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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雪,1

[db:作者] 2025-08-12 13:22 5hhhhh 2270 ℃

艾尔瓦特中区时间晚六时二十分,“闪光”前十分钟;国家防空司令部地下掩体

九枚反导导弹相继升空,在雷达图中表现为九个绿色的光点,向朝本土飞来的三个目标极速逼近。那是帝国最坚固的空天之盾:体型不亚于洲际导弹却有着极高的加速度,离开发射井以前便已突破音障,撞击目标时的动能与一架飞行中的大型客机相当;没有任何目标能在如此剧烈的碰撞中幸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指挥官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这是司令部成立以来首次实战,是真正的生死存亡之关键。虽然拦截失败不会导致任何在座人员的死亡,但失败的后果远比死亡要可怕:核爆炸摧毁城市、杀死平民,其中甚至可能包括他们的家人。

就在所有人都默默祈祷的时候,屏幕几乎不可见地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十二个信号,包括三个目标和九个拦截弹全部消失。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人们紧急联系各单位,想要查明情况。

——

艾尔瓦特中区时间早七时三十分,“闪光”前十一小时;联邦首都近郊

自从搬到首都后梅丽尔就没闲下来过;该地区家政服务的高昂价格迫使她独自操持家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是精疲力竭。尽管如此,她依然愿意留在首都——相比于被工业灾难摧毁的家乡,首都的环境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公园穿插在城市各处,空气清新通透、自来水带着丝丝甜味,就连噪音也仿佛不忍打扰议员们的工作而安静不少。哪怕只是为了孩子的健康考虑,住在首都也比家乡好上太多。

这是个相当传统的艾尔瓦特家庭:丈夫工作、妻子持家,育有三名儿女,定期参加社区活动和到教堂礼拜。丈夫斐乐作为政府雇员有足够的薪水养活一家五口,但工作性质要求他常年在外奔波,很少有机会和妻子儿女团聚;直到今晚,他将——十年来首次——回家,并且据他所说,再也不会离开了。

“你要退休吗?”电话中梅丽尔问。

“没那么早……只是回到中央机构工作,嘿,有机会见到总统呢!你想要一份他的签名吗?”

打这通电话时,斐乐正在候机厅里欣赏圣凯妮亚的晚霞;梅丽尔则在为孩子们准备早餐。得知丈夫将要回家的女人欣喜若狂,抱着电话不肯放手,差点儿让食物糊在锅里。好在她抢救及时,早餐才没有变成一场灾难。

“你可真懂我,我最喜欢这种味道”大女儿奥莉娃将夹着煎蛋的面包塞进嘴里,仔细品尝母亲的手艺,表情沉醉,似乎很喜欢酥脆的口感。作为一名大学新生,她刚刚结束第一学年课程,悠闲得很——惹得小女儿非常嫉妒。

小女儿娜拉还没到放假时间,需要及时赶上校车,因此匆忙吞下面包后便要出门;梅丽尔叫住她,用湿纸巾帮她轻柔地擦掉嘴角残留的油渍。她再三叮嘱小女儿要注意个人形象,后者满口答应,内心却只想快点坐上校车开启一天的学习生活。

“谢谢妈”和两个女孩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儿子乔本;作为年龄居中者他却出奇地沉默寡言,也很少参与姐妹俩的交流。梅丽尔不知道这是否与自己反对他参加电影夏令营有关,又或者父亲的缺位让他难以融入女孩们的世界。

梅丽尔擦干双手走到后院,沐浴在清晨的温暖阳光中,享受短暂的独处时光;虽然辛苦,但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不是么?子女学业有成——想到这儿,她不禁为儿子感到骄傲:他参与摄制的默片在青少年电影节上赢得奖项,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荣誉——丈夫也顺利高升,他在电话中透露,自己回国就是为了接替部门总管职位,此后再也不必面对危险的敌人和破坏分子。还有什么能让这一切变糟呢?满当当的日程表也不行!

——

艾尔瓦特中区时间正午,“闪光”前六小时三十分

梅丽尔结束了上午的社区活动,回到家中准备午餐。大女儿慵懒地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对她这样的社会系学生来说,看新闻是非常重要的活动吧,梅丽尔猜测。

在母亲要求下,奥莉娃调大音量,好让她在厨房也能听见;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时任总统在总统府接受各媒体记者采访的画面,已经进入后半段。好在梅丽尔还是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们讨论的主题。

“……经过最近一系列事件,我想我们可以给位于圣凯妮亚的盟友——我是说开明民治国——留下一个更加开放、包容和宽松的未来。这是综合多方面的考量,是最适合我国的发展方向”

“您的意思是说,撤军?”主持人问。

“我不会用这个词”总统说,“我的意思是,仍在开明民治国保留武装力量,但是规模要比以往小很多。举个例子,只保留大城市的现有部署,而将小型居民点交予圣凯妮亚人自治——我们的盟友布述亚也在这么做,他们的驻军正在撤出南方联盟,好让下一届政府自由选举”

“但是另一个盟友,萨米莱,正在加强他们对萨治北境国的控制,难道您不担心一旦我们的力量撤出,萨米莱人就会乘虚而入吗?”

“我完全不担心这点:首先,开明民治国和萨治北境国并不接壤,中北联邦会为两国提供足够的缓冲区;其次,收缩力量是一种向往和平的信号,我相信萨米莱方面会看到我们的诚意……”

“一派胡言”,坐在饭桌上,奥莉娃看上去愤懑不平:“难道那个蠢猪不知道,维持我国在圣凯妮亚优势地位的重要意义吗?”

“不要这样侮辱总统先生”梅丽尔面露愠色:“他是个富有政治远见的人,试想撤离海外驻军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节省政府开支嘛!口号喊了好多年,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可是相关计划真的起到作用了么?国家财政状况真的有所改善吗?”

“就我所知……”

“你难道忘了我们为何搬来这里?”

梅丽尔一愣:她当然不会忘记自己为何搬来首都居住:都是因为那场该死的事故……

“当年政府允诺的赔偿,你收到过吗?”

“这和我们要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事实就是:财政已经困难到给事故影响地区的五十万人支付仅相当于最低年薪的赔偿都很困难,以至于不得不减少其他方面的开销”

“如果撤军就能让我拿到赔偿,不也挺好的吗?”

奥莉娃冷笑:“拿到赔偿?别做梦了。节省出来的开支会立刻以另一种方式瓜分完毕:武器装备价格上涨来摊平日渐昂贵的研发成本,结果是弹药采购量连年下滑;军人则面临越来越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却需要昂贵药物治疗的心理创伤。以上两者会耗尽撤军省下来的钱,进而愈演愈烈,直到最终摧毁整个军队的战斗精神——那个时候,会有无数野心家想要填补我国军事神话破灭留下的空白”

“怎么会……”

“你大可以不相信,但萨米莱人已经在向圣凯妮亚增兵,试想他们得知我国的撤军计划会作何打算,将艾尔瓦特空出来的大片土地拱手让人吗?然而对我不利的国际局势变化只是撤军这一愚蠢举措最微不足道的恶劣后果,真正的问题在于人:政府会如何安排撤回国的军人,让他们继续留在军队里?那样的话不过是换个地方服役罢了,恐怕起不到多少节省开支的作用——所以实际情况应该是,这些人会退役”

梅丽尔点头表示认同。

“你可曾听说过军队内的药物滥用情况?”见母亲摇头,奥莉娃换个问题:“那么近些年军人失踪阵亡比例呢?……再不济,你总该知道新的‘退休官员和退伍军人福利法案’吧!那可关系到父亲的养老钱!”

总算有个母亲了解的话题,奥莉娃赶紧乘胜追击:“简单计算法案中的几项条例就会发现,像父亲这样的官员退休金确实不降反增;但是配合相关税收法案,士兵和基层军官的退伍补助会被削减五成以上;更别提那些被判定为失踪的士兵,提供给他们家人的抚恤金甚至比这还要少八成!”

梅丽尔回忆起新法案刚落实那段时间与丈夫的通话,他确实表现得十分兴奋。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梅丽尔摇摇头,想要甩掉女儿话语的后半句,好像不承认事实,事实就不复存在一样。

“让那些有药物依赖和心理健康障碍,还得不到完善退伍待遇的士兵大批回国会造成什么,难道你一点儿概念也没有吗?”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我国不应该撤军?”梅丽尔有些疲劳,这是她一上午社区工作都未曾感受到的;“但无论如何,供养万里之外的圣凯妮亚蛀虫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再说,按照你的逻辑,不撤军会造成财政困难……”

“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悲惨现实”奥莉娃反而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无论怎么做,国家的下行都在所难免。好在我们不用担心外国入侵——进攻我国本土是找死,至少暂时而言——不会像圣凯妮亚人那样在外族的铁蹄下屈辱死去”

梅丽尔赶紧打住;女儿的话让她有些不安,但——时代洪流之下,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她往儿子碗中盛汤,想要以此转移注意力。

电视又飘来阵阵声音,另一个政论节目刚开始:主持人正与在野党“工人与农民”的代表对话。

“……看得出来,您对现任总统有相当不满”一段宣传片结束后,主持人面带微笑。

“就像我党名字所提及的那样”党代表,一个满脸胡茬、身材魁梧的人说:“我们对现任总统的态度基于他的所作所为,而非什么个人恩怨:无论农民还是工人,都在总统的执政期内被刻意边缘化了!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两项便是《艾尔瓦特-北方邦农业免税协议》和《放宽儿童劳动条款》!”

“我很想了解这些政策会怎样排斥工人和农民群体——听上去对你们完全有利,不是么?……当然,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你”

“农业生产成本日益高涨的现实下,艾尔瓦特农民必须不断提高农产品售价才能保持盈利,成本上涨的原因来自多方面:农机企业的兼并与垄断;价格连年上调的能源、化肥和农药;征收农业用地为高档住宅和虫灾泛滥导致的减产,以及五年内第三次提价的土地税!

“我和同事常年为农民的生存奔走呼号,期待总统府里的新血液能让农民过得轻松一点,但总统阁下似乎另有打算:他用一纸协议将我国农业市场向北方邦,世界上农业生产成本最低的地区开放!那里的农产品初始价格甚至低于我们经过补贴后的售价,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人再买自家的粮食,而都去买北方邦的了!”

“不可否认的是,与北方邦的协议的确帮助国家省去大笔粮食补贴支出”主持人说,“省下来的钱可以用于改良种子、提升产量,提高我国农业在未来的竞争力……”

“未来?改良的种子多久能够上市?过去一年就有数千户农民申请破产,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说着,他从桌子下拿出一张巨幅画像。画面中六个表情麻木的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三男一女四名少年,其中最年长的那个已经和男人差不多高——站在一辆破房车前的泥泞里,身穿脏兮兮的衣服;男人和少年脸上胡子拉碴,看上去邋遢不堪。

“这是马拉一家”党代表说,“去年年底宣告破产,法院扣押了他们剩余的农机和房产,将他们从世代经营的家族土地上驱逐出去。由于没有一技之长,他们只能在城市边缘的贫民窟栖身,政府在哪里?过去四个月,一家六口的生活开销由我部济贫办公室全权负责,而政府承诺的补助从头到尾不见踪影!请回答我:若政府不能为穷人提供最基础的救济,它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我必须提出反对意见”主持人手掌向下压,示意党代表安静:“政府存在的意义就是他们能平安地活在贫民窟里,而不是像战乱国家的国民那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我说的没错吧?马拉家族还活着,不是么?”

“那你应该看看这张照片”党代表从桌子下拿出另一张巨幅画像;画面中一个躺在床上的瘦削女孩对着镜头露出淡淡的微笑,她面色苍白,看上去正在遭受不小的折磨。她的右臂打着绷带,看上去短了一截;左臂依稀可见打针留下的淤青,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治疗的痕迹。

“她是一名孤儿,本应享受和所有儿童一样的幸福童年:接受教育、免于饥饿和工作的操劳”

“我同意”主持人适时插话。

“但她没有那么幸运。在那该死的条款通过后,她被卖给——你没有听错,是‘卖’,因为那家公立孤儿院遇到资金困难,而他们最大的财富储备便是上百名儿童劳力——一家锯木厂从事危险而辛苦的工作;一次事故中,她失去右手,并被检查出患有绝症”

“请容许我打断你:伐木是一项体力活儿,她这么瘦弱的身体是如何胜任这项工作的?”

“她并非一直如此,这副模样是疾病折磨和住院后营养匮乏共同造成的。雇主没有给她买保险,她比成年人低得多的工资也留不下什么储蓄,因此无法支付昂贵的治疗费用。把她扔进独立病房里挨饿好几天以后,医院给出了他们的‘最终解决方案’,你猜是什么?是让她接受安乐死”

“如果疼痛无法缓解,也许死亡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她不想死去,在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她明确表达过这点。探望她的团队为她支付了住院和后续治疗费用,并承诺过些天还会来,但是……”

党代表的声音变得哽咽:“但是当我们想要再次探望她的时候,却得知她已经被处死的消息……”男人不住地擦眼泪:“她被当成‘无名之人’埋在一个海岛上,埋葬她的人是岛上私营监狱的囚犯,从未取得过相关行业工作的资格,也不懂得如何尊重死者——当我们问起她时,囚犯甚至将剖开她的棺木、凌辱她的尸体当作一种值得夸耀的行为……”

“代表先生,我想这个话题不适合在这里讨论……”主持人赶紧打断他,随即切换成更加轻松的态度:“并不是说本节目不支持您揭露真相,只是您的态度有些过激。也许,让我们谈论些更轻松的话题?比如说,你们支付给医院的费用后来如何了?”

党代表怒不可遏,猛敲桌子:“重点根本不在这儿!重点是一个最无力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女孩被违背意愿地结束了生命!这是对人权和宪法最严重的践踏!是艾尔瓦特的耻辱……”

信号被掐断,切换到花里胡哨的广告页面。

“真是社会的蛀虫”广告时间中,奥莉娃不屑地说:“但凡他说的话有一句是真的,也不至于只有百分之一的支持率!”

“不能用蛀虫形容别人……”梅丽尔有些无奈;大概是自幼养尊处优的缘故,大女儿从未对穷人和他们的悲哀表现出任何同情,好像他们就该去死一样——她知道女儿的态度不对,但又不知道应当如何教育她。

“你分明说过圣凯妮亚人就是蛀虫,我记得的,就在不久以前”乔本终于发话,这是他今天在餐桌上的第一句话。

“那不一样……”梅丽尔试图掩饰自己的双重标准,却最终落败。姐弟俩默契地相视一笑,女人举着汤勺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最终落寞地放回汤锅里;她轻声叹气,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儿子终于肯开口,却是提出与她意见相左的观点。

艾尔瓦特中区时间下午三时三十分,“闪光”前三小时

梅丽尔从噩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梦境的内容并不恐怖,却诡异得令人后怕;那是儿子获奖默片的情节,在梦中遭到相当扭曲:两辆汽车在空中迎面相撞、爆炸,火球越来越大,直到吞没整个世界。但火光中的一切并不呈现耀眼的白色,而是一片漆黑,仿佛时间从白天瞬间跳转到午夜。梅丽尔想要伸手拨开浓重的夜色,立即感觉到针扎般的灼痛;她猛地抽回手,抬头望天:天空的一半被极致的黑色笼罩,另一半则从乌云模样的氤氲中爆发出电闪雷鸣,那是神明的标枪,扎入女人心中,令她心生畏惧。没错,这正是她这辈子最不想回忆起的场景:那场两年前的灾难,迫使她背井离乡的灾难。

那是一起金属加工厂爆炸事件。事故原因从未公布,梅丽尔只知道数千吨金属氧化物粉尘被抛洒到她们头顶的云层里,多云的湛蓝天空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变成暗红色,如同惊悚电影里的场景一般恐怖。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她和几个孩子不得不留在家中,用湿毛巾掩住口鼻等待天气放晴——新闻里就是这么说的:“粉尘将被吹散,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事实却是前所未见的倾盆大雨伴随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碎的雷电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梅丽尔发誓她从未见过那么猛的雷雨,好像上天想要毁灭她所居住的小镇一般。雨滴也非同寻常:混合着金属粉末的降水淋在皮肤上会发痛、落在地上留下一片血红,树叶脱落、动物死去,小镇瞬间变得如冬天一般肃杀。这简直是魔鬼降临人世!梅丽尔感到如此无助,背着孩子们偷偷哭泣,害怕一家人的生命就此终结……

清理队伍抵达之前的日子是梅丽尔这辈子最艰难的时光:公共服务全部停摆,大部分商业设施暂停营业,所有人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祈祷救援早日到来。在事件发生一个星期、饥荒已经迫在眉睫之际,清理队伍终于来了,身穿全封闭防护服,用带有刺鼻气味的液体冲洗沾染污染物的任何表面:道路、草木、车辆和屋顶。随后展开的统计工作触目惊心:受污染影响,不少人死于食物中毒、呼吸道疾病或饥饿;幸存者则被告知“区域已经安全,无需搬迁”——但梅丽尔隐隐作痛的喉咙并不同意。受灾区域按照从轻到重分为六个等级,在政府初步的规划中,只有最严重区域的三千人能够拿到赔偿;这相比于全体受灾人数的数十万人简直是杯水车薪,因而立即引发大规模抗议。梅丽尔的家恰位于最严重区域的边缘,理论上可以拿到赔偿,她便以此为由心安理得地拒绝参加抗议。

到头来,连自己那份赔偿也从未收到过……也许当初的自私是个错误决定。

清理队伍驻留大约十天后即撤离,但当地的生态环境远没有恢复:不再有鸟鸣和花开,土壤变为红褐色,大批树木枯死;公共资源也逐渐从该地带撤离,消防局和警察局都被私人承包商取代,要缴纳高额“保护费”才能享受其服务。本就拮据的家庭预算更显捉襟见肘,梅丽尔终于不得已动了搬家的念头。

托丈夫的便利,她带着孩子们离开那个埋葬了她前半生的陌生家乡,来到首都开始新生活。孩子们很快便厌倦“新鲜环境”,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政客云集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供孩童玩乐的去处。虽然大规模游行时常发生,孩子们也愿意凑热闹,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些大人们的议题——平衡州之间的利益、国际环境保护政策、对某国商品的征税或减税等——一点儿也不好玩,遂再无参加。

梅丽尔听见门铃响声,是小女儿回来了。和往日不同,娜拉今天一脸颓丧,梅丽尔赶紧问她受了什么委屈。

“她们叫我乡巴佬!”娜拉边说边抹眼泪;她大概回来的一路都在哭,眼眶红红的,鼻涕流到嘴巴里。

梅丽尔为她擦干净脸颊,耐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今天她们到校外参加一场交流活动,娜拉大方地讲出自己的过往后却被另一所学校的女孩儿们嘲笑:她是个应该待在乡下的野孩子,这座城市不欢迎她。下课后娜拉想要争辩,却被那伙女孩儿揪着辫子捶打;她向老师求助,但是没有得到答复。

怎么能这样?梅丽尔愤懑地给学校打电话。这所学校就这点好:接待机构全天在线,家长们随时可以和校方联络。

“对不起,我无法向您透露有谁参与了今天的嬉闹”校方接待人员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冰冷:“您知道的,那是一所贵族学校,学生大多是议员的子女……与惹火烧身相比,我想您更明白如何做对女儿有利,是吧?”

“嬉闹?”女儿口中的单方面欺凌到他们这儿变成了嬉闹?梅丽尔还想继续询问,但电话已经挂断。

“我明天会和你的老师亲自谈谈”梅丽尔轻抚女孩的脸颊:“不哭,好吗?你是大孩子了,不能靠哭解决一切困难……”

“这就是我说的悲惨现实”奥莉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城里的孩子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人——我们甚至都不来自农村,只是居住的地区并非大城市罢了,就要遭受如此歧视;认清现实吧:这个国家已经在分裂的边缘,搞不好哪天醒来就会爆发内战,到时候我和弟弟都得死在战场上咯~”

“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梅丽尔推搡着奥莉娃离开房间:“我在教育你妹妹,别说这些丧气话”

“无论你承认与否,这就是现实啊,哈哈哈……”

待奥莉娃走远后,梅丽尔这才松开捂着娜拉耳朵的双手;但小女孩还是听到了些许姐姐的高调论断。

“如果打起仗来,哥哥姐姐是不是都要死了?我不想他们死掉!”

“别听她的胡言乱语,我们不会打仗的”梅丽尔轻轻捧起女儿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你、我,哥哥姐姐都会度过幸福的一生,和自己所爱的人白头偕老”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女人注意到女孩眼中微弱的闪光,随即询问道:“有男孩子替你出头了,是吧?”

“是……他是和我同班的男生”娜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但是他打不过那些高年级女生啦”

“有愿意照顾你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啊”梅丽尔抚摸女儿的头发,叫她去写作业——再过三到四个小时,父亲就会到家,一家人要分享一场特别丰盛的晚餐。

“比新年晚餐还要丰盛吗?”女孩激动得要跳起来。

“那是当然,有你最喜欢吃的烤鸡,一整——只烤鸡呢~”

娜拉蹦跳着回到书房,烦恼一扫而空;她要尽早完成今晚的家庭作业,好与父亲好好地谈谈这些年自己的进步——他离开家的那年,自己还没上幼儿园;可如今,她已经是个快上中学的大孩子了!

梅丽尔走到客厅,好一番唠叨才说服两个大孩子关闭电视、从沙发上起身,到厨房帮忙。但是显然两位养尊处优的少年都不甚擅长烹饪食物,因此母亲很快又把他们打发到一旁,让他们认真学习。

奥莉娃不以为意:“大学餐厅里的预制食品比这样一顿晚餐简单得多,为何要花如此长的时间准备一顿饭?”

“这叫做传统,有些传统是永远无法被取代的,比如口腹之欲”梅丽尔用刀切开半熟烤鸡的肚子,将油脂涂抹其中。香味扑鼻,但孩子们没有特别在意——大概是习惯了吧。

“真的吗?大学有那么宽敞?”乔本说,他没有听进去母亲的话:“我的高中就在市区,拥挤的很,根本没地方开设餐厅,还得自己带盒饭……真想尝尝大学里的餐厅是什么味道!”

“可以呀,等你放暑假就带你去”奥莉娃放声大笑——此时,母亲正在将一些切碎的水果、面包屑和香料放进烤鸡的腹腔用以调味。等这一步骤完成,烤箱恰巧发出叮的响声,意味着已经达到预定温度。这是她的绝活儿:所有准备工作都如同钟表般精密,不浪费一分钟时间。

“我饿了,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乔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烤箱,嘴角不住流出口水。

梅丽尔看了眼时钟:现在是下午五点半;烤制烤鸡需要一个半小时,丈夫大概会在那之前回来吧……可惜自己暂时无法与之联络。

——

圣凯妮亚标准时早六时,“闪光”前三十分钟,圣凯妮亚中部地区

“那四枚核弹会去向何方?你好像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去往休息区的途中我问道;刚刚卸下世界上最重的担子,我已经累得几近虚脱。

“我想你不会对我的选择提出异议:目标是艾尔瓦特,三枚弹头将分别攻击其最大海军基地、最大城市和首都;第四枚则进入轨道待命,视情况选择目标……”

她说了几个对我而言陌生的地名,我赶紧打住。

“伤亡会是多少?”

“按照战前的数据,我们推测伤亡会超过一千万人——其中九百万为平民。但和圣凯妮亚十年来所遭受的痛苦相比,不值一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想要撤销已经晚了吧?”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睛,眼神之锋利令我背冒冷汗:“如果你尝试终止发射程序,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艾尔瓦特中区时间晚六时二十分,“闪光”前十分钟;联邦首都近郊

“哎呀,哎呀”

梅丽尔懊恼地拍脑门:烤制到一半,她才发现有一味香料已经用尽;但眼下自己显然脱不开身。

她望向客厅:两个大孩子在看电视;考虑到奥莉娃已经取得驾照,让她帮忙或许不是个坏主意……

梅丽尔叫起女儿,交给她一张写有需要购买香料的小纸条,请求她开车去最近的超市购买其上罗列的物品。奥莉娃欣然同意,就连乔本也蠢蠢欲动,要和姐姐共同前往。

“不要乱买零食哦,晚餐很快开始,吃太多零食就吃不下饭了”姐弟俩出门前,梅丽尔叮嘱道;奥莉娃一边不耐烦地挥手一边抱怨:“知道了,我会看着他……总是这么啰嗦”

俩大孩子刚出门,娜拉就从书房里出来了。她傻笑着看向母亲,用手指指向自己张开的嘴巴;梅丽尔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要开小灶。作为自己最偏爱的孩子,她当然会同意女儿的请求。

梅丽尔从烤鸡腹部撕下一小块肉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到小女孩嘴里;娜拉咀嚼着,满脸享受的神色,口水混合着油脂流出嘴角。她高兴得手舞足蹈,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毫无疑问,此刻的她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孩。

梅丽尔的视野忽然一片漆黑;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脑袋发晕,赶紧寻找可以依靠的地方,另一只手还不忘向前摸索,想要抓住娜拉;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恍惚之中她听到女儿的呼唤,那声音如此遥远,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几秒钟后她恢复视力时才意识到,刚才的短暂失明并非因为晕厥或者断电带来的黑暗,而是过于明亮。至于这种明亮来自何方……

“妈妈,我的眼睛好痒”

娜拉的身影仿佛站在朝阳之中,脸上、身上洒满金灿灿的辉光,身后则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金光与人影在墙上交汇,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光亮之处像千百盏灯泡一齐点亮,无光之处则是最幽暗深邃的夜幕。这束光从前后两个方向夹击而来,炙烤着梅丽尔和娜拉的身体,她感觉自己仿佛被点燃,却又莫名地寒冷。梅丽尔这才想起转头看向窗外;但她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此前所见堪称毁天灭地的“灾难”和刻意制造的屠杀相比是多么渺小。

那是一朵缓缓上升的蘑菇云,闪着亮黄色的光芒,好像云团本身在燃烧;极其剧烈的能量释放扰动四周的空气,形成一圈圈环状凝结云套在蘑菇云上,使其看上去比实际存在还要大数倍。当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梅丽尔不可能知道这些,她只是呆滞地站在原地,脑中满是对灾难的回忆:她知道,这次自己再也不可能逃脱。

奥莉娃,乔本,你们在哪里啊。快回到妈妈的怀抱里,我不能失去你们啊……

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抓自己的衣角;回过身去,是娜拉。对,自己还有娜拉。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梅丽尔还来不及想清楚,就感觉被人猛推了一把,不,是被一辆大卡车撞击;强大的冲击力将她从地面抛起、扔向墙壁,又摔回地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折断、碾碎,又被撞击她的大卡车轧过,自己只剩一团不可分辨形状的血肉。这样的死法也太惨了些……她想要一死了之,但恍惚之中娜拉的呼救让她不敢懈怠;她咬紧牙关,极力抑制自己的软弱:不,她不能在孩子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弃之不顾。

核爆发生时乔本和奥莉娃正在寻找商品;商场的结构帮他们抵挡了初的光辐射,但随后到来的冲击波彻底摧毁了这座脆弱的建筑,将其中顾客和工作人员近百人全部掩埋。奥莉娃在钢架落下以前拼尽全力推开乔本,救了他一命,自己却被砸下来的钢架拦腰斩断身体。等她再次清醒时,她将无比绝望地面对自己必死的事实;更加悲惨的是,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因为她的胸腔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求生的本能会阻止她尽早结束痛苦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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