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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午夜情人,3

[db:作者] 2025-08-10 23:31 5hhhhh 3970 ℃

于是,昨晚祁晓雯一夜没睡。双臂交叉摆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入胸口和手臂之间的空隙,她希望哲学课的同学没有看到这个视频。窗外阳光真好,蜜蜂围绕着盛开的樱花转圈圈,暖洋洋地,慵懒惬意,安详地如同斜阳下老房子里的木摇椅,摇啊摇啊。木家具的味道,褪色的苏格兰围巾带着灰。

操你吗的人间四月。

“咳咳,同学们,都醒一醒来,考试了。”崔教授用他依旧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到。全班一百五十多个脑袋一齐抬了起来。但晓雯这时那有心思考试呢。

“大家好好考,题不难的,要是读了教材,上课认真听的,都能做对。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哗啦哗啦的传卷子的声音,片刻后,又是安静,教室笼罩在一片晨起的低落情绪中。

第一题:教材中提到了约翰洛克对人格的同一性的分析,请简要概括,再结合生活简述你的理解。(200字)

晓雯写:

我是安娜。

随后她顿了一顿,咬着手指,又把这句话拿黑笔用力反复地划掉。然后她写:

我是托尔斯泰的安娜

我是福楼拜的爱玛

我是雨果的芳汀

我是哈代的苔丝

我是加缪的默尔索

我是霍尔顿加菲尔德

我是贾宝玉也是潘金莲

约翰洛克

我X你妈

一气呵成,写完之后祁晓雯一阵快感,看着周围的同学真绞尽脑汁从他们那庸俗的可怜的大脑里挤压出哪怕是一点有关这道题的记忆,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但这笑声只有她自己听见了。教授不是说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的吗。

第二题:列宁在他的著作国家与革命中提出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应是破坏现有的资产阶级国家机器而非成为其中新的成员。用尼采的精神三变和黑格尔的历史唯物主义对这种说法进行讨论,可适当结合历史事例或新闻时事进行举例说明。(500字)

晓雯突然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俄语歌的几句歌词。她爷爷从小教她俄语俄语,然后她胡乱地写:

亲爱的姐姐你近来好么?

回家的路现在应该已经

盖满了童年的白雪

格罗兹尼破晓的天,看得到晚星坠落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孩子的尸体,我诅咒焦土的苦难

街角的餐厅没有开门的第536天

我们中的三个没能活着回来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炮弹将会耗尽冬天会结束

我们也便团聚笑着聊遥远的童年时光

莫斯科的老屋子里祖母在做罗宋汤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从敖德萨到土林斯克

部队运输车咿呀轰鸣

幸好我的口袋里还有半包烟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写完这些,祁晓雯心中一阵窃笑,她自己也不知道笑的缘故。这实在是没什么可笑的。生活本就充满了没有意义的苦难。战争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第三题: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试分析宇宙精神,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荣格的集体潜意识,与西方文明中全知全能的上帝的概念。引用圣经里的句子作为你的论据。(500字)

看着时间还早,晓雯便如同忏悔一般,花了一个小时,把两个月前的那场施暴的经过给写了出来。写的清晰明了,不带一点感情,只不过,她把人名都换成了动物,读起来异常荒谬。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这时候晓雯才如梦初醒,看到最后一题。

最后一题:简述叔本华的生命意志和柏格森的生命冲动之间的异同,并讨论何为促使人类不断发展,文明前进的原动力。(1000字)

妈的,一千字。祁晓雯扔下了右手的水笔,悄悄地把手伸进内裤,搓揉着发黑的樱唇,慢慢地把手指伸进湿漉漉的应道,想象着江明的死去的脸,快频率地反复着,很快就喷水了,弄的晓雯满手湿漉漉的。她环顾周围,没有人注意。就算有人注意又怎么样,反正她的视频已经在全校传遍了。

然后,她把她占满淫水的湿漉漉的右手往这道题下方的空白处一拍,看着不满意,又啐了一口口水,是为她的答案,把卷子交了。

下课后,王军昊上前来搭话:

“晓雯,你考的怎么样?”

“嗯。”晓雯没有多说什么。

“那个,”军昊害羞地说,“这明天你有空吗,虹口公园的樱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10

周末的阳光也很好,好到诗人都忘记了悲伤。和王军昊约好的,早上九点在西本愿寺门口见面,一起乘公交去公园。祁晓雯八点半就到了。她化了淡妆,带上口罩,脚上穿的是小黑皮鞋和细腻的白短袜。皮鞋磨得晓雯的脚生疼。下身褶皱的及膝裙,露出洁白纤细的小腿。上身是条纹衬衫加上法兰绒背心,还特地戴上了项链,短发上小兔子发卡,右肩挎着小包。街上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尽力吮吸她身上的带有香味的空气。其实祁晓雯生的很漂亮的,从小周围的亲朋好友都说她可爱,这是实话。但若是行人知道这个女孩所经历的那些事后,是否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欣赏她那精致可爱的小脸呢?

上海的西本愿寺是三十年代日本人建的,和筑地本愿寺同款屋顶。这附近一片以前是日本的租界,被叫做“小东京”的,街道两旁是昭和时代的二层楼。这座寺战时用来超度死在上海的日军亡灵,战后便废弃了,一直留到现在。十步开外,本圀寺那标志的木质唐破风清晰可见,也是那个时代的。一阵风吹来,新生的悬铃木叶便像波浪一样摇摆起来。祁晓雯盯着寺顶被风霜磨的不成样子的菊花纹,发呆出神。她第一次在期待着什么。是什么呢?

军昊从背后喊了祁晓雯的名字。晓雯转身,军昊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脚上穿的那双黑皮鞋和短白袜上去了,在脑海里想象着皮鞋里的脚的模样。

“走吧,五分钟后有一班车。”

“嗯。”此时此刻,晓雯好像一只乖巧的,令人摆布的小狗,没有一点坏心思,她也想把所有的不幸一起埋葬在樱花树下。

虹口公园的染井吉野一夜之间一齐作花,把公园包围在粉白色的云霞中,电车高高地从花之云中穿过,风起,树下就下起樱花雨。因为是周末,公园里都是赏花的人。小孩子捞着金鱼,年轻人慢跑,情侣在湖里划船,老人在跳社交舞,没人带口罩了。八十年前原来是上海神社的位置,立起了一根柱子,黑色的墨,用汉语日语英语写着同一句话:愿永远的和平降临世间。晓雯和军昊看着这一切,始终肩并肩走着,相隔半个手掌,不近不远,是适合恋爱的距离。

公园入口处的樱花小道两旁已经搭起了小商铺,看来晚上有活动。

“啊呀,真是奇怪,两天前我来看的时候,还是一朵花都没有呢。”

祁晓雯听到身边有人这么说了。这声音让她想到了她的妈妈。现在这个时候。妈妈应该还在别人家里做工吧。不知道是给什么样的一家人做呢?

“喂,军昊,今天有好多人。”

“嗯,因为是周末吧。再加上樱花都开了。”

“是啊。”

“要是平时,没有那么多人的。”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啊,这样啊,欸,那边人少,去那边吧。”

“嗯。”

他们踏着满地的樱花花瓣,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登上假山,在湖心亭随意地坐下,军昊紧张极了,晓雯却相当地放松,就和平常一样。每一朵盛开的樱花里又能找到一只蜜蜂。天空没有一片云。少男少女的人生,原本也应该如同春日暖阳下的樱花盛开。但偏偏人世间充满了忧愁与苦难。

祁晓雯走累了,他们便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樱花林,就地并排着坐了下来,享受着春日粉红色的风和天蓝色的闲暇。

满地都是白色的花瓣,一个人也没有。安静下来,好像远处的人声鼎沸都与他俩无关。祁晓雯蜷缩起身子,开始解开皮鞋上的搭扣。她感到她的脚后跟已经被磨破了。这皮鞋是她为了今天新买的。今天第一次上脚。

王军昊装作系鞋带,其实是在偷偷地看着身旁晓雯的从皮鞋里伸出来的脚跟。她那白色的薄短袜褶皱得厉害,脚跟处露出肉色的皮肤,军昊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偷偷摸摸地用手臂压着自己勃起的阴茎。

“那个,晓雯,问你个事可以吗?”军昊扭扭捏捏地问。

“嗯,你问。”

“那个视频里的女生,和你好像啊,那是你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春雷,在晓雯的耳边炸开来。晓雯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两个月前的羞耻与自杀是的想法全都涌到心头。

“什……什么视频啊。”晓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这个啊,你不看微信的吗?”军昊把手机伸过去,并观察着晓雯的脸。

“呃呃呃。”晓雯疯狂地眨着眼睛,试图不去看那个视频。

虽然晓雯没有回答,但看她惨白恐惧的脸,再加上两个月前的早晨在图书馆和她的偶遇,他基本确定了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就是她。

“晓雯,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晓雯一点谈论这件事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漠然地盯着樱花。她变成了木头人。

“晓雯,你怎么了啊。”但时间好像静止了。

见祁晓雯很长时间没有反应,军昊忍不住伸手去脱晓雯的已经脱到一半的鞋子。晓雯就像死了似的,瞳孔涣散。晓雯还是没有反应,军昊又把那只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很遗憾,因为是新鞋,只有皮鞋本身的味道,微微带着少女的体香。仅此而已。接着,军昊又去抓那只踏在樱花花瓣上的白袜小脚,温温的,小小的,好像可以整个儿地塞进嘴里。晓雯突然醒了过来一样,呀地叫了一声,从军昊的手上缩回了那只脚。军昊注意到,晓雯开始发抖了。

“军昊,你干嘛啊。”

“没事的,来,让我摸摸嘛。”

“变态,别碰我。”

就是这一声激怒了军昊,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愤怒使得他的脸额外地红,他暴力地把手伸到她的大腿上,

“妈的,你骂我变态,臭母狗,你都被那样子糙过了,好家伙,你还有脸,还好意思说我是变态。傻比东西,你以为你谁啊。”。军昊觉得,既然视频里的晓雯在被不认识男生摸脚,摸阴部的时候都毫不反抗,那么自己岂不是也可以?

“别,军昊,求你了。别,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晓雯夹紧大腿。

“傻比母狗,还在这装纯洁呢,快把腿打开,妈的。”说着,军昊已经站了起来,好不掩饰他那挺立的二弟,抓起晓雯的两只白袜脚,脱掉了她的袜子,射在了她留着温热的汗水的36码的小白脚上。

“别。”晓雯试着挣脱,但所有的不幸的回忆全都压着她,让她麻木,让她无法动弹。她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是王军昊,还是蒋子怡,张萌萌。于是,她唯一的抵抗便是用双手蒙起双眼。

然后王军昊掀起了她的裙子,奋力地把开了她的细细的流着汗的大腿,扯下了她的内裤。露出了小小的发臭的黑粉色樱唇,被卷曲的黑绒毛包围着,就像是海滩上被冲刷上岸的腐烂的海草。接着他用两只手把晓雯摁在土上。晓雯滑稽地用脚踢着慢慢靠近的军昊,像个无助的小孩,但她不知道,越这样踢,军昊的兴致就越高。

“视频里的你,可没有反抗哟,我可爱的小晓雯。怎么,我连那两个男生都比不上吗,你个小烧杯,别白费力气啦。”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别,军昊,我相信你是个好人,真的!”

“哼,好人?你也配说我是个好人?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人吧?贱货。”

仰面朝天的晓雯看到开满樱花的枝头,突然飞过来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乱鸣着,那些杂乱的开满花的枝,把蓝色的天化成无数个分裂的小块。她想起了她自己的人生。

突然,军昊看到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了两个人,完了,晓雯是日不成了。他迅速地提上裤子,拍拍身上的花瓣,站起身子。在躲开之前,他还没忘记给地上躺着的狼藉残红的祁晓雯拍一张照片。拍拍屁股,嘴里骂了一句什么话,就独自一人吃午饭去了。

于是,一切又归于平静,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祁晓雯一个人,裸露着下半身,躺在樱花花瓣上,茫然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天空。

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11

办公室里散发着书和纸张的味道。空气是沉闷的。空调是回忆里伤感的夏天。

晓雯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崔老师,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俩都沉默着,真是奇怪,时间明明凝固了,但墙上的钟还在这低沉的气压里一步一步地走。晓雯想起了她小时候看过的一个苏联动画片,名字就叫请校准时钟。儿时的回忆又从她的脑海深处被唤醒。她想到她爷爷教她唱俄语歌,唱喀秋莎,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然后爷爷总会说起他在莫斯科留学的那段时间,聊起斯大林,说些晓雯听不懂的话题。

“晓雯,这是你的卷子么?”崔老师打破沉默,他的嗓子有一点哑。

“是,是的。”晓雯瞟了一眼崔老师戴着圆眼镜的脸,又想到了她爷爷的脸。爷爷也总是戴着一副类似的眼镜。

“你自己看看吧。”崔老师把晓雯的哲学考卷放到她面前。晓雯低着头,没有看。她对于自己写了什么是在清楚不过了。

接着又是沉默。

“晓雯啊,你,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唔,嗯。”

“能告诉老师么?”

“呃,我不想说。”晓雯想着,就算要告诉,也不知道该说那些,不该说那些。困难实在是太多了。人总是这样,当遇到了一点点困难的时候,总喜欢找人诉苦,展示着自己的伤痕和痛苦,但当真正遇到了无法排解的苦难,便选择沉默。因为言语远无法表达这人间苦难的百分之一。

“没关系,老师是想帮你的。有什么事就说吧,真的,不然你现在这样太不好了。”

但晓雯实在是想不出来老师能怎么帮自己。她此时的注意力集中在崔老师书架上的一排德语原版的黑格尔的书。

“但我没什么要说的。”

“真的没什么要说的么?老师很为你的精神状况担心啊。”

“真的没。”

“我明白了,那这样,不说这个了。晓雯,和老师聊聊天吧。”崔老师把身子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飘起来。

“聊天,聊什么呢。”

“随便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随便什么都行。”晓雯这时才注意到崔老师今天穿着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酒红色的毛衣。头发已经开始发白,他今年有五十五岁。祁晓雯见到过很多中年男人,但那些人和崔老师比起来,都一下子显得那么低俗且油腻。崔老师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让人闻了觉得安心。他和其他的中年人不一样。

短暂的沉默后,祁晓雯先说话了。

“那,崔老师,书架上的那排书,那是,呃。”

“哦,你说这个啊,黑格尔的全集。这是我大学时候在不来梅的一家二手书店里淘到的。一共才花了三十欧元。便宜吧。”

“这么便宜?”

“是啊,虽然是二手的。”崔老师笑了起来。那笑容好像是加了糖的咖啡。

“老师你还去过德国留学么?”

“是啊,在海德堡大学,读哲学。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真好,我也想去。但我家里没有这个条件。”

“没关系啊,德国大学是不收学费的。你当然可以去。只要把语言学好了。”

“那,德国好么?老师你喜欢那边吗?”

“这个么,其他中国留学生可能觉得那边很无聊,但我很喜欢这种安安静静的氛围,适合读书。”

“嗯嗯,是呀,真好。我也很喜欢这种气氛呢。在冬天大雪纷飞的夜,一个人坐在火炉边的摇椅上,膝盖上是猫,茶几上有热可可,手上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留声机里在放瓦格纳……”

“嗯,说的没错。我当时租住的房子就是十九世纪的,还有壁炉,但那个房东不让我们用,唉,还是挺遗憾的。但那些古街道和建筑真的保留的非常好。”

“我不会德语,但会说俄语。”

“哦,是吗?”崔老师表示很感兴趣。

“嗯嗯,是的,我爷爷以前在苏联留学,他总是教我唱苏联的儿歌,给我读俄国的文学,从小教我俄语。”

“有这样的爷爷,真好啊。”

“嗯,他一直陪我玩,陪我唱歌,给我买玩具,买薄荷糖,麦丽素。说真的,我的整个童年就是喀秋莎和巧克力,爷爷还给我起了一个俄文名字,叫柳波夫。很奇怪吧,爷爷说这个名字是爱的意思。他说他在莫斯科大学遇到过一个叫柳波夫的姑娘,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但那个女孩的父母不同意,哈哈哈哈。直到爸妈离婚之后,我跟了妈妈,爷爷偶尔也会悄悄地来,来看我们俩,给我和妈妈买好多的水果,麦丽素,薄荷糖。我最喜欢吃麦丽素和薄荷糖的。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唉,真想我爷爷啊。”

“说真的,我以前挺喜欢苏联摇滚的。”

“哇,真的吗?”祁晓雯眼睛放光,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是啊,我在大学的时候,差不多三十年前了吧,自己组过乐队。”

“天呐,崔老师,还真的看不出来呢。”

“哈哈哈,看不出来是吗?大概和我平时在课上严肃的形象太不搭了吧。”

“嗯,确实,反正我是从来没猜到,那崔老师你会弹吉他?”

“会啊,我还自己写过歌词呢,但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差不多都忘了。唉,好久不碰了。”

“我爷爷也喜欢苏联的摇滚。唔,我想我爷爷了。其实,你长得和我爷爷好像,真的。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样。”

说出这话的晓雯,看着崔老师的眼睛,突然心里泛起酸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都怪自己,都是自己的错。晓雯想。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那个围在爷爷身边一起唱“愿永远有阳光”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里?然后,晓雯哭了起来。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承受这些。崔老师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让她哭。老师知道,现在这种时刻,对这样的女孩,语言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眼泪已经是她全部想说的话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他知道她正在用大脑消化那些难以消化的记忆残渣。

她哭了两个小时,从午后一点到三点。一直到眼泪都干了,嗓子都哑了,崔老师才站起来说,他该去给学生上课了。

他临走前,递给晓雯一包餐巾纸,对晓雯说,

“对了,我想起来,我们大学的哲学部正在和莫斯科大学一起办交换活动。你不是会俄语么,如果你有兴趣,一定要来参加。很有意思的。到时候你也一定会认识很多新的朋友。多交点朋友吧,他们人都很好的。”

“啊,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老师,我确实很感兴趣。我一定要来的。”

“那,我就把你的名字给报上去吧,好了,我要去上课了。如果你想的话,随时欢迎来和我聊天。我下周会带一点咖啡来,你应该会喜欢的。”崔老师笑着,那笑容在下午三点的斜阳里,也如同冬天海德堡大雪纷飞的夜里,火炉边的摇椅,膝盖上的猫,和木茶几上的可可。

走出办公室的门,看着外面的阳光,晓雯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的宿命感。不管在哪个文明,阳光都代表了生命与希望。晓雯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爷爷教她的歌:

“愿永远都会有阳光

愿永远都会有天空

愿永远都有妈妈

愿永远都有我呀。”

“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她在心里暗下决心。

然后她拿出手机,发现自己居然有三十二个的未接来电。

“多半是王军昊吧,他大概是想和我道歉。”但晓雯又想,“欸,不对啊,他应该是不知道我的手机号才对的,再说他有我微信啊,有什么事微信说不好么,那么急,一定要打电话,还打那么多……那是谁啊,打了这么多,也没道理是诈骗电话啊。”

然后来电铃声地三十三次地响起来,晓雯犹豫地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的男性,传来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带着家乡的口音。

“喂,晓雯?”

“是,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喂,我是舅舅。” 声音暗淡沙哑,像是声带裂了。明显是哭过了。

是的,晓雯想起来了,这是自己舅舅的声音,明明过年那会儿才见过面,却感觉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两个月经历的太多了。于是晓雯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年夜饭桌上的情形,外公大口喝着绍兴酒,说着过去打仗的故事,叔叔舅舅阿姨婶婶们在打麻将。

“喂,晓雯,晓雯,能听见吗?你妈妈出事了。”

12

简单地说,晓雯的外公被车撞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他断了五根肋骨,内脏严重受损,但因为新冠,周围没有一家医院敢收的。外公便忍着痛回了家,也不敢把这事告诉自己女儿。外公一百零三,今年冬天就满一百零四了,身体却还健康的和六十岁一样,他是抗日老兵,也是六十一年的老党员,解放前一共组织过十七场工人运动,参加过抗日战争,淮海战役,加入了解放军,第一批打进上海,加入过远征军,在朝鲜战场上被冻掉了一只耳朵,在天安门受到过主席的接见,去云南种过地,在北京卖过艺……家里的锦旗数不胜数,但那面高挂在墙上的,最大的,他最喜欢的,还是那面写着“抗日英雄”的锦旗。

直到一天早晨,和家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他开始吐结块的血水,他才第一次和家人说这件事。外公和妈妈都知道,就算有医保,晓雯家的经济条件付不起住院费和医药费,但最后,经过多方关系,主要是舅舅的来回奔忙,外公还是住进了距离他家三十里开外的一家县级公立小医院。晓雯的妈妈便只好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地工作,去别人家里做钟点工。晚上便去当保姆,看小孩,看家,这么下来一个月,挣得钱还不够那医药费的零头,还要给晓雯寄学费和生活费。祁妈实在没有办法,在一次给赵总,某房地产集团老板家做钟点工的时候,趁主人不注意,顺走了他家的八千人民币。照道理,作为房地产集团的老总,赵总他总不见得缺这八千块钱,但当他发现钱少了之后,马上找到了祁妈,扯着她的衣领,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耳光,并从她的挎包里搜出了这八千块钱,证据确凿,就叫了警察。警察到之前,赵总便要祁妈跪下来磕头,八千块鲜红的人民币在她面前整齐的排列开,赵总给她拍了一张照片,之后就用皮带打她。祁妈只是蜷缩在别墅的地板上哭,没有想着还手。

“妈的,乡下人,看你还偷不偷了。要造反了是吧。啊。”

在赵总打人的时候,他的十二岁的小女儿便在边上看着,蹦蹦跳跳,欢快地喊着:爸爸打得好!打死这个坏人!!!

看着女儿的笑脸,赵总好像一下子手臂充满了力量,仿佛自己是女儿眼中的一个英雄。

“我叫你偷,啊?你再偷,你再偷,我打死你,打你死这个畜生。”

晓雯的妈妈已经五十九岁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在警察来之前,她便昏了过去,最后也进了医院。

病床上的妈妈嘱咐舅舅,千万不要让晓雯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因为自己而影响女儿的学习。舅舅东拼西凑,到处找亲戚借钱,来给自己的大姐和老爹治病。

但昨天,晓雯的妈妈还是死了。她死前的最后两句话:“把钱用来救咱老爹吧,但别告诉爹爹我走了。”还有一句,“别告诉晓雯,影响她读书,她要考试了。”

一天后,医院就把一百零三岁的外公的呼吸机管子拔了。医院的解释是:为了战胜新型冠状病毒,我们应把位子让给那些更加需要帮助的人。舅舅和院长吵,最后还被警察带走做了个笔录。从入院到去世,祁妈的丈夫杳无音讯,直到外公死后,那个一直未现身的丈夫突然出现在医院,说是要分遗产,院方也就相信了。

护士说,外公死前,意识恍惚中,一直疯了似的大喊大叫:快趴下来!日本鬼子来了!美国人来了……毛主席万岁!

他每每这样,总是惹的年轻的医生护士们哈哈大笑,其他病人也跟着笑,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13

“阿姨,你们这儿,这有番茄酱卖吗?”祁晓雯问。

“啊,有的,调味料的话,那是在后边,就这条路走到底,右拐,就能看到了,酱油啊,味精都有。”

“是这样,谢谢阿姨。”

“没事,小美女你是做什么菜啊?”

“啊,不是做菜,是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吃饭。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呢。”

“是这样啊,加油哦。”

“嗯嗯,谢谢阿姨!”

接到舅舅电话的那个晚上,祁晓雯最后一次回到了解剖教室。她穿着看樱花那天的衣服,这是她最好看的一套衣服了,化了美美的妆,好像是灰姑娘要去赴一场王子的舞会。解剖教室黑洞洞的,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她现在已经不用灯光了,完全凭着记忆,这样,黑夜也好像是白天。

“江明,我马上,就能见到你的,别急,我这就来找你呢。”

她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那块白布,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围绕着尸体的阴茎下刀,把阴茎连着睾丸整个地取了下来,然后,她在窗边的桌上,拉开椅子,庄严地坐好,并在桌上铺上了自己的小手绢,把刚切下来的男孩的湿漉漉的阴茎和睾丸放在正中心。虽然马上就午夜了,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不知道哪里的汽车按了一下喇叭,随即融化在黑暗里。

“江明,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呢。我好激动。”晓雯对着面前切下来的器官说。她听得到她的心在疯狂地跳动。

“……”

“我知道,你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吧。”

“……”

“哈哈哈,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就是这样的。诶,你,最近怎么样?”

“……”

“那,你喜欢听,什么歌,我们听听歌吧。”晓雯打开手机,放了莫扎特的Eine Kleine Nachtmusik.

“……”

“哈哈哈,你也喜欢这首歌呢,真好。对了,一会儿妈妈说要来接我们,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呢。你一定要见见我妈妈,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从小就照顾我给我讲故事还给我买吃的我在我们家最喜欢的就是妈妈第二喜欢的是我的爷爷他会给我带薄荷糖和麦丽素吃我从小就喜欢吃甜食没办法啊对了和你说了吗我最近参加了我们学校和莫斯科大学一起举办的联谊活动耶好开心好开心他们人都好好真的呐江明你最近有什么新鲜事么?”

“……”

“呐,不说了,你一定饿了吧,快吃吧,不然就冷了呢。”

“……”

晓雯拿起手术刀,借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左手捏着阴茎的头,右手切割着,每切一刀,都会有白色的黏稠汁水从断口流出来。

“江明,你的阴茎,还真是鲜嫩多汁呢。”说着,晓雯拿起刚切下来的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就咽下了肚。没办法,这玩意儿根本咬不烂呢。

“啊,差点忘了,我从联华超市里带来了番茄酱,还有酱油,还有花生酱,黄油,味精。”说着,晓雯便吧这些酱料一瓶瓶打开,酱油的味道似乎和整个解剖教室里的福尔马林味儿很不搭。晓雯感觉自己就是福尔马林里的那一滴酱油。

“呐呐,江明,这样味道会好一些吧。”然后晓雯便吧酱料往阴茎上胡乱地浇,像在吃象拔蚌一样,再用刀割下来一小块,送到晓雯的涂了口红的樱桃小嘴里。

“嗯,这样味道好多了,你说对吧,江明。”

“……”

“啊,真是太美味了,那我就都吃了呐。”说着,晓雯又切下一瓣死去的阴茎。

“……”

“江明真的很好吃真的你也吃一点啊不然就我一个人吃好尴尬呐我妈妈要来了我们快一点吃完就走吧我怕妈妈等急了真的她最近搬到了新家去住新的地方可宽敞了你知道吗你有可能还听说过哪里呢真的不开玩笑我今天过的真开心真的有你陪着我真好今天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夜晚了吧真的真的。”

“……”

最后一口吃完,祁晓雯砸了砸嘴,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乓上解剖教室的门,快步下楼,小跑穿过没有人的街道,走进图书馆,打开楼梯间,恍恍惚惚走到顶楼天台,打开那道支呀作响的老门,36码的皮鞋啪嗒啪嗒作响,磨的她的脚跟生疼。这是她第二次穿这双鞋。她在跳楼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跳楼应该是要脱鞋的。但突然又想,那些女孩子,在跳楼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脱鞋呢?真是奇怪,我不想变得和她们一样,一样的媚俗。于是,她穿着鞋,一个踉跄,朝着夜晚那明暗交错的尘世倒了下去。皮鞋踏在天台上,啪啪两声,那是这双脚留给这个发酵的世界最后的声音。以后的一万年内,这双穿着白色短袜的脚都不用再为了活下去而奔走受苦了。学校的钟楼敲响了十二点,她又想起了《丧钟为谁而鸣》里的那首诗。但自从她决定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万有引力的那一刹那起,文学也救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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