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妳是卡蘿？」

幸好還謹記著上一秒默念不可以隨便動手動腳的自我告誡，威力強大的風元素握在手心裡即時收攏，差一點就要往外轟發。萬一挨上頂尖鍊金術師的當頭一擊，這名搭話者絕對沒什麼好下場——

儘管身著「奇蹟」的裝備恐怕也不頂用。視線先是被衣著吸引住，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是大紅色塗漆的硬質裝甲，從造型上看來十分笨重的模樣；隨後卡蘿才注意起她的臉，淡紫的眼珠子比起敵意，驚奇的佔比遠遠更多。

此人脖子吊著「基金會」核發的識別證（即俗稱「狗牌」），證件照和姓名都對得上本人。並非敵人，是友方。

「⋯⋯雪音克莉絲？」

「啊，嗯，對，是我。」

「妳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的台詞！說什麼新主管今天會調職來，『什麼也不會的新手主管，人是有點年紀了，但性子一點也不沉穩』，『好不容易請出山的小祖宗，還請多多擔待』，聽妳們頭子的形容——令人跌破眼鏡——原來這說的是妳哦？『人是有點年紀了但性子一點也不沉穩』？」

女鍊金術師吶喊，當場印證長官揶揄她的內容：「——亞當．懷斯豪普特！」

「快去跟那個變態男打一架吧。知道他人不壞啦，但看了就想揍、不對，確實已經揍過了⋯⋯但以他的欠扁程度，難保不會再有下次。」

「屆時記得叫上我。」

「行。」

彼此並不熟識，但暴躁性格同樣出名的兩名女性拋下正事，反而投緣密謀起要一起痛扁組織的最高掌權人。

頃刻過後，卡蘿回歸正題。

「所以，妳就是這段期間的代理主管？」

「我就算天天來這報到，身為一個外人，出席再勤快也不可能竄你們鍊金術師協會的位好嗎。我只是來搭把手的，代理主管另有其人。」口氣相當沒好氣。

「那他人溜去哪了？」

「本來我只是來辦個日常業務的，剛好撞見了人家。他自告奮勇說要去幫我『取東西』——別誤會，那也算日常勤務，可不是在怠職——然後相對的，他特別拜託我來主管監控室帶新任主管，跟妳交接。」伊切巴爾的裝者停頓一下，接續著唸：「我還想說你們協會派來的高人，怎麼會要我來交接咧，還這麼突然⋯⋯但看到來的人是妳，頓時能夠理解了。因為是妳的話，我和妳的工作內容應該會差不多。」

「我和妳工作內容很像？這沒有道理，容我反駁妳的猜想。不是我自傲，但我受聘的職位是主管，不應該和體制外的幫手擁有相同的任務和職權，否則，主管職的用意何在？」

然而白髮的支援者的表情顯然仍堅持己見。她偏了偏頭，似乎正搜索枯腸尋找說服這位新來乍到高管的說法。

「唉，妳難道有興趣學習怎麼『寫作符合規定格式的觀察紀錄』、『評定物件的項目分級』、『制訂搬移物件的標準程序』嗎？我告訴妳噢，妳要嘛跟我一樣貢獻火力，要嘛就得弄這些天書；整棟設施裡的人各個成天都在搞這些鬼東西！拜託，我連三個收容等級的標準評級都不會發音⋯⋯呃，妳比我更誇張，妳該不會連我在講哪三個單字都不曉得？」

「我應該曾經擁有過這份知識，只是拿去燒掉了⋯⋯Safe、Eucaine、Ketene？」

「艾爾芙奈茵做了一模一樣的回答——妳們還真他媽是鍊金術師啊！*」

［註：正確答案是 Safe、Euclid、Keter，詳見SCP基金會官網。eucaine（【藥學】優卡因，一種局部麻醉藥）；ketene（【化學藥品】乙烯酮）］

「畢竟是從我的人格誕生的人造人，思維一致是當然的⋯⋯聽說她終於出院了，過得還好嗎？」

「妳好意思問，她的傷還不是妳轟下來的天花板砸的，還好沒命中要害。她哦，一養好身體就一刻不停在當童工，我們 S.O.N.G. 又不是黑心企業，天知道她那麼勤奮是在冀望什麼，真希望她能跟你們那個波霸幹部學學怎麼偷懶。」

「她承載了我辛勤的人格部分，想必很難勸退⋯⋯改天我給她煉製一具更結實的身體吧。」

「對吼妳們換身體就像換衣服⋯⋯但是別，妳再提供她爆肝工作的資本，她可能要挑戰人類每日工作24小時不間斷可以持續幾天。」出言制止的裝者擺擺手：「好啦，閒話家常到此為止，動作起來！我帶妳逛一圈設施，沿路跟妳介紹『這裡』是怎麼運作的。這個先給妳。」

不由分說，一塊電子裝置，附帶一張證件，被塞入了懷裡。

「證件請保護好，貼身攜帶，被盜用就完蛋了。然後是配給給主管的平板電腦，通訊軟體和文件甚麼的全都在裡面。別跟我說妳是鍊金術師，拒用現代工業產品。」

「我沒有那種無謂的堅持。」

「那好。」

裝者又拿出一台同樣款式的裝置，應當是屬於她自己的。她將螢幕點亮，傾斜螢幕角度，讓矮個子（比雪音克莉絲還矮的伙計，稀罕）能看清楚螢幕上顯示的內容。

「⋯⋯地圖？還是立體建模的？」

「嗯，這座設施全部樓層的樓層配置圖。收容所從外頭，看似是個只有兩層樓的建築物是吧？其實建築主體是往地下延伸的，足足有地下十二層，『精彩的東西』可都放在下面。我們現在在主管監控室⋯⋯」

伸出食指搜尋了一下，最終停止在地下一層的中心位置。

「這裡。妳應該已經發現行政單位和職員宿舍都位在地面上，至多也止於地下一層。地下一層和二層是完全不同利用規劃，它們之間的樓板——也就是妳腳下踩著的地板——別看它好像毫無反應只是塊厚鐵板，它防爆、防震、防輻射、防任何已知的物理性破壞，就連妳的 alca-noise 拿來對著它砍分解效果都會大減，絕對超越最高等級避難所的規格。就靠這些特製的金屬板團團封住，再加上像是空氣循環淨化系統、生體追蹤裝置、感染管控SOP等等光聽就高大上的玩意兒，（地下）二層以下地區除非是發生了核反應等級的超嚴重事故，否則上面行政區域是完全不受影響的。可以說，地面樓層和地下樓層簡直是兩個世界。」

「了解，上面是行政人員，他們自己會活得很好，不干我的事。我要管的部分全都在下面。」

「呃妳要這樣理解也⋯⋯特意分隔開的原因當然是，對於普通手無縛雞之力的文書工作人員而言，『下面』的世界是很危險的⋯⋯」

「等，我不懂。」卡蘿叫停：「主管監控室也放在樓上——這表示主管也應屬『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職人員』之列？一個不親上火線的長官，能有什麼作為？」

深感無奈的裝者一拍額頭。

「我的天，妳上工之前可以先認知到妳是『基金會』收容站點歷任主管中的異類，好嗎？『主管』，主管這個職位的職責是什麼？就是『管理』嘛，尤其是管理『人』！主管是去叫別人做事的，依照職員的能力安排他們做合適的任務，不是自己第一個衝上去揍人！主管自己沒有排除問題的技能沒關係，他底下有人會就好了，重點是要統籌、要分工、要顧全局！」

「所以就跟亞當說了，我不是管理職的料子啊⋯⋯」

伊切巴爾裝者的眉頭尾段垂落下來。這略顯古怪的表情用意大概是「憐憫」。

「所以我猜啦，妳就是單純被抓來填補火力缺口的⋯⋯這個站點本來配有的武裝部隊被上一個主管帶走了，戰鬥力變得極端稀缺，妳們老闆大老遠把妳騙過來，給妳安個什麼好像很威風的主管頭銜上去，其實根本是要妳來幹架吧。主管本來的業務反而次要，大都塞給別人做了，反正主管從缺已經有一陣子。」

「也是，想必是嚴重缺乏人手，才會弄得每天都得向妳一個外人請求支援。現況如此，故而亞當所求的確是我的戰力無他。」

頻繁出沒收容所，到了幾乎可以拿全勤獎地步的裝者不怎麼愉快地扭了扭嘴角：「順便的。」她說，一邊撚起識別證往牆邊感應器狠拍，直到電子門鎖發出解鎖提示聲。一開始卡蘿還沒有抓到她的話語是什麼意思，俄而才意會雪音克莉絲應該是在說「舉手之勞」之類的客套。

位在寢室隔壁的房門隨提示聲敞開，透過門縫看得見堆疊起來的數位顯示器，以藍光為主要組成成分的光芒溢出其中，照射到外頭的廊道牆壁上，呈現出一塊扇形的光影。待自動門完全開啟，裝者踩著她嬌巧可愛的紅色高跟鞋進入房間，細尖鞋跟落在水泥地面上，哐哐作響。

「進來，我帶妳看監控室。」她側頭，喊道。倨傲的鍊金術師旋即跟上。

監控室內部的環境全然符合想像。一個舒適的座椅，座椅前後左右都遭到大量的液晶螢幕層層包圍，只留一個堪能通行的走道。不僅有顯示攝影機畫面的螢幕，也有以數值、狀態燈號為形式供人檢閱的項目，此刻整排密密麻麻的檢測值全數亮著綠燈。

觀念相當老派的女鍊金術師被這龐大陣仗給噎著了：「⋯⋯哪來這麼多的影像和檢測值可以看？」

「整棟建築各個角落都插滿了監視器，管理階層有權調閱任何一支監視器的實時影像，配合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感測器、定位儀器、警報器、監控系統，人在主管監控室足不出戶也能掌握每個職員和收容物件的動向， 然後遠端給職員下達指令，指示職員排除異常狀況——妳口中那些『弱雞主管』就是這麼進行收容站點的管理的，這才是『基金會』旗下各地收容所最普遍的管理模式，聽說啦，武鬥派主管反而難得。設備超精密的監控系統是收容所兩條命脈的其中之一，妳最好關注一下這玩意⋯⋯話說分明是鍊金術師創立的組織卻非常依賴科技產品，工作守則上也劈頭就是什麼『科學、理性、冷靜』、『不應使用“魔法”，而應該使用“神秘學”、“本質促動”或者“奇蹟術”等科學術語進行論述』，這不會很矛盾嗎。」

「亞當的主意。讓『基金會』站在與協會對立的視角，將鍊金術斥為偏門、缺乏系統而不可取信的外道，塑造出截然相反的風格，那麼鮮少有人能聯想到『基金會』的根基其實是鍊金術師協會的事實，以利隱匿兩者之間的關係。兩個（表面上）互不隸屬的組織可以各自扮演不同立場，更適合進行對外交涉。」

「自導自演哦。也是妙計啦，但還是知會一下員工們鍊金術師其實是友軍比較好吧。」在這裡待了好幾天的裝者說，「我觀察這邊的員工，他們沒一個看得起鍊金術，好像都不知道他們工作的地方就籠罩在一個大型鍊金術魔法陣底下，每天他們的小命就靠那個大寶貝保障似的。」

鍊金術師抿起薄唇，刻薄的弧度：「高層的安排，我無權更改。況且，下人這種東西啊，知道得愈少，愈容易操控。」

「還說不是當管理職的料子。混帳，小心馬上被妳家長官聖日耳曼革職，她最討厭權勢迫害。」

「那麼她得再生個人來當主管，我就看她生不生得出來，卡廖斯特羅那模樣看著就差朝我下跪拜託。哈，至少現在將要坐上這個位子的人是我無疑；讓我試試這座椅是否如外表所見地舒適，抑或其實令人坐如針氈。」

雪音克莉絲側過身讓出路，而卡蘿承蒙，坐上了主管寶座。舉手投足一副傲然而胸有成竹的姿態讓協力者對這個新到任主管信心湧生，「到底薑是老的辣，就算自稱不合適，幾百歲的歷練當個主管還是不在話下吧」——信心維持只到看見卡蘿把手掌放在藍芽滑鼠上的手勢大錯特錯。

這傢伙竟然把滑鼠反著拿（按鍵朝內）。

「說起來⋯⋯妳是會用電腦的吧？」

「⋯⋯跟著艾爾芙奈茵（的身體）用過算嗎？」

「喂不是吧⋯⋯剛給妳平板電腦，也沒聽妳該該叫，妳到底是會用還是不會？」

「妳給我的那塊板子無非就是食指戳一戳？我認為我能行。」

「靠。」

於是本該簡單帶過的監視系統導覽變成電腦基礎操作教學，光是在鍵盤上找遍 26 個字母的過程就讓雙方都瀕臨崩潰。某位熱心義工表示這個百歲老女孩教起來和她曾被朋友拉去幫忙的銀髮族電腦啟蒙課程有 87% 像，覺得心累，非常地，果斷決定技術問題延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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