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为公子第一视角）

每呼吸一次，都能感到身上的束缚。手腕和小腿酸痛，即便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也没法像寻常一样自由操控四肢。只剩头和手指能接收大脑的指令发出动作，又陷入了一种无可言喻的恐惧感——我此刻已任人宰割了，无论对方作出什么事情，我除了摇头表示拒绝都无法反抗。

这就是被绑起来的感觉么。

说到被绳子捆绑，以前找陪玩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有特殊爱好的女生，但我这个正常人体会不到被绳子牢牢捆住后做爱的快感，于是那次只和她学了一些绳结的系法。

现在是“中场休息”，除了余敏和蔺明晢去到游戏室调查，其他人老老实实待在客厅。我的椅子就在餐厅门口，前方正对着客厅，我像个门神一样坐在这里。想着自己应该快点推理出凶手摆脱现状，但恐惧让我不得不分心。刚刚虽然是我提出把自己绑起来的，但作为唯一一个没被黄姐询问的人，我本身就易于引起众人的怀疑。最重要的是，蔺明晢在那个时间点提到我，就是为了让我陷入这种处境，她是故意想要报复我。

约莫十几分钟后，所有人再次聚集在餐厅，而我也坐在椅子上被丢在门边，讨论开始。

在这之前，我告诉蔺明晢，大家在她昏过去后已经核对过各自的不在场证明。当时只有莫之文和余敏能够证明她们在游戏室打游戏，其他人并没有证据——后来讨论的时候，小紫掏出了那个录音笔，证明她和黄姐女友当时也在一起，可以相互证明彼此。阿姨当时在二楼洗手间，我在三楼得知信息后去三楼的洗手间化妆，而蔺明晢比我晚得到十分钟消息，这之前她在三楼的书房休息，黄姐则在外面买烟。而考虑到第二个死者出现后两个凶手显然都想互相陷害，作出了一系列举动，可以排除掉黄姐的嫌疑。

连阿姨都看得出来，“再次核对不在场证明”就是冲着有动机的莫之文去的。

说实话，在正经的刑事诉讼环节，“疑罪从有”是被人诟病的。然而我们既不是司法工作人员，也不是侦探，只是一群想赶紧逃离别墅的受害者。之前的事情已经证明了即使蔺明晢也双拳难敌四手，而想独自逃离的阿姨也被制服。只要争取到大多数人的信任，一个个排查也能找到藏手机的那个人，和动机无关。

“余敏和莫之文再核实一下当时的情况吧。”蔺明晢把她的淡绿毛毯披风一般裹在肩上，靠在窗边，无视飘进咖啡杯中的雨丝抿着杯口。她的面孔被热气氤氲所模糊。

余敏叉着腰抢过了莫之文的发言机会。她表示，两人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到游戏室的，两人当时在游戏室玩赛车游戏——就是她被刺时开着的那个游戏。自己先是教了莫之文这个新手几局，之后让莫之文到对面的房间玩，自己则停留在之前被刺的房间。

“你们真是……到别人家里薅羊毛？”黄姐女友恶狠狠盯着余敏身上的毯子和咖啡杯，似乎我们每用一件别墅里的东西都时耗用她的血肉那样。

“是你女友叫我们来的，问完话也没个回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当然在这耍喽？”

“据我所知，这种游戏一般支持双人手柄游戏，我在游戏室也看到每个房间不止一个手柄，你为什么不让莫之文和你在一个房间打游戏？”蔺明晢饮下一口热水，轻声询问。

“哎，你们肯定也是嘛，绝对没见过这——么——大的屏幕，”余敏用双臂作出夸张的动作，可惜那屏幕实际上比她伸展双臂开来还要大，“那肯定想体验下一人独享喽。”

莫之文赶紧出来抢话，说她应该没有嫌疑了：在余敏被刺的时候，我们已经证明了里面的游戏室只有一道门，而这道门通到外面的游戏室。且不说她溜出来一定会被余敏看到，她如何做到一边打游戏一边作案的？

众人议论纷纷，阿姨也和小紫开始说起这个莫之文可能只有动机，没有作案的机会。她们时不时看向“守门”的我，似乎莫之文的嫌疑打消了，接下来就是对我的审判。

我静静地看着她们，不再发话。发话又能如何？在蔺明晢的一番引导下，作为没就读过石街中学的外人，我没什么自证清白的手段。

想到审判，紧接着就是私刑。她们为了逼我说出手机的隐藏地点，必然会用刑。以前找到过一个酷爱搜索各种刑罚的陪玩，和她一起看了几十分钟的介绍视频，就已经脑门发汗了，后来不得不冲到厕所一阵阵干呕。

唉，我连对这种事的了解都要搬出陪玩来。我自己除了不想死和怕疼的本能又剩什么呢？我像坐在电椅上等待行刑的犯人，就等她们一声令下让电流穿过全身了。

我会喊叫吗？

我会涕泪横流吗？

我会失禁吗？

……

回过神来，众人已经围在桌旁看小紫的相机了。我听她们的对话，似乎是余敏在休息时间录制了一局赛车游戏，大家试图找出其中的端倪。

“停在排行榜这里吧，这个第一名，是谁？”

没人支声，黄姐女友望着天花板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摆摆手示意我们她不知道。

“莫之文，你什么时候打到这么高分了？你不是新手嘛？”余敏指着相机小小的屏幕尖叫道。

“啊，运气比较好吧。”莫之文的语气很是平静。

“没……我是说，你在我们玩之前就进过游戏室了？”

“那也是只是玩游戏而已嘛，而且案发是在三楼，我先到游戏室又能做什么手脚？”莫之文指向楼梯的方向。游戏室在一楼角落，即便离一楼的楼梯也有相当的距离。

“我再澄清一下，余敏，你提供的到底是莫之文没有从房间里出来的不在场证明，还是她的赛车一直在和你一起游戏的证明？”

“这有什么区别嘛……她的每一局游戏都陪我一起玩了，虽然水平忽上忽下，但这就能证明了吧？”余敏嘟起嘴，她虽然也怀疑莫之文，但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实话实说，否则自己也会因为谎言被揭露而被列为嫌疑人。

赛车的不在场证明？

难道……

“无主灯……你们记得余敏为什么被刺吗？”我用尽力气向众人喊道，大家看着我一个第一嫌疑人，余敏小跑到我的面前，我则始终盯着她手上的纱布。

“好了公子，你想到的我也想得到。”蔺明晢用冷静而有力的语气呵住了我，让余敏回过头，她继续阐述起来，“余敏被刺就是因为房间里只开了无主灯，除了屏幕周围都是一片黑。在游戏音响开得巨大的情况下，游戏者会专注于游戏，忽略黑暗中走出门的莫之文并非不可能。”

我虽对蔺明晢的态度有所不满，但事态显然向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

之前在游戏室，我就注意到那个赛车游戏有点老了，而且似曾相识。之前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孩子一直和爸爸玩赛车游戏，后来爸爸去世，孩子打开游戏，发现爸爸由于分数排行始终在第一，会作为“幽灵”陪伴他游戏。假设莫之文在离开后已经取消了这个设置，防止游戏再开始时被找到蛛丝马迹，那我们只要在游戏设置中找到所谓的幽灵模式，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赛车在跑，而游戏者却不在屏幕前了。

我没有说出自己的推理——蔺明晢已经带着众人回到游戏室。不一会儿房间中就传来几声惊叹，我知道她已经破解了这个谜题。这样一来，如果蔺明晢和我可以在案发时相互证明彼此的不在场，那嫌疑最大的人就变成了莫之文，更别提她还有着最明显的动机。

“你们又不是警察，不是法官，你们定不了罪！”

眼看着莫之文慌张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披着毛毯的蔺明晢，她冰冷的视线让我也为之一震。“我们不是警察，在这里的所有推理本质上都是信与不信，你觉得大家现在还能相信你嘛？”

“那那那，她咋个回事嘞。”

还是阿姨注意到了我。

“她？她就是个替罪羊，给她松绑吧。”余敏一甩毛毯，我只瞥到她的背影了。

可惜我不是受虐狂，否则可能要爱上这个越发心狠的女生了。

莫之文被众人团团围住，很快承认了自己行凶的事情，说出了藏手机的地点——也许是恐于蔺明晢的腿脚和阿姨手中的菜刀。我看着黄姐女友兴高采烈地把莫之文的双手绑住，像是地主牵着农奴般让她带路取回我们的手机。我让蔺明晢帮我带回我的手机，自己披上包里的一件薄夹克来到落地窗边，无意义地观察着玻璃被雨水冲刷的痕迹。

能回家了。

可我又能回到哪去？

黄姐没有了，我需要找其他的途径陪玩——黄姐之死与我而言也只有这点遗憾。

半晌，我睡眠不足的大脑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解锁一下。”

背部被重重拍击，我回过头，蔺明晢把我的手机按到我的左掌上。

“？”

“赶紧的，要么就你自己操作给我转钱，ZFB还是微信？”

“哦哦哦。”我恍惚地解锁屏幕，扫码，处理陌生人大额转账的手续，划钱，删除好友……自从电子支付普及后，我越发感觉不到自己在支付时到底花了多少钱。这不仅是因为家境富裕，如果是现金支付的时代，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摞钱总归是有点冲击力的。现在的钱已经变成了冰冷淡漠的数字。

“快点，警察来了就来不及了。”

蔺明晢的声音催促着我。真是的，我们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吗？

还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交易。陪玩，不就是包含了嫖娼的性质么。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思维和动作都变得迟缓。在解除了生死危机后，我仿佛吞下抑郁症药物的患者，视野所见全是飘忽不定的白雾，好像操纵着游戏角色，缺乏真实感。

蔺明晢收到欠款后立即冲着间空屋子奔去，拖鞋都险些跑掉了一只。她哐地撞上门，向她身患重症的朋友宣布充满希望的消息。放眼望去，别墅中的其他人都捧着自己的手机点着什么，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她们低垂的面孔上。我问了在刷新自己微博账号的余敏，才知道刚刚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黄姐女友就报警了。而一会儿警察必然会询问我们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所以现在还不能离开。

“滴滴滴……”

“哎，谁手机……”

我喊到一半，发现一个套着黑色桃心手机壳的手机在透明茶几上震动着。难道还有人没拿到自己的手机吗？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可以帮我点开接一下吗？可能是我朋友？”

说话的是被绑在“嫌疑人椅”上的莫之文，她在客厅门口，晶莹剔透的假眼注视着我，露出一丝微笑。作为一个99%就是凶手的人，她心态真好。我很难把死者凄惨的样子和她现在的坦然联系到一起。谅在她现在动弹不得，我拾起手机，待到她跟前点下了接通。

“喂……你要的十万我已经拿到了，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急切的声音炸开了静谧的雨夜。

“啊？你们搞……”我立即意识到这个声音来自谁，“这是蔺明晢的声音吗？”

“哈？”

随着某个卧室门一声巨响，蔺明晢像头被红布激怒的公牛，她张开嘴大喘着气，毛毯仅剩的一角从她的右肩滑落，她的视线所在就是我掌中的手机。她的表情扭曲着，眼角带有泪光，不知何时花掉的妆面让那副面孔更加狰狞。

“公子！！！”

眼见蔺明晢要冲到面前，我吓得把莫之文的手机甩在地上，上面显示着通讯还未结束，嘶嘶的电流在为愤怒火上浇油般，扰乱着耳膜。“她她她这是她的手机，我帮她点开接通，我的……”我手忙脚乱地翻出我的手机，还不小心掉在地面上，触动了锁屏按钮，显示出一个狼尾女生的写真，“我的在这！”

“别激动，这是我的手机，但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号？十万是怎么回事？”莫之文疑惑地问。

“小涵……于若涵现在在哪？”

“于若涵……她在我家躲跟踪狂啊，你联系不到她应该是……”

莫之文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她的脑袋被蔺明晢紧握的拳头从正对着我的方向到只能看到侧脸了，她的双腿一颤，从喉咙深处发出哀嚎，又在下一秒强忍住声音，以极为苦闷的表情边发抖边直视蔺明晢。

“怪不得你能够看到黄姐跟我们沟通的记录，能准确把我们支开发送上楼的消息，你在绑架的时候也用了这个！你能看到我们手机上的操作，对吧！”

莫之文没有反驳，也没办法反驳。她拼命挤出来的声音被蔺明晢又一拳击碎，拳风掠过的声音又激起了我心中的恐惧。要知道，在我强暴未遂后，她完全也可以这么对待我。

莫之文再抬起头的时候，嘴唇边已经糊着赤黑色的东西。蔺明晢高抬一脚踹翻了椅子，她的嚎叫因怒火而颤抖着，如同挣脱缰绳无法束缚的野兽，她骑到莫之文的身上，高高举起拳头冲着那张整容过的姣好面容砸下。莫之文像是张被揉碎的纸片，她的四肢伴随着一下下重击发了狂地拍打地板，最后终于忍不住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没有人来劝架，与其说她们觉得现在只需要等警察，不如说是被蔺明晢的表现吓到了。蔺明晢粗暴而没有章法的动作伴随着啜泣……紧接着变为嘶吼，她连续不断地越哭越大声。就算是没学过跆拳道的人也知道，她没用拳法和腿法，仅仅是将自己的愤怒从拳上倾泻。

我看到了自己。

在被蔺明晢羞辱后，我的行为本质上和她现在一样。我并不是为了进行性行为而不得不做个“前戏”，而是抱着从性方面蹂躏她的想法。如果不是被她的话语制止，她会怎么样？我又会怎么样？

惨剧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回归神来的阿姨拿着她那把菜刀，和她女儿一起架住了几乎要疯掉的蔺明晢，小紫则跑去找游戏室找刚刚落下的医疗包。我俯视着莫之文被血染得面目全非的脸，那简直像是沿海地区被台风吹过的残酷景象。她的假眼眼球掉在了遍布唾液、泪水和血液的地板上，另一只眼皮肿胀着，只能从一条缝中看到瞳孔。她的鼻梁骨似乎被打断了，门牙掉了一颗，被她咳嗽着用血水吐了出来。

“真惨……这就是杀人的代价啊。”

余敏的话打破了凝重的气氛，随后赶来的小紫赶紧给莫之文做紧急处理。她说，至少要让莫之文向警察说完证词。我则向神志不清的蔺明晢建议，就说莫之文被发现凶手身份后，拒不交出手机，她没办法，只能通过殴打的方式让她透露手机藏匿的地点，不然没有办法报警。“你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警察应该会原谅吧？”

蔺明晢无视我的话，她披头散发，垂着口水继续质问莫之文。我好不容易听清楚，她在问于若涵现在的处境。

“麻烦阿姨了，我们让蔺明晢到旁边冷静下吧，知道大家压力都挺大的，她好奇的事情我来问。”

“不用……我说，先，先……绳子……”

莫之文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又咳嗽起来。见莫之文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威胁我们了，黄姐女友不情愿地解开绳子，莫之文用她尚且完好的双手在手机上敲出一个电话号码，“打这个……她……会接。”

蔺明晢立即挣脱了阿姨，用她破了皮的手夺过手机，一瘸一拐地走向之前的卧室关上门。

在小紫的处理下，莫之文向我们讲述了她所知道的信息。原来她在初中时就曾暗恋于若涵（原来她也是女同），当时的于若涵学习成绩优异，经常参加各种竞赛，还是学校健美操队的成员。拜于若涵所赐，她们班级在初一的运动会上包揽了多项运动的冠军。不过，于若涵后来因为涉案的事情转学，莫之文与于若涵变成为了半朋友半闺蜜的关系，每周通过手机聊天视频——讲到这里，莫之文说其实她也不相信于若涵就是伤人者，于若涵虽婉拒过自己的追求，但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恶意。因此，这次行凶，一方面是为了报复伤害自己的人，一方面也是想为于若涵洗清罪名。也就是说，她的目的原本和蔺明晢一样。

绑架的事情则纯粹是一场乌龙。近段时间，于若涵反映有人在网络上人肉她，并且在生活中受到了跟踪。似乎为了不让蔺明晢担心，这件事没有告诉蔺明晢。莫之文和于若涵商量了一番，决定用更可怕的事情唬住跟踪者，于是于若涵人肉出对方的邮箱，两人合拍了一段绑架视频发给对方。不过，不知是于若涵的人肉错误，还是莫之文在发送邮箱时填错了某个字母，邮件阴差阳错到了蔺明晢的邮箱里。然而，使用窥屏技术的莫之文没认出来对方是老校友，在蔺明晢打电话过来时依旧吓唬了她，才让蔺明晢不惜出卖身体也要凑齐钱。

这几天，于若涵为了躲避跟踪狂，始终借住在莫之文家里，莫之文则搬到客厅沙发去住。这件事也刺激到了莫之文，她再度使用自己的人脉搜集当年案件的有关当事人，最终通过黄姐找到了几位相关人，将她们邀请到别墅做客。

之后，就发生了今天的事情。

“所以，你问小胖的时候，她和你说了什么。”我问。

“嗨……她说……她不是伤人的那个，她一直待在厕所隔间没出来。”

“凶手都是这么说，你不也是嘛。”余敏在旁边拱火，“她要非这么说，只能承认自己痔疮突然发作喽。”

“那你之前说轰动学校的两件事，其中有一件事这个案子？”

“不是，如果……加上于若涵的案子……是三件。”

“我还以为13岁女生把人打进医院的那个就是呢。”

“那时候于若涵……14岁。”

在我们谈话的间隙，蔺明晢如同幽魂般飘到客厅中间的沙发上瘫了下来，但神情显然比刚才更加冷静。她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长裙被扯到膝盖上方，露出她修长的小腿。蔺明晢把手机往茶几一丢，自己转头倒下，闭上双眼收起她游离的目光。

“看她这样子，于若涵应该平安无事。”

我松了口气，搬了把小椅子，夏日纳凉的大爷般翘着腿继续坐在落地窗前。没多久，手机上传来一条消息，两万块钱被原数奉还。我看了看沙发上的蔺明晢，她的手背上依旧残留着血迹，此刻已经熟睡了。我用视线搜寻房间内的钟表，上面显示着23:24分。

之后的时间，大家刷着手机等待警察到来。黄姐女友还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暴露了，只是我们没必要揭发而已，她一直对着在坐垫上休息的莫之文痛骂。其他人是被黄姐叫来问事情的，不涉及对口供的事情，而我自己打算声称是找游戏陪玩的，没有嫖娼卖淫的内容。能不能骗过警方，我就不知道了。

对于我而言，手机没有什么乐趣——不然我也不会到处找陪玩。简单回复了几个必须回复的消息，我准备最后看一眼尸体，毕竟警察来了之后，就会把别墅封锁了。

漫步到三楼，我沿着臭气来到死者的房间。尸体此刻已是正面朝上，应该是被蔺明晢调查时翻过来的。我掩住鼻子端详着死者，这确实是位肥胖、丑陋的女孩。如蔺明晢所说，她从初中到现在——不，也许在初中之前就过得并不幸福，最后还死于他人之手。也难怪她会犯下那种罪行。

不管是自己之前的近乎强暴的行为，还是刚刚蔺明晢的厮打，亦或是想象中小胖对莫之文下手，刺瞎她的眼睛。这时候，人的本能占据了躯体，人不再有理性，也不再有良知。

她烂透了，我也烂透了，烂掉的臭味让我几乎窒息，视线中尽是血色。

血色……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刚刚的大家还缺了一种可能性没有讨论。如果这种可能性成真，那么……

成真又怎么样？

我们刚刚推理七年前的案件，只是为了找出凶手，找到手机离开。离开才是目的，我们不是侦探。至于这场冤案，应该交给莫之文或是蔺明晢来处理，我与她们没有关系。

我这么想着，走下了楼梯。我先去了一个地方，之后径直来到客厅。某个想法驱使着我一定要问些问题。哪怕当成警察来之前的饭后余谈，我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刚才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性没有讨论。”我坐到蔺明晢所在的沙发对面，朝她严肃的表示。

“什么？”蔺明晢懒洋洋地看着我，凌乱的长裙遮在膝盖上，语气轻佻地像是喝醉了酒。

“啊……不用这么认真，就是聊聊嘛。”

“现在跟刚才不一样喽，你看大家有谁没在玩手机的。”余敏一边快速敲打着屏幕一边走到我身边，头也没抬一下。

“嗯……但是我确实想问问，大家相识一场嘛……”

“好啦，有话快说。”蔺明晢从沙发坐起，把头枕在柔软的靠背上。

“那，为什么刚才没有人提到小胖待在厕所隔间可能是因为姨妈来了？”

“这又不是拉肚子蹲个一小时就能排干净。”余敏拍着沙发笑出了声。

“如果……她是第一次呢？我第一次来是15岁，后来看医生时说勉强也算正常，小胖当时的年龄推测应该在13-14岁之间，完全有可能。”我将自己思考的结果告知两人。

“第一次会有些措手不及，但也不至于隔间里待一个小时……算低概率事件吧。”蔺明晢摆了摆手。

“为什么要提这个可能呢？我先说结论，刚刚我们推断小胖是凶手的根据在于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厕所隔间待了一个多小时——必须在隔间，如果她出来就会看到晕倒的莫之文甚至伤人者，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跑出厕所，我们也默认她是共犯。我现在想证明的，就是她也有始终待在隔间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你觉得伤人者还是于若涵。”面对我的推理，蔺明晢只回复了一句话。

“是的，不过说到底，警察肯定调查了不少的事情，包括当天晚上门卫看到有几个人出校门，当天晚上谁没有回家，以及最关键的……那个所谓的宣战书是谁的字迹。综合这些，她们才认定于若涵是伤人者。”

“我还是保持我的意见，我的朋友不可能伤人，你刚刚所说的理由不足以成为小胖始终在隔间的证据。”蔺明晢揉了揉肩头，似乎是刚刚殴打莫之文时弄痛的，她的语气平淡，似乎认为我不可能推翻她的推理。

“你好像太沉浸于朋友平安的幸福感，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我直视蔺明晢的双眼，“小胖当时来了初潮只是证据之一，而一个父母不管不顾，混不进女生圈子，天天被男生开黄色玩笑，课本上又学不到生理健康知识的人，会怎么看待初潮呢？”

“什么意思……就凭这些？”余敏把手机屏幕关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些就够了，你们不妨想想初中时男生的黄色笑话有多讨厌。”我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也浮现出自己初中午休的情境，男生们除了追跑打闹，还会拿着他们从不知什么网站学来的色情知识来恶心人。我那时就有个疑问，“长大后我要和这种人结婚生子？”这种情况直到高中才略有好转，大学之后也就只有少数男性会这么做了。

余敏也思考了一番，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推断，小胖很可能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不仅没有掌握正确的知识，还形成了对初潮的扭曲认知，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对她来说，这件事是极其糟糕的。”

“那我看到的纸巾不会是……”余敏后知后觉。

“没错，那上面应该能检验出小胖的血。她用完了身上的纸，但不断涌出的血液把衣服浸湿，而她似乎觉得这件事情是见不得人的，甚至不敢踏出隔间门去求救。她怀着绝望的心情待在隔间里，然后听到了加害者打伤莫之文的声音，这个时候她应该更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出来，直到声音完全停止……这个时候小紫的录像应该已经结束了。”我在脑中构建着案发当时的场景。

“确实比之前讨论的什么痔疮可靠一些，校服的话就解释为她把下身围了起来出的校门，所以也没有引起恐慌。”蔺明晢为我补上了校服的用途。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就是杀了无辜的人。”莫之文被小紫搀着走过来，而蔺明晢一见她就背过了脸，“不过可信度不高。”

如果……

如果我可以再推翻一个前提呢？

我要一口气说明白。我有预感，我不能不说，否则会有人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那个……你们当时就读的学校，是在市区吧？”

“是啊，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

“那至少不会允许随意传播宗教吧？”

“这种事，敏感的很，肯定不让的。”余敏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似乎对我接下来想说的话很感兴趣。

“那为什么你和妈妈会在厕所里看到那么多的道教符咒？”我指出了最让我不解的疑点。

“啊……这是……有人恶作剧吧？”余敏嘴里叨念着，但她似乎对自己的言论也不大信服，声音越发小了。

“当天虽然是周六，但大家都补课了，意味着女厕所经常会有人使用。再加上大多数老师都是女性，被老师看到肯定会极为重视，第一时间进行处理。而这件事居然没有惊动老师，可见画符是等学校学生几乎走完了才画上的。”

“那又怎么样呢？”

“按照莫之文所说，她被一封“战书”引诱到厕所昏倒，凶手特意选择了学校无人的时候在女厕下手；而这个恶作剧的人也特意选择了学校没人的时候在女厕画符咒。你不觉得这两件事有点太巧了吗？”我合住双手揉搓着，情绪也越发激动。我在阐述的同时也在完善自己的思路，疑点慢慢清晰了。

“好像是啊……”

“就像是同一个人做的，公子，你是这个意思吧。”蔺明晢终于从“醉酒”状态回过神，她整理了一番长裙，面对我端坐，神情凝重。

“好，既然你也认同这个想法，就看看恶作剧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余敏，你说你和妈妈本来是在三层，也是要上三层厕所，但因为三层厕所有这么多画符，才跑到二楼，正好撞到案发现场，没错吧？”

“对，你想说凶手就是为了让我们撞到案发现场？唔……我们看到的是于若涵伤人，这么反推，凶手应该是小胖才对啊，因为她特意让我们看到于若涵，嫁祸于人。”余敏眯起眼，她的脑细胞快不够用了。

“不……我怀疑的是更根本的东西。据我所知，很多的教学楼的楼层设计应该相差不大。我直说了吧，从相机的角度，很难分清镜头里的是三楼还是二楼。”

“你……想说我动了手脚？”小紫扶着莫之文缓缓坐在我这边的沙发边角，满脸困惑地询问我们。

“我们想想在镜头里看到的东西，首先是余敏妈妈进了厕所，之后跑了出来，随后余敏进到厕所，约有十几秒后也跑了出来。最后，于若涵出来对着拉着窗帘的窗户打了电话报警。余敏和她妈妈的行动不仅在二楼出现过，在三楼也出现过，而她们被三楼厕所吓得逃出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些符咒！”我拍了一下茶几，突如其来的响声让小紫吓得尖叫。

“那于若涵怎么解释？母女俩在三楼看到的是符咒，这时候马上下楼，正好看到于若涵伤人的现场。如果相机拍摄的是三楼，于若涵为什么会从三楼厕所走出来满身是血的打电话？”余敏用手指点着下巴问道。

“莫之文，谢谢你。”我调整姿势侧向脸上缠着纱布的莫之文，她的脸部还在向外渗血，右眼肿得眯起来，只有左边的假眼始终无神地凝视着我，“你刚才告诉我于若涵在初中的时候就是个学习体育全能的人，还包揽了运动会的好几个冠军，对吧。”

“难道……”

“虽然我没去过你们学校，但我猜厕所隔壁的教室窗户应该离三楼厕所窗户不远，于若涵应该从二楼离开后，来到三楼厕所旁的教室，艺高人胆大地从窗外来到了厕所……没准她还在这期间把符咒清洗干净了，也许本来就是贴纸，撕下就好，之后满身是血地走出来。”

我深呼一口气。这是极为大胆的推论，因为我并不知道他们学校的构造，而擅长体育也并不意味着能背靠外墙，以空调箱这些东西为落脚点一步步来到厕所。然而，从现状来讲只能这么解释。

“一点证据都没有，还艺高人胆大……证据在哪？”

似乎因为朋友被侮辱，蔺明晢用敌意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则防备着她的腿脚，以防她下一秒就踹上来，“没有证据，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在二楼时，余敏母女被伤人现场吓到逃跑，之后于若涵走了出来……但如果摄像机是在三楼，那就没有人知道于若涵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而我们相机上看到的时间，是她从三楼厕所（也许洗完符咒）出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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