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從小到大沒被這樣對待過。他被要求站在地毯上，張開手臂，有人拿著捲尺替他測量各種「圍」——頭圍、脖圍、肩寬、上胸圍、下胸圍、腰圍、手臂圍⋯⋯等到測量到第十項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麻了，只能機械式地放空，聽從管家和裁縫的指令換姿勢。

而且裁縫好像會魔法，大片布料在手中翻飛，純金和寶石配件飛快點綴在布料上，魏無羨還來不及讚嘆，另一名管家搬著腳墊站在他面前與他視線平齊，緊接著讓他閉上眼睛修眉毛、保養皮膚，然後一大堆海綿什麼東西的在他臉上拍來拍去。

管家說：「請閉上眼。」

魏無羨閉眼。

管家說：「請往上看。」

魏無羨往上看。

管家說：「請將手伸出來。」

魏無羨眼神死，將兩手各放在左右兩邊的美甲師面前，緊接著感覺到各種保養品往手上招呼，修整甲面上亮光油什麼的⋯⋯他覺得自己像寵物美容店櫥窗裡被洗澡剪毛吹整的特大隻捲毛白貴賓——呸呸呸，他才不是狗！

期間站在他不遠處被另一群人包圍的藍忘機過來看了一眼，一彈手指之後魏無羨覺得腦袋變重，緊接著發現自己的頭髮突然長到及腰，他來不及詢問，那把長髮就被收攏加以保養和造型。

魏無羨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公主頭，驚恐地問：「你們要幹嘛？」

藍忘機八風不動：「別動，讓專業的來。」

魏無羨一臉苦色地站好，「喔。」

看起來藍忘機也無法解釋他們倆到底在被做什麼——不過魏無羨大概體會到人類王室成員要出門之前有多辛苦了，從頭到腳全都要加工，好累啊！

將近兩小時後，魏無羨覺得這一整套招呼下來簡直比跟藍忘機打炮還累，他終於被允許坐下，心累地扶著頭。他身上掛著從來沒穿過的層層疊疊繁複大袖袍，厚重布料外還裝飾著肯定貴得要死的掛飾，長髮被束在腦後，灑了一大堆定型噴霧，鞋子是純黑錦緞布靴，布面的刺繡精細到魏無羨想拿放大鏡看。

另一邊，藍忘機也著裝完畢，迤邐著雪白繡雲紋的衣袍緩慢行來，站定在魏無羨面前。

魏無羨低著頭，看面前停留的衣襬，笑著說：「唉，這些禮服什麼的，肯定是專門設計來讓我們走不動路的玩意兒，起碼五公斤重，如果不能踩到下擺，我連腳步都要慢⋯⋯哇⋯⋯」

魏無羨這時候才看清楚藍忘機的扮相，不住張了張嘴。

藍忘機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彎下腰把他的頭擺正，從旁邊的托盤拿起一件首飾，親手替他繫在額頭上。

魏無羨站起來，眼睛無法從藍忘機身上挪開。

藍忘機頭上顯露出黑曜石般的硬角，頭上戴著抹額，長髮披離，身穿雪白華袍，腰帶和配飾以白玉雕件和鉑金裝飾，眸光沉靜、長身佇立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古代畫卷裡走出的仙人。

光風霽月，嶽峙淵渟。

「藍湛，你這打扮⋯⋯太好看了。」魏無羨驚豔不已，反覆地左右看，又掬起藍忘機如同真絲般的黑長髮，感受手中冰涼滑溜的觸感，語氣又著迷而崇拜，「像個國王。」

藍忘機站在原地讓魏無羨上下其手，看他眼睛發亮，莞爾道：「你也是。」

＊＊＊＊＊

藍忘機帶回一名人類參加族宴，據說關係不單純——這是今年藍氏本家私下流傳的最大的消息。據說他們昨晚就抵達本家，但由於幾位長輩今天才陸續趕赴本家宅邸，那位人類朋友也將隨藍忘機來面見長輩。

天色暗下，本家宅邸正廳內，宴席尚未開始，族人仍在陸續抵達，藍曦臣家主站在主位附近，正在與一年不見的家族長輩見禮。不久後，藍忘機帶著那位人類友人抵達，未料一進正廳，見到他們倆的族人瞬間靜默。

這沉默自然不是對著藍忘機——淫魔族群裡多得是長相姣好者，這靜默是見到了藍忘機那位人類朋友的衣著而起。

「誰說那位是二公子的朋友？」一名同輩族人低聲問身旁的家主藍曦臣，「訂婚了怎麼不說？」

因為沒有訂婚⋯⋯藍曦臣嘴角微微抽動，他乍見魏無羨的裝扮也吃了一驚，直到他對上藍忘機的眼睛，見到後者肯定的意思，只得無奈一笑。

「是忘機認定的伴侶。」藍曦臣微笑著對他倆示意，示意藍忘機帶魏無羨到裡面的主要席位。

這種全是陌生人的場合，饒是魏無羨平時再怎麼粗神經，也懂得來者是客、不要唐突的道理，他異常順從地讓藍忘機領著往前走。進入正廳一路上感受到不少視線，有困惑不解的、驚訝的，也有輕微敵意的，但會膽怯就不是魏無羨了，他唇邊閃過一抹笑，擺出一派談笑風生模樣，握著藍忘機的手，大大方方走上正廳中央的通道。

魏無羨耍起帥的時候那是真的帥，他本來就天生笑唇，鼻樑挺直，眉目俊俏，又兼有身高長腿，加上高學歷和專業自信，七分的舉止風流讓他演繹成十分的丰神俊朗儀表堂堂，騙走十個八個少女阿姨心那可是絕不誇大。他不曉得自己那身暗色華貴衣裝讓這一切看起來更為氣勢逼人，放慢的步伐令他舉手投足都是玉樹臨風，如同甫登基的青年君王，比平時的襯衫西服打扮更加吸引人。藍忘機剛看見的時候，簡直移不開眼。

耳畔傳來藍忘機一聲很輕的笑。

「藍湛，你很高興？」魏無羨用氣聲說。

「嗯。」藍忘機用氣聲回答。

「因為帶我回家了？」魏無羨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嗯。」藍忘機深深凝視他，眼睛裡流轉異樣光彩。

「是不是你過年總是被催婚，今年算好了要反將一軍？」魏無羨低聲笑道：「行行行，我幫你。哪個長輩特別難纏？告訴我，讓我來對付。」

藍忘機莞爾道：「魔族也有心血管疾病困擾，請手下留情。」

魏無羨模仿藍忘機一本正經的態度，說：「二公子客氣。」

兩個人相視而笑。

「咳嗯！」

藍忘機領著他走向正廳最裡頭的主座位，幾名年長者坐在主位上，身後橫著一大片屏風，上面繪出魏無羨從未見過的風景——山與水交錯，雲霧籠罩奇岩怪石，樓閣懸空倒置，大概是魔物的故鄉吧。

「叔父、長老，忘機與無羨來向各位請安。」藍忘機向首座的幾名長老見禮。

「叔父、各位長老新年好，我是魏無羨。」魏無羨完美模仿藍忘機行禮如儀。

「咳！」有人發出被茶嗆到的聲音，一旁的人連忙去接茶杯遞手巾。

魏無羨辛苦地控制著表情。

「忘機，你這是⋯⋯」被藍忘機稱為叔父的中年人皺著眉頭，畢竟是大庭廣眾之前，自是修養的藍家人縱然內心有萬千痛罵也不能爆發，他只能艱難地說：「何時立的婚約？」

「⋯⋯」該說不意外嗎？這位悶騷淫魔先生⋯⋯魏無羨更加辛苦地控制表情。

藍忘機目光溫和地看了魏無羨一眼，答道：「回叔父，待年後魏嬰同意我與他的父母見面，我會正式提出婚約請求。」

背後傳來竊竊私語聲，顯然是對著魏無羨人類身份的議論和揣度，以及⋯⋯沒想到二公子想要結為伴侶的人，根本還沒同意。

幾名長老的面色也精彩變換著。

兩人交握的手被繁複大袖蓋住，魏無羨感覺到藍忘機的手心沁出冷汗，他倒是不太意外，也覺得挺高興的，就反握住那手，頑皮地捏了捏。

他對藍忘機眨眨眼，小聲說：「放心，有我在。」

竊竊私語聲不知不覺變得更明顯了。

藍忘機微微側頭，冰冷目光一掃，低語者如墜冰窟，賓客驟然噤聲，廳內為之一靜。

魏無羨驚奇地看了藍忘機一眼。

身為人類他感覺不出來藍忘機做了什麼，但他猜得到那是一種魔物之間的氣勢較量。藍忘機如今的狀態正是魔力充足，他的目光傳達出種族最強雄性特有的壓迫感，這種魄力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物性意義上的強勢，他是掠食者。

威懾只持續瞬間便足夠，眨眼間藍忘機便已神色如常，繼續與長老說話，身後針對他們的低語倒是徹底靜音。

魔力較弱的族人如坐針氈，恨不得紛紛逃離現場。

魔物社群果然還是強者為尊啊。這麼想著的魏無羨結束了長老拜見，跟藍忘機入座吃飯，接著就跟人類社群一樣，加入各種餐後寒暄。

藍家的小輩倒是挺有趣，有很多十幾歲少年，在戶外廣場玩射箭。魏無羨閒著沒事跑去露了一手——他是大專院校體育比賽弓箭組的常勝軍——獲得了晚輩們一致好評，魔物和人類之間的隱形距離就此消弭不少。

反正實力至上，管你什麼種族。魏無羨笑著被少年們包圍，正回答著什麼，有其他長輩派人來請藍忘機去單獨敘話。

藍忘機對不遠處的藍曦臣示意，後者頷首後走向他們兩人，藍忘機才放心離開魏無羨身邊。

兩人在登機之前便與藍曦臣視訊通話過，就魏無羨的判斷，作為目前家主的藍曦臣身上散發著「擁有社會常識」的氣氛，脾氣也溫和，大概是這一大群魔物中與人類相處的最佳人選。雖然藍曦臣頭上那兩根公羊角比藍忘機還長2.5公分。

魏無羨說：「藍大哥。」

「忘機很擔心你。」藍曦臣走近魏無羨，領著他離開人群，走出魔物聚集的大廳，來到一處無人的廊沿下。

外頭飄著細雪，魏無羨卻不覺寒冷，他驚奇地看了看這套古典華服寬袖內裡精心刺繡的紋路，那些刺繡紋路的效果如同貼上一排暖暖包，散發著溫熱，整件曳地長袍形同貼身保護結界似的。大概是某種魔物法術。

魏無羨打量著藍曦臣穿著的繁複長袍，又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繡著類似紋路的衣料，問道：「我不至於看不懂別人眼色，這套衣服是不是很重要？」

藍曦臣訝異道：「他讓你穿上這身衣袍的時候，沒有告訴你嗎？」

魏無羨一驚，「我不知⋯⋯」

「也是。」藍曦臣目光黯然，沉吟片刻，才澀聲說：「有些事，你不開口，他不會問。」

藍忘機是藍家家主的親弟，也是目前藍家除家主以外的順位繼承者。

這身禮服的式樣是藍氏家族直系成員的盛裝，會出現在魔物之間的儀式、大型會談乃至於戰爭談判的場合，代表對家族事務有決策權的元老。而魏無羨身為人類卻能穿上這套服飾，表示他是為家族直系承認的正式伴侶，與魔物元老擁有相同的權力與地位。魏無羨出現等同於藍忘機親臨，他下的命令，藍家所有的晚輩都必須服從。

無論在民主國家成長的人類魏無羨如何看待這樣的魔物體系價值觀，魔物藍氏嚴厲的家風和層級制度長期成功約束著一群非人類，這也是藍氏一族在混亂的魔物社會之間享有盛名的原因。為了避免背叛，被納入正式家族體系的新成員必須被烙下魔物印記。而在當今藍氏，並無任何存活的魔物成員擁有人類配偶。

聽藍曦臣解釋這些，魏無羨恍然大悟。

「印記？是這個嗎？」魏無羨手指在半空中虛虛畫出一個形狀，「剛剛見主位左邊藍啟禮長老的時候，我在他的妖精夫人手背上看見這個紋路。」

藍曦臣難得嚴肅道：「是。若是家人要與非同種族者結為伴侶，就必須在對方身上加諸此印記——強制的。」

魏無羨怔然。

回想起先前好些日子，藍湛對邀約他來老宅的態度踟躕，加上今天上午藍湛介紹他用上的正式措辭，以及不敢離開他一步的擔憂，都是因為在藍家人看來，魏無羨與他的關係尚未底定。

要成為正式伴侶，必須要在他身上刻印藍忘機專屬的印記。

然而淫魔的烙印是永久有效的，除非當事人或淫魔死亡，烙印不會消失。自由戀愛的時代，沒有什麼承諾是永恆的，就算延續到生命終結，那也不過是讓死亡將雙方分開罷了——而藍湛不願意用任何強制意味的象徵來束縛他。

以生物天性而言，淫魔可以靠其他生物的精氣為糧食，進一步轉化為魔力源，這本來沒什麼問題，但或許是因為藍忘機父母的前例，藍忘機本來是抱持著「寧可拒絕締結伴侶，以免傷害他人」之類的信念在過活的。

就生物學立場而言，藍氏家族身為淫魔家族卻支持這種信念也很古怪。

多年研究結果顯示，魔族的基因比人類強勢，若是淫魔與其他非人型魔物結合，則誕育的後代都是混血，例如半妖精半魔（表現為蜻蜓翅膀人形魔物）或半狐半魔（表現為狐狸尾巴人形魔物）等等。下午從藍家的其他人身上就見到類似的情況，故藍氏族人成婚，選擇非淫魔的其他魔族為對象，能成功使誕育的後代沖淡淫魔血統，當然這些後代也不再靠吸收精氣為成年後糧食的唯一來源。而人類不是魔族，淫魔與人類結合所生的後代就是純血淫魔——這正是整個藍氏家族所反對的。

這種自我約束的傾向非常反本能，生物排拒自己與生俱來的特性、不想要留下純血統後代，這是一種自我厭惡甚至接近自我毀滅的傾向。反對自己身上與生俱來的東西，本身就是對自身族群的恨意。如果沒有任何解決方法，找不到族群繁衍的出路的話，這個家族血緣遲早要消失於地球。

有點可惜啊。魏無羨思忖，淫魔原來是一種渡渡鳥，注定要在缺乏魔力的地球跟其他魔物一起逐漸演化為人。

作為家主的藍曦臣顯然不在乎什麼純血不純血，魏無羨沒有兄長，見識到藍曦臣對藍忘機個人幸福付出的關切，他覺得有個哥哥還真不錯。

「我很難跟任何人這樣談論忘機的事。」藍家家主的微笑中摻雜一點無奈，「他願意親近的人、願意與熟悉他的人，都太少了。」

「藍湛老是這樣，明明就是很溫柔很細心的人——」魏無羨聳肩，「卻整天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對我開口閉口就是準時、法規、不知禮數，我剛跟他當同事的時候，還以為他很討厭我。」

「不是如此。」藍曦臣矜持地指出，「忘機要是真討厭誰，那連一個字都不會開口。」

魏無羨沒忍住，噗哧笑出聲。

藍曦臣繼續說：「他會讓別人去跟對方交涉，絕對不會跟對方說話。」

「對對對！」魏無羨笑到前仰後合，拍著木頭欄杆，「其實藍湛很大牌的！大家都說我比較囂張，明明就是他更誇張！」

「還有啊，藍湛第一次吃到臭豆腐，那個直接石化的反應哈哈哈——」

藍曦臣露出欣慰的微笑，聽魏無羨細數藍忘機日常生活裡大大小小的笑料和糗事，好像在魏無羨的世界觀裡，兩人的種族差異本不構成問題。藍忘機在外人眼裡的嚴肅少言，在魏無羨看來卻總是成為反應不及的困窘可愛——這就是俗稱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帶著一點試探口吻問魏無羨，「有時候我的確不夠瞭解人類的心思。到底要怎麼做，才可以不仰賴肉體關係，讓一個人喜歡上我呢？」

原來藍曦臣也沒信心跟人類談戀愛？這個家族的價值觀果然很害人，養出了好多個對婚戀毫無信心的後代。

等等⋯⋯魏無羨內心大駭：肉體關係？有那麼巧嗎？

魏無羨腦中瞬間閃過江澄嗤笑的臉、他宣稱收養的ＸＸ、幾匹表情特別擊敗的草泥馬和愚蠢巧合的可能性，他很快把駝類生物推下內心的懸崖，未知全貌不好亂說話，要是搞砸別人的戀愛那可是有損陰德，只得徒然安慰道：「藍大哥很帥，不要擔心這些。」

為防萬一，魏無羨又補了一句：「人類的戀愛規則第一條是這樣：人帥真好、人醜吃草。如果你長得夠帥，那你就適用第二條——烈女怕纏郎。」

「原來如此⋯⋯」藍曦臣若有所思。

此時，藍忘機結束了與族人的對談，正在往他們兩個停留的迴廊走來。不遠處有其他人要向家主寒暄，藍曦臣便對魏無羨頷首示意，轉身欲走。

這時候魏無羨忽然叫住他，道：「藍大哥，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聽完魏無羨的話，藍曦臣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

04-幹，不要敲門！

幾名長老年事已高，陸續離席後，藍忘機和魏無羨也離開正廳，回到藍忘機的屋子。

難得一場餐敘卻滴酒未沾，魏無羨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吃飽，藍忘機忙於與族人敘話，肯定也沒吃下什麼⋯⋯這些都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跟藍忘機有關的資訊，他已經到手了。

靜室裡，魏無羨解下身上的配飾往桌上放，拉鬆迤邐華服內襯束領，拽著藍忘機一起去屋後的沐浴房。沐浴房很寬敞，暖霧氤氳的木造建築裡，裡側是一個圓形的下挖溫泉池，外側則有更衣間和躺椅等佈置。

魏無羨站到幾乎有兩公尺高的穿衣鏡前，拆著自己腦後繫著的紅繩和配飾，同時新奇地打量自己難得的長髮造型。

「我長得真是一表人才。」他對鏡自樂半晌，才轉頭對跟進來的藍忘機說：「藍湛，你杵著做什麼？過來脫衣服洗澡啊。」

他試圖解開繁複的外袍盤扣，手指差點打結，有賴藍忘機過來替他先解開纏繞的絲帶。

奢華的刺繡大氅落地，魏無羨摸索自己的束袖內側，瞥看神情不鬱藍忘機，忽地退後數步。

魏無羨道：「藍湛。」

藍忘機下意識追上去，見他笑得異常興奮，似乎察覺了什麼，內心動盪。

「嘿嘿，你看看我有什麼？」魏無羨獻寶似的翻過手掌，讓他看自己預藏在掌心裡的東西——三支試管大小的瓶子，每一瓶裡都裝滿顏色繽紛到詭異的液體，正是藍曦臣曾經轉交給藍忘機，讓人類伴侶「維持體力」好撐過與淫魔交合的藥劑。

藍忘機一個字都來不及說，魏無羨便拔開一瓶藥劑的軟木瓶塞，兩口將藥劑喝進肚裡，把空瓶隨手往地上一扔。

藍忘機克制著聲音道：「魏嬰。」

浴池裡注滿了溫熱泉水，氤氳水霧浸潤著魏無羨，臉頰逐漸染成緋紅，眉眼似乎都帶著濕潤。

魏無羨用很輕的聲音說：「藍湛，你真傻。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我穿的這套衣服代表著你重大的承諾。」

藍忘機僵立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魏無羨又開了一支藥劑喝光，那架勢彷彿喝白開水似的，他丟開空瓶，正視藍忘機，本能伸出舌尖舔去唇邊殘留的汁液，露出一點得意的笑容，「原來是伴侶的正式禮服。」

魏無羨壞心地說：「雖然我不是魔物種族，但成為淫魔的正式伴侶，你是不是少做了一項儀式啊？」

藍忘機沉默片刻，才艱難解釋道：「我不希望你有負擔，也不想綁住你。」

魏無羨好整以暇地說：「什麼是負擔，什麼是我願意承受的生命之重，是我的判斷和決定。」

「你不必單方面憂慮我承受不了，真覺得快被操死我會先抗議，大不了多喝點藥嘛。」魏無羨對他眨眨眼，「如果我們成為此生攜手的伴侶，那麼首先，我們要對彼此適度坦承和信任，我知道那不容易，但你得試試看，你得相信我能應付得來。」

藍忘機很多事情開不了口，本質上來自他對自身血緣那詛咒般的宿命有著強烈憂慮和恐懼。

他恐懼著自己或將重複父母的悲慘命運，他更恐懼親手傷害摯愛的可能性。

藍忘機緩緩閉上眼睛，「魏嬰⋯⋯對不起。」

「別道歉，」魏無羨仰頭喝光最後一瓶魔物藥劑，隨手將空瓶拋下，對藍忘機張開手臂，「過來，跟我做愛，咬我或做什麼都行，把你的淫紋印在我身上。」

身為淫魔的藍忘機比魏無羨還聽不得那個代表獨佔、淫慾和強制契約的詞彙，他忍無可忍撲向魏無羨，兩人跌進淺水浴池，濺起大片水花。

淫紋、強制伴侶印記⋯⋯藍忘機對這件事一直難以啟齒。對他而言，給戀人強行加上自己的烙印是一種褻瀆，如同封建時代最侮辱的刑罰是在罪人臉上刺字，這是永遠無法磨滅的羞辱，是完完全全地獨佔，宣示此人為自己私有物。

但是，萬一，終有一日魏嬰後悔呢？將不愛的人綁在身邊是最糟的結局。

水滴自長髮滴落，打濕彼此的臉，藍忘機低垂眼眸，水珠沾在墨黑的睫毛上，彷彿墜落凡間的仙人，分明是冰清玉潔模樣，卻要品嚐情愛的忐忑與求而不得的苦澀。

「藍湛，你這個人啊⋯⋯」魏無羨捧著藍忘機如玉雕般俊美端莊的臉，捏著他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仰頭以唇碰觸他的鼻尖，緊接著被用力鉗錮進懷裡，吻得急切又纏綿。

淫魔的烙印是一種銘印，象徵我承認你就是我最理想的伴侶。

烙印既成，從今以後，魏無羨心目中最喜歡的伴侶模樣，就是藍忘機。

「你想好了？」藍忘機慎重地問：「魔力會影響你的認知，讓你⋯⋯非我不可。」

魏無羨喉嚨裡含著笑意，理所當然地說：「印記為一生認定的伴侶所有——那就是歸我的東西，你想要回去都不行。」

藍忘機用力握住魏無羨的手腕，慢慢俯下身，目光像是被名為魏無羨的熾燄點燃似的，愈來愈燙。

「來吧，你想咬在哪裡？」魏無羨篤定地注視藍忘機。他半躺在溫暖的水裡，雙腿張著，兩塊骨線分明的膝蓋凸出水面，悠然晃動。

藍忘機深深注視眼前的景象，腦海浮現掌握那對膝彎、向兩邊分開的畫面，潔白的大腿內側和私密的陰莖便一覽無遺。

魏無羨對他笑，笑聲清亮動聽，魏無羨撫摸他的心口、他的腹肌，魏無羨在勾引他。

於是魔物顏色淺淡的眼睛微微一瞇，傾身壓下，挾著自身重量粗魯地將魏無羨按進水裡。

他低頭含住魏無羨的嘴唇，慢慢吸吮舌尖直到發燙，嘖嘖水濕聲響散逸在耳畔，彼此交纏的唇舌交鋒愈發激烈，成功引誘戀人為自己發情。他還有更多難以啟齒的、骯髒下流的、無法言說的慾念，混雜於魔物與生俱來的獸性在心底翻滾，隨時會掙脫理智的束縛，恣意而殘忍地發洩在眼前人類青年身上。

魏無羨從喉嚨裡發出難耐的低哼，雙手抓在藍忘機肌理結實的肩膀，指尖用了點力，像是在抗議又像在催促。

有時候魏無羨也覺得挺好笑的，明明藍忘機是淫魔，卻根本不擅長挑逗，親吻粗暴又直接，一點技術意圖都沒有，甚至不時咬疼他的嘴，但他怎麼就這麼喜歡呢？他一下子就被親硬了。

全身血液興奮得沸騰，魏無羨攬著藍忘機健碩的背，與他唇舌交纏，濕透的層層衣袍浮在水面上，他拉扯彼此的下褲，感覺到硬物抵著大腿，他自己抬挪韌腰，在藍忘機耳邊說：「進來。」

下午一番折騰，穴肉軟嫩乖巧，不需多加擴張便放浪地裹住肉棒，插幾下便汁水淋漓。

「嗯、啊啊⋯⋯藍湛，不能再泡了，我們、啊、上岸去⋯⋯」

池水持續拍響，魏無羨泡久了覺得頭暈，臉色紅潤，身上暖得厲害，要不是體內埋著猙獰肉棒，輪番高潮湧現刺激神經，恐怕要昏睡過去。

「好。」藍忘機近乎癡迷地撫摸著他凹陷的後腰，將他抱起往岸上放，將修長雙腿架在手臂上，就著這個姿勢繼續兇猛搗弄，直到魏無羨呻吟中摻上難以承受的求饒意味，又如同纏人的藤蔓那樣不依不饒地親吻他。

魏無羨全身濕透，急促喘氣，心神都被緊密交合給佔據，只感受到碩硬肉棒反覆頂開溼滑不堪的窄道，像要插穿他的力道撞擊著、律動著、拍打著臀肉，反覆壓弄前列腺。

他呻吟著將精液射在對方下腹，見藍忘機以手指沾著精液往嘴裡送，彷彿進食般自然，不甘心地說：「藍湛，你是不是想榨乾我？」

藍忘機很輕地笑了一聲，答道：「沒有。」

但是藍忘機沒想放過他的意思，抱著他站起身，回到穿衣鏡前，讓他手抵著鏡面，看著兩人濕淋淋又衣衫不整的模樣。

魏無羨懶散地透過鏡子看藍忘機，反手攬著他橫於胸口的手臂，自己將濕透的衣領往下拉開，露出因少曬太陽而顯得白皙的頸側和胸膛。

魏無羨毫無防備地偏過頭，抓著藍忘機的手摸上自己的胸膛，從心口往下摸到下腹，又讓他摸腰側和臀肉。

「藍湛，你想咬哪裡？這裡？還是這裡？」

他牽著藍忘機的手摸到了自己半勃的性器，故意裝作困擾地說：「咬這裡的話，我感覺會不舉。」

藍忘機輕輕一笑。

「不咬你。」藍忘機將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以嘴唇若有似無地觸碰脖子那片肌膚，用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要化為原形與你⋯⋯然後射在裡頭。」

鏡子裡，魏無羨身後的魔物頭上曲折的、羚羊般的雙角似乎拉得更長更粗，緊接著擁抱自己的胸膛肌肉變得更硬、更厚實，深色刺青般的紋路在肩膀上蜿蜒而出，身後巨大肉翼倏地展開，那已經不再是人類會有的體型。

魔物型態的藍忘機身材比平時更高大強壯，幾乎撐裂身上僅剩的古服裡衣，比人類狀態更碩大、形狀更為畸零的性器頂在魏無羨屁股上。

魏無羨張了張嘴，從鏡中看見那根燒火棍般的猙獰東西在腿間蓄勢待發，心虛地說：「剛才那三管魔藥，應該夠⋯⋯吧⋯⋯」

「幫我。」藍忘機抓著他的手扶在兩瓣屁股上，讓他自己把臀肉掰得更開，以手指抵開已然濕軟的穴口，讓怒張的龜頭擠入。

「嗚！」魏無羨身體猛地前傾，咬牙發出悶哼，胸口抵在鏡面上，穴肉緊緊卡著前端，被撐得皮肉泛白。

淫魔陰莖龜頭並不圓潤，肉稜呈現三角狀，浮凸的血管青筋比人類狀態時更突起，以不容拒絕的態勢往腸道內擠壓時彷彿在凌遲軟嫩的內壁，魏無羨不受控制地從牙縫裡擠出一聲「操⋯⋯」

衣領早已散亂，赤裸胸膛貼著冷硬的鏡面，乳尖被刺激得硬挺，魏無羨弓起腰，本來抓握自己臀肉的手掌往後抵在藍忘機的下腹，本能想把對方推離自己。

推不動。

藍忘機在身後撐著他，不容反抗地捏起他的下巴，讓他注視鏡子，讓他看清自己是如何完全進入他的體內，同時，他的頸側隱約浮現旋繞的抽象輪廓。

藍忘機嘴唇摩挲著他的頸側和肩膀肌膚，彷彿野獸攫住獵物之後，思量著要從哪處下口。魔物的眼睛亮得異常，啞著聲音下令：「魏嬰，看我。」

魏無羨根本無心細看，他腦中一片空白，神智昏聵，被撐脹感噎得雙眼泛淚，嘴唇哆嗦著發不出聲音。只覺得整個人都要被插穿肚腹，腰部痠疼到發軟，渾身肌肉不住繃緊，乃至於藍忘機在他耳邊發出難耐的低喘，粗魯地將他按牢在鏡面，用巨物將他完全操開。

「啊、呃⋯⋯！」

與魔物做愛太艱難了。在巨大體格差異下，身為人類的魏無羨就像魔物手裡的玩具，輕易可以翻來覆去地玩弄，被箝著腰、按在魔物胯間插弄的時候，他的腳甚至踩不到地板，只有後穴撐得近乎撕裂，被操腫、被射滿精液，渾身都染上魔物的氣味。

魏無羨目光失焦，臉頰被淚水打濕，體內的兇器仍在以殘忍的頻率進出插弄，鞭笞著已經被抽得腫脹的腸壁。他覺得自己的內臟被翻攪得亂七八糟，深處的結腸被粗暴侵犯，前列腺也被反覆擠壓，彷彿連高潮的精液都是被擠出來的，腹部痠脹而火燙。

大腿也濕漉漉的，濁白精液隨著搗弄的力道噴濺在實木地板上，留下一攤一攤濕痕。

真的要死了⋯⋯

這大概是種挺難得的體驗，被幹昏了又操醒。

「唔⋯⋯」魏無羨呻吟著睜開眼睛，全然沒察覺自己何時失去意識。

再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回到靜室的床上，濕衣服已經被換掉，身體和頭髮乾爽，但屁股裡填塞著東西的感覺還是如影隨形。他被藍忘機從背後摟在懷裡，才一動，身後的人便將他抱得更緊，討好般地以嘴唇輕輕蹭他的頸側。

魏無羨嘆氣，拍了拍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藍湛，你可真是⋯⋯」

「不夠。」藍忘機恢復了人形，抱著他不鬆手，「年假還有好幾天。」

魏無羨笑了一聲，「得，捨命陪我的淫魔，印記都拿了，我得負責是吧？」

藍忘機聲音悶在他肩上，似是點了頭，「嗯。你說過的，你要養我。」

「啊啊⋯⋯」

慾念不知從何泉湧而來，魏無羨揉捏著藍忘機胸部的肌肉，幾乎愛上手底下緊實彈性的觸感，他再次被拉入淫魔編織的高潮中晃蕩，渾身毛孔都透著熱氣，再度汗濕了身體。

＊＊＊＊＊＊

大年初一那日，藍忘機和他的伴侶沒有現身。

大年初二中午，藍家後輩幾次奉命請藍忘機出來參加聚會，但屋裡沒有任何回應。幾名在除夕宴席上與魏無羨相談甚歡的後生晚輩擔心人類魏無羨的安危，只好報告家主，請藍曦臣親自過來。

藍曦臣來到靜室外頭，扣了扣屋門，無奈地提高聲音喚道：「忘機，你起了嗎？」

厚重的原木門板上，浮現了一塊巨大的雲紋符咒。

雖然藍忘機沒有應答，但這個代表禁言的符咒已經充分讓藍曦臣了解屋子主人的執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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