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为公子第一视角）

我坐在床上，用手背顶着下颚那块冰冰凉凉的膏药，凝视着再次被绑在椅子上的瑶瑶。

这个倔驴一样的女生，被我们一哄而上时偏偏精准地命中了我的下巴。之后莫之文当仁不让地冲她脑袋来了一拳，才彻底控制住场面。

那块膏药是紫包女生给我的——后来我们为了方便沟通，叫她小紫。JK女生则被我们叫做“小澜”。我们把昏过去的瑶瑶拖到一楼门厅左手边第一个卧室，由黄姐女友绑好，小紫则用剪刀细心地将膏药剪成四个小方块。她把带着塑料膜的膏药贴在我下巴反复核实疼痛的位置，最后抵住膏药的边角，一点点撕开塑料膜，一瞬间仿佛被放在冰块上。

跟大家商量后，黄姐女友很不情愿地分给大家各个卧室的钥匙，让每个人紧锁房门，毕竟还有可能存在两个凶手。我自告奋勇说要看守瑶瑶，并且让黄姐女友从外面将门反锁——这意味着我和瑶瑶都无法自行开门。毕竟除了瑶瑶之外，我是第二嫌疑人，没把我绑起来已是万幸，我有必要通过这种方式降低自己的嫌疑。

“你不怕有人来杀你？”

阿姨走之前悻悻地问，我回答她自己胆子大。实际上，我推测凶手不会再杀人了。

我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意味着瑶瑶……

“你是故意的，还是被迫的？”

宛如醉宿者醒来般的呻吟，瑶瑶的声音传至耳膜。我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她这句话应该在核实我是一开始就想骗她，还是保全自己的无奈之举。

“都有，”我在床上盘腿坐着，弓起背打量她的脚，那让我下巴疼痛的罪魁祸首。瑶瑶洗澡后穿的一次性拖鞋在踢我的时候掉了一只，被拖到房间的时候掉了另一只。所幸别墅的地面还算光滑，她赤着脚也只有小部分的破皮。她没有涂指甲油，指甲是自然的淡红色，与她坑坑洼洼的手指甲不同，脚指甲修剪得平滑整齐。许是刚刚沐浴过，显得光洁柔嫩。很难想象这种东西会踢得我痛不欲生。“保命就不说了，但我更看不惯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我花了钱还要受制于人，冤大头可不是这么当的。”

“解开。”仿佛从脸上将表情这种东西剥夺一般，瑶瑶向绳索的方向努了努嘴。绳索让她的双臂双腿都无法行动，那锐利的视线成了她最大的武器，“你不想要保镖了吗？”

你还不明白事态发生了变化吗？

“那封预告信不是写给我们看的，至少不是写给我俩看的，你弄清这一点，就知道凶手不会再杀人了。”我伸直手臂按在盘腿中间的床单缝隙，双手陷入柔软的触感中。瑶瑶挑起眉毛，没法咬手指思考的她只有抿住嘴唇。半晌，她长出一口气，我问她明白什么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像是代替我的回答一样，她闭上了遍布血丝的眼睛。

是的，如果以“两个凶手”为基础思考今天的案件，那么两位凶手之间的关系就值得玩味了。只要他们不是合作关系，那另一人的犯罪就是绝佳的替罪羊，毕竟嫁祸给普通人比嫁祸给杀人犯难太多了。如此一来，当第二位凶手作案完成后，第一位凶手一定会想着嫁祸给她。反之亦然。

预告信中的重点，于我们而言是“出门报警会被杀害”，但就算没有这条信息，我们也许也很难冒这么大雨下山；于另一位凶手而言，则是“已经杀了两个人”和“还会再杀一个人”。这就是对另一位凶手的挑战书，要把所有事情嫁祸于人。在恐惧之下，我们也会自然觉得今天的事情全出自一个人之手。

要说为什么凶手不会再杀下去……每多杀一个人，都是给自己留下破绽，多一份嫁祸的风险。就算我们探明了凶手的身份，也不会被凶手杀人灭口——瑶瑶已经证明了这一行为的荒唐。强如跆拳道红带选手，也会被我们乱拳打死老师傅一样绑起来。只要在大家面前公布真相，凶手也不会有杀人灭口的机会。

综上，我不再有死亡的危机，也不再需要保护自己的保镖了。

屋里的气氛就这么沉寂着，最终被瑶瑶肚子的叫声打破。我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莫之文正在厨房用现有的食材做夜宵。瑶瑶像是被夺去意识般，只用玻璃球似暗淡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并不觉得怜惜。相反，联想起洗澡前后被她的一次次贬低和否定，我竟感到莫名的舒心，仿佛在家中按压粘鼠板把挣扎的老鼠一下下碾压至死般。

“问你一个问题，问题的答案决定了你能不能拿到钱。你之前没回答我，拿到钱，治好你家人的病之后，你会做什么，怎么活下去。”

我无意义地玩弄着自己快干了的刘海，向她放声。

“你想听哪种答案？”她用几乎没有的声音回复。

“想听真心的。”

我屏住呼吸。她会怎样而活？我又是否能从她这面镜子上看到自己的未来？黄姐死了，我要找到其他的陪玩渠道，无论如何我要在她甚至榨出点有用的信息，也算不枉此行。

“是么？那我告诉你，我不会变成你这样，我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和朋友一起聊天说笑，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遇到自己爱的人。”

我的全身仿佛遭遇了电击般麻痹了，“什么叫我不会变成你这样？”怒火直冲脑门，我感到大脑嗡嗡作响，从床上跳下，站在瑶瑶面前，“我知道你是被迫来的，但是我花钱你做事，你至于这么损我吗？”

“这就是真话。解开绳子放我走，我不要你这两万了。”她锐利的视线让我无从反驳。眼前的一切正清晰的刺入大脑，鼓舞着细胞中的血液。我想要把面前的她撕碎。不正常？我知道自己不正常，但你凭什么可以否定我的每一句话，哪怕我的真心！

在这个人心中，我是骗子。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我疯了似地在包里翻找着让愤怒发泄的东西，眼前的她无动于衷。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如同演员失误后的哄笑般，它们也嘲笑我。

“找刀？气急败坏，想杀了我？你……”

我的舌头堵住那听烦了的戏谑语气。她无从反抗，似乎也不敢狠下心咬断我的舌头。我毫不留情地侵染着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她柔软湿润的舌尖被我覆盖压倒。大脑仿佛要炸裂般，我的舌头不顾一切地向深处探着，顶着，似乎全身的体温都聚集于此。好像它并不是舌头，而是我的阴茎在她的产道中积极地完成着传宗接代的任务。

愤怒让我的每次呼吸都像针扎一样疼痛。

看到预告信后，我害怕到了极点。我想象着自己被凶手追到墙角，像之前两位死者般，心脏被缓缓推入尖刀，意识逐渐模糊……想驱动自己的身体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止活着的意义，连现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我希望有人能用一个拥抱告诉我她会和我一起面对，这难道也是剥削，也是有钱人的把戏吗！

牵制住她的舌头，我保持着嘴上的动作，伸出左臂将她的衣服下摆扯出。食指和中指都戴上了刚刚在包里找到的指套，上面布满了按摩器般的小颗粒。在她混杂的大声低喘中，我从下方袭进她的前胸，夹烟般的姿势用两根指头把那颗樱桃牢牢挤在凹凸不平的颗粒中。

凭什么说我是油腔滑调的女人？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性格使然，那看到预告信之后跟你边开玩笑边说会把钱付清，还不是为了安慰你？就因为没接受你的下跪，没接受你的道德绑架，我就要被你踢下信任的万丈深渊？

“唔……”瑶瑶的反抗更加激烈，我感到唾液从我们两人接吻的缝隙不断流下，从膏药的表皮延伸到颈部。我的手粗暴地揉捏挠拧，仿佛要把樱桃揪扯下来般用力。

我就当一回最油腔滑调的人，让这两万块能值回票价。

我从她的脸庞离开，瑶瑶像是潜水憋气计时结束般边咳嗽边大声喘气，时而夹杂着痛苦的呻吟，脸色潮红。我将原本捧着她脸颊的手放在她的另一个乳房上，准备进一步发泄我的怒火……

“你们……讨厌男人是吧？”

瑶瑶的话语仍然夹杂着咳嗽，冷不丁地发言让我的手指停下了动作。

“我……不明白……你们讨厌大男子主义，为什么……得不到答案就用暴力让人屈服……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低劣，你连你讨厌的那群人都不如！”

如同一阵风冲散了愤怒的烟雾，我的手从她的前胸滑落，嘴中弥漫着她口中淡淡的薄荷气味，却无法组织一段有效的词句。

我做了什么？

虽然早就预想到会做，连钱也付了，对方也有相应的准备。可我为什么还是像个强奸犯？

这似乎是人的本性，也就是精神分析中所说的“本我”。也许大男子主义是所有人类的本我，只是我们更多在男性身上看到，就这么命名了。我把瑶瑶当成了一个购买后的玩具，用本能撕咬啃食着她。

暴力、控制……娜拉也不例外。

事态总是出乎意料。在我思考哲学的当儿，急促的脚步声向房间逼近，莫之文从外面打开锁闯进屋子，面对着衣冠不整的瑶瑶和我，她还是优先说出了自己要说的事情：

“小澜被凶手刺伤了。”

我立即意识到对瑶瑶来说，事情的转机来了。我和莫之文说自己很快过去，等她跑走后，不言不语地解开了绑着瑶瑶的绳索。挣脱束缚的她果不其然给了我一脚，但刻意踢在了胳膊上，是我强忍着可以不发出哀嚎的痛感——她也知道，要是把我踢残了，凶手也会笑掉大牙。

“听这意思，我还有钱拿？”瑶瑶揉着手腕，左腿保持着后撤的姿势，好像我踏入她的攻击范围就会被一脚撂倒般。还湿润着的瞳孔盯着我，像鼻青脸肿的孩子望着刚刚酒醒的父亲。

“她们应该知道你没那么大嫌疑了，不过算我求你，好好待在屋子里，别出去。”

“不然就把我强暴了，对么？”她从口袋里翻出纸巾擦拭嘴角，一手将上衣下摆重新塞进长裙里。

手无力地垂下，不经意碰到了大腿，我才意识到自己连指套还没摘掉。

“我……不是故意的。”我抽出指套丢进垃圾桶，这下换我满脸通红了。

“我平常不怎么看微博小蓝书，但你还是成功让我联想到‘普信男’这个词，有意思。”瑶瑶低头看着衣领里侧。

我只能以尴尬回应她嘴角的冷笑，将自己包中剩下的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和两小包葱香苏打饼干放在床头柜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屋，用黄姐女友给我的钥匙把自己的那些丑事全部锁在里面。

外面上锁只是为了防止凶手潜入屋子——虽然我觉得凶手打不过瑶瑶。瑶瑶自己可以从内部开锁出门，我只能祈祷她不要作出什么以牙还牙的事。

莫之文刚刚说小澜是在一楼游戏室被刺的，我经过空无一人的客厅，缓慢走向房门半开的游戏室，脑中整合起自己先前了解的信息。

装什么装？我什么时候是这么理性的人？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忘却那个房间所做的卑劣行径罢了。

摇了摇头摆脱无意义的思考，我想起向莫之文问起的石街中学。

石街中学是主城区和郊区交界处的一所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在这个二线城市，每年有40%的人能上本科，算是水平中等的学校。莫之文8年前在这里上初中，而她被邀请到别墅，也是因为黄姐想当面询问她一些有关石街中学的事情。可惜，双方交流后不久，黄姐就一命呜呼了。瑶瑶被再次绑起来的时候，莫之文问其他人是不是也是因为同一件事被叫来，但得到了所有人的否认。我继续追问学校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她记忆深刻的事情，她说初中阶段，小打小闹的人每天都有，闹大的无非就是一个13岁女生怀孕和一个13岁女生打架惊动警察几天没来上学的事。这两件事隔得很近，似乎是在一周内发生的。

“你觉得黄姐叫你来，跟这两件事有关吗？”

“不太清楚，我那时候虽然不爱学习，但打架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听说被打的人都进医院了。当然了，男女之事也是。当时我也长得不怎么样，别说恋爱了，我反而是他们真心话大冒险的对象。”

虽然对颜值很低的女生来说，校园恋爱基本和她们无缘。但若是她和女生怀孕那事有关呢？这个年纪的男生，也许会因为精虫上脑作出……

胃液上涌，我赶紧扶住身旁的沙发，一手捂住嘴。为什么又是那个词？我又不是他们，我怎么会是精虫上脑的男生，这是侮辱。

显然，用来转移想法的分析也只能中断了。我深呼吸后调整状态，走向小澜被刺的房间。

还在楼道的时候，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跟个菜市场一样。其中声音最高的是黄姐女友，用贵妇似的声音指责着小澜不应该私自跑出来，像是哪家的千金痛骂摔碎碟子的丫鬟。

推开半掩的门，不合时宜的快节奏旋律和鼓点把我的思绪搅乱。我的视线掠过混作一团的众人，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屏幕上的赛车游戏。足足15寸的屏幕几乎要把我吸进去。游戏的画面和音乐都偏卡通风，此刻已经结束一局比赛，显示出排行榜。排行榜上都是些我不认识的名字，但第二名的字体显然更大，两侧还标有实心五角星，也许是玩家正在使用的角色。玩家名是……

“发什么呆啊！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黄姐女友聒噪的声音刺进耳朵，我像是听到主人指令的猫咪般头也不回。从这个人身上很难得到更多信息了，她为了摆脱嫌疑，只会不断撒谎。

“姐姐还蛮有侦探作风的，被害人都不关注，一来就看着自己觉得可疑的地方。”没等我转头，一只缠有绷带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视线顺着桃色的指甲油——绷带——血迹一路延伸，我看到小澜眯起一只眼歪头微笑。她茶色的头发底端有些杂乱，白衬衫的第一个扣子松开了，胸口隆起的布料旁有几滴从上往下掉下来的水渍。是口水？不，她一个刚刚逃离鬼门关的人怎么如此悠哉？

“侦探个屁，”黄姐女友几步走到我身前，发现自己比我低半个头后，唐突地转向小澜的方向，“给你们安排房间就不错了，还没收费呢！现在又到屋里玩游戏……你知道这个屏幕花了多少钱？”小澜用那只渗血的手挡在脸前，双腿半屈，嘴里夸张地叫着“好害怕啊”。但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她拼命忍住笑意的那张脸。

听这话，应该是小澜走出自己房间偷偷到这里玩游戏被人刺伤的。

“先不说侦不侦探，小澜，你看到刺伤你的人有哪些特征了吗？”

“你猜？”小澜又把那只受伤的手怼到我面前了。她噘着嘴唇，上面不知何时涂成了橘色系的唇釉，还有一股柔和的果香味。

我对这女孩有兴趣了。当然，并不是性与爱范畴的兴趣。纯粹是把她当作偶然遇见的女主播，不知道以后还能整出什么大活来。作为受害者，她现在的表现值得玩味，如果我正好是刺伤她的人，在她刚才的动作中恐怕已经吓得露了马脚。

饱受折磨的耳膜忽地清净下来，我恍惚望向身后。莫之文单膝跪地在一个灰色坐垫上，一手握住游戏手柄。“我把游戏声音关了。”她陈述完即坐回沙发中间，似乎等着我的论断。小紫正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见莫之文坐过来，立刻向沙发边缘挪了身子。她低着头，极为拘束地端坐。她身侧的沙发握手上立着一个铝制的医药箱——刚才应该是她为小澜包扎的。

“你没看到凶手，因为你不是来这玩游戏的。”说罢，我请莫之文连带着把天花板的吸顶灯关掉。如此一来，房间里只剩屏幕和其两侧无主灯的光亮。黄姐女友闭了嘴，不再说我摆弄她家里的东西了，似乎期望我的推理能减轻她前次讨论中的嫌疑。我回到房间门口，在众人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屏幕前的坐垫旁。

“懂了，你想说如果我在打游戏，哪怕只开着无主灯，也能看到有人从门口走过来。不过说实话，打游戏的时候这么专注，也是意识不到的？”

“啊……“我意识到自己推理的错误。

“不是玩游戏为什么要大晚上来这？”小紫也颤颤巍巍地发话了。

“你在找手机。”犹豫许久，我还是说了出来。这个事实的暴露可能加重小澜的危险，但凶手应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再不济我一会儿可以拉着瑶瑶来保护她……

如果她就是凶手，刺伤自己就是为了骗取信任呢？

“别得寸进尺，让你们住是因为凶手还没找到，也没法报警，谁让你来我的房间翻我的东西？”黄姐女友的叽叽喳喳打断了我的思考。

“请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找到手机，那我们的一切难题就都解决了。我们也不必在你这里下榻。如果你执意不让我们寻找手机，那只能说明……”莫之文起身义正言辞地斥责道，她矮小的身子并没让她在和黄姐女友的对峙中处于下风。

“你什么意思！”黄姐女友也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可她只能在原地大吼大叫——莫之文挡在她的身前，像斗牛士拦住一只发怒的高大公牛。我站直身子，继续向大家说明事情原委:小澜为了结束这场荒唐的杀人游戏，在游戏室翻找大家的手机，为了不让凶手察觉，她打开游戏，还特意将游戏背景音放大，配合无主灯的灯光，伪装成在打游戏的样子。

“姐姐，我还以为你情商很高呢，”小澜不知何时坐在坐垫上，她系好衣领的扣子，摆正蝴蝶结，连带着掉到膝盖的过膝袜也拉到原来的位置，头也不抬地发起牢骚，“你说出来，大家就都知道了，我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刚才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如果我确信小澜不是凶手，那我就不该把她的目的澄清，这会害了她。但从进入房间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感到不对劲。被刺的是小澜，但在场的人似乎就数她最冷静。为什么？

接下来，我好言好语劝住黄姐女友，让她在旁边旁听后，开始与房间中的几个人核实刚刚发生的事情。小澜称，自己原本是在大门附近蹲下身搜索沙发下的缝隙，被人突然推开门掐住喉咙，挣扎中，对方手中的刀（不确定是何种刀具）划伤了她的手背。对方将她推倒后，趁着她捂着脖子咳嗽的间隙跑了。

所以受伤的才会是手背？

我随即与房间中的几个人核实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众人无异议。我只得从在场的人赶来的顺序入手。

从谈话中，我获知先赶来的是在厨房的莫之文，莫之文来了后，立刻把房间反锁，然后去各个房间找人。客厅是没人的。之后赶来的是小紫、黄姐女友、我。而莫之文也证明了瑶瑶在屋子里。但是大家表示怀疑，我不得不说出刚刚的经历（我把它表述为拷问）来证明我和瑶瑶都没有离开房间。

这时，我才突然注意到阿姨并没有在房间。不过莫之文说，她在通知我后就通知了阿姨，阿姨表现出很害怕的情绪，让莫之文先走。

“那就是阿姨喽？”小澜嘻嘻哈哈地问。

“不一定。其他人也可能在刺伤你后把凶器放下再赶过来……不过我私心觉得阿姨这个性格估计干不了这事。”

莫之文在这之后提到了应当搜寻大家身上的凶器，由于我在前次讨论时出了柜，被大家担心揩油，搜身由莫之文主导进行，最后由小澜搜了莫之文的身。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人带着凶器，哪怕是可以划伤手背的指甲刀都没有。

“要看看对面房间吗？”

见我一筹莫展，小澜打开了通向另一边房间的门。那扇门是无把手设计，乍一看还以为是柜子。我来到另一个房间，发现这里宛如刚刚游戏室的镜像。一样的15寸巨型屏幕，一样的手柄，无主灯，坐垫，沙发。大概是为了一起玩某些没法双人操作的游戏吧。此时，小澜表示若凶手原本藏身在这里，也有可能对自己发动袭击。

说了这么多，还是要看案发前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但除了我和瑶瑶能互相作证外，其他人都待在自己房间，小澜则在游戏室，她们无法自证。

此刻，我的恐惧相比刚发现预告信时好转不少。这归功于另一种情绪——困惑占据了自己的大脑。按我和瑶瑶的想法，凶手再行凶只会暴露更多情报，吃力不讨好，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伤人者是黄姐女友，即第二案的凶手，她为了摆脱嫌疑应该留下让人明确不会怀疑到她的东西，但是并没有。在刚刚的讨论中，她还险些让人把矛头指向自己，伤人者是她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是第一个凶手希望嫁祸第二个的凶手（黄姐女友）？

现在包括我在内，至少有四个人知道黄姐女友是凶手。我，瑶瑶互相知道对方没有嫌疑，所以能锁定黄姐女友。第一个凶手一开始知情有两个凶手，很容易推出黄姐女友。而对其他人来说，黄姐女友虽可疑，但还有瑶瑶和我互相袒护的可能。

而我和瑶瑶之所以不准备揭露黄姐女友，是猜测她大概率不是把手机藏起来的凶手。第一，她顺风车杀人第一时间就该报警，慌的是第一个凶手；第二，黄姐女友一人出去实施犯罪，正好不在寻人的队列，在这种已有的嫌疑下还把手机藏起来，只会暴露地更快。

综上，现在揭露黄姐女友，哪怕所有人都相信我们的说辞，也难保她本人会大闹一通。不仅会打草惊蛇，在抓住另一个凶手时也会缺少一个切实的帮手。毕竟，黄姐女友有着房间里的所有钥匙，而且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找出另一个凶手。

换句话说，我们不是在玩侦探游戏，真凶是谁无关紧要，这是警方要侦破的案件。我们只需要拿到属于我们的通讯工具报警，期间保证自身的安全。不管是推理还是小澜这样直截了当地搜寻手机，都是为了这一点。不过她的行动太简单粗暴了些，容易遭凶手毒手。如果手机被发现，凶手是可能灭口的。

等等，如果小澜自己就是凶手呢？我这么想着，罗列了四种可能:

小澜是凶手，被另一个凶手刺伤。另一个凶手也许得知了身份，但刺人反而会暴露自己，风险太高。更倾向于随机下手正好蒙中。

小澜是凶手，自己刺自己，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更顺利地嫁祸黄姐女友。

小澜不是凶手，被黄姐女友刺，和第一种一样。为了通过造成第三个被害者来嫁祸他人。

小澜不是凶手，被第一个凶手刺。理由同上。

小澜不是凶手，但刺了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搞不懂。

……

在我一一排除错误推理的时候，屋中突然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叫。我一抬眼，正对上菜刀刀刃散发的寒光，握着菜刀的人，是阿姨。

为什么是她？

阿姨穿着暗红色的中老年款披肩，面孔狰狞。她不知何时站在小澜身边，仿佛马上被征用最后一只小牛犊的农妇。她粗暴地搀扶——不如说是拽起刚刚坐在地上对着化妆镜摆弄头发的小澜，长满皱纹的两只大手钳子般掐住小澜细瘦的胳膊。当小澜动用浑身的劲儿挣扎时，尽管胳膊都快要被夹断了，但阿姨似乎很小心地避开触碰小澜手背的伤。

“谁！谁！”

阿姨眼睛圆睁，嘴中发出不成话语的吼叫，口水四溅，连小澜失态地的大喊大叫被阿姨的吼声紧紧盖住，只有时而听到一声尖锐的嗓音。

挥舞菜刀的风声从耳边掠过，阿姨一步上前用晃悠悠的菜刀指向我，刀刃肆意地向我展示着它的压迫感。我立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刀？为什么她拿着刀？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观察刀刃是否有擦拭过的痕迹，但恐惧使我全无思考的余地。我心跳加速，像抱着洪水中的树干般把全身贴在无主灯上，脑中连求饶的话都难以组织。死……我要死了吗？

还是莫之文可靠，她喊了我一声，用身体挡在了我和阿姨之间。阿姨见状也与她拉开距离，我才发现阿姨还拽着小澜的胳膊，小澜的半个身子都被扯离了坐垫，衬衫因为这个动作被生生往上移了几公分，露出她的肚脐。

从侧面，我能看到莫之文的神情不似刚才阻拦黄姐女友那样勇猛。她蹙着眉毛，与阿姨保持着约一米的距离。可阿姨一晃刀，她又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肉眼可见的汗珠从她的额头划到眼眶，溶在那只精致的假眼周围。她不得不闭起一只眼，手始终在胸前保持着反击的姿势，不敢揉弄眼睛。

一股冷风从身侧袭来。我向风的源头看去，是小紫已经打开了窗户。然而窗户并无法翻出，外面只有黑色的护栏，缝隙只允许一只手臂伸出。她紧扒着其中一根护栏，飞溅的雨水在刹那之间打湿了她的上衣。小紫被冷风冻得发抖，却仍不敢离开窗户半步。要是阿姨向她挥刀，她也许不惜把身体拆散架也要从护栏的缝隙逃走。我也开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雨点。雨裹挟着风声，在原始人般的吼叫中组成一首鸣奏曲。

“是不是你！”

阿姨的嗓子已经哑了。

莫之文护在我身前的背影让我觉得自己还不能这么窝囊，狠锤了几下地板，我终于发出了声音：

“阿姨，你冷静！我知道你已经撑不住了，但是……”

是的，虽然我们已经乱作一团，但凶手也可能趁此下手。

阿姨无视我的话，在风声与雨点中，拖拽着小澜一步步挪向大门。她们一动，我才发现了刚刚在视觉死角的黄姐女友——她蜷缩在沙发侧面头也不敢抬。莫之文仍然护在我身前一动不动，也可能是被恐惧缠住了脚步。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两人将要推开游戏室的大门……很快也要推开别墅的大门。

她们要通关了？

“帮帮我……帮帮……我也可能是凶手，你们……你们想要阿姨被我杀掉吗！”

小澜的身体马上要被拖过门槛时，她用尽全力对我们发出求救。

她说的可能性的确存在，但现在已经不是凶不凶手的问题。谁胆敢上前，阿姨可能会让谁血溅当场。

“走！”阿姨命令式的语句让在场所有人身体一颤。

“你又懂我什么？”小澜的反驳毫无意义，她像一条被拖走的死狗，一只过膝袜被光滑的地板蹭着，滑到了小腿腿肚，腰上的裙子似乎下一秒就要脱落般。

“阿姨不能走。”莫之文转头向我苦笑着，声音比以往都要小，“阿姨和小澜有危险，就算她们都不是凶手，等他们走了，我们进到自己的房间，凶手会在半路杀了她们。”

“我明白……但怎么办呢？”

我闭上了双眼。

……

“你刚才说你是凶手？那不如先说出手机的位置再走。”清冷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睁开眼睛把视线投向门口的希望——瑶瑶正披着一个墨绿色的毯子，挡在小澜和阿姨身前。小澜见状拼了命地向瑶瑶求救，瑶瑶的嘴边却露出一丝微笑。

“她她她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黄姐女友指着我呵斥道。

咣。咣。

从我的角度无法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见阿姨一声哀嚎后如庞然大物般向屋内倒去，险些砸到小澜，她手中的菜刀是第二声响声的主人，落地后转着圈滑到了墙角。终于挣脱的小澜甩起她刚刚被拽出红印的手腕，小紫也赶忙奔向沙发，从医药箱中翻找起什么。

“二段踢？”

我扶着无主灯缓缓站起，闲庭信步般走到小澜面前的瑶瑶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长话短说，”瑶瑶拾起毯子的边角，重新裹起后蹲下身。她穿着一双不知哪找的鹅黄色毛绒拖鞋，“我刚去了第一个死者的房间调查，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也想起了一些事情。”她凝视着正整理杂乱衣服的小澜，“余敏，你和你妈妈关系还这么差？”

小澜的表情停滞了几秒钟，她用那双美瞳把瑶瑶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她恍然大悟般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蔺明晢，我是不是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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