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问一问吧，万一美丽的神灵大人不喜欢呢？我还能赶得及准备些别的——

啊。被哧溜一口吞掉了。

【甜吗？好吃吗？是什么味道？您喜欢吗？】

【嘘。问题太多了。有些酸酸的，像没熟的浆果呢。又有点儿苦苦的，像贫瘠的苔藓们。不过，是值得被放弃的美味的食材。放心吧。】

【太好了，谢谢您，好心的神灵大人。】

【呵呵，别说的像临终遗言一样啊。我可不是为了救你，都是你擅自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啊笨蛋。难道大人们没有教过你，不要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吗？】

像白天唐突咔嚓剪接到了黑夜那样，辛辣的语调不给任何提示地把她给呛醒了。她不住咳嗽，感觉有些淅淅沥沥的反胃感残存在舌根末端。发梢已经完全与夜色合为一体的暗之王子坐在秋千架上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蓝色的灯泡丝忽明忽灭。

『你可还不能死啊。你死了，那只蠢龙就不会回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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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better color

没有更好的颜色

The shadows stay by your side

影子总在你那一边

You built a city

你造了一座城

You know you're not losing your mind

你知道你没有走向疯狂

What’s left you make something of it

你想用剩下的东西做点什么

Sky what's left above it

头顶只剩下天空

The way you want nothing of it

你一无所求的态度

Baby I'm yours

宝贝 我是你的

Wildflower

野花

——Beach House《Wildflower》

Slice Ⅵ

漫长的冬之旅途即将走到尽头。它静悄悄地抹去了一切，又换上了新的背景布。黑发的少女刚刚吃完今天的早餐，正望着窗户外几根不那么白的树枝出神。很久没有吃到煎蛋了，她吃得又快又香。镇子上的老鼠都不见了，森林里也不再有迷路的羊崽与饥饿的野兽。大人们重新开始聚集起来，像勤劳的蚂蚁与蜜蜂，开始一天有条不紊的行动轨迹。

夜里没有红色的太阳，那是不正确的，是充满谬误的图像，所以被擦去了。

太阳应该是金色的。在夜之帷幕被撕下后登场，宣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虽然冬季的它看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可还是暖洋洋地努力照看着大家。她今天也不想去学校，那些书上写的东西她已经全部看过了，连没写的也都看过了。

女孩安静地坐在偏僻街角公园的秋千上。这里通常都没什么人会来，也不会被大人们发现。所以她喜欢这里，何况偶尔还能见到美丽又会魔法的仙女大姐姐，还会送给自己很好吃的水果。那是她从来没在树上见过的果子，玫瑰色的饱满果肉有些像泛着光泽的玛瑙，手指尖稍稍戳进去，就流出很多又甜又香的清澈蜜露。有时候仙女会笑话她吃相太没规矩，有时候却像观赏什么稀奇似的只是眉眼弯弯抿着嘴不说话。仙女的围脖和披风都是活的可爱小东西，还会改变颜色——有时候是白色，有时候是黑色。她曾经动过借来玩玩的念头，结果刚伸手去摸就被咬了一口。小气鬼！她冲着对方吐舌头。

可是仙女今天好像还没睡醒。她只好暂时乖乖贴着那滑溜溜的斗篷坐下来。这个神奇的公园一到夜里就会响起海浪的声音——她明明没有见过海，可是她就是知道那是海浪的声音。

层层叠叠，层层叠叠。

忽远忽近，忽远忽近。

海里有星星，星星诞生了，星星坠落了，星星在海里假寐，等待下一次的相遇。

【仙女大人。仙女大人，你听得到吗？】

【你这淘气鬼，吵人睡觉很不礼貌噢。】

【那答应别人的事情一直没做也很不礼貌嘛。我们扯平了⭐～】

蓝幽幽的火苗在月色中拖出一曳残影，又很快熄灭了。

【好吧，乖女孩，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我希望——这个镇子、不，整个世界都沉入海底。就从这里开始。就从这个公园的小船下面……】

【那可不行吧。大家都会死掉哦？】

【但大家不是本来就全都死了吗？】

她的眼皮还软绵绵地合着，也许旁人看来只是个说着梦话的小姑娘。在做着什么愚蠢的、思春期孩子常有的那些自怨自艾的梦罢了。

——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但是你可以做个美梦。

在永恒的月海里遨游，邂逅遥远的星穹彼岸，这样不好吗。啊啊。但是可怜的孩子，你的身体太重了。和她一样，你本来是注定无法离开这里的。

惹人怜爱。一手就能捏碎。

这无法长出翅膀和尾巴的小小宁芙(注¹)……

熟透的果实发出微不可闻的崩裂声，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了。

少女睁开了眼，白色的森林正随风舞动着胳臂，而那背对月亮伫立的仙女展开巨大的羽翼，鳞片里侧绣着璀璨的漩涡，令人目不暇接。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我可以送你一程，但条件是带阿尔托莉雅·卡斯特离开这里。答应我，要一直一直做她的好朋友哦？』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那种的？还是会被沼泽地的女巫抓去煮汤那个？』

少女咯咯直笑，胆大妄为地主动勾携上对方那冰冷坚硬的末指，轻轻晃了几晃，在一度凝固的空气中泛起点点涟漪。

『这是谁教你的仪式？哎哟～原来那孩子也会学习这些无聊的人类魔法呢。』

『不是梅林魔法还真是抱歉啦。』

『没办法，毕竟梅林这个家伙就是世间所有不诚实凝聚而成的个体嘛。和约定这类咒语也注定相性不合呢。』

『所以大哥哥你以前到底都在教卡斯特什么巫术啊？』

『反正你也听不懂。』

听不懂有时候反而更好。无用的聪慧只会带来痛苦。所谓的特别的存在，全都是不可言明之物心血来潮的把戏罢了。相信自己即使作为残次品诞生，也依然会有派的上用场的那一天——她也是，她也是，为什么会这么蠢呢。

没有什么唯一啊。大家都是用过即弃的量产棋子。

本该花团锦簇的庆功宴应该会显得有些冷清罢，异星之虫那大大的美丽蓝色复眼静静歇息着。不过毕竟自身不是人类，也不必拘泥于这个世界的繁琐规矩。灾厄的种子早已播撒，只需假以时日，就能从那一边的乐土重新开启门扉了。

春天还是要来的。即使没有一朵花会盛开。

她第三次从梦见自己的友人被比红日更红的烈火焚烧着的噩梦里逃出来，浑身湿透，气喘吁吁。阿尔托莉雅·卡斯特还活着，阿尔托莉雅·卡斯特早死了，哪个更好呢？

但哪个都糟不过【阿尔托莉雅·卡斯特是魔女，活该被做成祭品】。

无论是不是做梦，她已经不想去管这些。逼近的焦躁感压榨着她身边的空气。许下约定之日又过去了五天，镇子上人头攒动，一个个透明的容器里盛放着煤黑色的灰。公园里空无一人，秋千架倒在地上，旁边鼓起了一座座比她人还高的土堆。巨大的波涛声在脚下隔着沙砾咆哮着，翻滚着，她每迈出一步都紧张得心如鼓擂，生怕被突然出现的哪一个浪头吃了去。

她知道卡斯特肯定已经回到镇子上来了，但她找不到她。她也找不到仙女和龙，找不到蝴蝶和王子了。现实褪去了魔法与童话的光环，所有一切仓促地变了脸，皱缩成一本灰蒙蒙的旧书，霉味呛鼻。

少女逐渐失去耐心，冲着日头昏黄的半空大喊着——【你救不了卡斯特的话，那么我去吧！胆小鬼！大骗子！】

回应她的连一粒尘埃都没有。

她一路向着地平线奔去，途径那些面貌模糊的人群与房屋，它们通通开始燃烧。燃尽的残渣在地表融开一个又一个血红的窟窿，逐渐消散其中。她摔倒了，又爬起来。有些窟窿冒出的触须试图将她也掳走，她尖声咒骂，那些魔法咒语竟然很配合地头一次生了效，退去了不洁之物们。

地平线的尽头——就要到了。

沉眠于星海之中的梦——就要醒了。

她咕咚一头撞在透明的水上，怎么也锤不破那波光粼粼的镜面。不过她总算瞧见了下方那被光折射扭曲掉的友人面庞，一阵狂喜不禁涌上心头。至少对方是真的活着回来了，虽然看起来有点脏兮兮乱糟糟。可怜的卡斯特，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吧，不要担心，我来救你了——她用嘴型比划着，鼓着泡泡，妄图将自己慌不择路的诚挚浸透进那昏暗的海面。可惜下方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压根没有多余场地容下这份自我感动。

『为什么要骗我呢，伏提庚老师？』

『你还愿意叫我一声老师，还挺令人高兴的。真是有礼貌的好孩子呢。』

咦？对方是叫这个名字吗？她的脸挤在无法逾越的冰层之上变了形，木木地刺痛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是属于谁的呢？为什么拥有漂亮蝶翅的王子那尖利漆黑的爪尖正攥着那金色缎子般的头发？

『我不太清楚你和那一边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反正选择维持这种低效率的侵蚀方式我也早就厌倦了。只有假模假样的女王能坐在高塔之上啜饮晨露，她的胞亲却被禁锢在地底不见天日、只能靠吞噬腐浊的恶念为食，这根本就不公平嘛，你说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我见到女王的时候她已经——她已经——啊、痛！！！咳咳、噗哈——』

『别动别动。本来你就快碎成一地了，不要给你的朋友增加替你处理后事的额外工作量啦。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稍微也为别人着想一下啦，真是的。』

『■■■……？等……你和■■■说了……什么？她不行，她没办法离开这里……我就是为了这个、咳咳……呜呃……才回——』

『哦哦，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把那孩子也改造过了，放心，你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腐烂的墓地。说来她也是很有天赋的好苗子，毫不费力就吃下了●，而且居然活下来了，还活得很精神。真是令人意外，就像你，总给我带来惊喜。哎呀！当初教你那些亵渎的三脚猫小把戏的时候可没想过你有一天能打倒女王呢！了不起的阿尔托莉雅·卡斯特！不知天高地厚的阿尔托莉雅·卡斯特！！』

笑容被一刀砍去。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放开她、不要、你这该死的恶龙、我要杀了你——

少女以为自己说出了那些话、做出了英雄的行径，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一味忍耐、沉默、见证着，被可耻的懦弱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又被不由分说地揭开了遮眼布。

『你看，本来我们都不属于这个坟堆。我们不都是没披上铁制的羽衣就会被刺鼻的恶意毒死的弱者吗？我这样被母亲大人蛮不讲理一脚踢过来的小虫子姑且不论，你这种从贫瘠的土地里突变的畸形细胞为什么也这么拼命呢？我没有教过你这种没用的事情吧。即使对自己背负的命运一无所知，但在明白了要面临的是什么之后，就应该立刻惨叫着——【讨厌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非得是我】之类的台词吧？应该会想要丢人地哭鼻子、逃走后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想办法活下去吧。这样还比较适合你，乡下小丫头。你满可以偷走几十、甚至上百年碌碌无为的人生，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过着蠢得令人发笑的日子，但你没有。我给过你机会了哦，亲爱的弟子。想当救世主？不不，阿尔托莉雅·卡斯特，你根本没有那种余裕吧？』

不合格的救世主当然不会被允许拥有那种余裕。击败即使衰弱疯狂但仍然杀死过红龙的女王后，还留下了可以活动的手脚都堪称侥幸，早已没有更多的气数可供分配给她了。发光的金色粘稠机油般液体从她的背部伤口里如同烛泪般缓缓流淌而出。

看吧。不过是运转到散架就会被如同垃圾般抛弃，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无人记得是谁杀死了龙、又是谁杀死了月亮以后——重生出羽毛更鲜艳漂亮、啼鸣更响亮动听的一个。

到头来，所有的生命不过都是渺小不值一提的牺牲品。看不见的眼睛在观赏着，无形的手指在玩弄着，从你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掉了。

【看吧。看看这连墓碑都无人会献上花束的愚笨棋子的下场吧。如果是你，大概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吧——一直袖手旁观都不满足、非要亲自下场充当帮凶才能吃饱肚子的小小姐？】

结冰的海面垮塌了。她坠入了比意识更寒冷的水里，浮沉，起落，眼泪好比被周遭吸干了的纸张那样褪色了。所有那些七彩斑斓的谎言正在远去，轻浮而悲伤的光编织其中。

飞不起来。大家都飞不起来。这儿的所有人都是从一出生就成为的尸体。而谎言捏成的翅膀就算颜色再鲜艳，终究也会像蜡一样融化啊。

【给，拿好这个，一会船就要启航了。】

【你不一起来吗？】

【你希望我一起来吗？阿尔托莉雅不会高兴的哦。】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

【谁知道呢。也许在一切化为虚无的母神胎内，能获得永眠的安宁吧。】

【骗人。这里没有任何人值得被救赎。】

【糖吃太多了会蛀牙，这个道理原来不是小孩子的你也记得啊。算了，反正你们这些低级生物背负的罪不罪的，本来就和我这样的外来者没有任何关系。】

【王子殿下，我能再问你一件事吗——你的愿望是什么？】

【当然是结束这个冬天，结束这一切咯。】

【虫的大哥哥，我是想问你——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斗篷上巨大的眼斑代替主人瞪着少女，并没有回答。

【我懂了。你是希望这个阿尔托莉雅能从愚蠢的命运里逃走吧——哪怕、用再难堪不甘的姿态死去，也比为了这注定没有意义的剧本白白殉葬来得好——】

煤黑色的粉尘堵住了她的喉咙，可是很快又被赤金色的粉尘击溃。她被巨大的气浪掀翻，意识从深海中浮出，滚到一旁。眼前是与黑色蜈蚣般巨虫缠斗的龙的身影。

卡斯特！是卡斯特吧？少女呼唤着朋友的名字，个头娇小玲珑的金龙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又专注于战斗中去。虽然背上的翅膀残破不堪，燃烧的鲜血滴在地面绽开朵朵红花，可龙嘶吼的样子是如此动人心弦。她耳膜被音浪震得有些疼，却逐渐听到底层传来一丝微弱的回音。

【■■■，听得到吗？听我说。往东边去，一直走，走到白龙的遗骸旁去。然后用你怀里的水晶放在骨架的中心。快去！！！】

她毫不犹疑地听从了指使。无用的聪慧再一次派上了用场，她在海底歪歪斜斜地奔跑着，心脏狂跳，沾沾自喜。看吧，我还是能做到的，看吧！

然后她看到了。白龙骨架搭建而成的巢床正中，是在混沌美梦中沉眠的、被无数白色蠕动枝叶如脐带包裹供养着的半透明的茧。她突然有些憎恨自己以前没好好上课学识太浅薄，又或者只因短短几个月见识了太多不应存于世上的异色，除了【好美】竟说不出一个别的词来。

那茧中涌动着千百万的远星呓语，鼓动着，颤抖着，似乎睡得并不安详。她放轻了脚步，像误入仙境的幼童那样，扶着骨架的拱廊向前缓缓行进。

噼啪、咕噜噜，吓！她缩回了手——那原来早已不是什么龙骨，是被蛀空了的管道，一粒粒滴溜溜转动的眼珠从中一涌而出，不怀好意地挂在枝头瞪着她。好恶心。正常来说是会这么觉得吧。可是她忍不住想，也许大家只是想保护那个茧吧？这么想的自己也许确实是疯了，少女笑了起来，有个声音像遥远怀念的母亲那般温柔地在耳畔低语着：快点快点，乖孩子，快点结束这一切吧，大家就能一起去那一边玩了哦。

她从怀里掏出了被交付的金灿灿的不规则多面体，将它恭敬地呈放在了茧的表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她拼命捂着耳朵，但是已经有浓稠的血穿破鼓膜流出来了。无法形容的尖叫撕裂了空气与波涛，她明明什么也听不见，可那确实是尖叫，否则还能是别的什么呢——亢奋、凄厉、绝望、狂喜、愤怒又得偿所愿的，尖叫着。

只是尖叫着。尖叫着。无止境地尖叫着。

在少女昏死过去前最后映入眼帘的一幕是——原来那并不是一颗泪光闪闪的水晶，而是一柄牢牢插进雪白坟茔之上的利剑。

随后，一切都消散了。

【再见了。】

【对不起骗了你。】

【我唯一的——】

【你一定要——】

她嚎啕大哭——她以为自己是在嚎啕大哭。可是不断咳出猩红液体的喉咙都比干裂的眼睑湿润得多。视野中有无数个不怀好意的月亮，十个变成五个，五个最后变成一个。是晚上了吗，为何，为何又……

『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啊，小老鼠。』

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海浪正有条不紊拍打着这座孤岛。她抬起虚弱的手指胡乱抓挠着，面貌模糊居高临下的月亮冷冰冰地，正用残缺的光辉审判着她犯下的罪孽。

从神的收藏里偷走宝物是不可原谅的。贪婪是不可原谅的。不假思索孤注一掷是不可原谅的。毁约是不可原谅的。

爱上不被允许爱上之物是不可原谅的。

『没办法，事情总是无法很好地如愿呢。你又曾经在那祖母绿一样偏执的红龙眼里看到过什么呢，■■■？能够轻易被宿主的感情所影响，证明你也是不合格品吧。啊啊啊——延续、延续、延续下去！我们种族竟然会被这星球上的可悲生物染上这种无聊的毒，扭曲了、劣化了——没有爱就无法维持该死的繁衍的使命，何等讽刺，蛮不讲理——爱！呵！这无用又可憎之物，这活该被淘汰的无意义的东西，竟然会成为致命的弱点——真是可笑啊。你也这么觉得吧，自以为是的小公主？』

她被这长篇大论的咒骂弄清醒了些，于是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这才像注意到对方最初发问的对象并非自己似的注意到——身下那些硌得皮肤发痛的并非石子或沙砾，而是对方正逐渐坏死和崩裂的残肢，而星星点点煤黑色的尘埃正像毒雾一般飘散在四周。她有些难过起来，嗓子完全哑掉，没办法发出声音，她只好拼命挪动身子好靠得离对方更近一点。

『别再靠过来了，你很恶心。』

恶毒而垂暮的月亮，虽然想要躲闪却也没有多少余裕，只能任由她还沾染着龙血的湿润指尖，前来抚摸梳理自己比夜更浓的发丝。斑驳的金光在发顶闪耀了几分最后的温柔，逐渐被变浅、变透的天色吃进去了。

『时候到了。你该走了。』

『还会再见吗？』

『无可奉告。』

自己被勉强抱起来，放到了晃晃悠悠的小船上。晃呀，晃呀，空荡荡的秋千在夕阳下晃着。

她想，这样也好吧。毕竟食言的人是自己。那该吞下一千根针的人当然也是自己。

月亮也晃晃悠悠起来，变得透明了。纵使她尽其所能地、想要从盲信中重新塑造、供奉那尊虚伪的神像。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这迷人危险不吉疲惫的月亮。这次终于独独只照耀着自己一个人了。不是谁的朋友。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被淘汰的虫豸中无关紧要的某一只。她终归因这诅咒的特殊性而感到喜悦，近乎想要再度落下泪来。

海面上吹来了阵阵毛骨悚然的暖风。茜色云霞正有条不紊升腾出孵化之音——本该也许是这样吧？

可是没有什么再会被诞生了。已经结束了。

她猛然意识到这件事。这后知后觉的恐慌本应在月亮落下之时就袭来的。

啊啊——啊——

这是比死更可怕得多的——

凝固不语的石像碎裂了。不应存在于世间之物回到了该去的地方，并无留恋。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曾经是故乡的土地向下沉没而去。她如同饥肠辘辘的野狗那样扑出大半个身子，却只堪堪摸到对方冰凉褪色的额头。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一根亡命的指头慌不择路地戳进了盛放宝石的匣子，那曾经让她看得失神忘我的蓝色宝石便哗啦啦地争先恐后坠落下来，七零八落喷洒一地。可是那尘世的滚滚浊流毫不留情地给了少女当头一击，将她彻底地推走了。

碎裂了，紫色的星尘，蓝色的梦，黑色的月亮。全部全部，碎裂而消散了。她哭到几乎背过气去，抖抖索索看向手心里残留的宝石碎屑。啊啊，它们也在消失，它们也不再看着自己了——

少女急忙低下头，将剩余几粒萤火虫般的蓝色糖果囫囵咽下去了。

这是何等卑劣的行径，她何尝不知。但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本来就已经足够多了，她早已不堪重负，但这通过被遗弃的痛苦爆炸而生的愚行不仅没有压垮她，反而成为了这整个心血来潮剧本最浓墨重彩的一根稻草。

我在做什么呢

从滚落在地的王冠撬走珍珠与黄金

从无人看管的孤坟尸身剥下殉葬品

啊啊，对了，因为我是小偷

我们都是美丽狡黠的小偷

你想窃取世界

她想窃取未来

而我只想窃取金光闪闪的羽衣

我们都是笨拙自满的小偷啊

你想窃取命运

她想窃取希望

而我，我想像从弃我们而去的夜空中窃取星辰那样，窃取你们——

失败了。失败了。大家都失败了。

七窍流血的少女在汪洋大海间漂浮着，并在高烧造成的恍惚间大声笑了起来。她垂在船舷外的雪白胳膊随着波浪摇晃着，唯独只有小指的末端在逐渐变黑。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那像被火焰烧灼过的环形伤疤腐烂脱落了。断掉的手指头滚落进海水里，如同被无言接收的羸弱消瘦的贡品与饵料，很快消失了踪迹。

雪白的血的泡沫盛开着。整个海面逐渐裹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膜。辽阔的天空传来悠扬的音阶，像是送葬的妖精们踩在阶梯上的清脆脚步声。

滋啦滋啦。叮叮咚咚。

少女像随波逐流的垃圾一般，被海浪冲上了浅滩。

END

AND TO BE CONTINUED

注¹：宁芙(Nymph)指不完全变态昆虫的若虫

●●●●●●

No one could find you

没有人可以找到你

Out on your own

你只身一人

All things I loved

我所挚爱

But do not know

却并非真正了解

Our hope will rule

我们的希望将主宰

These days of candy

这些甜蜜的日子

Live in your mind

活在你的头脑中

Those violet lights

紫罗蓝色的夜晚

Wide, fenced and wise

无边无际

Across my eyes

透过我的双眼

A world inside you

看见你眼里的世界

No faltered ground

没有摇晃的地面

My natural one

就这样自然

The rising sun

升起的太阳

Live in your mind

活在你的头脑中

Just like that

就像那样

It's gone

消失不见

Just like that

就像那样

It's gone

消失不见

Just like that

就像那样

I know it comes too soon

我知道一切来的太快

The universe is riding off with you

宇宙与你一同远去

I hope, I feel, I know

我希望，我感受，我知道

A little bit of you will keep it close to me

你的一部分仍与我同在

I know it comes too soon

我知道一切来的太快

The universe is riding off with you

宇宙与你一同远去

I know it comes too soon

我知道一切来的太快

I know it stays for nobody

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I want to know you there

我想要了解你

The universe is riding off with you

宇宙与你一同远去

——Beach House《Days of Candy》

——202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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