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香魂何时归

　　伊芙琳是这个社区的治安官，她今年四十六岁，体态纤瘦，扎着一个不像她的年纪会扎的丸子头。她今天上午休班，于是去自己出租的房子收房租。租户是个帅气的年轻德裔白人，是个按摩师，自己也曾多次享受过他的服务。

　　如她所料，收房租的时候，租户总是不在家，他习惯把租金放在门口的信箱中，等待她来取。对此她表达过担忧，可他依旧故我的作派也让自己无可奈何，好在每次钱都不少。

　　今天有点不一样，明明是个晴天，屋里还拉着窗帘，而且竟然门只是轻轻带上，没有关。伊芙琳有些生气，想着回头一定要和这个年轻人好好谈谈。出于敏感，她打开房门，嗅到一股尿骚味。她穿上鞋套，走进了房子。一楼关着灯，屋里光线昏暗。顺着气味，来到的一楼浴室，墙角堆着一个黑色垃圾袋，里边放着两条毛巾被和浴巾，都被尿液浸透。她眉头高高皱起，然后走回客厅，环视一遍发现二楼依然灯火通明。她拿出手机打开录像，爬上二楼，循着光线走进最里面的房间。眼前的一幕让她忘记了惊声尖叫。

　　　不久，刑警得报赶到现场。一个亚裔女人身上盖着一条被单，端端正正躺在按摩床上，颈上系着一条白丝巾。门后的衣架上规规矩矩挂着从内衣裤到外套的所有衣物，衣架旁放着一双高跟鞋。现场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的痕迹。走近看，发现女人眼睛轻合，嘴巴大张，面上有精斑。揭开被单，发现她赤身裸体，身体雪白而细嫩，双手交叉按在胸上，双腿叉开。

　　通过对证件的核对，确认她并非本国公民。经过现场勘查，死亡原因可以确定是因为机械性窒息造成的死亡，自然也免得做尸体解剖。这种涉外案件这些年屡见不鲜，饶是如此，警方也要规规矩矩，向领事馆做正式的通报。而在领事馆和家属前来处理后事前，尸体送到本区有资质的殡仪社暂存，在这个国度，外籍人员意外死亡后是不会占用警局的停尸间的。

　　女尸被送到karina的时候，正是午饭后，今天珊妮去参加遗体整容师资格考试，蔡志明刚刚出车回来午睡，只有克拉娃没精打采坐在前台玩手机。

　　办理交接手续的是曾经为珊妮的母亲丽君做过防腐的兼职入殓师哈德穆特，他本职是警局的法医。和克拉娃也是老相识了。

　　“我记得今天不是你上班的时间。”克拉娃收起手机，身子往后一靠。

　　“我今天来是公事，邦德街25号出了命案，是个中国女人。”哈德穆特不修边幅地把资料夹放在前台。“护照上显示她叫白兰，今年28岁。是四宝商事的副总经理的秘书。她生前工作的公司，警方怀疑他们涉嫌跨国走私，一直在调查他们。”

　　“客户该去哪儿你知道，和我简单说说你知道的案情。”克拉娃扬起下颌，翘着腿。

　　穿着格子衬衫的哈德穆特靠在前台上，语气和在酒吧点一杯马提尼一样轻松。“她是被掐死的，死后遗体被有意的修整过，被摆成了双手翅膀状交叉在胸前的姿势，眼睛应该是死后被人合上的，脖颈上被系上了条白色的丝巾遮掩掐痕。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11点到凌晨1点，尸僵程度很严重。现场勘察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推测是熟人作案，因此死者几乎来不及反抗。嫌疑人是个白人男性，在一家美容院工作了好几年，是个风评很不错的按摩师。”

　　“水很深啊。”克拉娃支起身子，打开资料夹，在一些文件上签好名，放在前台等哈德穆特拿走。

　　“所以你和阿明小心一点，这没准和本地黑手党有关。”

　　“嗯，那么告诉我，领事馆那边有没有消息，她的家属什么时候来，我方便做防腐。”克拉娃没有回应哈德穆特的担心，她的心思已经在即将开始的工作上了。

　　哈德穆特浑不在意，配合他一头乱糟糟的卷发更让他显得吊儿郎当：“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按惯例，做一周标准的防腐不就够了吗？”

　　“那是新冠到来前的物流水平，现在又不是每天都能安排到合适的航班。算了，当我白说，你忙你的吧。”

　　德国佬抓起文件，张嘴笑笑，转身走了。

　　克拉娃看着运送白兰遗体的警车离开，上楼到办公室里的小套间，叫醒了还迷糊着的蔡志明，不曾想顺势被他拉到了床上。

　　“就陪我躺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下去。”蔡志明从背后抱着克拉娃，他的手正摸着自己的肚子。

　　“来人了怎么办啊？”克拉娃嗔道。

　　“就咱们家的条件，十分钟后能来单子，我明天就不出去干活了。”蔡志明懒懒地，脸都埋在克拉娃的棕色长发里。“刚才谁来了？有新客户？”

　　克拉娃又和蔡志明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当然，还是躺着说的。

　　“人都死硬了，家属也没给信，除了放冰棺里还有什么选项嘛？”像是知道克拉娃要说什么，蔡志明安抚着她：“姐，咱能不那么着急吗？你心好，我知道。咱先耐心等等，家属一来，该咋办就咋办。”

　　克拉娃不言语，双手无声地摸着蔡志明的胳膊。

　　“我们是约定过，你走了，身子留给我，留在karina。可你要是真有一天没了，我该怎么办啊？”在她身旁，蔡志明第一次表露自己的隐忧，那就是和一生挚爱永远分别，即便她会以另一种形式伴陪在他左右。

　　“这，怎么突然说到这些？”克拉娃扭动着身子，可还是没挣脱怀抱。

　　“没什么。就不想你太累了。你心脏不好，我总是不在。我就突然害怕你有个万一的，连最后一句话都说不上。姐，克拉娃，我害怕。”蔡志明拥抱克拉娃更加的紧了。

　　蔡志明的手上传来一阵阵的温暖，克拉娃的手心敷在他的手背，平日里处理过无数逝者，也做得一手好菜的十指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说出的话也像手上带给他的感觉一样，柔和中有着自己的坚持。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就在我活着的时候和我说吧。阿明，我们这辈子从事的工作是这样的，我们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多少人都后悔和至亲至爱的人没在最后时刻告别，说上一句心里话。为什么我们自己也要重蹈覆辙呢？总有一天我的灵魂也会在黄昏的鹤群中飞翔，你也是一样。在那一天到来前，我们一起好好生活，这样不会有遗憾。”

　　“哎，你们斯拉夫人是不是都是哲学家？都有点弥赛亚情结？”

　　克拉娃噗嗤笑了一声：“好啦，你松手吧，你说的一点都对，行不行？”她用胳膊肘轻轻挠着他的腰，果然如她所愿，他松了手。她坐起来，又转过身，一手撑在床上，和他四目相对。自己喜欢了十年的小男人，到底是小啊，在她面前像个孩子般忠诚。兜兜转转，他和自己都忘不了对方，也离不开对方了。

　　“我爱你。”话音未落，克拉娃深深地吻着蔡志明。两人唇舌交缠了好久，才不舍的离开卧室，分别做事。克拉娃检查了一下白兰遗体的情况，做好记录将其放进冰柜暂存。蔡志明在前台等着她，顺便接待了一个预约在下周安乐死后办葬礼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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