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九歌·东皇太一》

向着天上天，取悦天神的欢愉歌舞中，但有一滴泪悄然滑落，流落世间。

那滴泪便是我，太一生水，而泪水也是水的一员。

可我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诞生，不知道太一神在这取悦祂的欢愉中又有何值得伤心流泪的呢。

我不了解，更不明白，平平地来到这世间，怎能不问个缘由，我的诞生应有意义，于是我在这大地上行走，以这神明的无穷岁月，来向着天地与自身寻找着答案。

因我是自泪而生，生来带了水性的温婉与无常，从天极的太水之中，悄然缀入云际，便生出了形体。

便是澄澈地降临，素足轻点在蔽日的云端，那与我同源的雨雾便自然地缠绕上来，编成霓裳云衣，随意地披在我光洁的肩上，陆离的袖摆像是贪恋人间的光华，低低垂下，可这云巅之上，再盼望也是到不了人间的。

我抬头向着云上天望去，懵懂的眼中有着不自禁的眷恋。我的故土，我的母亲，便是那天上天的混蒙，无限苍穹的星河，无白昼亦无黑夜的始源之地。可她却要将我降下，抛弃在这已分晓黑白的世间，来平白的走上一遭。

她的泪水是我，我却不曾哭泣。她的悲伤是我，我却未曾伤悲。她的怜悯是我，我却不知同情。

刚刚降生的秋水中，还带着混蒙太初的无知。我执着地仰望着天上天，乌黑的眼眸中映照着长夜的繁星点点，直至飞驰的日御灼痛了我的眼，迫使我放弃怀念，向下看去，这五彩的大地。

浓绿的群山在大地上滚动着，湘水泛起微波，灌汲着两岸的土壤，褐色土壤点缀着粟米的金黄和祝融子民的烈焰。他们在舞着，唱着，取悦着至高的天帝，赞颂着祂的伟大，祝福着祂的安康与欢愉。

可为何我会来到这世间呢？

作为天帝之泪的我又为何会来到这欢愉的大地上？为何天帝会为这取悦着祂的歌舞之世流下泪水？

我不解，只是趴伏在云端，在这些许裂开的云隙之间，好奇地看着他们的歌舞。却只是看着，胆怯地探出头来，露出一双泛着湖色的眸子，小心地将我飞瀑般的长发别在耳后，以免它悄悄滑下，被人看见。

纤细的美人在地上舞着，如脂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反射出健康的光泽，因酒气而熏红的脸颊盈盈地笑着，而那一双鹿眼更像是洞庭的秋波，向天望来，勾魂摄魄。

刺绣的轻盈罗衣，光鲜诱人，在跃动与旋转中，便贴在身上，显出纤细的腰肢。身材连蜷，玉颈修长，曼鬋飘飞，尽态极妍。

我便看着她的舞，仿佛是向着我的舞，这让我稍稍有些飘飘然，想要落入尘世，与其缠绵共舞，却又恐此世浊浊，误我清白，使我难归于天。

歌舞不绝，待到日沉，常曦涉空，才有了稍稍的停歇。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性拽着一头小牛到来，便引起了周围人的围观与喝彩。

他像是这群人的首领，承接住众人的赞声，便摆摆手，让他们到自己的面前来，开始窃窃私语。

初初诞生的我更为好奇，不顾从耳侧垂落的长发，再进一步探出头去，要来偷听他们的话。

“这是我从鄀国偷来的牛，我们也别等天亮了，我怕牛主人找过来，赶紧趁着晚上把它祭了，然后把它收拾干净，别让别人发现。”

那个首领抓着小牛的尾巴，不顾小牛苦苦的哀求，一点也不心虚地跟周围的人说着。

“嗯嗯，那我们就快点吧，没有必要等到天亮。”

刚刚在跳舞的那位女巫点点头，略有贪念地看着那头小牛，显然，跳了一天舞，她可能也饿得不行了。

见两个最有地位的人发话，周围的人也纷纷表示赞同，这种吃席的机会可不多见，首领可是特地偷来了一头牛，他们可都没见过牛，更别说吃牛肉了。

事不宜迟，常曦轻轻踩上桂枝，祭祀便已开始了。

铜刀轻易地划开正在悲鸣的小牛的喉管，小牛拼命挣扎着，却只能让赤红的鲜血更多喷洒在地面上，渗透入土壤。

对先祖的赞词从那位首领的口中唱出，让我有些失望，原来他们不是在祭天啊。

祭词唱完，小牛的血也流尽了血，他们的祖宗大概是享受完了祭祀。

“快把火点起来，快点吃，等会儿还要把这里打扫干净呢。”

刚刚还在一脸肃穆地唱着祭词的首领一改语气，把大家都招呼过来，拿起铜刀开始分割小牛，然后扔到三足的鬲里面，准备起火做饭。

香气直上九重九，让本不会感觉到饥饿的我也有了些许不该有的饿意，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神明会需要人的祭祀吧。

我的双手紧紧扒着云朵，探出半个身子，贪婪地嗅食着下面的香气，恨不得上去独吞了整头牛。

或许太一神流泪的原因便是因为这吧，祂可能也想要吃肉吧。虽然多少有些大逆不道，但现在唯一能牵动我心神的，便是那一鬲的牛肉了。

啊，被香气勾引的我稍不留神，便滑落云间，轻轻飘浮，便降临到这人间之中。

“神女降临了！神女降临了！我们也是被神明祝福着的，以后我们楚国也一定能变得强大起来。”

虽然被一群人围起来让我有些紧张，但是，但是呢，现在这里所有的牛肉便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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