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只是這種事情下次倒是早點告訴我啊。」

「難得的節日，我不想耽誤妳遊玩的心情...」

「...那種事情哪有比你重要啊！」

這話聽得熒攢起拳頭就要往魈身上敲，卻被對方溫溫柔柔地接在手心，她鼓起臉頰、改以頭槌攻擊，而被敲了記額頭的魈只是輕笑一聲，鬆手將她摟進懷裡。

「我很高興聽見妳那麼說...但於我而言，妳的笑容更重要。」

...這是什麼作弊的發言！

熒在心裡羞憤的大喊，無奈人被抱著、沒法反擊，只好示威性地往近在眼前的肩頭咬上一口，留下一排不痛不癢的齒痕。

「...我記得你那晚還提到了酒釀圓子和宵市。」

「嗯，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伴著一匙一匙的杏仁豆腐，魈將那晚在璃月港的經歷娓娓道來，從離開不卜廬到經過宵市、自瞥見街邊暗影至邂逅那名小女孩，他分享了那一碗酒釀圓子帶來的對話與感觸，皎潔的月光靜靜灑在兩人相偎的身影上，像是為他們披上一層銀色的薄紗，待話語來到尾聲之時，盤底的甜釀也映照出了漫天的星色。

「...帝君和妳都說過，讓我去看看這萬家燈火、看看這琉璃明月之間，如今...我也算是理解了其中深意，帝君今晚離去前同我說的話，大抵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

看著少年談論這些時的悅色，熒忍不住也彎起了眉眼，她枕在魈的肩頭上輕輕地蹭著他的脖頸，晃了晃那只兩人十指相扣的手。

「是啊，有機會的話，去看看你們為這片土地留下了些什麼吧。所有的旅程...一定都是有意義的。」

「這是妳作為旅行者的收穫麼？」

「可以那麼說吧。對了，有樣東西想給你看。」

熒喚出背包，從裏面掏出那日收到的石珀結晶，將它放在魈的掌心。

「這是...」

「這是一位商人送給我的石珀工藝樣品，很漂亮吧。」她笑著說明。「過去在我到過的某個世界也有一種與它看起來相似的東西，叫做琥珀。與岩元素凝成的石珀不同，琥珀是由天然樹脂經過千萬年所形成的化石，而這個過程中因緣際會被包裹進去的植物或生物，其生命也將永遠被定格在被封進的那一瞬間。」

魈仔細的觀察手中的結晶，深濃卻透明的金褐與橙黃交織其中，相互折射著凝結的光采。雖然這並非熒所說的「琥珀」，其中的清心花瓣估計也是透過某種技藝而封入的，但他忍不住想像若這片花瓣真的來自於千萬年以前，那這枚結晶又將被賦予何等不同凡響的意義。

「為何想讓我看這個？」

「嗯...我覺得...」

熒抬起手，纖細的指尖帶著暖意，溫柔地撫過少年眼尾飛揚的豔紅。

「魈的眼睛，跟琥珀很像。」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羽毛一樣，只在湖面上留下稍縱即逝的漣漪。

「無論歲月如何流轉，也只是沉默的記錄著四季，明明在前進、又好像從來沒有前進過。時光彷彿凝結在你的眼裏一樣，平靜、永恆，像是一名時間的過客，透過這扇窗見證著那些春去花落。就像...」

曾經跨越諸多世界的旅行者露出了有些寂寞的微笑。

「...就像我一樣。」

那一刻，魈產生了懷裡的重量忽然變得飄渺的錯覺，像是隨時都會化為點點熒光，自他手中逸散——

「我的故國，已經覆滅了。」

依然是那樣甜美的聲音，卻述說著殘酷的事實。魈的手僵了僵，沒有預料到熒會突然提起自己的過去。

旅行者鮮少提起自己的事情，即便是她最親密的旅伴或伴侶，知道的也不比其他人多出多少。魈也理解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過往，因此從未去深究，只是他沒有想到事實會是這般沉重。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許多記憶也隨著歲月沉澱，像是那些化作塵沙的萬頃宮城，即便捧起，也很快就自指間流失，只有空...只有與我血脈相連的哥哥，自始至終都陪伴在我的身邊。我們攜手遠渡重天、走過無數個世界，其實目的並不是為了旅行，而是為了尋找新的家園。」

——尋找一個歡迎我們、接受我們、適合我們的天地。

「這段旅程有許多美好的邂逅，也不乏有過難受的經歷——並不是每個世界都歡迎外來者。有時才剛降臨到一個新的世界，心臟就彷彿被狠狠攫住、難以呼吸，我們只能艱難的依偎彼此、趕緊逃離；也有些時候，即使世界接受了我們，但當地的人們與生靈視我和哥哥為異端的災禍，千方百計要扼殺我們的存在。」

少女的聲音平靜，彷彿只是在訴說一件平凡不過的故事。

「但我們一直相信只要不捨棄本心，無論是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能夠找到那個期待的家園。」

本該是充滿希冀的一句話，可說到這裡時熒卻垂下了目光，蜜色的眼眸被睫羽遮掩，看不清底下埋藏的情緒。

「...只是，這段漫長的旅程間，我們旁觀過太多的死亡、經歷過太多的遺忘，我們成為了旅行者、成為了見證者，也成為了過客。雖然看到壯闊的風景仍會驚豔、品嚐到美味的料理仍會開心、邂逅了美好的緣分仍會欣喜，但就好像...就好像...我只是將這些記錄在自己的眼裏，將它們凝結在記憶之中，像琥珀一樣，無論歲月如何流轉，真正的我，也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前進過。」

聽著少女的自白，魈忍不住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在遙遠得模糊不清的過去，他的眼裡也曾有過春日的花海和夏夜的蟲鳴。

可鮮血與淚水掩埋了色彩斑斕的年代、帶走了他的四季與花開，徒留滿身汙濁的泥濘。在那之後，他金色的雙眸便成了平靜的湖面，再未泛起一絲漣漪。

然而千年後的他卻迎來了一顆星星，這顆星星點亮他的世界，在湖面上灑下萬千的花開，填滿少年停滯至今的四季。

而同樣的——

「可是自從來到提瓦特遇見了你，一切好像都變得不一樣了。」

少女溫柔地捧起他的臉，琥珀色的眼睛倒映著他和星辰。

「明明我作為『過客』，應該要和人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卻還是無可救藥的被你吸引了，但我也因此感覺自己好像又一次的活了過來，彷彿一直以來沉澱的情感找到了歸宿，它們在這個世界扎根、伸展出枝葉...或許提瓦特不是我待得最久的一個世界，卻是我第一次真正生活在其中的世界，這是我第一次不必把好吃的料理當作僅有一次的體驗，第一次不用將認識的人們當作注定要分別的命運，走過的路比記憶還清楚，看過的風景也不再只會是回憶...溫迪曾和我說過：一定要記得旅途本身的意義，在抵達終點之前，要用自己的眼睛多多觀察這個世界。你說他當時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些什麼呢？」

「熒...」

「所以...每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我總會想起我自己，既感到熟悉、又感到害怕...我害怕你會和我一樣像名過客那般活著。但你來找我的那一晚，我看見你的眼裡有什麼凝結的東西開始在流動，老實說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她的聲音帶著發自內心的喜悅，那抹笑靨像是一朵在月光下盛放的花，雖然經歷過覆滅的塵沙、世界的拒絕與人們的惡意，卻始終保持著高潔與善良的明豔。

而魈望著這樣的她，少女的話語彷彿編織成了一首溫柔的歌，那些音符翩翩起舞於他的胸口，迴響再迴響，翻湧起無法以字句表達的波瀾。

...不。

確實有著那麼些字句，可以表達他此刻即將滿溢而出的情感。

那是他一直深藏於心、不曾說出口的...

「哎，看看我，自顧自地說了那麼多，口都有點渴了...」

難得道出如此多的內心話，熒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對魈吐了吐舌頭，正轉頭想著是不是該去尋個茶水，魈卻伸出手輕撫她的臉龐。

她好奇的將臉轉回來，發現魈直視著自己、似乎在醞釀些什麼的目光，疑惑的歪了歪頭。

「魈？」

她看見他的喉結上下起伏，睫羽微顫——

「熒，我愛妳。」

熒瞪大眼睛，忽然覺得周遭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下來。

相望的雙眸近在咫尺，她能夠感受到對方噴灑在自己臉上的熱息，也能感覺到墨綠色的碎髮隨晚風輕揚，搔弄著她的肌膚。少年抵著她的前額，目光溫柔而深情。

「妳要接受也好、拒絕也罷，我知道『愛』這個字太過沉重、太為複雜，也知曉我們之間應當不需要如此。」魈啞著嗓音，努力將此刻的情感化為言語傳遞給對方。「但是...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我已經、再也無法將它壓抑在心底了。」

愛是羈絆、是桎梏，將可能絆住她的腳步與旅程，魈清楚這是太過甜美的負擔，也知曉自己太過貪婪的自私，他們之間本就不需要將這個字明白的說出來，因此就算熒在下一秒笑著帶開話題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沉默地將話語的決定權留給熒，等待她談起其他話題，例如前幾日和甘雨進行了怎樣的冒險、今日晚餐後和派蒙又去了哪兒溜達云云。

但如此預期的發展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溢滿熟悉香氣的擁抱。

「如果太沉重、太複雜的話，那就兩個人一起承擔就好啦。」

輕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少女上揚的語尾帶著笑意——

「我愛你，魈。」

她蜜色的眼睛盛著光，溫柔而堅定，捧起他滿溢而出的愛意。

「笨蛋魈，這種事情才不需要道歉，你不是也對我說過嗎？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曾覺得自己是只被馴養的鴿子。」

熒記得那個平靜的午後，對於拒絕讓魈配戴自己的羽毛耳飾的她，魈提出了那麼一個問句：妳曾經覺得自己是只被馴養的鴿子麼？

當時的熒一陣啞然，而答案顯而易見，如今想來，或許從那一刻起，又或者在更早之前，她對於「愛」也有了屬於自己的答案。

「想要被留下痕跡、想要被佔有...想要被愛。我們從來都同屬此類。」

琥珀的四季流轉、鎏金的歲月花開。

兩人心領神會地看著對方，片刻後相視而笑，緊緊擁住彼此。

***

「——話說回來，我一開始來找你是為了什麼事啊。」

在整理完空盤和取來茶水後，熒晃著茶杯思考起那個被她遺忘、但好像很重要的某個目的。

「不是說想我麼。」魈挑了挑眉。

「是那樣沒錯，但好像還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啊，我想起來了，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道歉？」

「就...海燈節那天假裝落水的事情...」想起來意後，熒立刻對著男朋友眨眨無辜的大眼，甜了幾分嗓音。「對不起，那天讓你擔心了，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嘛，魈上仙。」

這副撒嬌賠罪的模樣看得魈心軟了幾許，剛到嘴邊的叨念也硬生生隨著嘆息咽了下去。

「...罷了，妳知錯就好。下次切記不可再這般胡鬧。」

「嘿嘿，就知道你捨不得兇我。」

熒吐吐舌頭，趁著魈投來眼刀之前趕緊撇過頭裝作喝茶，果不其然又聽見對方寵溺的嘆息，讓她忍不住悄悄對著茶杯笑了笑。

今夜的風特別平靜，圓月也沒有薄雲遮擋，熒邊啜著茶水邊欣賞著月色，身心逐漸隨著柔美的夜景放鬆下來，萌生了些許睏意。

看著她睡眼矇矓的打起小盹，魈伸手將她垂下來的髮絲梳至耳後。

「熒，今晚...可以留下來嗎？」

「嗯...？」

「我沒有別的意思。」他立刻補充道，似乎擔心她誤會了些什麼。「只是單純想今晚和妳待在一起...」

那微微紅著臉澄清的模樣太可愛，熒忍不住噗哧一笑，藉著睏意往魈臉上親了一口。

「好啊。」

這一夜，荻花州安閑寧靜，只有清麗的笛聲隨風而來，為每一個夢鄉捎上溫柔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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