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没想到三十二岁的年纪还要担心祸从口出。靜弥那幅眉毛微微向下撇去、看起来有些失望和失落的表情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他也从来没有说过。

我们的关系就要止步在这条界线了吗？

下午的会议上，黑田科长站在前面讲述春季招聘会的注意事项和每个部门分配的时间安排。虽然春季的这一次并不是主力的看点，但对于一个仍处于发展中的IT行业公司来说，无论是工程师还是助理每一个都非常重要。长会一直开到了下班时间之后的又四十分钟，等我会后找黑田科长讨论完几项具体事宜并且收拾完东西走出公司，已经是七点钟了。

现在正是多雨的五月初，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水滴从伞尖滚落，化作有悦耳的协奏曲规律地从眼前落下，沥青马路上的积水倒映出斑驳的剪影与霓虹灯晕出的光圈。大厦上方的银幕正播放着让人眼花缭乱的CM，就算不想听，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也会穿过车窗的阻拦穿到耳朵里。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喧闹。

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的灯光倒影由红转变成绿色，我发动了引擎。雨刷擦过挡风玻璃落到一侧去，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偏移了一些，看到了位于公司附近的电车站入口。

只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没有撑伞的靜弥驻足在路边的灯光下。

心跳好像骤停了一拍。我马上打灯减速向停靠区靠边，把车泊好。都顾不上熄火，打开车门撑起透明伞就向着他的方向跑过去。

“靜弥！”

马路边昏黄的路灯扩散出模糊而清冷的光晕，尘埃与光相互依偎。靜弥转头看向我，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上泛起的颜色也显得很不健康。我吓了一跳，把伞往他那边倾斜遮住倾斜而下的骤雨。

“……赤星前辈。”

“都这个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没坐车回家吗？”

我记得他一直都是乘轿车回去的。靜弥摇摇头，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显得有点狼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里淋了多久的雨，衬衫也被弄湿了紧贴在身上。

“本来想自己坐电车回家，但是……”

“……靜弥是不是，不喜欢坐电车？”

他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拨开他黏在脸上的发丝捋掉上面滴落的水珠。

“我送你回家吧，我开车了。至少要比在外面这么淋着雨要好。”

“赤星前辈。”

我正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靜弥往前迈了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冰凉的雨稍许带走了他的体温，他的指尖到掌心都冷透了。

“今天……”他动了动喉咙抬起头看着我，“今天家里，可能不太方便。可以让我去前辈家暂住一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就还是不麻烦了……”

“跟你说过我是一个人住吧？没什么不方便，来吧。那就回我家。”

从会社到我的公寓开车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车程。等关好门打开玄关的灯之后我才松了口气，把大衣挂在架子上给靜弥找出他之前穿过的拖鞋。

“我去放水，你先洗澡，小心不要感冒了。然后我把衣服和被子找出来。”

“好的。谢谢您。”

水珠从靜弥翘起的黑色发梢滴落，似乎还是与他正装时散发着生人勿近气质的模样不太相同。他似乎不大喜欢雨水黏在身上的感觉，露出衣摆下大片白皙的皮肤。我片刻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低声回了句“你先去卫生间吧”。

把备用的被子从橱柜里搬出来铺好，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让人心情不怎么平静。虽然说他以前不是没来过我家，但是从来没有来这里过夜过。毕竟大多数时间第二天还是需要上班，姑且不说一起出来上班如果被人看到的话肯定不好，更因为前一天穿的衣服也需要更换，而我和靜弥穿的衣服大小又差了不少，不管是出于哪个方面，我们几乎都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过留宿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

靜弥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没法擅自揣测他的想法。叹了口气，我把能找到的最最小号的衣服叠好拿起来，走到浴室门前敲了敲。怕被花洒的声音盖过去故意提高了音量：“靜弥？我把可以穿的衣服带过来了，现在能进去吗？”

“啊，是的。请进。”

“好，那我把衣服放在洗手台上了喔？”

“好的，谢谢您。”

我正要关门离开的时候，靜弥的声音再次从浴帘后传来：“赤星前辈！”

“嗯，我还在，怎么了？”

花洒的声音停了下来，现在只有话语的回音撞击在狭小的浴室内：“虽然是这样一个状况……但是能听我说些话吗。可能也只有现在才能说出来，因为我看着前辈的眼睛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走进浴室把门关上，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想浴帘后那个在灯光下隐约勾勒出朦胧轮廓的影子，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吧。”

“今天多谢前辈。如果没有您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其实……我并不是不喜欢坐电车，而是害怕坐。我知道公司里也有一些传闻，说我和黑田科长有关系。我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因为黑田科长是我的养父。我曾经是电车无差别杀人事件的幸存者……所以从那之后才开始对坐电车有些阴影。”

“抱歉让你重新讲述这么痛苦的事情。原来如此，所以去九州出差的路上你才会……”

“是的。其实那个时候也是多亏了赤星前辈。害怕做的车这件事情我原本其实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跨越过这道坎。更何况出差是早晚都是要经历的，我必须得快点习惯才行。虽然话是这么说，实践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但赤星前辈安慰着我的时候，不知为何就好像奇迹一样慢慢冷静了下来。”

“是吗，我很高兴能听到靜弥这么说。能帮上你的忙，那是我的荣幸。”

“看到赤星前辈那么着急的来问我是不是要调走的时候，我很开心。其实我已经拒绝黑田科长了，虽然他想让我去别的部门，但我只是因为想来SE、想和您一起共事才会来的。或许您早就不记得了，几年之前您去大学做过系统规划制作方法的讲座。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想着一定要和您进入一家公司了。”

我感觉自己越听脸好像就要越变越红了：“啊……去T大的讲座啊，我当然还记得。你怎么不告诉我？”

深处的浴帘“唰”一下被拉开。格挡在二人之间的雾气稍微散去了一些，靜弥的发梢上挂着水珠，平日被镜片遮挡住的双眼中因空气中的湿度显得更加明亮了些，隐约倒影出模糊的面影。那是我的轮廓。

“……赤星前辈真的是很温柔的人。但是，您是出于‘前辈’的本分，才会这么对我说、才会这么对我做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我的第一反应是——糟糕，我的心思可能被他知道了。水波晃曳的声音传入耳中，就好像是在耳边轻轻吹气带来的羞赧和燥热的感觉一样，产生了不能忽视的热度。

“我……”我沉默了片刻，斟酌着最合适的语句，“靜弥，不是我不想回答你。只是直到最近，我才开始意识到，我在和你之间……好像总是不能很妥善的处理好事情。像是在办公室里培训或者是谈工作的事情，那肯定是我作为前辈的职责。但是从去九州出差的那一次开始就不光是这样了。因为靜弥是靜弥，所以才想和你变得更亲近。”

“……的确。前辈没有问过我，我也没有主动说过。我也是最近才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之所以每次会戴眼罩……也是因为曾经想要隐瞒自己的心情。如果现在让您觉得僭越了的话，就请直白地拒绝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喜欢赤星前辈。如果要说时间的话，那就是从一开始。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不喜欢的人做。”

我哑然了好一会儿，低下头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太狡猾了吧。”

“前辈的回答呢？”

“我也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做……”

说到一半，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实在是太拐弯抹角了。明明年长这么多，还要被靜弥引导着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停顿了一下，我回望他的目光重新回答道：“对，我也喜欢靜弥。”

“太好了。”

就像我第一次提出“可以称呼你的名字吗”的时候一样，靜弥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脸颊因此泛起了红色。明明好似什么都没有做，却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思那样，我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握住靜弥的手腕把他拉入自己的怀中。

拥抱住赤裸的身体的时候，这样不经意的动作似乎都成为了加剧那急不可耐的冲动的催化剂，让动作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强硬和不容反抗。我接着亲吻他的的脸颊、耳畔边还有侧颈，最后牵起他的手，吻了吻流淌过温热液体的掌心。吻不是进一步接触的前奏，而是相互触摸的一部分。或许从前它代表着“我是否可以邀请你继续做下去”，但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坦诚与无拘无束。我将他湿漉漉的发尾拨到一边去捋好，在领口会遮挡住的地方轻轻吻着，然后变成了轻吮，在某一刻紧接着用牙尖按下去，在后颈下方留下浅浅的痕迹。靜弥的身体因此轻轻颤抖了一下，拥抱住我的动作变得更用力了一些。在逐渐升腾的气温中，身上也感觉到了燥热的气息。

“雨还会下很久吧。”我说。

“……是呢，今晚似乎都不会停的样子。”靜弥回答。

短暂的对视间，我们望着彼此笑了起来。

现在，应该已经不再需要那条红色的绑带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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