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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冕日,1

[db:作者] 2025-08-12 10:20 5hhhhh 4820 ℃

年轻的敲钟人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赶在6点整准时敲响教堂塔楼上的巨钟,唤醒这座城市。他其实起的不晚,可惜吃得太多。早在钟声响起前,里约热内卢已然得到了阳光的拥吻,毕竟现在正值七月盛夏。同样的,早在钟声响起前,都城的街道就已经被亚马逊河般川流不息的车马填满。皮肤黝黑的卡夫索们坐在驾驶位上挥鞭驱动马匹前进,端坐在后方客座上的市民谈笑着,车棚为他们阻隔了晨光。偶尔也有更加庞大臃肿的四轮厢式马车,车厢上雕刻有华丽的纹章,车夫整洁体面马匹精神抖擞。

“瞧那马车横冲直撞的样子,车厢里一定坐着某位伯爵,说不定还有他不知道是第几任的老婆和第几个孩子。”敲钟人嘟囔着,坎德拉里亚大教堂的钟楼高耸程度冠绝市内诸教堂,这给了敲钟人极佳的视野。“今早的街道尤其热闹啊,不过也是,人人都想抢个好位置。”今日的最后一次,敲钟人操作圆木,撞向大钟。

咚———

沉闷又悠远的响声自塔顶向四面八方扩散,自城中心到市郊的居民都清晰可闻。当然了,若你是居住在教堂附近瓜纳巴拉旅馆的游客或外省人士,那么这钟声恐怕会将你震出温暖的被窝,发出一连串肮脏的咒骂以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后气恼地坐回床上,用雪茄或咖啡消解怨气。但若你收到皇家邀请,在抵达当然便前往里约热内卢市郊的圣克里斯托弗宫暂住的话,自市中心传来的钟声不但不会影响到安眠,反而还会让你感觉到某种悠远的神秘氛围呢!

埃米利奥·福斯托伴随着最后的钟声缓缓睁开双眼,他活动了下筋骨,随即翻身下床,赤脚走进盥洗室。身后的天鹅绒软垫缓慢回弹,最终恢复成平整的模样。这套洁白的新床垫是埃米利奥平日的最爱,得到它后的每个清晨均会仔细整理,而后再整理自身。不过今日,少年没有顾得上他的爱床。

盥洗室内,埃米利奥舀了盆清水,简单清洁了下面部后又拿起架子上的马鬃牙刷和牙粉——美国进口的新玩意,在爱干净的小皇帝命令下很快普及到了皇宫的每个盥洗室。

接下来要刮胡子,十七岁的少年身体结实,发育良好,从个头上看与成年人并无区别,只是面容尚显青涩。负责仆役区卫生工作的四位女仆都是勤快,朴实的乡下姑娘,为自己有幸进入宫廷服务而心怀感激。她们会在房间主人外出时将室内收拾的一尘不染,并且绝不会擅动任何贵重物品。埃米利奥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干净透亮的镜子映照出少年人英俊的面容,漆黑卷曲的头发和如黑曜石般的眼球表明了他血统中源自母亲的黑人基因。深邃的眼窝和偏薄的唇则遗传自他的父亲,一位葡萄牙冒险家;至于那橄榄色的皮肤自然是父母血统的中和。是的,他是个穆拉托(mulatto),即黑人奴隶与白人殖民者的后代。在今日的巴西,虽然政府已经在法律上废除了血统等级制度,但在人们的固有观念中,那些家世绵长的葡萄牙贵族仍然是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存在。而像埃米利奥这样的穆拉托只能算第四等,在欧洲移民,库里博卡(curibocas)和马麦鲁克(mameluco)之下;后两者是所谓的土生白人和印第安-欧洲混血儿。

当埃米利奥·福斯托踏出房门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国民卫队的士兵制服经过改良后更加贴合少年的身躯,卫队配发的贝克来复枪被少年挂在左肩上,这种英国人的制式枪械精度颇高,远超老式的棕贝丝滑膛枪,因而得到了英国及其友好国家的青睐。葡萄牙式的高筒军帽被少年端在手中,他不太喜欢戴着帽子的感觉。

“早上好,福斯托先生,昨晚睡得如何?”欢快的少女声音传入埃米利奥的耳朵,声音源头的女孩正在给走廊上的盆栽浇水,这个来自瓦伦萨镇的姑娘名为莫娜,她活泼外向,脸颊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因而在年轻仆役和卫兵中很受欢迎。见到少年人一身军装,英气逼人的模样,即使是这样一个大胆的姑娘也不由得脸颊发红。也不只是她,许多在皇宫中工作的姑娘都对高大帅气的埃米利奥芳心暗许,尤其是在皇帝解除他的奴籍,让他加入国民卫队后。

“实话实说的话,不怎么好。”埃米利奥摇摇头,驱赶走脑海中最后一丝困意。“我昨晚基本没怎么睡,原因吗……我想你这么聪明的姑娘能猜到。”

“当然啦,昨晚上这座宫殿得有一多半的人没有睡踏实,大家都盼望着今天的休假和典礼呢!”莫娜将水壶放到身旁的桌子上,朝埃米利奥笑道。

“啊,羡慕你们,对你们来说今天是休假,对我来说恐怕是加入卫队后最忙的一天了。”少年无奈地摇摇头,“先不说了,玛丽,我还要去集结地报道呢。”

“当然,当然。”莫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就等着欣赏您在检阅中的英姿啦!”

“英姿啊……”埃米利奥苦笑,“两个月的突击训练,不出岔子就谢天谢地了。”

当埃米利奥·福斯托抵达受阅部队集结地,找到自己所属的队伍时,天空中伴随朝阳而生的红霞还未完全散去。集结地已然成为了吵嚷的大杂烩,如同每周三的猴子山脚市集一样杂乱无序。在前任摄政奥兰达·卡瓦尔坎蒂的军事改革后,国民卫队的轻步兵团由市民、有产农民和被释奴作为骨干力量,这些人相对而言缺少训练,但对皇室和政府的忠心尚佳。作为拱卫首都的部队,忠诚比战力更重要。不远处还驻扎着一支隶属于军方的线列步兵团,那些士兵中有不少是和埃米利奥一样的穆拉托,更多的则是黑人和卡夫索(cafusos),也就是非洲黑人与美洲原住民的后代。他们的团长是马麦鲁克,而更上级的将官则无一例外的是白人。

“喔喔,一大早就看到黑鬼在我眼前经过,可真是晦气。”轻蔑刺耳的讥讽传入埃米利奥的耳中,少年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别担心,桑托斯,我看不见你。”

被呛回去的白人青年因愤怒而涨红了脸,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无神的双眼流露出贵族子弟特有的傲慢和无知。人们常说大脑门象征着智慧,但此人圆润的脑壳恐怕只是个摆设,其内里空荡的可以用来养殖鸣虫;也许鸣虫鼓噪时发出的声响会比他的言语更有意义呢?青年的面容倒不难看,但长期吸食大麻已经败坏了他的精神、染黄了他的牙齿、毒害了他的灵魂。

“你个低贱的……”

白人青年尚未吐出他粗鄙的咒骂,来人锐利的瞥视就让他乖乖住嘴。埃米利奥正好整以暇的等待对方破口大骂,见到他突然乖顺的模样后也明白是“那位”亲至。想来在整个团内,也只有他能完全压制住这位心高气傲的不舞之鹤了。

“团长阁下,很高兴能见到您!”埃米利奥干脆利落的转身,向面前身材魁梧的男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巴西帝国的礼仪基本来自曾经的宗主国葡萄牙,独立后则日益受到如今的全球霸主大不列颠的影响。

“稍息,士兵。”被称作团长的男人朝埃米利奥点点头,示意少年无需拘谨。“还有您,桑托斯少尉,不用那么紧张。我远远的看到您似乎和这孩子有些不愉快?希望不是什么要紧事。”

“很抱歉,普雷托中校阁下;我……没什么事。”卢西奥·桑托斯出身于富裕的种植园主家庭,因而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成为尉官。他进入国民卫队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混履历以便在日后有需要时拿来充场面而已。此人在团内可谓臭名昭著,因其总是伙同一帮所谓的“体面人士”欺压队伍中的普通士兵,做出种种败坏军纪的行为。但因着他家族的强势,多数军官对他和他的小团体采取了消极纵容的态度——毕竟桑托斯的父亲可是福塔雷萨的市议员和下任市长的热门人选,大部分军官同样惹不起这等望族。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名为卢西奥的青年过于不堪,身为父亲的老桑托斯男爵也不会只为儿子争取到区区少尉的军衔。

但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作为第五轻步兵团的团长,曼努埃尔·普雷托的家世比桑托斯家犹有过之。这位正值壮年的军官曾活跃在德·席尔瓦上校手下,随同这位卓越的指挥官平定了巴伊亚叛乱。只是因为在战斗中身先士卒被子弹击中,落下病根才回到首都,;领了个国民卫队的闲职养老。普雷托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12年,曼努埃尔的曾祖父,人称“无畏的”老曼努埃尔·普雷托是1629年向瓜伊拉地区开拔的班德拉探险队领导人之一。这支近3000人的队伍得到了葡萄牙王室的赞助,在不久后成功征服了此前桀骜不驯的瓜伊拉地区;这片土地位于帕拉纳州南部,如今归巴拉圭共和国控制。但在此之间,普雷托家族已经从当地掠夺到了足够的财富,这笔财富让老曼努埃尔晚年时购置了科拉蒂纳附近的大片土地,使普雷托家族一跃成为成为拥有上百名奴隶的大种植园主家族。要知道在如今的巴西乃至整个南美,“种植园主”的身份等同于欧洲大陆上“贵族”,是最高等的身份。当然啦,种植园主中也会分三六九等,正如爵位也有高低之分那样。

“没什么事?最好如此,少尉。”曼努埃尔冷哼,“我不希望我的部队里出现什么无理由的歧视现象,无论是地域歧视还是种族歧视。你们这些孩子就好像花房里最娇贵的花朵,由专人单盆培育,所用的肥料都是千里迢迢自俄罗斯运来。你们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枪林弹雨的残酷;我可以告诉您,少尉,无论此人生前白人、黑人还是红人,被击毙后的尸体都会腐烂,臭不可闻。那些被烧伤的士兵,皮肤成片成片,如同肠衣般脱落,哀嚎响彻原野。如果没有人为他们收尸的话,以现在这种天气不过半月,您就能亲眼目睹蛆虫和蚊蝇是如何‘翩翩起舞’,在人体上大块朵额;它们可不会管口中之食的颜色,”曼努埃尔沉下嗓子,“只是块肉罢了。”

直白的话语,冷峻的面容。经历过血与火的曼努埃尔·普雷托中校在气势上牢牢占据了上风。

“请您去忙吧,少尉。”曼努埃尔的语气旋即变得和缓,桑托斯家毕竟也算得上豪门,老桑托斯在得知儿子的团长是同为种植园主家族的普雷托后更是送来足足一千枚雷亚尔(Real)“聊表寸心”。1836年的财政改革由时任摄政费若神父推行,这次改革让帝国货币的价值趋于稳定,如今的一千雷亚尔足足相当于政府基层职员全年工资总和;又或者是孀居太太的年金,但在上层阶级看来不过是随手抛掷出的小礼物。

“遵命,团长阁下。”卢西奥·桑托斯如蒙大赦,简单行礼后便迅速溜掉了。

“跑得挺快,不管打仗如何,至少他有希望在部队战败后逃命。”曼努埃尔毫不客气的点评道。

“感谢您的帮助,团长阁下,是您让我避免了这场风波。”埃米利奥微微躬身,向面前的男人表示感谢。

“我可不认为你是那种怕和别人起冲突的软蛋,男孩。”曼努埃尔笑道,“我帮助您是因为您在训练兵期间的卓越表现,取得那样骄人成绩的战士绝不可因为什么该死的肤色和血统问题而遭到歧视。我从军二十二年,在战场上深刻认识到了这点——白人也好,红人黑人也罢,炮弹都一视同仁。我目睹过端起步枪怒吼冲锋的图皮族勇士,也见证过某些从塞维利亚跑来的西班牙废物集体溃逃。所以你看,什么血统啊民族啊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无非是因既得利益者有需要才被构建出来的罢了。16世纪的总督政府还在立法禁止黑白通婚,看看三百年后的今天吧!多少像您一样的穆拉托在为帝国服务啊!”

埃米利奥笑笑,他并没有明确回答些什么。曼努埃尔·普雷托这样的权贵自然可以对政治上的事高谈阔论,但小小的国民卫队士兵不能。即使皇帝把他当做朋友,给他自由后也是一样,多年的奴隶生活早已将少年人的天真烂漫磨灭,在宫廷中侍奉的这些年更是让曾经不谙世事的小镇少年脱胎换骨。他知道虽然如今的帝国在法律上实行选举制,似乎人人都有可能出任国家公职。但竞选地方议员所需要的经费就足以让中产阶级倾家荡产,因而所谓的大选不过是地主和富商的游乐场,毕竟只有他们负担得起高昂的竞选费用。

“哦,你看我,感慨起来就忘了正事。”曼努埃尔的表情有些懊恼,“科斯塔上尉刚刚来找过我,他说他此前去了您的住处,但您已经离开了。”

“科斯塔?您是说米盖尔·科斯塔,陛下的侍从武官?”埃米利奥惊讶地说,“可是,他为什么要……”

“您也说了,他是陛下的侍从武官,他来找您当然是因为陛下想要见您。”曼努埃尔耸耸肩,“科斯塔先生还要赶着回去侍奉陛下,毕竟加冕典礼就快开始了嘛!他让我帮忙传个话,这不,我传达到了,您赶紧着去皇家书房,陛下在哪里等您。”

“这真是麻烦您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日安,团长阁下。”埃米利奥连忙说道。

“去吧,年轻人。你可是很得咱们那位小皇帝偏爱,可谓前途无量啊。”中校拍了拍年青士兵的肩膀,“说不定,未来我还得靠您提携呢?”

埃米利奥·福斯托仅用五分钟出头的时间便从集结地赶回了皇宫,这显然要归功于他胯下那匹深褐色的纯血马。这种由英国人培育出的优质马匹是各类赛马会上的明星和宠儿。埃米利奥在宫殿正门前的小广场上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迎上来的马童。大门两侧的卫士帮他打开厚重的橡木大门,随即又恢复成一丝不苟的严肃站姿,宛如两尊上了釉彩的石膏像。

圣克里斯托弗宫是巴西境内最古老的宫殿建筑群之一,被大片精修过的芳草与丛林环抱。其名字来源于《圣传》中背耶稣基督过河的迦南人圣克里斯托弗。这位圣徒被奉为旅客的主保圣人,人们也求他保佑脱免水灾、疫病、暴风等灾难。考虑到早期殖民者的经历,选用这样一位圣人命名宫殿的确合适。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7世纪中叶,历经多次改造才有了现在的样式和规模。而作为皇宫的圣克里斯托弗宫历史就没有那么长,到今天也只有短短四十载。

1807年11月,令整个欧洲大陆闻风丧胆的法兰西帝国军队借道西班牙开赴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因葡萄牙政府拒绝追随法国对大不列颠实行贸易封锁。自1386年《温莎条约》签订伊始,英国与葡萄牙的同盟关系已经持续了四百余年,两国之间的合作远多于竞争。面对法军大举进攻,孱弱的葡萄牙军队显然无力抵抗,盟友英国虽然海军实力冠绝全球,曾在刚刚过去的1806年给予法西联合舰队毁灭性的打击,但其陆军实力同样差波拿巴的大军团远矣。于是就在法国入侵当月,葡萄牙摄政王唐·若昂六世带着其精神失常的母亲唐娜·玛丽亚女王、王室成员和整个中央官僚机构,总共大约1.5万人乘坐军舰逃往巴西,由英国皇家海军派出舰队予以护卫。若昂六世于1821年4月回国,他留下儿子唐·佩德罗管理巴西,这位佩德罗也就是后来的巴西帝国开国皇帝佩德罗一世。

埃米利奥·福斯托快步行走在通往皇家书房的长廊中,军靴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沿途偶有仆役与侍从朝少年人打招呼,男孩也都一一作出回应。尽管巴西在政体上是个君主制国家,但宫廷氛围仍然保持了新大陆的热情和奔放,不似欧洲大陆上那些几百年的王朝般死板,僵化而让人难以呼吸。巴西帝国的宫廷历来将欧陆上尊卑有序,严肃枯燥的宫廷生活当成远方的奇闻异事,留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惜这些新大陆的人们对亚洲了解不多,若他们知晓奥斯曼帝国的苏丹可以理所当然的拥有数量众多,性别不限的泄欲仆人;恺加王朝的沙赫可以任意绕开律法处决政敌,徒有虚名的莫卧儿汗日夜纵酒享乐,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阿伦卡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迎面走来熟悉的身影,埃米利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您难道不是在葡萄牙留学么?”

“是你啊,小埃米利奥,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来人热情的张开双臂,将自身的温暖给予眼前的少年。他看上去不比埃米利奥年长多少,上唇蓄着漂亮的小胡子,蔚蓝如海的双眸足以迷倒圣克里斯托弗宫一半贵妇。“如此盛大的典礼可不能缺少诗人和艺术家,所以我回来,准备写下不朽的诗篇!”

“哈,那您回来得正是时候啊!”埃米利奥笑道,他与这位若泽·阿伦卡先生相识已有五年,同样外向的性格和对绘画的热爱让两人间的友谊愈发坚固。

“你可长高了不少,从小男孩成长为男人啦!”若泽·阿伦卡大笑着拍了拍少年的后背。这青年出身于累西腓当地的富商家庭,自幼的顺风顺水让他养成了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格。

“谢谢,您从陛下那边来?”埃米利奥礼貌地问道。

“没错,我搭乘的船昨天傍晚才到里约热内卢,不然我应该在昨天就觐见陛下。”若泽解释道。“看你走得这么急,应该也是要去觐见皇帝陛下吧?”

“的确如此,先生。”

“你小子,当了兵后连语气也死板起来,好啦好啦,皇帝正在书房,你快去吧。”若泽·阿伦卡随手指向身后,催促起少年来。

告别了兴高采烈的阿伦卡先生,埃米利奥·福斯托来到皇家书房门前,他蜷缩起手指,力度适中的在房门上抓挠起来。这种老派的通知方式是布拉干萨王朝从旧大陆带来的礼仪之一,独立后的帝国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更改。

很快,房门被打开,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在旁边,目不斜视。埃米利奥·福斯托恭谨的抬脚踏入书房内。皇帝在12岁那年对书房进行了部分改造,使用新古典主义风格重新装饰,墙壁上的银藤壁画让室内显得静谧。白金色的壁炉内,火焰平稳燃烧,木炭偶尔噼啪作响。巨大的榉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许多类别的书籍。底层那盆毛蟹爪兰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

“科斯塔上尉。”埃米利奥向青年敬礼。

“日安,福斯托先生。”米盖尔·科斯塔平静地回应道,“您来的比我预想的要慢些。”

“我遇到了阿伦卡先生,被他拉着攀谈了会儿。”埃米利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啊,你来啦,埃米利奥。”略有些沙哑的少年嗓音传来,福斯托循声望去,古朴巨大的书桌后,身穿全套军服,发如熔金般璀璨的男孩正友好的朝他微笑。

“陛下!”埃米利奥躬身,向帝国的君主致敬。

在少年人身后,米盖尔·科斯塔上尉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只在合上大门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埃米利奥这才发觉对方已经离开。

“来,到我身边坐,我有些事想对你说。”皇帝似乎是在下达命令,可他的语气又是那么温和。埃米利奥依言就座,眼神不经意的扫过皇帝清瘦苍白的手掌。“等等,那上面是……”

“怎么了?你现在的表情好像目睹塞壬的奥德修斯。”皇帝夸张地说。

“您,您手上的……”埃米利奥惊愕的瞪大双眼,看向男孩左手手背上那毛茸茸的身影。那是一只足展超过十三厘米的金直间捕鸟蛛,此刻的它正温顺的趴在皇帝的手背上,状态放松。这只以罗马神话中被密涅瓦女神复活者命名的蜘蛛陪伴皇帝足有六年,甚至比埃米利奥侍奉皇帝的时间还要长,在整个宫廷中都称得上“老资历”。埃米利奥也曾饲养过她一阵子,见到似曾相识身影的金直间甚至友好地动了动前腿,黝黑的小眼睛晶光闪闪,仿佛清晨朝露。

“你说阿拉克涅啊,她怎么了?”或许是埃米利奥嘴巴大张,几乎塞得下鸡蛋的模样过于搞笑,皇帝甚至笑得露出几颗牙齿。他将左手往前送了送,“你不是也喜欢这位女士吗?怎么多日不见,再见面时就换了副表情?

“我的确喜欢她,前提是‘这位女士’不要爬上我的身体。”埃米利奥向后退却,如果将蜘蛛送到他眼前的不是皇帝本人,想必他会开枪将面前的家伙连人带蛛打个稀烂吧。

“阿拉克涅很是温顺的,她看着我长大,我也见证她成长。”皇帝温和的笑笑,示意埃米利奥将桌子上的玻璃缸顶盖打开,长宽不过三十厘米的缸内宛如一个微缩小世界,底部是厚实湿润的椰土,其上覆盖着几块树皮,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盛满清水,摆放在两块石头搭建出来的躲避旁边。

“好啦,现在咱们来谈谈正事。”唐·佩德罗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玻璃缸中的阿拉克涅小口啜饮着清水,好奇地扒着玻璃向外看去。

“正事?陛下需要我做什么?”埃米利奥被勾起了兴趣“提前说好,我可不敢在今天带您溜出皇宫,跑里约热内卢的大街小巷去……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微服出巡?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利马侯爵射向我的眼神,他看起来是想生吞活剥我!”

“哪有那么夸张,阿劳若·利马又不是披着人皮的森蚺。”皇帝因少年的话语而笑出声来,而这正是埃米利奥想要达到的效果。唐·佩德罗二世的童年可谓不幸,他的母亲,奥地利的玛丽亚·莱奥波尔迪娜女大公一生孕育了六个孩子,唐·佩德罗正是那第六个。玛丽亚·莱奥波尔迪娜在1825年12月诞下他,在次年的12月去世。他的父亲佩德罗一世是一位传统帝制思想根深蒂固的君主,自称皇帝而不是国王,最崇拜的人是自己家族的敌人拿破仑·波拿巴。为此他否决了限制皇帝权力的宪法草案,强行派军队解散制宪会议,他还以强硬的手段镇压共和运动,试图建立起君主专制的独裁政体。面对这种违背时代的倒行逆施,1831年,巴西各地民众纷纷起义,烽火很快蔓延到里约热内卢,佩德罗一世被迫返回欧洲, 将皇位让给了年仅5岁的佩德罗二世。

父亲出走,母亲早逝,佩德罗的童年成了他一生中最孤独和不幸的时期。陪伴在身边抚养他长大的,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家庭教师,仆役和摄政官员。他们给予佩德罗良好的教育,悉心照顾他的起居。不得不说这种教育很有效果,佩德罗不同于父亲暴躁和不负责任,他的样子威严而冷漠,性格上的镇静和不苟言笑也令人印象深刻,这些品质使他足以胜任君主的角色。

但幼年的佩德罗长居宫廷,没有朋友,每天面对的是12个小时高强度的学习。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刻也只能寄情于书籍。 不过那都是埃米利奥入宫侍奉前的故事啦!如今的佩德罗二世虽然仍保有幼年养成的忧郁气质,但在性格上已经开朗了许多,这对他的统治也大有裨益,毕竟如今已不是讲究君权神授的中世纪;新时代的君王们需要贴近他的人民,否则王权崩毁就是近在咫尺之事。

“好啦好啦,说正事。”皇帝敛起笑容,“我打算让你在巡游期间骑马伴随在我身边,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我?”埃米利奥半张着嘴,微微探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我不明白,陛下。您不是有科斯塔上尉吗?我这样的身份……”

“你这样的身份?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随侍在我身边。”皇帝自然而然地说道,男孩棕色的眼眸睁大,看向埃米利奥的目光清澈而纯良,像洁净的深幽的潭水。

“如果陛下想的话,我自然万分荣幸。可您真的认为我足以在这样盛大的场合随侍您身侧吗?”埃米利奥有些犹豫,在加冕典礼上随侍皇帝身侧!这份荣耀哪怕是贵族和庄园主也是会抢破头的,只有最顶级的权贵才有希望得到。譬如科斯塔上尉吧,他的父亲是上议院的议长阁下,尊贵的皮兰加公爵,由他的儿子出任皇帝的侍从官,随侍出席加冕典礼是理所当然。但埃米利奥·福斯托?区区穆拉托,曾经的奴隶?这实在不太可能。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唐·佩德罗从座位上起身,男孩纤细的手指握住少年因训练而积攒起一层薄茧的右手。“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待在我身边。更何况……”。

“何况?”

“啊,那就是政治上的问题了,你不会喜欢听的。”皇帝露出苦笑,“事实上,我也不喜欢,但我毕竟是皇帝。尽管我未必喜爱这个位置,但在时代的浪潮将我从巴西这艘巨舰上击落前,我还是得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陛下……”埃米利奥想说些什么来为他的朋友,他的君主打气,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皇帝的了解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或者说,他所了解的是唐·佩德罗,而不是巴西皇帝佩德罗二世。他知道佩德罗喜欢甜食,知道佩德罗最崇拜奥古斯都和居鲁士;知道佩德罗喜欢饲养蜘蛛,蛇和鱼类。他知道这些,可他不知道皇帝,不知道政治上的弯弯绕绕,不了解政体,经济和党派。埃米利奥·福斯托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合格的朋友和侍从,但绝不是合格的廷臣。

“哦,别这样,我没想让你担心的。”唐·佩德罗轻柔地拥抱面前的少年,男孩身上散发着柑橘与蜂蜜混合而成的甜香气味,他是个爱干净的孩子,每日早晚都要沐浴更衣。“别担心,你只需要跟紧我就好。”

埃米利奥点点头,他压下心中的失落感,朝皇帝挤出笑容。

“您的意志,陛下。”

观看一部经久不衰的旷世剧作,观众们会将情感完全融入戏剧中,缓缓升起的帷幕将精彩时刻逐步展露在翘首以盼的观众面前,他们的血液开始沸腾,呼吸变得急促。这是见证巅峰的时刻,绝美的言语,优雅的动作,一切美的元素将在此刻华丽绽放;这是见证巅峰的时刻,剧作的主题将在此刻得到完美的诠释。我们撩动心弦,使人欲罢不能的此时称为“典范”。帝国就如同剧院,观众是百姓,演员是政府和皇室。在这样的国家中,君主的加冕典礼是唯一称得上“旷世”的“巅峰时刻”剧目。

时间车轮的滚动声打破了1840年的寂静。巴西帝国如同彩排后登台的军乐队指挥,帝国诸省是他不那么听话的乐团成员。横笛声是低沉的,号角声是雄壮的,隆隆的战鼓声夹杂于其中,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偶尔,杂乱的小号声打乱了乐队的和谐;这些军乐团中的小号手来自伯南布哥省,他们笨手笨脚,活像一群硬着头皮向士兵推销商品的随军小贩。尽管如此,乐队的整体演出还是成功的。身为南美洲大陆唯一的君主制国家,巴西自是与众不同;难道那些七天换三个政府,军阀互相倾轧的共和国能筹办如此盛大的典礼吗?那些虚伪的将军,口口声声人民福祉,实际上个个都想要复制拿破仑的事迹。他们在选民面前慷慨激昂的反对帝制,高呼着“打到暴君”的口号,可所作所为比起阿迦·穆罕穆德也好不到哪去!看啊,那乘骑黑马,落皇帝半个骑乘位,态度谦恭的男人!他自诩为“坦皮科的胜利者”,“祖国的救世主”和“西方的拿破仑”,多么大言不惭!安东尼奥·洛佩斯·德·圣安纳,曾经的墨西哥民族英雄,共和国的总统。如果不是1836年那场耻辱性的大败,也许他如今仍然能以总统的身份出访巴西呢!这个曾经的英雄,如今的流亡者踌躇满志,他自美国而来,寄希望在巴西——南美洲最强大的国家找到政治上的盟友。

围绕在年少皇帝身边的大人物们——典礼上的花朵,那数万名将士不过是绿叶——向世人宣示了帝国的伟大。自然了,巴西帝国无法与欧洲大陆上的列强们相提并论,她空有广阔领土,但大多是未经开发,人烟稀少之地。她的经济高度依赖出口,而欧洲正是巴西产品的大主顾;她的军事平平无奇,只能算是矬子里面拔高个——足够了,在如今的南美大陆,问题重重的巴西帝国仍然算得上头号强国。萨尔瓦多围城与卡西亚斯会战期间响亮的号角声仍然在耳畔回响,浓浓烈焰映红天空,焦黄的战旗被镀上一层金光。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的将士列阵以待,检阅台前站满了好奇的人群,他们嘀咕着、叫嚷着、推搡着,仿佛一群盘旋在蜂巢上的蜜蜂般嗡嗡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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