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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1~64)郭则 - 2,3

[db:作者] 2025-08-13 08:22 5hhhhh 4030 ℃

  薛蟠道:「妈别这么说,我若不学好,还不出去呢。妈不信,只问东府里,我哪天不在那里练弓马。文的我干不来,这不是一条正路么?」薛姨妈道:「那东府里的事我还不知道么,明着习箭,暗地聚赌,不为了这个还不会抄家呢!」薛蟠道:「这回可大不相同了,一把子都是正经人家的子弟,从前邢大舅、王仁那一帮全刷了,我这一阵子何曾摸过色子牌呢!」薛姨妈道:「这在你自己,再要赌出漏子来,我也管不了。」薛蟠道:「妈只管放心,我将来还要仗着弓马混一官半职给妈请诰封呢?」薛姨妈道:「只要你不闹乱子,那些荣华富贵我也不想。」薛蟠又陪着说了一回话,等薛姨妈睡下,方回房去。

  次日早起,不敢出门,陪薛姨妈用了早点,又闲话一回,亲自送至荣府。走过大观园,迎面遇着贾兰,向薛蟠请安道:「薛大叔今天倒有空儿。」薛蟠道:「我练了这些日子,也该歇歇了,刚才送我们老太太来的。」又问贾兰:「往哪里去?」贾兰道:「爷爷叫我呢。」刚说罢各散。

  贾兰走进上房,贾政正在炕上坐着看书,王夫人在常坐的躺椅上歪着,忙即上前请安。贾政道:「我这些时没问你,卷折都写了没有?」贾兰道:「上回爷爷吩咐了,我自己就定下功课,每天各样都写两三开,只是不见好。」贾政道:「你估量着半天的工夫,七开半的大卷了,写得下来么?」贾兰道:「每两开也只写半个时辰,可没试过整本的。」贾政道:「过几天写熟了,也要练习写整本的,我看你平常写的破体字太多,自己要格外检点,好歹还在其次,有了破体字,一瞧就瞧出来。加上一个黄签字,就不能往前头摆了。」贾兰连应几声是。

  贾政又道:「文章也要多作两篇,熟熟手才好。」贾兰道:「师父定的每三天作一篇,都请师父看了。」贾政问:「是何题?」贾兰道:「上课是管叔以殷叛,再上一课是岁寒一章。」贾政道:「上课的题目重在以字,前人那篇成文,出股首句是武庚非能叛之人也,对股首句是武庚又处于不得不叛之势也。两面对应,把那以字的神髓都刻画出来了。作文要如此扣题,方为警策。岁寒一章,是重然后知三字,若不从此着眼,便是松柏后凋四个字的文章了。你可体会到了么?

  「贾兰道:「师父也是如此讲法。「贾政又问:「稿子可在手边?「贾兰道:「上课的稿子孙儿还带着呢。「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两张红格纸,呈与贾政。

  贾政看那文稿上有许多浓圈密点,知是代儒看过的,便带起花镜从头细看,觉得从起股起,文气就非常气沛,起股、中股也都能扣着题旨,切实发挥。看到最后两小股,代儒密密夹圈,在格子上批着「目光如炬」四字。那文章是:太白之仇,岂能并立于高天之下,殷而以殷叛,着周人之曲辞也。设非有助其兴戎,亦惟是菇痛君亲,效来宾之白马征诛之局,不能求谅于骨肉之间,管叔而以叛书,姬宗之惭德也。设竟得底子成绩,安知不正名?篡弑比干,盅于黄熊。

  贾政看了两遍,也觉得很有意思,却嫌他笔锋大利,便对贾兰道:「这两股你师父以为好,我觉得太露锋芒,场里头倒不合适。况且会试又与乡试风气不同,乡试还有取才气的,到了会试,总是取那四平八稳的文章。你只看近几科的闱墨,就知道了。」贾兰答应道:「是。」见贾政无话,正要退下。

  又听王夫人唤道:「兰儿。」便走至跟前站住。王夫人道:「用功是好事,身子也是要紧的。我听说你前儿考首善书院,领卷子回来,一直做到三四更天,多么累身体哟!以后切记不要煞夜。」贾兰道:「平常总是早睡的,就是那天晚点。」王夫人道:「我生的儿女,你大姑妈做了娘娘享尽了福去了,你老子小的时候就多病,未免娇养点,也是千灾百难的,刚刚娶了亲,中了举人,你二婶子又有了喜,他又丢下我走了。可叫我指望谁呢?眼下只有指望你了,你爷爷是望六的人了,家里这个重担子全在你身上,你可要……」说至要字,不由得声酸泪咽,说不下去。

  贾政听了也无限伤感,便独自踱了出去。贾兰心中凄惶,只得勉强忍住,劝慰王夫人道:「太太放心,孙儿是不走的。若说学问,我的经历很浅,但就读书所得,觉得古人大文章大经济都是从忠孝两字出来的,咱们世禄之家,白白的衣租食税,若虚受厚恩,一无报答,这忠字何在?老爷太太这么爱惜我,期望我成人,若不替我父亲图个显扬,这孝字何在?亏了忠孝,丢了根本,不但那膏梁文章白糟踏了,就侥幸得了台阁广誉也等于欺世盗名一流,不足齿数的了。」王夫人听他话,非常欢喜,拉着贾兰道:「好孩子,你有这个志气,总算你老子没白生了你,以后千万记着,越要好强,越要自己保重。你看你爷爷听不下去,忍着眼泪出去了,不知多么伤心呢。」贾兰连声答应,回至书房,从此按日用功,写出卷折,呈给贾政阅看。贾政又替他送给世交老辈,指点了许多楷法。

  忙中易过,不觉已到三月初旬,李纨看场期迫近,忙吩咐小厮们取出场具,亲自检点一番,那号衣号闱油幔卷袋等类有应该修补,有的还要添置,俱料理齐备。因去年有宝玉闪失之事,到了临场那几日,王夫人要李纨格外担心。那管事小厮们老成得力的,派他们送去。出场入场、各门各路都分派了,又怕别处小寓不甚严紧。刚好李祭酒家就住在考场附近,向他商量借了园子里五间大厅,给贾兰暂住。并托李家帮同接场送场,也算布置周密、无微不至的了。

  及至初八日搬移小寓,贾兰先至贾赦、贾政处回明进场,贾赦只说些吉利话,贾政又仔细嘱咐了一番。回至上房,辞别王夫人、李纨,王夫人也是再三叮嘱,又想起去年入闱是叔侄二人同去的,如今只剩贾兰一人,不免牵怀落泪。李纨更拉着贾兰不放,说了这件,又好像忘了那件,絮絮叨叨似要远别的一般。还是贾政见天色不早,恐有迟误,进来催着走了。

  欲知贾兰中与不中?且俟下回分解。

         第九回:开吟社探春赏花忤亲庭贾环逃杖

  话说贾兰赴试春闱,王夫人、李纨未免悬念。探春因为替王夫人解闷,便向周琼说明了,回来暂住。此时李纹、李绮虽已许字,但未出阁,李婶娘怕李纨烦闷,也叫她们姐妹来此作伴。

  一时顿觉热闹。探春本爱园居,此来正值春暖花七,韶光绮丽,便回了王夫人,带同侍书、翠墨和跟来的婆子们,搬至秋爽斋住下。又撺掇李纨和纹、绮姐妹,都移住稻香村。李纨久有此意,自然乐从。王夫人因园中久荒,先吩咐贾琏传知管事们,多派人役打扫房屋,修整花树。有些坍坏破损的都重修了。

  只消旬月工夫,便觉气象一新,荒埃尽扫。宝钗又对探春说起替湘云一番打算,探春与湘云素来相得,也觉得这么安顿最为妥当。趁便和探春商量定了,便去回王夫人。王夫人道:「云丫头寡妇失业的,没有投奔,怪可怜的。咱们平常白养着许多闲人,她又是在这里住惯了的,难道还多着她么?若来了,只管同在家里一样,不要生分才好。」探春道:「史妹妹那人是没有心眼的,和四妹妹也说得来,太太不用张罗,她只交给四妹妹就得啦。」当下说定了,就告知宝钗,打发人去接。刚好有南边新来的京官要寻找住宅,湘云把那房子赁给他,那边粗家具也作了价,只带着衣箱和几只书籍,搬至拢翠庵,和惜春同住。仍是翠缕贴身服侍。白天寻姐妹们谈笑,有时逛逛园景,夜里自去参阅道书,比在家里倒舒服了。

  那天早上,探春从王夫人处请安回来,走过沁芳桥畔,见两棵杏花开得似云蒸霞蔚,许多密蜂围绕着花枝上飞来飞去,嗡嗡不绝。想到唐人「红杏枝头春意闹」的诗句,这个「闹」字真形容得妙,那稻香村一带杏林不知更开得如何繁盛?

  便想寻惜春、湘云同去玩赏。又觉得身上微凉,走到岔路,吩咐侍书回去取衣服,独自向拢翠庵而来。此时庵畔梅林已是绿明青子的时候,净炉清磬,分外幽静。

  探春见门内无人,径自进去。则进前廊,廊上挂着一架白鹦鹉,陡然念了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冷不防吓了一跳。笑道:「四姑娘这里连鹦哥都通禅了。

  「湘云在惜春屋里坐着,听见了忙迎了出来。说道:「三姐姐真起得早。「探春道:「你们不是都有早课么?怎么今儿这么清闲?「湘云道:「四妹妹天没亮就起来,忙了一早起,刚念完了,我可有什么早课呢?说是修道,也不过是一句话,只算当拢翠庵的香婆罢了。

  惜春问道:「大嫂子搬到园子里没有?」探春道:「你真是世外之人,一切不闻不问。大嫂子搬来好几天,连纹妹妹绮妹妹也一起住下了呢。」湘云道:「这都是三姐姐要重兴诗社鬼使神差的把她们都送了来啦。」探春笑道:「我正为这个来找你们。刚才我瞧见杏花盛开,想和大嫂子商量,开个杏花社,她那里杏花最多,想必更盛,咱们同去看看如何?」惜春道:「去一趟也好,她们来了,我还没有见着呢。」正说着,侍书取了一件春罗薄棉袄来,探春一面换衣服,说道:「杏花都开透了,天气还这么凉,也是少有的。」侍书道:「听他们说,前两天西山还下雪呢!」惜春看她换了衣服,说道:「三姐姐要到稻香村去,这就去吧。」正要走,湘云忙道:「等我拿件东西带了去。」大家等她,回来却仍旧空手。探春笑道:「你拿的东西呢?」湘云笑而不答。

  一路走着,正值春阴天气,只见远近各处重楼叠榭,夹着许多花树,绿便是一堆烟柳,淡红淡白发烟似雾的便是一片开乏了的山桃,又有翠槛藏花,红亭枕水,处处赏心怡目。将近稻香村,便见前面一带绿畴围绕,高高下下千万枝杏花通红如火,紧接着土垣茅舍,一带竹篱。门外站着一班人,正是李纨和纹、绮姐妹,带着丫环们在那里看花。

  李纨见了她们三人,笑道:「我算定你们要来,预先在这里迎接。」探春笑道:「我也是听耳报神报道,大嫂子高兴赏花,来凑趣的。」纹、绮姐妹都和她们久别初逢,不免寒喧问候。李纹道:「那回在这园子里钓鱼玩,还在眼前似的,我在家里做的梦一半都在这里。想不到真又来了。」湘云道:「这几年里头不但三姐姐去过南边,咱们在城里的也没得见面,叫我好想。」李绮道:「真是的,姐夫的事,我们姐妹总也没得去瞧你。头一件,先不知道住址。第二件,除掉来这里,我妈也不放我们出去应酬,只在家里闷着。」李纹道:「可惜琴姐姐不在这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来呢?」李纨道:「我听宝妹妹说,那梅家不久也要起身来京了。」探春道:「提起钓鱼来,我还想起二哥哥装姜太公的样儿,未免可笑。那回我们都得了彩头,只他没得着,到底不大好。」大家想起宝玉,各自叹息了一回。李纹道:「我听说这园子荒废久了,又常闹鬼。到了这儿看看还没改样,住着也很安顿,可见那些话都靠不住。」惜春道:「那些话本来是造出来的,倒是荒废是真的。新近小修理了,才有这个样儿。」

  李纨又引众人步至花下玩赏。

  此时杏花只开了三四成,恰到好处。湘云道:「这杏花的枝干很像梅花,只没有那种清香。」探春道:「南方的梅花,还不如杏花呢!那年我从海门路过永嘉,见着观察使陆公的夫人,她约我茶山去探梅,那花全是单瓣儿,又开透了,白稀稀的没什么看头。他们说邓尉的香雪海也是如此,不过花多罢了。」李纹道:「我逛过虎邱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倒都是双瓣儿,也有砂绿萼,走近了就闻见一股清香,那品格当然在杏花之上。」湘云道:「杏花也有绿萼的,我叔叔听太常寺老爷们说起,社稷坛后面有一棵白杏花,开了花就同绿萼梅一样。花了钱找着老公,去偷看过一趟,果然不错。可惜那地方咱们走不到的。」众人在花林里徘徊了许久,李纨道:「今儿阴天,春寒很重,你们屋里坐吧。

  「湘云等也觉微寒,就一同进屋坐定。素云沏了新茶送上,大家喝着,仍旧说笑。

  探春笑道:「这可该说到正文了,今儿专诚拜谒,请稻香村老农做个社主,这样好杏花,还不该开个杏花社么?」湘云道:「今年杏花开得比往年都盛,好像知道我们来了似的,不可辜负了他。」李纨道:「从前做了许多诗,总没咏过杏花。

  唐宋人的诗单咏杏花的也不多,倒是个好题目。就是今儿太仓猝,这里地方又窄,笔砚也不齐,怎么起诗社呢?「探春:「改日子又得重约,就是今儿吧。只要说定了,到我那里去,也是一样的。「李纨道:「咱们先点点人数,除我不算,蕉下客、枕霞、藕榭,和我两个妹子,也有五个人,不算很少了。「惜春忙道:「我是只会看花不会做诗的,不要算上我。「李纨道:「还是照旧推藕榭誉录监场吧,我另想起一个人来,咱们把邢大妹妹也约了来,好不好呢?

  「探春道:「她住得远,今儿来不及了。「李纨道:「你不知道么,姨妈家又搬到梨香院前边,打这里便过去,很近便的。「湘云道:「蘅芜君是种们社里的台柱子,岂可短了她。「李纨:「她眼看就要恭喜,就是满心要来,太太也不许的。

  我们把题目送了去,做不做由她吧。「探春忙着打发人去请邢岫烟,一面同众人回秋爽斋来。

  湘云见斋中陈设已备,每人一个檀几,几上各色旧磁花瓶,都插着杏花,笔砚诗笺,位置妥贴。便笑对探春道:「三妹妹真是善用兵法,你什么交代的呢?

  「原来探春商定在秋爽斋集社,暗地里递个眼色与侍书,令她回来布置。众人正在说得热闹,哪里理会,当下见湘云笑她,便也笑道:「我们还会做贼呢?你不信,只问王善保家的就知道了。「李纨瞅了探春一眼,又拿话岔她道:「三妹妹你把题目先议定了,还是稻香村赏杏花,还是专咏红杏?「探春道:「若提出稻香村来,便要替你们颂圣。兰哥儿不是要曲江簪杏么?那么着倒俗了,还是专咏红杏的好。「李纨取过一幅砑红窄花笺,写了」赋得红杏「四个字,便要限韵。探春道:「那回咏红梅,二哥哥再三央及,不要限韵。我看限韵也太拘束,随各人做去吧。

  湘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签洞,有二寸多高,象牙制成,雕刻精巧。说道:「我有个玩意儿,这是韵筒,按着诗韵配的签,各人抽着什么签,就用什么韵,各凭天断。」探春笑道:「怪不得你刚才去了半天,巴巴的把这捞什子带了来,我还当什么要紧的关防匣子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正笑着,人回薛二奶妈来了。众人忙起立招呼,岫烟一一见过,又和纹、绮姐妹说了一会儿话。李纨先替宝钗拈韵,抄了题目,打发老婆子送去,然后众人各自抽签定韵。最后是湘云拿着牙筒,似拜佛求签的样子,高举频摇,口中念道:「南无大陈芳国主菩萨,给我一个好签。」少时掉下了一根,湘云拈起看了,向桌上一摔道:「偏又碰着他,真是该死十三元了!」众人又复大笑。

  翠墨点起一要龙涎香来,这才各自凝神构思。探春靠着栏干,看庭外的梧桐,口中不住吟哦,一时得了六句,先要去写,见湘云坐在树荫下一块太湖石上,手拈着一枝杏花,在那里出神。叫了两声史妹妹,也没有听见,便回身进屋。就擅几花笺写了出来。李纨看是:「赋得红杏」拈得东韵。

  九万春花占早红,裁成艳锦仗天工。

  凝脂影蘸村帘雨,散绮香兜牧笛风。

  簪向上林吟鬃湿,宴回曲苑醉颜融。

  寻芳试过长安陌,十里轻尘一色中。

  诗后写着「蕉下客」三字,不免吟哦赞赏。探春笑道:「我说不颂圣,还是颂圣。簪向上林,宴回曲苑,都是预贺兰哥儿的。社主应该特别奖励才是。」李纨笑道:「你没听见新近一个翰林因为全篇颂圣,倒把馆元丢了么?」此时邢岫烟正在座上凭几支颐,纹绮二人出去,在花林中散步,一直至沁桥畔,看那两棵杏花,好一会子才回来。陆续吟就,交与惜春,誉在一幅冰纹长笺。第一首就是探春的,底下依次交卷先后为序,挨次看去,是:「赋得红杏」拈得侵韵。

  李绮如烧花义破嫩阴,奉诚园近惬凭临。

  汝浓恐被啼鹃染,香暗重教语燕寻。

  歌罢楼台春雨湿,酒旗城郭夕阳沉。

  倚云此日芳韶好,何况听莺近上林。

  「赋得红杏」拈得麻韵。

  李纹如向花前见丽华,水边林下亦横斜。

  光分彩管吟香榭,影界青帘贳酒家。

  洗淡风光防有雨,堆来春色看成霞。

  不须更按燕山曲,自拣繁枝伴绛纱。

  「赋得红杏」拈得庚韵。

  邢岫烟桃花东园一笑轻,风前斗艳见盈盈。

  影扶睛旭分琼苑,颜逐飞霞过赤城。

  宝炬烘春花心冁,锦钿沾雨酒微醒。

  繁华付与闲莺燕,浓淡看渠总有情。

  李纨念一句,称赞一句,众人也都赶来同看。邢岫烟道:「纹妹妹『洗淡风光,堆来春色』两句不着烘托,全用正面写法,真见功力。」探春道:「我倒爱绮妹妹『妆浓、香暗』两句,有底有面,不同泛作。」李绮道:「你看邢大姐姐那首,句句扣题,句句都有新意,那才是有底有面呢!」邢岫烟正要谦逊几句,李纨道:「香都点完了,史妹妹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交卷?」探春便拉着邢岫烟去寻,寻到院外,见湘云尚坐在太湖石上寂然不动,只是入定的样子,手中还拿着杏花。探春道:「我看她坐在这里已经大半天了,别是坐化了吧。」刚好地下掉了一朵大玉半花,便拾起来向湘云扔去,正打在脸上,不禁嗳哟一声,瞅着探春、岫烟还在发愣。

  探春笑道:「云丫头,你怎么啦?有什么不舒服么?」湘云方才觉悟,说道:「你们不好好作诗,瞎闹些什么?」探春道:「我们卷都交齐了,单等你呢!你向来催人的,今儿怎么落在大后头了。」湘云也不禁自笑,忙至屋内,一面想着,一面写着,众人围绕争着。写的是:裁绮为帷锦作幡,东风昨夜到闲门。

  李纨道:「这两句就好,不用杏花的典故,又确是杏花。」探春笑道:「她拿着杏花,捉摸了那么半天,把杏花的神都勾了来,焉得不好呢?」湘云掩着诗笺道:「你们再打趣我,我就不写了。」李纨忙道:「让她写吧,不要搅乱她的诗思。」于是众人走开,自去闲谈。等了一会儿,湘云才写完了,又围着来看。

  接续写的是:流霞引入花天梦,飘雨催醒杜宇魂。

  绛阙影回扶彩袂,朱楼春满劝金尊。

  轻烟淡粉休摹拟,梦到江南牧笛村。

  探春看了笑道:「云妹妹人有仙心,诗也有仙气,真要让她独步了。」邢岫烟道:「此诗妙在一片神行,毫无斧雕痕迹,谁知道她是苦思得来的呢?」纹绮二人也痛赞了一番。惜春道:「诗都齐了,还不清社主评定么?」探春便请了李纨过来,将各人所做从头细阅。笑道:「都是好的,叫我怎么去取呢?必要分给甲乙,当然首推枕霞,邢妹妹次之,再其次是绮妹妹纹妹妹,只是三妹妹要抱屈了。」探春道:「公允得很,我那首本来不好,预备抛砖引玉的。」李绮道:「我们做的一样是刻画红杏,只不如史邢一首,把红杏的神髓都透写出来。邢姐姐那结句『浓淡看渠总有情』更见得身分呢!」评论未了,翠墨领着莺儿进来,手里捧着一只花篮,用新鲜柳枝编成,篮内播着玉兰、木笔、绣球、鸾枝、金雀各色新花,配着色更见新鲜。见到探春诸人,都请了安,说道:「这花篮是我编的玩意儿,三姑奶奶留下解解闷吧。」探春细看了一回,说道:「这真难为你,我倒不知你有这个手艺。」莺儿笑道:「这还是我小时弄着玩的,今儿进园子来,瞧见那堤上的新柳娇黄嫩绿,怪可爱的,一时高兴,插了些花儿,弄了这么一个。若拿回去,我们姑娘又要说我,只可送到这儿来了。」

  湘云道:「我听说你的手儿巧得很,还会打络子呢,你明儿空的时候给我打一两件吧。」莺儿道:「我横竖也没多少事,姑奶奶要打什么呢?」湘云道:「明儿再说吧。」李纨道:「你们姑娘做什么呢?」莺儿道:「姑娘正做诗呢。姨太太叨叨着不叫用心,也拦不住,刚才太太和平奶奶都去了,说了半天话,等太太走了姨太太说给平奶奶,玉奶奶也说不要用心的好。那知道平奶奶刚走,姨太太在里屋歇着,姑娘又动起笔来了。」李纨道:「太太、奶奶一大堆,你们听她说得多么利落,若是宝二奶奶当了家,她不是第二个平儿么?只可惜宝二爷没那福气。」探春听了,不觉长叹。

  只见秋纹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信笺折叠的方胜儿,一见莺儿,忙道:「二奶奶叫你快回去!还说你这么大了,还这么贪玩,一到园子里就不想回来了。」莺儿答应了,先自赶回,这里秋纹见李纨将方胜儿呈上。说道:「宝二奶奶叫我送来的,还叫我回大奶奶,若是诗社的诗看完了,交给我带回去,宝二奶奶要借看呢。」李纨先展开信笺与众人同看,那上面写的是:名园清话,独阻芳尘。吟社重开,欣传盛笺,振璇闺之雅绪,知玉尺之总持。韵藻载扬,赓酬有续。溪桃堤柳,顿洗荒寒。莺榭燕帘,复逢韶丽。幸叨分韵,俾遥附于骥旄。爰感求音,聊自鸣其蚓曲,敢惜画脂之陋。请追结轨之欢,譬犹霜钟有例,应以铜山,庶免春宴无诗,罚从金谷。

  众人都道:「很好的一篇尺牍。」再看那诗,是:骀宕东风正及辰,九光散入绮罗尘。

  乍融绛蜡余妆泪,错认红裙是幻身。

  春色酒痕仙苑梦,雨声灯影小楼人。

  牵思愁问雕梁燕,明日来看绿叶新。

  湘云道:「不但小启雅隽,这首诗也要数她压卷,只是言外有无限感慨,她向来不肯说衰飒话,如今也未能免俗了。」探春道:「这诗只觉凄婉,却很含蓄,究竟是蘅芜君的吐属。」李纨道:「话到伤感,也不能怪她,一时有一时的心境,我们设身处地,又当如何呢?」侍书来回道:「饭摆齐了。」探春忙将众人诗稿交秋纹带去,一面邀岫烟、湘云、纹、绮等入坐席间,肴馔不丰,却甚精美,连替惜春预备的疏菜也非常可口。李纨正在称赞,说道:「三妹妹真会调度,今儿仓促,主人也预备得如此齐整。」忽见彩云走来,向探春悄悄的说了几句话,探春登时变色,连忙催着上莱,众人不便问得,一时饭罢,知探春有事,也就散了。

  原来王夫人寻探春为的是商量贾环之事。那贾环在东府里随同练习骑射,起先以为珍蓉父子必是借此为名,暗中有些玩耍。数日之后,见那帮都是正经人,弓马以外不过饮酒高谈,他就不愿常去,却要借此出门。寻着贾芸、贾芹那些下流子弟,狂嫖滥赌、无所不为。在外用钱无非拖借撞骗,有时从家里偷了出去,贾政只道他在东府习武,哪知道这些事呢。

  有一天,在锦香院挑了一个唱曲的,名叫红娇,那红娇另交了一位阔公子,乃是京营谢游击之子谢麟,见谢公子有钱有势,自然倾心于他,哪里把贾环看在眼里。贾环心中不忿,暗地里买了一帮地棍,在花街柳巷截住谢麟,饱打了一顿,谢麟本来地面熟习,侦知是贾环所为,恨之切齿,却因老辈与贾府世交,又事由歌院而起,回家不敢明说,想来想去只可暗图报复,尚未下手。

  贾环只当他甘心吃了哑吧亏,那胆子越发壮了,勾结了许多狐群狗党,在京城内外讹诈铺户,抢劫娼寮,已非一次。那天在西海子茶棚里闲坐,跟着十来个地棍,都是他的打手。刚刚好遇见一个老头子带着女儿走过,那女儿才十五、六岁,油头粉面,也有七、八分姿色。见贾环打扮得邪气,无意中瞧他一眼,勾起贾环邪火,立时起个暗号,七、八个地棍蜂拥直前,把那女儿抢去,任她啼哭叫喊,也没人理会。

  那老头子如何肯舍,拼命大喊道:「救命哪!抢人啦!」却被地棍们赶回来,找补了一顿好打,许多看热闹的心中只管不平,却怕吃眼前亏。等到他们走远才敢去看那老头子,有替他上伤药的,也有替他雇跑海车,还有说几句公道话安慰他的。这已经是仗义的了,你道那老翁是谁?等他说出姓名,方知也是贾氏同宗,单名一个沅字,论起辈分比贾政还大两辈。只因家寒系远,又不肯攀附华宗,所以荣、宁两府没人认识。

  回到家里,又是自己悲恨,又是心疼女儿,气得要拼老命。幸亏受伤并不甚重,过几天体伤平复,各处打听,才知道抢他女儿的便是贾环。心想这真应了大水冲龙王庙的那句俗话,当下便自己做了一张状子,预备向五营衙门及顺天府各处投诉。

  他本是刀笔秀才,做的状辞十分痛切,又想起告状必得一笔需用,不是空手能进衙门的,此时身无余钱,亲友中只有贾代儒叙过同宗,又同案进学,向来关切,闻说他近来光景还好,就特地来访代儒,向他商借。代德刚从家塾回来,见他名帖,忙即请进,贾沅气愤未平,一见代儒,不及寒暄款叙,便将那天被抢被殴的情形都说了,又拿出状词和代儒商酌。

  代儒听见贾环如此纵恶,也非常生气,对贾沅说了许多气话。及至看到那张状词叙述得淋漓尽致,并涉及贾政纵子,心中忖量,这张状子出去,事情可闹得大了,咱们姓贾的还有什么脸见人。况且环小子又是己门教出这样学生来,自己更没有颜面。

  因对贾沅道:「就事论事,这种办法原不为过,只是状子写得不能透彻,不能动听。写得太透切了,咱们阖族的脸面还在其次,姑娘将来怎么出门子呢?依我之见,把环小子找来,重重罚他一顿,勒令他磕头赔罪,将姑娘即日送还,另外再想个法子给老叔平平气,不比张扬出去好得多么?」贾沅道:「他们府里要面子,我一个穷儒要什么脸面?倒是你说起女孩子的话,不能全豁出去。若迫到我没路可走,也就顾不得了。你瞧着办吧,总是底子面子都过得去。光磕几个狗头当个什么?」代儒也看出他的意思,说道:「这件事交给我,你那状子先不要递,听我的信呢。」贾沅走后,代儒本意寻贾环,替他了事,好几天总没寻着。没法子方来见贾政,此时贾政在外书房和詹光在下棋,吃了詹光一块有二、三十子,他又要悔着。

  正在争持,人回:「学里儒大太爷来了。」忙即请进,放下棋子相见。说道:「太爷轻易不大出来的,有什么事写个字条儿,打发人来就得了,何必亲自劳步呢?

  「代儒道:「无事我也懒得出门,只因此事曲折甚多,非面谈不可,你听了可不要生气。「贾政急问:「何事?「代儒便将贾环抢及祖姑,贾沅受伤痛女,要具状控告,经自己力劝暂搁,详细备述了一遍。

  贾政没等说完,已气得暴跳如雷,拍着桌子把棋子丢了一地。喘吁吁的道:「这畜生真真真不要活着了,若不结实打死,我有何面目上见祖宗!」又叫小厮们:「立刻把那畜生捆了来!」代儒道:「训子是应该的,也要严在平时,既出了事,还是了事要紧。事了之后,任你怎么责罚还不迟呢!」贾政道:「了什么呢?我跟这畜生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等我打死了他,再到沅太爷那里登门请罪去!」又催问小厮们:「怎么还不给我捆了来?」问了两、三遍,小厮们方回到:「三爷好几天没回来了,奴才传老爷的话,叫外头打发人飞马找去。」贾政拍着桌子道:「这畜生好多天不着家,你们也不来回我,这就该死!一找着给我捆了来!一面先预备大板子伺候。等我带到宗祠里活活的打死他,以谢我养育禽兽之罪。」又吩咐小厮们道:「你们谁也不许到上房说去,谁说了也一齐打死!」小厮们连连答应:「是!是!」歇了一会儿,代儒又道:「政老你暂且平平气,在气头上什么话也不能说,我还有个万全的办法呢!」贾政瞅着代儒道:「我豁出去打死他,还要什么万全,难道还顾全这禽兽不成?天下弑父弑君的大事都是委屈求全酿出来的!儒太爷若有什么高见,且等我打死这畜生再说。」代儒见贾政气到如此,无从进言,悄地出去,唤一个常跟贾政的小厮,叫他快到东院,请大老爷来,大家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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