腾道，“——啊！”

　　“怎么了？”

　　“这里有些星星，在东部是看不见的。环境光害和经纬度都不一样……”克丽斯腾笑了，“……真美。”

　　她招手示意塞雷娅过来。塞雷娅只好走到她跟前，克丽斯腾把位置让给她，“你看——”

　　她太热情了，塞雷娅略有些拘谨地把眼睛对上去。

　　不得不承认，她也被那样的景象震慑了。对于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小镇青年来说，她一向只用肉眼仰望星空，便从未看到过如此遥远的距离。宛如不应存在的另一个世界。塞雷娅蓦地理解了为什么每年都有游客前赴后继地为此而来——包括懵懂地在路边挥着内衣的克丽斯腾。

　　“可惜我忘记带手机上来了。我下载了好几个观星软件呢。”克丽斯腾叹道，“你能找到M101吗？”

　　“M101？”

　　“风车星系，也叫NGC 5457，是正对着地球的螺旋星系。”克丽斯腾的声音遽然近在咫尺地响起，一瞬间，塞雷娅的耳朵和半边脑袋都像打了麻醉针，“距离我们约有2100万光年。”

　　她靠得太近，呼吸可闻。塞雷娅立刻退开了。“2100万光年。”她重复道，“很远。”

　　“对。”克丽斯腾接过望远镜，“很远。”

　　塞雷娅凑巧想起以前在百科全书上看过的话：光芒传到这里的时候，发光的星体也许已经毁灭了上亿年。有人以此类比人与人的相遇，残酷与浪漫并存，光年之外的平行宇宙有另一个你和我擦肩而过。

　　她不忍惊扰专心的克丽斯腾。屋顶安静了许久。半小时后，克丽斯腾才站起来。

　　“我们走吧。”她依依不舍地说。

　　塞雷娅带她回到阁楼。克丽斯腾扶着梯子眷恋地回头望。塞雷娅没有催促她，而是打开了阁楼的地灯，以免有人绊倒。她们就这么站了一阵，克丽斯腾舒了口气，回头说：“谢谢。”

　　“不必。”塞雷娅说，“这本来就是要给你……”

　　“我也好想有这么一个阁楼。”克丽斯腾转了一圈，“用来放我的器材。”

　　她从她身边走过。塞雷娅又嗅到了那股花香。克丽斯腾立在一个旧书柜前，惊奇地道：“咦，你也有一本《暗淡蓝点》。”

　　“很久以前的，非常破旧了。”塞雷娅挥着手赶走空气中起伏的灰尘，看向她时，克丽斯腾正好转过身来。

　　她的裙子太薄，透光，地灯的照射下布料几乎成了半透明的绸纱。克丽斯腾毫无所觉地拽了拽吊带。乳贴，聚拢型；微微圆润的小腹，不怎么锻炼的象征；大腿的轮廓却很紧实；黑色的三角内裤……

　　“塞雷娅。”克丽斯腾突然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皮革香气？”

　　塞雷娅头皮一麻，迅速关上灯，“这里空气不好。我们该下去了。”

　　那是塞雷娅的信息素。不明白，也许是她的易感期无来由地提前了那么一两天。当晚塞雷娅就注射了抑制剂。她再次对同一个人感到难堪和抱歉。更烦躁的是，她没睡好，做了乱七八糟的梦，还差点落枕。

　　缪尔赛思：“你怎么像大麻吸过头了一样。”

　　“让我一个人待着。”塞雷娅不想跟她拌嘴。

　　“比前两天脾气还差了。”缪尔赛思不以为意，“特殊情况来了？”

　　“……”

　　“还真是啊。”缪尔赛思一愣，然后无所谓似的拍了拍车门，“关心一下你，记得晚上帮我看看天窗。我出去玩啰。”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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