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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纱夜是在刚成年这年的秋天，正式成为王国的储君后，第一次乘船出巡遭遇暴风跌入海中时，见到人鱼的。

或者说，人鱼的幻觉。

那时，她被巨浪打入水下接连呛水，失去了最后挣扎的力气，看着海面越来越远。冰冷刺骨的海水让她无从呼吸，心脏剧烈的跳动更是让体内所剩不多的氧气被压榨尽。第一次有如此深刻的死亡来临的感觉，而就是在这时，她看到了有着漂亮鱼尾巴的少女向她游了过来。

……人鱼？

人的濒死体验中会看到许多现实不存在的幻觉，纱夜仅存的思考，让她得出了这是死亡正在降临的结论。

透着光的海面已经离得很远，而越来越近的少女却越发真实。因为缺氧而渐渐变暗的视野看不清正游近的少女的脸，但伴随着靠近的水流，她感到自己的腰部被对方轻拥住。

死前的幻觉都是这么真实的吗？

已经绝望过了，脑内反而奇异的冷静。死亡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痛楚，模糊的视线中，让人安心的绿宝石般的辉光越来越近，然后，嘴唇上传来了与海水不同温度的柔软感觉。

……这是纱夜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眼前最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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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夜没有想到，她还能有再次清醒的机会。

昏迷中从海上飘到了附近的海滩，还被碰巧出来散步的富商女儿救了什么的。虽然听起来像民间故事中常有的桥段，但她确实遇到了。

幸运但也不幸的是，连带着后续也和那些故事相同。就在纱夜恢复了行动力，还忙于联系自己船队的过程中，她的救命恩人就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好感，几次反复提出暗示。让她不由得头疼起来。

被救就要回报恩情的基础道德观她是有的，只是以身相许的浪漫主义思考与她相去甚远。纱夜几次委婉地表示自己没有那种意思，想要以财富作为回报。但可惜的是，好像根本没有被听进去。

这就是浪漫主义的恋爱脑害人啊……

客气委婉的拒绝完全没有被听懂，几次下来，她也只好闭口不言。等到几天后，她的船队修整好终于赶到时，那位少女也以想要去往的目的地一致为理由，请求一起登上船只。

虽然这几天对方爱擅自脑补一些事情的习惯，让纱夜总有点不妙的预感。但想到正好可以用此和金钱作为救命恩情的报答。纱夜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同意了这件事。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微不足为道的小小插曲。比起这个，在登船的那刻，看到来迎接的人中赫然站着一个的熟悉身影时，她才不由得怔住。

日菜……

日菜是她天赋卓绝、却在王宫内乱中受伤失声而失去了继承权的妹妹。也是这次出行前，纱夜唯一以私心要求留在国内的人。

一方面是觉得日菜的情况在船上很容易遇到危险而无法呼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日菜相处才好。

毕竟，与总是带着单纯好意直面她的日菜不同，在那个导致日菜失声的事件后，她对日菜充满了很难说清是失落、疼惜、愤怒、痛苦中哪一种的复杂心绪。

出发前，她就告知了日菜不要跟过来，也做好了被抱怨的心理准备。可意外地，日菜并没有追着要求加进来，反而很平和地接受了。所以，她一度还以为日菜是终于有其他更感兴趣的事物。

结果现在……日菜是怎么会直接出现在这里？周围人对她的出现都没什么惊讶的样子，难道是早就瞒着自己一直在船上。

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询问这点，但看着日菜对她一如往常的灿烂笑容，纱夜不好别开视线，只能点点头。

只是，当她都差点忘记的身后那位富商之女跟上来，却开口就擅自以她未婚妻的身份自居时，纱夜在讶异和头疼着到底自己有哪句话没说清吗的同时，总有种，果然这种时候绝对不希望日菜在的感觉。

“……殿下？这位小姐说的是……”

一经说出就全场哗然的话，让站在日菜身后的书记官露出了一瞬震惊的神色，才继续镇定地询问。迎接的人群也喧哗了一阵，才在纱夜的视线下重新安静。

唯一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的只有的日菜，她仅仅是将视线越过纱夜到了后面的少女身上，露出了探寻的神色。

“发生了一些事情……总之，先帮她安排一个房间吧。后面再说。”

无法当众打脸自己救命恩人的话，纱夜叹了口气，先将这个话题揭过，准备之后避开对方再与大家说清。

其他人没有继续询问，负责船上事物的管家则引着那位少女先行离开。对于对方临走前深情告别的眼神，纱夜也不得不摆出礼貌的笑容。

送走了麻烦人物，但日菜仍在旁边的情况，她还是没法完全放松。

可出乎纱夜意料的，一向总是不顾她排斥姿态也要黏着她的日菜，今天并没有跟到最后。

从中途，日菜就像是有些注意力不在此的感觉，在她开始和其他人对接船上的事物后，很快就一个人先离开了。

纱夜不知道是怎么了。但日菜的不在场，对她来说，倒是方便了稍后要问其他人的事。

此刻，处理完所有事情。纱夜一个人回到摇晃的船舱中，在桌前将刚刚问书记官要到的羊皮纸展开。

不算细腻的纸张上用拉丁文竖着写了一排药物的名称，结尾则标注了一个34的序号。确认了是没有见过的药方后，她将羊皮纸重新卷好，放入了桌上带有锁扣的小箱子内。

里面已经有同样的几十卷纸张了。这些都是路上让人特意搜寻的，或许可以医治日菜失声的方法。

也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但是……

看着锁起来的箱子，纱夜不由得摇了摇头。

刚刚拿到的这一份和最初找到的药方成分差别不大，估计效果也相似。而目前到手的她都专程找人验证过，可哪一个都没有特别好的效果。

原本她是准备找到切实有效的药方后，再让别人拿给日菜的。但现在看来，日菜之前就一直偷偷在船上的话，该不会已经知道她在做的事了？

脑内闪过刚刚日菜发呆的神情，让纱夜从有些暗沉的回忆中回到眼前。

虽然不知道日菜今天是怎么了，但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能直面日菜坦率的双眼。

明明已经是从死亡边缘走回来一次，可在面对日菜时，她仍然未能理清这混杂的心绪。

只是……既然日菜已经在这里了，哪怕出于必须劝说日菜回去的想法，不论多么不想面对，她也必须去单独见一面。

站起身，走出门。

按照管家所说的，日菜一直藏身的船舱就在她的旁边，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都没发现。

站在门口，纱夜深深呼吸了一阵，才敲了敲门。出乎意料的，门没有锁。随着她叩门的动作，吱呀一声，门开了。但探身进去，日菜并不在里面。

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失落，纱夜正准备转身出去，却在正中的桌子上，看到了许多散落的小圆珠。甚至有不少滚落在了地板上。

……珍珠？

从几年前纱夜就发现，日菜身边偶尔会有许多漂亮异常的珍珠。但是因为她一直无法做到主动与日菜交流的缘故，从来没有问明这是从哪里来的。

可这么随便摆着，甚至地上都是，要是踩到哪里摔倒就不好了。想到这里，纱夜重新走回去，将地板上和桌面上的珍珠收拢起来。

意外的，珍珠入手的感觉奇异地带着暖暖的温度，让她有些讶异。可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纱夜没有深思，继续用随身的小袋子装好后，就放置在了桌面。

收拾完用不了多久。重新直起身时，才一回头，她发现日菜居然已经回来了，还不知道在门口站了有多久。

“日菜？……你什么时候……”

日菜走路仿佛猫一般毫无动静，加上不能说话后无法出声打招呼，纱夜以前就因为这样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过好几次。

不过今天是她擅自进到日菜的房间，不论理由是什么，倒是不好摆出责备的表情了。

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她摆出招呼日菜进来的姿势。瞬间，在门口游移半天的妹妹一下露出惊喜的表情，连眼睛都亮了起来，迅速走了进来。

“日菜，抱歉擅自进到你的房间了……但是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船上的？”

看向日菜，开口问出自己思考了半天的问题。

日菜歪着头想了想，才伸手指向了她们所在的国家的方向。

虽然无法说话，只能用表情和手势表达意思，但即使纱夜不想承认，大多时候她光是看着日菜的眼睛，就能看清想要表达的情绪和想法。

果然，日菜是从最初就在船上了。刚刚与书记官交谈时，对方还特意说了日菜在那场暴风后一直在找她，还帮忙救了好多人，一副不希望她生日菜气的样子。

看来，其他也有不少人早就知道日菜在船上，还帮忙瞒着自己了。

要说完全不气是不可能，但看着日菜眼瞳中的关切，她并不是毫无触动。虽然一想到其他人反而比自己还清楚日菜的行踪，胸口总有种憋闷感。

还没说出什么，或许是情绪被日菜察觉了，她更靠近了一点，仰着头担心地看过来。

每当这种时候，纱夜总无法坦然地看向日菜眼中的，自己的倒影。

“好了……我没有生气。还有，谢谢。”

退了一步，视线与日菜错开。最后的谢谢，说的极为小声。

在这种事情上，果然还是不要继续纠缠了。已经决定不去计较之前被瞒着的事，可来时决定的要说服日菜离开，这一点，也依然没有改变。

这是出于私心，可也不止是出于私心。

与那次暴风同等程度的危险在接下来肯定也会出现。加上，虽然不知道日菜已经看着她多久了，她还是不想让日菜获悉后续她找寻治疗失声药物的过程。

她的自尊心，让她不希望被日菜认为专程在付出什么。

“……之前就算了，到了下个港口时你还是回去吧。我会从船队分出一半护送你。这趟旅途太长了，我们两人需要至少有一个在王宫留守。”

日菜大概是没想到都被说了不生气，却又这么快就要求她回去，眼中满满是不乐意，一副想要撒娇耍赖留下的态度。

纱夜与那直率的眼瞳对视，完全说服不过。哪怕刻意摆出冷漠的表情，也会被无视。只好暂且换话题，询问起日菜刚刚是去了哪里。

这下，日菜倒是没再缠着留下的事，毫不犹豫地比手画脚地表达。

我去和姐姐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打招呼了……所以，她真的是姐姐的未婚妻？

依然是很容易就顺利理解了日菜想表述的话。只是，纱夜在理解的当下，就一时噎住。

……差点都忘记这事了。

才不是什么未婚妻——虽然想要这么直接对日菜否定，可要详细说起前后缘由的话，肯定又要被追问起来那为什么对方可以留下自己却不行，然后在这边耽搁半天。

她实在没有在这种细节事情上，与日菜继续闲聊的余裕，只能随意的敷衍过去。

“……你不要太叨扰她，总之下个港口时，你就回去吧。”

说完这句，纱夜没有再说更多。她直接移开视线，转过身往自己船舱的方向走去。

即使知道日菜可能对她这样刻意疏远的态度不开心，但何时才能对日菜更加坦率，她也并不清楚。

身后的门关上了。

没有去看日菜的表情，但也没有传来追着她的脚步声，日菜应该是听进去了吧。

稍许安下心。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她才踏出几步，就仿佛听到身后的门内，有着珍珠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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