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利科村 AM 9:00 +14°C］

　　「⋯⋯林克！」

　　林克回過頭去。

　　多朗和博嘉多猶豫地看了過來，似乎他們也不確定攔下托亞這個舉動是不是正確的。

　　他搖搖頭。

　　「我進去不會太久的，你⋯⋯在外面等一下就好，拜託了。」

　　話一出口，兩位門衛就盡忠職守地把托亞攔住，不讓他靠近英帕居所門前的樓梯。對方那一向意氣風發的眉眼悲傷地垂了下來，像個委屈的狗狗一樣用濕漉漉的眼神看向林克。

　　「林克⋯⋯」

　　林克放在身側的手不禁暗自握緊了拳頭，指甲壓進了掌心。

　　為什麼⋯⋯要用那種目光看我？是憐憫我還是怎樣？

　　自己也知道這是在情不自禁的撒氣，托亞的困惑一點錯也沒有，所以他硬逼著自己轉身，不要把多餘的話說出口。亂發脾氣有前輩那次教訓就夠了。

　　他跑上樓梯，完全忘記了——

　　「男⋯⋯男人！」

　　帕雅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座村子。

　　林克面紅耳赤，完全忘記了這麼直接跑上來一定會嚇到她，突然慶幸起還好擋住了托亞，恐怕看到兩個男的一起現身，帕雅會直接嚇到心臟病發。

　　帕雅慌慌張張地自我介紹完後，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門：「請⋯⋯請進，祖母已經等您很久了。」

　　林克嘆了口氣，轉身面對那道他已經來過無數次的大門，深深呼吸。

　　他推開大門。

　　「⋯⋯好久不見了，林克⋯⋯」

　　英帕就端坐在她一如既往的位置上，開口說道。

　　嗯？林克感覺好像是不是少了點什麼，但他不太確定。

　　「雖然我現在已經上了年紀，但你應該還記得我吧？」英帕微笑著拍了拍大腿，然後說出了全新的話語：「我就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抵達呢⋯⋯從我收到了這百年未見的密件開始，就一直在等你過來了。」

　　⋯⋯咦？

　　林克茫然的困惑一定全寫在臉上。

　　英帕對此咯咯笑了起來。

　　「怎麼了？沒有心理準備嗎？」她笑著說：「我以為⋯⋯你會猜到的。」

　　⋯⋯心理準備？

　　「我收到的是，來自海拉魯國王的親筆密件啊。」英帕輕描淡寫地解釋。

　　那老傢伙！？

　　林克張大了嘴，懊惱著自己怎麼從來沒想到——說真的，就算是之前的輪迴，他也從來沒有疑惑過：為什麼羅姆那傢伙在台地上待了一百年，還會知道英帕人仍在卡卡利科村？

　　哪怕只餘魂魄，他們鐵定還是有什麼聯絡的手段——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林克啊⋯⋯再靠過來一點吧。」英帕招了招手，林克僵硬地往前走去，站到他們過去經常對話的那個位子上。

　　「他⋯⋯什麼都說了？」

　　他有幾分難堪地低聲問道。

　　英帕沉重地點了點頭，歪過身子往身邊摸索了一下，然後遞給了他一塊墊子。

　　「你也坐吧。」她示意他擺好墊子：「⋯⋯這恐怕會是很長的談話。」

　　林克乖乖地坐了下來，滿腦子的驚魂未定。說真的，他一直沒有準備好要繼續這場談話，從羅姆將他推出台地外後，他就一直在刻意分心不去想這件事⋯⋯是啊，他可恥地利用了托亞的存在作為逃避現實的正當理由，根本就不敢去思考——所以現在才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不生氣嗎？」他本來想問英帕怎麼想，但這句話卻先衝口而出。

　　「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英帕問，似乎是真的不明白：「林克，你在擔心什麼？」

　　「就是，我的無能——」真心話像流水一樣從他的嘴裡泊泊流出，他捏緊了拳頭，唯恐再次如他在羅姆面前那般可恥的哭泣。「——我浪費了你們所有人的期待，不管試了多少次都沒有辦法幫助薩爾達，一直、一直在重來，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結束這一切——我甚至都沒有成功想起來多少以前的事！」

　　英帕對他的表白沉默以對。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對方一眼，卻看見老人的雙眼憤怒地皺起。

　　他悚然一驚。

　　「我怎麼會怪在你頭上？」英帕怒道，林克瞪大了眼，她繼續恨恨地說：「如果我生氣的話，那也是對這荒謬的命運，以及災厄加儂——這都是它的錯，怎麼可能會是你的？」

　　林克只能傻傻地看著她。

　　突然之間，門外傳來了一陣喧鬧聲，聽上去很像門衛在跟什麼東西打架，還夾雜著些許帕雅的驚叫，林克扭頭過去，正好看見一隻咕咕雞從他沒關好的門縫邊跑了進來。

　　「咕咕雞？」英帕驚訝地說。

　　林克連忙起身，動作迅捷地抓住那隻到處亂衝的咕咕雞，順便開門看了一下。樓梯底下，多朗和博嘉多滿頭大汗地抬頭，對他大喊大叫。

　　「林克大人！真的非常抱歉！」多朗叫道：「我們真的攔不住那隻咕咕雞，牠——牠不知道受了什麼驚嚇，突然就往樓上飛了過去，牠是不是打擾到您們了？」

　　「真的非常抱歉！我的小咕咕雞怎麼會這麼不聽話——」博嘉多哀嚎。

　　整件事情太過荒謬，讓本來很緊繃的林克不小心噗哧笑了出來，他朝下揮了揮手，大叫道：「沒事！我已經捉住牠了，晚點我會帶牠下去！」

　　「非常對不起！」門衛們的道歉還沒停息，林克趕緊把門關上，抱著咕咕雞回到他的座位上。

　　他眨了眨眼，發現英帕也憋不住笑容。

　　「如果這能讓你輕鬆一點的話，我不介意你帶著牠。」英帕一派輕鬆地說：「我從來沒看過你這麼緊張的樣子⋯⋯這讓我想起了我們以前常常連夜開會的事。」

　　「咦？」

　　話題怎麼歪到那邊去的？林克抱著咕咕雞，極度困惑地想著。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仔細想想，我們兩個，你和我，都是責任感過重的人哪。」英帕淡淡地娓娓道來，嘴角還噙著一抹笑：「但畢竟，我們所在的位置也從不允許我們大意，你是公主殿下的侍衛長，我是執政輔佐官。每一次殿下一時興起要出門去田野調查，我們都得花個幾天幾夜開會，確認路線和沿路的安全守備⋯⋯你也許不知道，其實我每一次都非常緊張，唯恐事情出了差錯，但你卻總是淡定無比，彷彿在說著：有你在的話，哪怕有什麼意外，也不必驚慌——當然你從來沒有真的說出口過，但自從有你隨侍在殿下左右，我總是感到放心了許多。」

　　林克驚訝了，這件事他一點記憶都沒有，恐怕屬於還沒想起來的那一些吧。

　　「我那時候⋯⋯其實還對你挺有好感的，林克。」英帕依然微微笑著：「我會這麼說，可不是為了讓你覺得我這老太婆噁心，我要說的是——」

　　她正坐了起來，深深地看著林克的雙眼。

　　「⋯⋯我也很關心你，林克。」

　　她開口，聲音幾乎是顫抖的：「你可能以為我們只是趕著你去完成任務的老人，以為我們只在乎任務成不成功，但不是的——我們，我跟陛下都一樣，都很關心你。你幸福不幸福，你快樂不快樂，這些才是最重要的事⋯⋯我們對你的關心就和對殿下的關心一樣多，我們會希望你去戰勝災厄加儂⋯⋯只不過是因為我們希望你們獲得你們應有的生活，過上你們百年前應該要度過的青春⋯⋯！」

　　林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不禁抓緊懷中的咕咕雞。太狡猾了，他今天不想哭的。

　　「所以，我真的很高興，你終於願意把一直困擾著你的事情告訴我們——我相信羅姆陛下也是這麼想的，他聯絡我時⋯⋯也是拜託我能夠一起幫助你。」

　　英帕說著話的樣子，幾乎也像是在流淚：「災厄加儂⋯⋯比我們所想的要更加強大，我們犯過了一次錯誤，就不應該在百年後也依然只倚靠著你一人去打敗它，我們不應當又將這份責任繼續加諸在你和殿下身上⋯⋯！」

　　「等等⋯⋯」林克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啞的。

　　「陛下告訴我，你已經死了許許多多次，拚上性命才最終抵達了城堡。」英帕咬牙切齒地說：「如果過去的我早知道，我早點知道的話——我應該要派希卡隱衛跟著你的，我應該要去聯絡各族，召集軍隊和你一起過去，我怎麼會這麼傻⋯⋯！」

　　「英帕！」林克叫道，惶恐地看她用力捶著胸口，極其自責的模樣。「我——我沒事的，真的，我一個人現在也沒問題了！那是當初我沒有記憶⋯⋯不懂得迴避危險⋯⋯」

　　「笨蛋！」英帕罵道：「我百年前就應該要想通的，你本來就是什麼都不說，全靠一個人撐下來的傻瓜！」

　　「也不用說成這樣⋯⋯」

　　「總之，我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戰鬥了！」英帕握緊拳頭，老邁的眼裡幾乎要迸出火花，像極了她年輕氣盛時的模樣：「雖然大多數年輕人都叛逃去了依蓋隊，但卡卡利科村裡還是有不少訓練精實的隱衛，我為了叫你過來，派他們去海拉魯各地尋找你。既然你已經先來了，給我個幾天，我會召集他們回來，從今以後，他們會在你需要的時候聽你號令，不再讓你獨自作戰——」

　　「不用這樣！」林克慌張地叫道，打斷了英帕越來越激昂的演說：「我現在——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所以沒有關係！」

　　英帕愣住了。

　　「現在有很厲害的人跟我在一起⋯⋯所以沒有問題的。」林克壓抑著情感說：「我需要的時候會——會來找你要人，所以現在不用急著召集也沒關係，我現在真的沒問題。」

　　「⋯⋯真的嗎？」英帕輕聲問：「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嗎？我真恨我已經這麼老了，不然我會親自跟著你去城堡的！」

　　「是真的！」林克仍然壓抑著快要哭出來的衝動：「有個人在幫助我，照顧我，所以我現在沒問題的，他也在村子裡，我只是沒有讓他也進來⋯⋯。」

　　英帕深深地看著他，林克勇敢地望了回去，彷彿確認了他沒有說謊，英帕的表情終於和緩了下來。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她喘了口氣，粗聲說道：「我只求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前往城堡的時候，一定要來叫上我，雖然我已經不能像年輕時那般自由自在的戰鬥了，但指揮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會的。」林克啞聲說道，不知怎麼地，咕咕雞也跟著叫了一聲。

　　「那就好，那就好。」英帕用力地點點頭，然後突然一拍手：「啊，差點忘了，我也聯絡了普爾亞，她說她那邊有不少希卡之石相關的研究成果，她希望你務必去一趟，現在的你應該很清楚怎麼去哈特諾村吧？」

　　林克點點頭。

　　英帕微微一笑，然後表情立刻恢復正經，她有幾分頭疼地嘆息道：「另外還有⋯⋯四神獸的事。」

　　「四神獸⋯⋯」林克喃喃。

　　「四神獸也一樣，我的人隨時供你差遣。雖然恐怕除了當年登記過神獸的你們五位英傑以外，其他人是進不去的。」英帕敲著額頭：「不管怎麼說，我也有派人到四大種族的村莊去，如果關於神獸有任何消息，我們再來討論吧，我建議你先去哈特諾村一趟。」

　　「好。」林克說道，突然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先講出四神獸恐怕在各地暴動的事，但他覺得異常疲倦，也許明天再來討論也可以⋯⋯。

　　他起身，帶上咕咕雞，給英帕鞠了一個深深的躬。

　　「這場談話⋯⋯和我想像得很不一樣。」他真心誠意地說道：「謝謝你⋯⋯今天所說的一切，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真的非常謝謝你。」

　　英帕搖搖頭。

　　「是我該謝謝這麼努力想守護海拉魯的你。」她露齒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頭：「不過林克呀，我們之間又何必這麼拘謹呢？」

　　／

　　林克抓著咕咕雞從英帕宅邸的高處往下滑翔。

　　說真的，還好有這隻雞在，他才能安然度過這驚人的一段談話，雖然他中途緊張的時候不小心搙掉了不少雞毛⋯⋯希望咕咕雞別為此生氣追殺他。

　　⋯⋯英帕說出的真心話、所提供的選擇⋯⋯沒有一件事是他曾經猜到過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原來可以不用單打獨鬥啊。

　　不，其實這樣說來，他從上一次輪迴時，就已經不是在獨自奮戰了。

　　自從與前輩相遇，他就再也不能夠忍受單獨一人旅行的孤寂⋯⋯那時候，當他碰上路邊的魔物時，前輩總是會衝到他身前，率先朝著魔物吠叫，有時他甚至都不用出手，那匹厲害的狼就會迅速把魔物解決掉。

　　每一次前輩這麼做的時候，他都會感覺渾身顫慄。

　　⋯⋯這種難以形容的，心底癢癢的感覺，就是「被守護」的感受嗎？

　　那麼，現在也有同樣的感覺，也不會太奇怪吧？

　　原來，他是被英帕守護著的啊——

　　當他著地時，他不由得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偶爾做個被守護的一方⋯⋯感覺也不壞啊。

　　／

　　托亞乖乖地在村子裡的旅館等他。

　　⋯⋯看背影怎麼好像被拋棄的小狗似的。林克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表情一切正常，沒有像是哭過或笑得太開心的樣子，然後才走過去點了點對方的肩膀。

　　「哇！」

　　林克身子一歪，他完全沒想到，托亞會突然抱住他。

　　「笨蛋！」托亞嘶聲說：「只要想到你剛剛的表情，就覺得很火大啊。」

　　「咦？」林克慌張了。

　　托亞緊緊地抱著他，像是小孩子撒嬌一樣，把頭埋在他肩上。

　　⋯⋯好奇怪，原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是這麼燙的東西啊。

　　「你休想丟下我自己跑掉。」托亞莫名其妙地說：「我會跟著你一起去戰鬥的。」

　　「⋯⋯欸？」

　　「你是勇者對吧？」托亞仍然把臉壓在他肩上：「我⋯⋯聽村子裡的人說的啦，這就是為什麼你遇見村口那個老婆婆時表情那麼落寞的原因嗎？你覺得我會就這樣被嚇跑？」

　　「我——」他是有這麼猜測過，但他甚至從來不敢細想。

　　⋯⋯不，等等，這傢伙真的知道勇者意味著什麼嗎？

　　「萊尼爾我都不怕，來兩隻我也不怕！」托亞宣示道：「所以你也別想嚇跑我，災厄加儂什麼玩意？我一定把他打到災不起來。」

　　欸？為什麼會扯到那邊去？林克徹徹底底混亂了。

　　「總之，不可以亂跑，不可以私下逃走！知道嗎？」托亞用力掐住他的雙肩，認真地看著他。

　　林克矇矇懂懂地點頭，總之先安撫激動的對方再說：「⋯⋯雖然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我沒有要落跑啦。」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真是的，他是在哄小孩嗎？

　　想了想，林克決定不再繼續壓抑心情了。

　　雖然被托亞抱得緊緊的很難受，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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