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牧場遺跡 PM 6:25 +17°C］

　　「你的海拉魯總是在下雨。」前輩輕聲抱怨道。

　　「是嗎？」林克抬頭看了一下，果然天色灰濛濛的，又是飄雨欲來的跡象：「其實我還滿喜歡下雨的⋯⋯只要不打雷。」

　　「真是奇怪的興趣。」前輩說了句好像之前也在哪個路人口中聽過的話；林克驀地想起身邊人不久前才說過自己不喜歡雨的原因，有點不好意思地沉默了下來。

　　前輩倒是沒怎麼介意的樣子，他隨興地把韁繩交到前方的林克手上，自己拿出了海利亞兜帽戴上；林克鬆鬆地握著韁繩，沒注意到伊波娜正漸漸偏離了道路，往草原更加茂密的地方一路歪過去。

　　他們花了數天的時間從卓拉領地往回走，經過濕地驛站時順路叫上了伊波娜，兩人一馬越過了拉聶爾濕地向著海拉魯平原疾行，目標是前往塔邦撻邊境的利特村，處理瓦．梅德的問題。

　　一路上雖然多有小雨，大片的青草與藍天依舊風光明媚，但林克卻把心思放在週遭的景物上，從海拉魯平原的北半部橫越雖然是近道，卻有遭遇到大量步行守護者的危險。

　　⋯⋯這次他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絕對不會再慌張失控了。

　　「是說，剛剛在濕地驛站⋯⋯」前輩突然開了口，聲音有點小，他今天也坐得特別向後，習慣了兩人一起騎馬後，突然間身後空了一片，林克反倒還有點不習慣。「在那邊演奏伊波娜之歌的，那是卡西瓦嗎？」

　　「喔，對啊，我都忘了上次你有見到他。」林克說，突然轉過頭去：「等等，伊波娜之歌？」

　　「對，他演奏的就是我平時用來叫伊波娜的曲子。」前輩突然講出了驚人的話。

　　林克張大了嘴：「所以他說這是古代勇者用來呼喚愛馬的曲子，不是在騙我？」

　　「是真的。」來自神話時代的黃昏勇者本人篤定地說。

　　「哇——」林克伸手拍了拍伊波娜，輕輕梳理她靚麗的純白色鬃毛：「所以伊波娜真的很喜歡這首歌嗎？你怎麼學會這首歌的？難不成是你自己作的曲？」

　　「怎麼可能！」前輩大笑：「聽說是從我父親那邊的祖先一路流傳下來的，但我也不曉得。或許是⋯⋯古代勇者傳承下來的也說不定。」

　　「你對我來說也是古代勇者。」林克嘟噥了一聲。

　　「我是說我的導師——據說，他被尊稱為『時之勇者』。」前輩開口，突然續上了先前未完的人生故事：「在我的冒險結束，跟米多娜分離後，我曾經有段時間跟著他去旅行。他嘴巴跟你一樣緊，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搞清楚他的不少事蹟。」

　　「對，你都還沒跟我說金狼的事！」林克期待萬分地轉過頭去，又被前輩一掌推回去。

　　「騎馬的時候要看前面！」

　　「老媽子！」

　　他後腦勺被輕輕巴了一下，只好陪笑道：「好啦，好啦，我的錯。跟我說金狼的事好不好？」

　　「你是等著聽床邊故事的小孩子嗎？」前輩說，但聲音裡卻帶著笑意：「好吧，是這樣的。那是我第一次從狼恢復成人時發生的事，我依照米多娜的要求，要前往森林神殿拿她想要的東西——」

　　「想要的東西？」

　　「光之精靈稱之為『黑之力』，是一種古老而危險的魔法物品。」前輩回想著：「不過現在就算說出來，好像也無所謂了，就是我給你那頂頭冠的一部分。只是那頭冠裡真正的力量早就被米多娜一起帶回影之世界了，現在上頭倒是沒什麼魔法。」

　　「哦⋯⋯」

　　「總之，我靠近森林神殿的路時，有匹金色的狼坐在那裡等我。」

　　「金色的——」

　　林克突然煞住了馬。

　　一隻金色的波克布林跨騎在另一匹粉色野馬上，正對著他們拉弓。

　　「像那樣的金色嗎？」林克很失禮地爆笑了出來。

　　「不要鬧啦！」前輩也在笑，倒是沒愣著，迅速從背後拿出旅人盾麻利地擋下對方射來的一箭，木製的箭矢直接在木盾上凹折，林克不禁偷瞧了前輩手臂上暴起的筋肉一眼。

　　什麼普通的海利亞人，根本是偽裝成海利亞人的西諾克斯。

　　「我覺得你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前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林克連忙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想多了！」

　　金色的波克布林仍然瞇著一隻眼，把另一支箭矢架上弓弦，絲毫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

　　「去！」

　　林克放開了韁繩，從馬上躍起，拉弓對準，一箭爆頭，然後優雅地空翻一圈，落在地上。

　　金色波克布林腦袋中箭，立刻就摔下了馬，伊波娜繼續向前疾跑，在前輩的指使下，馬蹄毫不留情地踩過了那金色的軀體，在牠化作煙霧消散前，林克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非常噁心的畫面。

　　「你讓她把牠裡面的東西都踩出來了⋯⋯」

　　林克對著下馬跑過來的前輩雙手叉腰。

　　「你有想過伊波娜的心情嗎？」他瞪著眼抱怨：「伊波娜好歹也是母馬，要不是驛站人員不敢亂碰她，我還想替她換個簪花的髮型呢。」

　　「你怎麼講話跟伊莉亞一樣？」前輩愣住了。

　　「誰？」林克問。

　　伊波娜倒是很悠哉地走到一邊，吃起了青草。

　　「⋯⋯我的青梅竹馬。」前輩說，顯而易見地頹喪了雙肩：「她也總是說我太粗暴了，要對是女孩子的伊波娜好一點⋯⋯我們村子出事的那天早上，她還為了這個跟我鬧脾氣，然後就被怪物給抓走了。」

　　林克張大了嘴。

　　「她有活下來嗎？」他惶恐地問。

　　「有，但是失憶了，我都不敢想像她經歷了什麼。」前輩說，神色還是十分沮喪：「那陣子，她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我還記得她見到我都喊我林克爾⋯⋯根本是心靈創傷。」

　　「這⋯⋯」林克一時不知道該悲傷還是該笑，最後只好轉移話題：「沒辦法啦，失憶就是這樣，我也試圖想回憶一些認識的人，但怎麼樣都記不得他們的名字和樣子，我覺得她應該也盡力了。」

　　前輩一愣，看上去又更沮喪了幾分，狗狗耳朵都要肉眼可見地垂下來了。

　　「抱歉，我一時忘記你也⋯⋯」他囁嚅道。

　　「沒事，我又不介意。」林克聳了聳肩：「而且經歷這麼多趟時光回溯，我也想起來不少事情，只是我猜我忘掉的更多而已，但忘掉的事都已經忘掉了，也沒辦法在意了。」

　　他們陷入了有點尷尬的沉默，於是十分默契地轉頭過去看了伊波娜一眼。

　　「她看起來很開心耶。」林克說：「我剛剛沒怎麼操控她的方向，她就自己跑來了這個地方。」

　　「我去問問她。」

　　前輩有點逃避似的說，他跑向母馬所在的位置，一邊化身成了狼。

　　「啊？你要問什麼？」

　　林克十分震驚的看著一匹狼和一匹馬交談，沒錯，他們真的在交談，狼不時地小聲吠叫，馬則以低鳴聲回應。

　　⋯⋯等等，為什麼沒人告訴他，前輩還有這種特異功能？

　　兩匹動物繼續熱烈地交談，林克傻傻地望著他們，作為一位沒有學習動物外語的普通海利亞人，他沒辦法加入談話，突然之間便覺得有幾分孤單。他開始在牧場遺跡晃來晃去，研究一下這個他從來沒有長久停留過的地方——本應是牧場門口的立牌已經坍塌了一部分，該是馬廄的地方也稀稀落落，木板都疊得不成形了，只有給馬用的跑道還多少看得出原先的形狀，從正上方看下來的話應該會是個漂亮的橢圓形。

　　百年前，這裡應該也是很漂亮的小牧場吧⋯⋯鄰近城邑，也許包含城堡，整座鎮上的新鮮牛奶都由他們供應，旁邊還有一座規模也不小的麥貝村，說不定這裡曾經是個繁盛的商業合作社據點也說不定。

　　⋯⋯而這一切，如今都只不過是堆廢墟。

　　林克沿著馬兒的橢圓形道路走了一圈又一圈，漫不經心地琢磨著這裡究竟是賽馬道？還是讓被關住的馬兒散散心的地方？想著想著，又忽然覺得馬兒們明明本來也是野生動物，卻被迫要被訓練、被安排走在這被規定好的路上，或許是件更悲傷的事。

　　百年後的現在，雖然從事商業的人們已經不在了，馬兒們卻可以在大地上自由地馳騁⋯⋯或者不小心被抓到的話，至少也能伴隨著某個旅人去往這遼闊大地的每一處。

　　思及此，他心裡又好受了一些。

　　「雖然都只是一些又傻又愚蠢的自我安慰而已⋯⋯」他吹了口氣，抬頭看著藍天，自言自語道。

　　「什麼安慰？」前輩在他身後忽然開口。

　　「哇啊——！不要突然出聲！」

　　林克被嚇得一跳，差點失去平衡跌進一旁的水坑中，幸好前輩及時伸出手攬住他，把他拉了回來。

　　「對不起，我沒想到。」前輩說，耳尖有點紅。

　　林克抓住對方的肩膀，把自己扶正，前輩的手卻在此時不輕不重地捏了他的腰間肉一下，讓他再次嚇得叫出聲：「你在捏哪裡！」

　　「對不起！」前輩尖叫，像觸電一樣放開了手。

　　「是我變胖了嗎？」林克氣噗噗地質問：「不然你幹嘛捏？」

　　「沒有，你沒變胖！」前輩連忙澄清，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馬上一臉狐疑地看著林克：「不是，你幹嘛在意變胖？你是少女嗎？」

　　⋯⋯因為之後要去格魯德。林克在內心默默想著。

　　「你沒跟我說過你能跟馬講話。」他左右看了看，決心轉移話題：「還有多少你的神奇功能是我不知道的？」

　　「神奇功能是什麼用語啦？」前輩搔了搔臉：「沒有什麼特別的啊，就是我變成狼的狀態下可以跟動物交談，什麼動物都可以，然後還可以看見鬼魂，還有傳送之類的⋯⋯就這些吧？」

　　「神奇功能有夠多！」林克翻了個白眼。

　　「不至於吧⋯⋯」

　　「那伊波娜跟你說了什麼？」林克終於想起了一開始的話題，開始認真追問。

　　「喔，她跟我說了超有趣的事。」前輩咧開了嘴笑：「我們要不今晚就在這裡扎營吧？我有個好故事可以說。」

　　／

　　「然後金狼攻擊了我。」前輩繼續了一開始的話題，說起了他與時之勇者相遇的故事。

　　同時，林克生起了火，一邊串烤著禽肉，一邊用自備的野營用小鍋子，正在試圖做出禽肉菜飯。幸好他有從哈特諾村附近的行商手中買到足夠的山羊奶油，現在正仔仔細細地和海拉魯米，以及他身上所能找出的各種香草切碎一起拌炒。

　　好故事就應該配上一道好一點的晚餐，他忍不住這麼想。

　　「他攻擊了你？為什麼？」

　　「應該說，我一開始以為是被攻擊了。」前輩說：「結果卻發現我失去意識，在一個充滿白霧的地方醒來，眼前就是那匹金狼，接著他就變身成了一具穿著盔甲的骷髏。」

　　「啊？」

　　「很高大，大概比我再高一半。」前輩比了比高度：「他一見到我，就打我。」

　　「啥？」

　　越來越聽不懂了。林克歪著頭，將燒烤禽肉所濃縮出的湯汁加進鍋裡，米飯飄出了濃郁的香氣。

　　「當時我根本只在村子裡用過木劍打過稻草人，連劍士都稱不上，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牧童而已。」前輩湊近鍋旁聞了聞，一邊有點自嘲地說：「所以一下子就被打倒了，他看著那樣的我，就很嚴厲地說：劍一旦失卻勇氣，便等同於失去力量。」

　　「勇氣⋯⋯」

　　他們對這個詞沉默了半秒，然後前輩繼續敘述。

　　「他很直接地對我說：縱然是遭受命運玩弄而成為勇者，卻還遠遠不具有成為勇者的格局，當時的我，只會讓我這身綠衣哭泣。」前輩拉了拉身上那件老舊的、滿是補綴的綠色裝備：「我還記得，他很嚴厲地說，我必須要有決心拯救海拉魯，他才會把他的劍術奧義傳授給我。」

　　林克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等等——這場景也未免太帥氣了！好像童話繪本。」

　　「真的很帥氣。」前輩一點也不反對，反而還充滿憧憬地眨了眨眼：「那之後，我在冒險途中如果有遇上會唱歌的石頭，就能夠遇到他，他會教導我更多的劍術奧義，我的劍術就是這樣被鍛鍊起來的。」

　　「什麼會唱歌的石頭？」林克問：「我只知道能吃的石頭。」

　　「什麼叫能吃的石頭？」

　　他們相望了一眼，彼此都決定不要深究好了。

　　「這是你的故事。」林克把烤禽肉從木棍上摘下，切成片與快要炊好的菜飯拌在一起，好讓味道彼此融合：「那你說伊波娜告訴你的好故事，又是什麼來著？」

　　「關於她第一次跟勇者之魂結緣的故事。」前輩微微笑，伊波娜似乎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便在不遠處哼了一聲。

　　「你是說，更久以前的其他『林克』？」林克驚訝地說：「這樣說起來⋯⋯伊波娜到底認識多少林克？我是第幾個啊？怎麼感覺怪不舒服的⋯⋯」

　　前輩敲了敲他的頭。

　　「不是其他的林克，正好就是我的導師，時之勇者。」前輩笑嘻嘻地說：「那是一個發生在一座很像這座牧場——遠古時代也許真的就是這座牧場的地方——她曾經只是一匹普通小馬駒時的故事。」

　　林克把煮好的、呈現完美鮮黃色的禽肉菜飯分裝到盤子裡，遞給了前輩一份，然後捧起他自己的飯，眼巴巴地看著說故事的人，各種意義上的嗷嗷待哺著。

　　「她說，那時她和照顧牧場動物的女孩很要好，那個女孩經常為她唱這首歌，還用歌的名字為她取名。」

　　林克專注地聽著。

　　「有一天，那個女孩遇見了一位被她稱作『妖精先生』的男孩，穿著綠色的衣服，身邊帶著一隻妖精。」前輩繼續轉述著，伊波娜輕輕叫了一聲，似乎陷入了她自己的回憶裡。「因為那位妖精先生帶著很可愛的木陶笛，她便把伊波娜之歌教給了他。」

　　前輩停下吃飯的手，輕輕地哼起了伊波娜之歌的旋律，伊波娜雙眼瞇了起來，看上去十分愉悅。

　　「然後，七年之後，在已經不再是真正歷史的，時之勇者的冒險中，長大了的妖精先生從牧場的壞主人手裡拯救了她。」

　　「咦？」林克喃喃：「等等，這個『妖精先生』的稱呼——我好像在哪裡也有聽過⋯⋯」

　　「是嗎？我倒是剛剛才從伊波娜嘴裡聽到。」前輩趁機扒了兩口飯：「對了，這個好好吃。」

　　「你喜歡就好。繼續說吧，伊波娜還說了什麼？」被稱讚料理的手藝，總是會讓林克不自禁微笑，不過此時他更在意伊波娜的故事。他追問道：「還有，不再是真正歷史又是什麼意思？」

　　「我和你說過，我的導師告訴我，經常穿越時空會有頭痛的副作用對吧？」前輩看了他一眼：「他之所以被稱作『時之勇者』，就是因為他的冒險總是在不同時空中進行的。」

　　林克驚訝的把湯匙掉進了碗裡。

　　「所以——回溯時間原來真的不是一件很罕見的事？」他驚道：「甚至到了有勇者以此為名的程度？」

　　前輩嚴肅地點點頭。

　　「你總有一天，也會得知自己的勇者稱號的。」他溫柔地說，大掌揉了揉林克的頭：「只要我們一起努力，成功抵達冒險的結果，一定會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在等著你。」

　　林克咬了咬牙，憋下一陣鼻酸，在心裡嘆氣。

　　——最討厭前輩這樣突襲了，他可不想得到眼淚之勇者什麼的稱號好嗎？

　　「總之呢，伊波娜說，時之勇者和牧場的壞主人，就是在這個賽馬場上比賽，比兩次，看誰先抵達終點，就可以擁有伊波娜。」不知道他心緒的前輩倒是一臉淡然地回到了故事中：「當然，時之勇者帥氣地贏下了比賽，但牧場主人已經受到了加儂多夫的影響，變成了個壞人，所以他把牧場鎖了起來，不讓時之勇者離開。」

　　⋯⋯怎麼覺得，前輩說故事的風格越來越像童話書了？還是伊波娜的眼中看起來就像這樣？

　　雖然這樣想，林克還是識趣地默默聽著，沒有問出新的問題，比方說加儂多夫又是什麼玩意⋯⋯。

　　「伊波娜剛剛非常自豪地告訴我——她使出了一匹駿馬一生中最好的表現，載著身上的勇者，從牧場的圍欄直接帥氣地跳了出去——。」

　　前輩笑得很開心，好像他也為她驕傲：「於是那之後，伊波娜就這樣自願跟隨著時之勇者，一直代代傳承下去，直到我出生，她也跟著我再次來到世上⋯⋯明明我是跟她一起長大的，我卻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這個故事，總覺得好感動。」

　　林克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前輩的背，安撫他高昂的情緒。

　　「對了，那座牧場叫什麼名字？」他好奇地問，看了看不遠處破敗的門牌：「說不定一百年前，那座牧場還存在著也說不定？」

　　前輩與伊波娜交換了視線，然後微微一笑。

　　「——她說，叫作隆隆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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