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碰──。

　　壁板被敲響讓雅行與湊望向紙拉門，女性的身影定在門前等待回音，熟悉的輪廓讓湊認出：「是源小姐，我去應門。」隨即被拉住。

　　湊疑惑地看向雅行，卻見到他壓下眉頭了。於是，他靜悄悄地縮回身體。

　　黑影如同剪影一動也不動，卻沒有再次敲門或是發出喊聲。

　　等待了數分鐘，黑影從門前消失。

　　「學長剛才是怎麼察覺的？」湊問，指怪異。

　　「沒有肢體動作卻發出敲聲，像個呆子一樣。」

　　「主詞不包含我吧？」

　　「沒有。但稍微有點警覺吧，否則怪異就被煉化了。」

　　「我不是很懂『煉化』的意思，請學長解釋給我聽。」

　　這種時候，雅行就能感受到天文生與陰陽生的差異。雖然他與湊同為泊由岐分部的修業生，但湊是天文生，他是陰陽生。湊主要的修業項目著重於觀測天文與星相，他則是注重於陰陽五行相關課業，會有共通課程但專精程度不一。

　　如果並非出自賀茂與秋谷等陰陽術大氏，自小受到薰陶或是安排課業，如同一張白紙進入寮內的他們其實很難做到全面的應對。家系淵厚或資質良好者通常會應考天文生，因為需要資源修習複雜的項目，但通才應考陰陽生會比天文生擁有更高的存活率。

　　葦原的陰陽師就是這麼一回事，每天都要處理大量的怪異，擅長單體咒術的雅行應對怪異總比喜歡觀測天文的湊派得上用場，雅行能表現得如此傑出也正是他很懂得世俗之道。怪異因人而生，那麼想處理好怪異就得懂人心。咒術僅是作為應用手段，不可能每次遇上怪異就殲滅。

　　不過呢──他覺得千紙頭腦也不差，感受纖細，有時甚至還有些難以預測模式，所以他是有在等待千紙迎頭趕上他的那一天。

　　「像剛才那種就是典型的怪異，也能用形象區分為靈異。」雅行解釋。「凜山神社是最近起火的，在那之後來到神社的訪客可能見著令他心生不安的事物，浮現凜山神社恐有幽靈的念頭，因此以他的恐懼為源投射剛才的怪異。且剛才的怪異力量薄弱，無法闖進我們所在的空間，顯然是最近才形成。」

　　「原來如此，沒想到還有這麼精細的推論呢。」

　　「如果你剛才去應門，就會被怪異嚇著，因為那種怪異通常會被畏懼者琢磨為令人恐懼的模樣，無論是否親眼見證過。怪異與神祇一樣，會接收所思者的想法反應而出，因此越恐怖的怪異會經過越多人洗禮，也就越符合常態認知的『恐怖』而令大眾畏懼。我每次在對付怪異、尤其是靈異，都覺得是在對付來自人心的恐懼與惡意，想一想都很火大。」

　　「原來學長處理怪異有這麼與眾不同的感想⋯⋯這似乎與秋谷大人將夢境投射到現實有異曲同工之妙。那麼，既然秋谷大人遭遇的怪異那麼強大，也是形成很久被煉化了嗎？」

　　碰碰碰──。

　　壁板再度被敲響讓湊全身一顫。「刷」的一聲，這回真正的秋想出現在和室前：「秋谷他們回來了，說是打算討論對策。」她見到湊那副模樣，隨即解釋：「抱歉驚擾了，之前與我同行的鈴原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才按照要求直接開門⋯⋯」

　　「莫名其妙的話是指？」雅行問。

　　「鈴原當時很害怕，喃喃唸著『無法分辨』云云，我才會遵照他的要求。」

　　聽到這裡，雅行都想嘆氣了。

　　源秋想這個人呢──遇事非常地不求甚解。她可能不是沒有思考能力，但不會追本溯源探究事情。如果他們沒有來到凜山神社，秋想打算放著受傷的良耶多久呢？就算鈴原在外遭遇不測，她也只會每天每天地去到神社門前等待吧？

　　「源小姐，如果不突破現狀，是會被困在凜山神社的。」雅行意味深長地給出忠告。「但總之還是感謝源小姐幫忙掌握現況。」

　　「不會，我會記著佐伯的話。」

　　來到神社中庭，良耶與水樹如同描述等著了。

　　見眾人到齊了，由良耶開口主導全場：

　　「接下來，還是將源小姐送回葛葉吧。」

　　「等等、怪異呢？」

　　雅行訝異問，堅持要處理怪異的不就是秋谷兄弟嗎？

　　而且良耶與水樹都還維持在異常狀態，至少要先幫他們恢復正常。

　　「轉移了，等回到葛葉再告訴佐伯詳情吧。」

　　「秋谷知道我們正身處怪異嗎？而你也是被影響的人之一。」

　　「這次換我向佐伯借一步說話吧。」雖然如此，良耶在眾目睽睽下來到雅行身邊，將手靠在耳朵旁悄聲：「從初次見到佐伯，我一直都是清醒的，不過所謂的初次見面是指白天。傷是消失了，但原有的部位還在隱隱作痛，只是這樣行動起來會比較方便，請佐伯通融吧，待在這個缺乏要素的空間實在沒什麼意思呢。」

　　這讓雅行皺眉：「鈴原呢？」還沒有他的下落吧？

　　「與其從我口中說出，還是讓水樹來說會更令佐伯信服吧。」後句，良耶將視線轉向水樹，恢復平常音量：「能麻煩水樹告訴佐伯『鈴原』的下落嗎？」然後，雅行才看到那雙緊緊盯著他的視線讓眼神變得和緩。

　　「是。鈴原已經離開凜山了，我和兄長早先發現這件事也有回報給佐伯才對。」

　　雅行開始感受到，這就是秋谷良耶與秋谷水樹的差異。

　　但悄悄望向秋想，她沮喪地垂下眉頭。

　　讓良耶領在前頭出了凜山神社，不時能從黑暗的林野感受到忽強忽弱的靈壓。負責維持結界運作的是水樹，效用為「隱蔽氣息」讓潛藏在林野的怪異沒有找他們麻煩。沒有火光的行進讓湊的視線死死定在前方，但不想因一恍神就丟失蹤跡而悄悄捉住雅行的手隨後被握住。

　　當良耶橫起手臂，眾人都停下腳步。

　　夜晚的山蔭聚起黑霧，向下的山路在安靜等待中被推向眼簾。等他們穿越霧氣，身邊的氣氛不再沉重，忽強忽弱的靈壓也響應這股氣氛般消失，而彷彿能得知他們脫離怪異了。

　　只是，此刻仍是夜晚。

　　「請問，我能去村子問問涼繪的下落嗎？」

　　當秋想發現山腳下的村子，她發問。良耶一口回絕：「她不在裡面。」

　　等曙光照亮林蔭，身處怪異而倍感疲乏的陰陽師們總算鬆了一口氣。在等待返回葛葉的馬車時，良耶就是在詢問秋想「有去過葛葉的街道嗎？」、「懂得怎麼與人應對嗎？」、「能夠處理食事嗎？」、「上街採買不困難吧？」這種猶如關心孩童的問題。

　　雅行在總算等到馬車，進入車廂後鬆懈地閉上雙眼，與聽見車伕驚呼：「果然是陰陽師大人們！實在長得很像、難以分辨呢！」他都不想去關心周遭。反正等到了葛葉，將秋想放生就完成了一件事吧？他將背靠住壁板在搖搖晃晃中睡著，等稍晚回到葛葉才知道原來良耶問這些問題並不單純。

　　「在陰陽寮替源小姐找到安身之所前，要暫時將妳安置在這裡了。如果打算離開，請源小姐再向我或是水樹報備一聲。」

　　不對吧？陰陽寮並沒有這種業務吧？

　　良耶回到葛葉後，先前往郊區租借長屋，打點過秋想在葛葉自力更生所需的資金，就將完全沒有想法的巫女送進屋裡。連湊都靠到雅行耳邊說起悄悄話：「是需要相關者協助嗎？還是這算在後續處理的範圍？否則總覺得有些尷尬呢⋯⋯」但不明瞭良耶計劃的雅行沒有答腔。

　　他們在執行任務偶爾會遇到這種狀況，但通常會轉置相關機構，只有「怪異」才會被留在寮內。良耶繞開寮內還全權親自打點的作法，看在尚未收到解釋的同僚眼裡只像在獻殷勤。果然，湊的動作也重現在水樹身上，然後被回以：「理解為倉儲概念吧。」居然被這種想法收容。

　　「佐伯與千紙不會在一時三刻回朝霜吧？既然如此去吃一頓好的，順便說說工作要務吧。」

　　良耶還真是看透了雅行，作為水樹的支援不可能丟著他回朝霜，還有一位跟上來的湊顯然是被綁在本部回不去，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此刻撇清關係。但從去到凜山神社就一路做夢到現在的水樹卻說：「這本來就是份內事，請兄長不必費心。」

　　不、你大哥是要收買我替他處理麻煩事啊！

　　雅行立時按住水樹的肩膀推開：「怪異實在太恐怖了！麻煩秋谷兄長帶我們去吃最高級的上等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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