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法夜叉與小精靈坐在客廳，一個抱臂垂眸，一個玩弄手指，彼此沉默不語。

事情要回到十分鐘前。

在看見房內的兩人依偎彼此睡得香甜後，派蒙輕輕帶上了門，選擇繼續用抹醬吐司墊胃。

可過了一個時辰，哪怕吐司袋子已然見底，幾些澱粉又怎能填住她的肚子？「咕嚕咕嚕」的聲音幾乎有了震破耳膜的錯覺，午時將近，派蒙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好歹也忍耐了一個時辰，仁至義盡。

再去看看他們醒了沒吧...

於是她撐起飢腸轆轆的小小身體，搖搖晃晃地朝著熒的房間飛去，才剛飛到門口，房門便隨著門把轉動的聲音打開來，派蒙好奇看向敞開的門後，而少年仙人正輕裝站在那。

「啊，魈。」

對方輕輕頷首，察覺小精靈的視線越過自己肩膀，便主動側身讓她能看見房內。

「唔...熒還在睡呀?」

「嗯。」

魈見小精靈垂下雙肩，對她失望離去的模樣感到困惑，但只是闔上門後跟著走進客廳。

接著一仙一精靈就那麼分別坐在左右兩個沙發，展開了十分鐘的靜默。

魈不太擅長與小精靈說話。

據熒所述，這位叫做派蒙的生物是她來到提瓦特後的第一位夥伴，兩人親密無間、如影隨行。

雖然將之稱作生物可能有些冒犯，但即便是活過漫長歲月的夜叉，也不清楚派蒙究竟在諸多定義中算是什麼樣的存在。

熒少言寡語，大部分的交流都是通過這位來歷不明的生物進行，但魈作為熒心中特別的存在，她當然是親自和他說話的多，因此即便結識的時間並不短，魈與小精靈直接對話的機會也屈指可數，對她的瞭解只有貪吃愛財又聒噪，要與之進行「交談」可說是有一定程度上的棘手。

所以，他選擇閉目養神。

派蒙不知道怎麼向護法夜叉搭話。

作為旅行者的「外置發聲器官」，派蒙與誰都能自來熟，沒幾下就能聊到天南地北。

但身邊這位降魔大聖在她與熒認識的人之中可說是最為清冷的一個了，甚至初識時就沒讓派蒙留下好印象，雖然後來逐漸瞭解對方的內在並不如外表淡漠，但認識至今，派蒙仍沒能拿捏好與他說話的分寸與節奏，在這點上，她實在很佩服能與魈侃侃而談的熒。

想不到話題，對方估計也沒有聊天的打算。

所以，她選擇繼續玩弄手指。

好巧不巧，她肚子叫了。

「咕嚕～」

寂靜的空間中，這聲來自空腹的悲鳴格外響亮，迴盪在客廳中久久不散。

尷尬感瞬間攀升，派蒙心虛的瞧了一眼右手邊的人。

少年仙人動也不動，乍看還以為他什麼都沒聽見，但派蒙清楚這個距離下肯定是聽得一清二楚，料想魈是出於禮貌所以才保持沉默。

既然如此，那就當作沒這回事...

「咕嚕嚕～」

「......」

「......」

空蕩蕩的胃不給面子的再次傳來更響的抗議，此刻的派蒙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可這結實的木地板怎麼看都不是她能挖破的質料。

而一旁的魈終於是抬了眸。

「...妳餓了?」

肚子叫成這樣是不可能否認了，於是派蒙可憐巴巴的點點頭，指著桌上空著的塑膠袋。

「吐司吃完了...」

此刻已近午時，確實該是吃飯的時間，可魈實在不捨得去把熒叫醒，眼前小精靈委屈的表情又讓他沒法放著不管。

猶豫半晌，最後魈輕嘆口氣。

「...午飯，我來準備吧。」

「欸？什麼？午飯？你要準備午飯嗎？」就算餓得頭暈眼花，派蒙仍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嘴巴一張一合。「這、這...不好吧...」

「何出此言?」

「就是，那個...我的意思是...」她表情複雜。「魈是仙人，讓仙人下廚這種事會不會不敬？」

「仙人也會行烹飪之事，留雲借風真君也對此頗有心得。」

「說的也是，上次我們才替她實測了烹飪的新器具...」

派蒙還在擔心以後寶箱會不會只開得出高麗菜，魈已經起身走向廚房側邊存放食物的儲藏室。

他曾隨熒進來過幾次，當時層架上的東西並不多，但自從他頻繁來訪，食材備品便擺滿了層架與矮櫃。

「我們前幾天才買了不少東西，材料很齊全。」派蒙挨在門邊，還有點難以相信魈要做飯的事實。「榮發商鋪在大特價，熒買了很多竹筍、牛奶還有杏仁，還有，碼頭邊的攤販最近開始進稻妻的貨，像是菫瓜和海菜，我們也買了不少...」

「竹筍和海菜?」魈捕捉到了兩個詞彙。

「怎麼了嗎?」

「我近日習得一樣以此兩種材料製成的菜餚。」

近日習得一樣...菜餚？魈竟然會學做菜？

派蒙很沒禮貌的睜大眼睛張大嘴巴，但看見少年仙人難為情的撇開目光，瞬間意識到其中緣由。

竹筍可是熒最喜歡的食物之一啊。

她馬上轉動小腦袋，思考著以竹筍和海菜為材料的料理有哪些，很快就想到了一個符合條件的答案。

「難道是若竹煮？」

魈點點頭。

「若竹煮是稻妻的料理，魈是從哪裡學的呀？」

「前些時日...我向言笑請教幾道容易上手的筍料理，而他剛好與一位喜烹飪的稻妻人交流甚歡，習得了此道素菜，便教授予我。」

不僅向言笑請教，還指定了筍料理嗎？派蒙不禁壞笑，直接道出魈的意圖。

「哦~你記下了熒的喜好，特地為她學做菜啊。」

「......」

被說中心思的仙人一陣羞赧，無從反駁的抿唇模樣增添不少凡人樣態，讓派蒙與他獨處的不自在感也隨著褪去。

「嘻嘻，熒可喜歡若竹煮了。」她笑道。「如果知道你特地為了她學這道菜，肯定會開心的不得了。」

「是麼。」雖然回應得短，但魈的語尾明顯上揚幾分。

「我來幫你吧！我們向當地人學過作法，首先要把海菜泡水對吧？至於主食...昨晚還剩下很多蕎麥麵，只要裝盤就可以吃了，完全不費功夫！」

魈點點頭，說著「那就有勞了」，便取幾支竹筍回到廚房。他從櫥櫃裡拿出需要的器具與調味料後，便著手將竹筍去殼、切成方便入口的大小，派蒙則在一旁拿來容器倒進冷水，將海菜放入。

兩人間的氣氛，逐漸隨著有節奏的切剁聲與泡開的海菜一點一滴的舒緩。

「不過，魈怎麼會想要幫忙準備午餐呢？」派蒙好奇問道。「魈總說煮飯時間太長，我以為你不會喜歡料理。」

「雖說烹飪是件繁瑣漫長的事...但正因如此，才體現了料理者的用心。」少年仙人將切塊的竹筍靜置一旁。「熒...經常替我準備吃食，我想嘗試瞭解那是怎樣的心情。」

「這樣啊，嘿嘿。」

「況且，她許是剛睡下不久，我...」

「捨不得叫她起床？」

「...嗯。」

又一次被說中心思的少年以簡短回應故作鎮定，朝鍋裡注入水。

雖然若竹煮更準確的作法是花上幾個小時熬一鍋高湯，再加入調味料來燉煮竹筍與海菜，但眼下並沒有那麼多時間準備高湯，於是魈採用了只需現有材料即可完成湯底的另一種省時方式。

他毫不遲疑的進行步驟，就連調料的份量都抓得快速精準，那俐落的動作看得派蒙不禁暗自驚嘆，也清楚若非將食譜背得滾瓜爛熟並反覆實作多次，是不可能擁有此般流暢的速度的。

簡直就像經過大量的練習，只為了有一天可以將這道溫暖的料理獻給最重要的某個人。

「如果能讓熒看見魈料理的樣子就好啦。」

少年仙人聞聲抬臉。

「為何？」

「嗯...總覺得很帥氣！」

「...無法理解，凡人不也都是那麼做的麼？」

「可是為了誰而認真努力的模樣，很帥氣。」派蒙瞇起眼睛，將手背到身後。「...就像熒一樣。」

小精靈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那裡可以看見洞天無限綿延的景色。

「熒很厲害。」她說。「她看過各式各樣的世界，懂得很多，沒學過的，也總是三兩下就能上手，不覺得超——級厲害的嗎？嘿嘿。」

的確如此，魈想著。

她與他的那些午後，經常提起星海之外的故事。

從未曾見過的生物，到天馬行空的物件，至難以想像的景色，那些如漫天星星般璀璨的事物都曾映照在那琥珀色的眼底，被她溫柔捧起，走過一個又一個的世界。

「但是這樣的她卻仍然純真，對所有事物都懷抱熱情。她呀，對誰都很親切，善待所有與自己結緣的的生命...所以，面對任何事情，她總是全力以赴。不覺得很帥氣嗎？那樣的熒。」

派蒙露出笑容，那是為旅行者感到驕傲的笑容。

她是旅行者最好的夥伴，總是在最近的距離看著那抹不斷前進的雪白身影。

也因此，有些事情是只有派蒙才能意識到的。

「她是西風騎士團的榮譽騎士，也是璃月與稻妻的大人物，總是不吝於伸出援手，成為所有人的依靠。每一個人都覺得她可靠，明亮的像朵絕不凋謝的花...是啊，的確是那樣，但是...」

話語軋然而止，小精靈垂下睫毛。

「這樣的她，想要休息一下的時候，又能夠依靠誰呢？」

爐灶的柴火發出「霹啪」的聲響。

熒擅於隱忍情緒，但派蒙身為她朝夕相處的夥伴，自然觀察得出端倪。

不過沒關係，因為熒很厲害。

派蒙是那麼想的。

她一直相信，再複雜難解的困題，熒肯定都能自己找出答案——直到那次在雨中的望舒客棧，她看見了一直表現堅強的女孩，也有著如此脆弱的一面。

自那天起，派蒙開始思考。

情竇初開的思念，是綾華鼓勵熒毋忘聆聽自身的願望；為情所困的糾結，是萬葉引領熒得出問題真正所在。

而望舒客棧那日，雨勢滂沱而下，自己只能躲在柱後守望。

被雷神擊敗陷入昏厥，是托馬帶領她們逃離現場；與散兵對峙失去意識，是神子以交易換取兩人安危。

而層岩巨淵底下，不明的黑影襲來，自己只能躲在熒的身後。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派蒙攤開掌心。「但我的手太小了。」

自己太過弱小，無法成為「依靠」。

她沒有細微的心思，更沒有強大的力量，旅者身後那片星海過於浩瀚，小小的手無法捧起。

但是，當她看著雪白的花與青色身影並肩，她得出了另一個答案。

既然自己做不到，那就託付給能夠做到的人吧。

託付給一個與旅行者一樣強大、一樣溫柔，能夠相互依靠，並且攜手前進的人。

旅行者跨越星海，有過無數的相識與離別，身為過客的原則與溫柔讓她對人們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但確實有那麼一個人，讓少女跨過了星海的長河。

「魈，你知道嗎？」小精靈眨眨眼。「至今唯有你，是熒主動邁步、敞開心房的對象。」

派蒙知道，只有在魈的身旁，寡言的熒會變得多話、恬靜的表情也會變得豐富。

不僅僅是少女為少年帶來了熒光，少年也成為了少女的暖陽

她希望熒能夠在某個人面前——即便不是自己也好——展現最真實的樣貌。

而那個答案，是魈。

她鮮少有片刻能與魈單獨說上話，也許此刻，將會是僅有的一次機會。

「有一件事，我想要麻煩魈。」

小精靈深呼吸，看向少年仙人。

溫暖的鮮香隨著熱煙揚起。

「我想請你成為熒的依靠。」

那是魈第一次見到小精靈如此認真的表情。

他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貪吃愛財的聒噪小生物上，但如今他也明瞭，她與他同樣珍視著那名金髮少女。

魈知道所謂的「依靠」並非「保護」。

他們都清楚少女不需要所謂的騎士，那麼做只會侮辱她的堅毅與勇氣。

派蒙的請求其實並不難理解，因為對自己來說，熒也是——

「...妳的願望，我聽見了。」

魈舀起一小碟湯汁，琥珀色的暖湯清澈，卻飽含鮮香，他輕嚐一口，唇齒間盡是甘甜，他的口味向來清淡，不清楚調味是否得當，但料理者們的心意已然足矣。

「我既非福星，也非聖眾，人們一般不會將願望道予我。但，倘若妳想守護的是她...」

即便無人向我道予此願——

「三眼五顯仙人，魈，在所不辭。」

我也會為妳守望。

暖湯輕盪，回應祈願者們的心意。

小精靈注視著搖曳的琥珀色。

「就算不是福星聖眾，魈也一直守護著璃月，派蒙覺得那同樣是相當偉大的事情喔。」

「份內之務，不足掛齒。」

千年的歲月，不過是履行契約的職責以及對過往的贖罪，無論是問起個人的看法或單論這份漫長而言，魈都不曾將其視作多麼值得讚頌的事蹟。

她與小精靈曾說過他們是英雄。

但即便是英雄，也有做不到的事。

「妳，確實有能做到的事。」

「咦？」派蒙困惑地將視線移向垂眸的少年。「什麼意思？」

「璃月...是我的過去以及職責。」那片土地，與他有太多的聯繫。「契約並非我鎮守的唯一理由。」

自己以及那名少女都清楚這點，她向來聰慧，所以未曾提起。

「知曉她並非獨身，如此，我也能安心些。」

少年仙人柔和了眼神，唇畔一瞬揚起難以覺察的弧度。

風中傳來細微的動靜，他輕瞥眼房間，想來是熒醒了。

「魈，你說話怎麼總是那麼難懂，我聽不理解...」

小精靈困惑地抱著頭，用那顆不太靈活的腦袋努力咀嚼著剛剛的前後文。

「你不能說得再明白些麼？」

「無妨，妳可以慢慢思考。」

「萬一我想不出來怎麼辦？」

「尚未嘗試，就斷定無法做到...凡人的思維，真是費解。」

「你怎麼又說些難懂的話了！」

「......」

「你、你別就那麼乾脆不說話了呀...」

「............人類的交往，真是麻煩。」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魈！你在做什麼！」

「熒，妳醒啦！妳聞？香不香？」

「挺香的...不對，魈，你...你這是...」

「料理。」

而旅行者被仙人下廚的畫面過份衝擊，差點沒跪下來對著岩王帝君懺悔自己的不敬仙師，就是另一則故事了——

筷間笑語，暖湯搖曳。

映照著人們溫柔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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