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0日 星期五 阴 南京市 建邺区 长虹路附近

方欣楠通过念力奥术背着张雨绮来节省体力，这样一来他就能借助“音步”的速度在屋顶上快速移动，从而躲过来此地盘查的代行者——眼下还是暂时别和盘古议会有什么纠缠好，他刚刚离开南京分部，又和灵魂奥术师打了一架，很难不让人起疑心，怀疑她要干什么坏事。至于川崎良平，则是跟在方欣楠后面大包小提，俨然像是个管家。

“那么——请大小姐再考虑一下我说的事情吧，和之前一样，我会在门口等您的答复。”

将麻烦的家伙打发走后，方欣楠将张雨绮安顿在床上，应该是那个灵魂奥术师使用灵魂虹吸奥术的时候让她陷入了昏迷；一名奥术师在短时间内失去奥能，就像是单人跑完了整场马拉松出奇的累，张雨绮会这样也是在所难免。

明明有椅子，但方欣楠却不想坐在椅子上，她感觉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于是她坐在地上，蜷缩着腿，把自己的脑袋埋在胸口。

——奥能就和白糖一样，是一种温柔的毒品，毕竟它们是一种空热量的物质，也就是它们只提供热量，没有任何一点维生素、矿物质等营养价值，而且它们能让你胰岛素飙升，对身体是一种莫大的刺激……

方欣楠甩了甩脑袋，尽量不去思考那个章翰海说的话，都已经是个被大柏幻墟打成分子的死人了，为什么可为什么脑海里总是会会想起那个面走没见过几次的人？只要是能让身体获得快感，来缓解现实生活中各种痛苦的东西，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就像自己的那个父亲……因为在老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便对那南方暴发户的话从不怀疑……

奥能是奥术师能够存在的底气，当你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某种“介质”，哪怕在强大的意志力，也无法克服身体激素对其的需求，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几乎少有戒烟戒酒戒赌的人，更别提奥能这种“温柔的毒品”了。假如你是一名念力奥术师，你在失去奥能后，无法凭空抓取物品而是需要走过去将其捡起来；假如你是一名水元素奥术师，你在失去奥能后，无法利用水来“捏造”自己喜欢的各种模具……

有句话说得好，曾经拥有却失去的感觉是最可怕的，一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永远不会无意义的死去，他会倒在自己精神苦难征途的路上，死在自己的安乐圈外，就像推着石头的西西弗斯，被困于信息茧房，最终使得个人情绪和意识走向极端化——灵魂奥术师就是这么出现的。

这也是为什么盘古议会会给那些失去奥能的人使用“记忆清除”奥术的缘由，这也是为什么奥术师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不能相互接触的缘由；身后空无一人，怀里空无一物，拥抱绝望的人们开始推起巨石。

“我才不会这样！我才不去日本，我要留在南京！我要……”

忽然，像是为自己打气似的，方欣楠突然大声的吼了出来，可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留在南京能干嘛？没有收入，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虽然说有张雨绮在身边，可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干不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头埋到被子里好好的大哭一场，然后第二天继续重复机械一般的生活。

我是个代行者，或许能去当私人保镖一类的……或者给人看场子……可法治社会好像又不需要我这样的人，除非是在盘古议会的体制内，可议会现在一点也不待见我……我路过老旧的街道，我看见天空的云朵，我想念我过去的时光，我怀念过往，尽管我再也回不去……

就像那个——好像从一开始根本就不存在的小纸箱，那个能隔绝外面的世界，阻挡一切危险之物和丑陋之物的小纸箱。

“楠……”

“张雨绮，你醒了么？”

“嗯——好像稍微被你吵醒了呢。”

“抱歉……刚刚一时间没有控制好情绪，哈哈哈。”

方欣楠起身，站在床边想通过这种傻呵呵的笑声来缓解一下有些尴尬的场面，但不知为何，张雨绮并没有笑出来，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害怕，嘴唇有些干裂……是缺水了么……可她是水元素奥术师啊……

“楠，你要离开我了么？”

“什么？”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方欣楠的脑子一下子卡壳了。

“你其实很想去日本的对吧？”

“不……我……我哪有啊？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呆在南京了么？我……”她拍着胸脯，似乎是想要极力证明什么，但在看到了张雨绮澄澈的眸子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再撒谎了，“我……其实有想过去日本……”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拉了拉被子，只露出眼睛，其他部分则缩在被窝中，就像是一只把自己埋在土里的小仓鼠。

“不……绮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在想，我们过这样的生活真的好吗？我——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是——”方欣楠又愣住了，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太假大空，到底什么是“更好的生活”，这个问题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只是单纯的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不对，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问题。

“我也是一样的啊，楠。”

“你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这样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只想活在当下，每天过着莫名其妙的日子，想着靠各种歪门邪道勉强度日的想法……就是导致我们今天遇到这样情况的原因。”

“那种货色的灵魂奥术师，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都打跑的。”

“我知道你很厉害，楠，但是……要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呢，一次两次我可以仰赖你，但之后呢……你不可能每次都在我身边……”

“我……”

“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你是懂悲伤的，而我却因为不懂自己为何悲伤而更悲伤……”张雨绮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肌肤，“我也不想这样……你好歹是有一个希望你会去的家，可能对你来说那个家是假的，但我却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个……只是个丢到茫茫人海中便会失踪的普通人，我不知道……我……”

方欣楠没有说下去了，而是转过身，想要舒一口气。

“楠你要干嘛？”

“拉个屎……”

话毕，她来到卫生间，脱下裤子坐在马桶上，双手杵着下巴，注视着高处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虽说暂时采取了鸵鸟政策避免看到张雨绮那样的表情，可这终究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想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想要回去的理由，只有解决了这个，她才能抉择出最适合自己人生的那一个方法。

去日本对自己来说是换一个新的生活，哪怕过得不好，自己也有选择的余地回南京……等一下，只要带着张雨绮一起去日本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么？可张雨绮连一句日语都不会说，且不提她如何与其他人交流，要知道日本是一个极度保守的社会，对同性恋的敌视会使得她更加寸步难行。

虽然自己总说什么“性别是用来区分男女，又不是用来区分爱情”之类的话来安慰自己，可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个体在面对客观存在的大社会时，永远会显得苍白无力。既然自己和她都不知道“怎么让生活变得更好”的话，那就自己来当“试验品”吧，只要证明了在日本的生活的确比在南京好，那就再带上张雨绮好了。

——对对对，就先这么办，把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当做从来没出现过，去日本探探虚实，看看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看看那个神奇的爹究竟想要干嘛；要是那边生活比现在好，那就叫上张雨绮一起过去，要是生活不好，自己再回南京就行了，反正之前就离家出走过一次，已经有了丰富的出走经验，再出走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拉屎拉这么快么？”方欣楠从厕所里走出来，张雨绮一脸疑惑的问道。

“还好吧……我忘了其实我俩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她一边在衣服上擦拭手上的水，一边躲闪对方投来的眼神，“对不起张雨绮……我，我们才好上一天我就要离开你。”

“没事的，我能理解，我自己一个人也会想办法过下去的。”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也不想分手。”

“那你有什么好的打算了么？”

“我的意思是……我先去日本，我去探探虚实……如果那边的生活比现在好，那我们去日本，要是不好，那我就回来。”

“但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日本的社会很保守，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方欣楠顿了顿，“而且你不会日语，在生活上是个大问题，你留在南京还可以抽空学学日语，先从背五十音开始……就算到时候没去成日本，也可以靠着这个能力找个类似翻译的工作，技多不压身嘛。”

虽然想要挤出一副笑脸来，可她心中好像有一块石头碎在了胸口……她现在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往上爬，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出口是不是就在上方；往下爬，最终会陷入黑暗永无翻身之地，但却可以寻得偏安一隅。可为什么就没有折中的选项呢？或许和张雨绮一起去日本是明智的，可方欣楠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她必须冷静的分析问题，思考出最合乎情理的方案并且去执行——方案有了，但执行这个方案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买了心爱玩具后才玩了一天就丢掉的熊孩子。

方欣楠小时候几乎没有玩过什么玩具，唯一的一个还是母亲在九岁生日的时候送给自己的一个剑玉，那个剑玉就是一个类似被匕首从中间穿过去的杯子，上面摆上一个小球，它的玩法是运用手腕的巧劲将球准确无误的置于大小底拖和棒尖上，用一定的技巧把球落到球竿的上、下、左、右各个部位，据说优秀者能让它连跳几个部位并且做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因能锻炼的手、眼、脑、身体协调能力等——只可惜，方欣楠并不是一个身体协调感很强的人，因为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捣腾了那玩意儿半天怎么也没办法把小球立在杯子上，最终她选择了自暴自弃，把它丢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方欣楠还是能够回忆起一些东西……那个时候家里面很穷，也不知道一个当艺伎的母亲究竟是喜欢上了方德鑫哪一点，愿意和她住在那种连周围街道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破屋子里。从记事起，家里面总会来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说的都是普通话，没有说日语，母亲告诉方欣楠，这些人都是父亲的同乡，大家来到日本后报团取暖，因为父亲比较能打架，再加上他身体素质好的缘故都认他当老大……关于同乡这一点，方欣楠还是认可的，毕竟在东北那一片，哈尔滨人都可以称呼青岛人为自己的“东北老乡”，这两个地方的距离可是从德国柏林到莫斯科的距离，德国人当年发动巴巴罗萨计划花了一年时间才到达的距离。

——你连剑球都玩不好，所以把它丢了；就像现在和张雨绮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就把她抛弃了。

——不！我不是，我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我是为了……

为了……什么呢？

“抱歉张雨绮我……”她握紧双拳，将自己无法提供什么担保的事实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确认‘前方有好的生活’，但我保证，我一定会在找到了好生活后，做出决断的。无论是在日本也好，在南京也罢，你要知道，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我知道的楠，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张雨绮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尽管她现在十分虚弱，但还是紧紧搂住了方欣楠，在见到对方的举动后，方欣楠也明白了什么，她脱下了那件随时相伴其左右的风衣，身上就只剩下那件张雨绮为自己挑选的那件尺码小的离谱的水手服，可就在她准备解开裙子的扣子时，张雨绮制止了她。

“别……就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哦……搞半天你是想和我玩换装游戏啊。”

“不，楠我是认真的，你稍微打扮一下真的会很好看。”

“我这辈子和这个词沾不上边了，我乐意当个假小子。”

她趴在张雨绮的身上，两人的双唇紧紧相接，可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方欣楠的心中没有那种“幸福的感觉”，而是一种……无法言喻，却一直压在胸口的沉重感。悲伤啊悲伤，请不要向我袭来，我想要慵懒到死掉的感觉——她在心中如是默念，似乎是在向神明祈求什么东西。

可她本人却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这种东西，这都是盘古议会几千年前就玩剩下的，更何况她对神的信仰十分功利性，比如说“左眼跳代表我要发财了”，“右眼跳就是去他的封建迷信”；就像之前在自己有关等公交车的帖子下面看到的评论一样，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神也不会无聊到就盯着某一个人死去活来的折磨。

“楠，假如你拥有了盘古之力，你会对他许下什么愿望呢？”

“盘古之力？”方欣楠的嘴唇离开了对方，口腔中还残留着对方的唾液，她试图将手朝对方的下半身伸过去，“你说的是假如拥有了无限的奥能？”

“我的话，楠，我想给你整个世界。”

“那就整呗。”

“不……我觉得你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有啥不明白的，如果是我的话，那我想要干的事情可多了去了——有了盘古之力，你就能实现一切愿望，别说整个世界了，我甚至可以把月亮从天上拉下来，然后给地球炸个稀巴烂——人类，这个在世间最善良，同时也是最邪恶的物种就会从此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欣楠感觉自己有些累了，她将张雨绮的胸脯当做枕头，伸出一只手，对准了窗外的夕阳，就像一个狙击手，在用瞄准镜盯梢着自己的狙击目标，“往小了说的话，不行……那个有些……我不好说。”

“哦——我大概猜到什么了。”

“你怎么啥都能猜到啊？”

“女人的直觉。”

“我怎么就没有这种直觉啊？”

“可能你还需要成长一段时间吧？嗯……就好像就些人的青春期是在十一二岁，可有些人得到十八九岁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张雨绮又将方欣楠搂在了怀里，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那件裙子已经湿透了，也说不清楚是汗水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恐怕，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想到这里，方欣楠就感觉心里面一阵失落。如果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如果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幸福就好了……如果能不必做出抉择，就能够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我是认真的楠，我想知道……加入你真的拥有了盘古之力，你会做什么，我想知道的是，你内心中的那个答案；但是那个答案好像被一个黑色的壁障包裹住了，我看不清那里面隐藏着什么。”

“你怎么说话突然变得文绉绉的？既然你都说是被壁障包围起来了，那估计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吧——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代表我的潜意识里面想要忘记他，既然是想要被忘记的事情，那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徒增痛苦罢了。”

“对啊……徒增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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