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アンジュ這半年來仍忘不了您，雖然我並無任何立場介入他人的感情，但作為アンジュ多年的親友，並不希望她持續自甘痛苦。因此這並非命令，僅僅只是作為一介友人的懇求，若您對她尚存一絲情感，是否能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呢？」

隔日早晨，踏進素未謀面的副教授個人辦公室，第二皇女眼尖地瞧見擺放在木櫃最上層的墜飾，風格再明顯不過的外型凸顯出自某位赤髮鍊金術師之手，便曉得接下來的推波助瀾肯定易如反掌。

眼前的灰髮男子顯露動搖的神色，第二皇女不願再多說任何話語，起身道別離開令她倍感不適的空間，隨後又往校務中心大樓辦理一個月的長假──她可不想幾日後得到兩人重溫舊情的復合感謝詞。

手邊的公務告個段落後轉為第三皇子暫時接手，與民間社團的接洽則是由不喜政務的第一皇女短暫協助，對於她突如其來的休假申請女王不加思索地點頭同意，溫婉和藹地叮囑注意旅途安全。

リゼ又再次踏上日本的國土。

買票進巨蛋為支持的球隊加油打氣，沒過幾日又參加偶像團體的演唱會，周末現身馬場投注中央競馬賽事，轉瞬之間的快樂後隨之襲來漫長的煩悶。貼身執事遵從主人的指示，轎車緩慢駛過某處商業區，第二皇女縮在後座遠遠望著對面高聳的大樓，那是她與鍊金術師一同構築夢想的地方，更是因此邂逅來自地獄的三頭犬。

第二皇女別開視線，要求執事駛離淪為過去記憶的場所。

不差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商業區與住宅區交界的巷口立了間獨樹一格的喫茶館，第二皇女不知怎地被吸引住了目光，人回過神來已站在店前。她嚥了口唾沫，緊張地推開店門。

「まいど！」

許久不見的三頭犬依舊穿著那套和風女僕裝在冷清清的喫茶館工作，對踏入店內的異國皇女打聲最有朝氣的招呼。

※

リゼ在喫茶館駐足的時間不長，甚至沒能飲完戌亥とこ替她沖泡的咖啡──正確而言是第二皇女親眼見過教授本人後，腦海裡對於年上青梅與戀人依偎在一塊品嚐咖啡的空想越加鮮明真實，縱然是喜愛黑咖啡的第二皇女，也覺得舌尖上的酸苦難以下嚥，此時此刻她終於了解年幼時鍊金術師所做的評價「黑色水泥」過於貼切。

起初戌亥並未直接提及アンジュ的名字，僅僅詢問リゼ的近況，並未指責她殘留完整的一杯熱咖啡，並溫柔地不點破她零碎且無意義的閒話家常。

「いぬい認為只要ィゼ跟ンジュ都覺得幸福，肯定是對彼此最好的決定吧。」

第二皇女故作鎮定地向三頭犬道聲感謝，假言手頭有緊急公務不得不提早離開，多年戀慕中戰敗的她從喫茶館中落荒而逃，店門外對面街區的景象竟是她下榻的飯店，再次轉身回望，異界的喫茶館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

リゼ・ヘルエスタ的幸福？

第二皇女自然視國民的幸福安康視為重責大任，僅僅只是戀情無法走向甜蜜的結局，不代表她得就此頹靡不振，ヘルエスタ王國的人民需要第二皇女，囤積的公文和進行中的法務等著リゼ處理，她沒時間意志消沉、沒有時間停下腳步，成為下一任女王的夢想仍待她實現成真。

──リゼ・ヘルエスタ還有可以做的事。

再次點燃鬥志的皇女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深吸好幾口氣後撥了通國際電話至ヘルエスタ王室。

※

ヘルエスタ王國順利地立下同性婚姻合法的法案。

對於リゼ等王室成員沒什麼實質上的影響或助益，同為王權體制的友國倒是明明確確地寫下王室成員需放棄王位繼承權才能與同性伴侶締結婚姻，雖然ヘルエスタ法律並未明言規定，但單「無法誕下子嗣」的不利條件，放棄繼承權如同王家內部不成文的規矩。

以王位為目標的第二皇女理所當然地不會陷入同性婚姻的衚衕之中。

撥開柔順絲滑的銀白色長髮並繫上深色的單肩披風，稍稍調整領口與領帶的位置，透過鏡子仔仔細細端詳自身裝容，確定萬無一失後戴上黑色的軍帽，第二皇女拿起滿是紅筆註記的講稿做最後事前準備。

法案通過後於全國各地舉辦各場說明會凸顯皇室對於此修法的重視，第二皇女負責教育單位的宣導，近幾個月內已於各大專院校舉行多次演講，終點站自然是位於王都的第一學府。司空見慣的校園風景卻因以不同身分造訪而帶來難以述明的心情，第二皇女按著胸口深呼吸，一如既往地調整講前的情緒。

叩叩。

不等她回應逕直入內的是同為王室成員、王都大學畢業生的第一皇女。進入室內的長姊左看看右望望，好似第一次進入演講廳一側的貴賓室，記性良好的第二皇女可沒忘記親姊是當屆畢業生代表，無奈地喊了一聲，平時身著幹練此時一身休閒服裝的女子笑盈盈地湊到第二皇女身旁，修長的指腹滑過リゼ的側頰，小巧的耳垂並無掛上任何飾品，第一皇女嘴邊嚷嚷前陣子贈與的耳飾怎麼沒用上，第二皇女無奈地笑道：

「等等可是最重要的一場演講喔？」

第一皇女認同地點了點頭，隨口說要去找過往的指導教授以及同儕便颯爽離開貴賓室。將王室重要活動輕鬆看待，宛如一陣風來去自如，ヘルエスタ王家大概只有公開放棄王位繼承權的第一皇女能做到，第二皇女卻因此舒緩緊張的情感──畢竟不喜接觸政務的姊姊可是親自來為自己打氣。

為了這將近一年的準備期、為了那些早已等待許久的人民，非得做個完美個結尾。

伴隨轟雷般的掌聲，第二皇女緩緩登上講台，她早已習慣面對人山人海的觀眾，一個俐落的手勢示意台下的師生就坐。前排正中間為理事長、校長和行政處室的一級主管，左右兩側分別是各院院長和各系專任教授，而後才是眾多的學生以及特地到來的一般民眾。第二皇女深吸一口氣，自幼到大的自我介紹鏗鏘有力，直搗主題不拖沓分毫，藤紫色的目光禮貌性地一一點過底下諸多聽眾。

──灰髮教授與不知名的女教師窩在最角落的位子靜悄悄窩在一塊兒的親暱畫面硬生生橫進第二皇女的視野之中。

※

王室成員親身出席的會場自然佈滿SP，從茫茫人海之中揪出不顯目的人並非難事，因此演講結束不過十分鐘的時間，身形健碩的保鑣強壓著灰髮男子進入貴賓室，將無所適從的教授帶到她的面前，不禁令第二皇女再次感嘆直屬部隊極速的辦事效率。

──或許他沒和アンジュ複合、

──或許アンジュ又和他分手了、

──或許教授和那名女子並非男女關係、

──或許只是一場誤會、

──妳在濫用權力。

「為什麼要背棄アンジュ・カトリーナ？」

二十三近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數刻只要倚靠皇女的身分便能輕鬆度過、數次只要動用國家權力便能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リゼ・ヘルエスタ屢次抵抗常人難以承受的誘惑，今次殘存的理智卻無法成功拽住內心的衝動，打破一貫的原則，終究開口責難眼前的男子。對於說出口的疑問抱持著肯定的態度，灰髮男性倉皇不安的證詞沒能入第二皇女的耳中，此時此刻的沉默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又似匍匐暗處思索如何殘忍撕咬獵物的公獅，目光如炬的藤紫來回掃過汗流滿面的男子，追擊的語句恰如抵在喉頭上的劍尖。

「為什麼要玩弄アン、」

「玩弄別人感情的人到底是誰啊？」

近乎半年不見的面孔、許久未聞的聲音是令她如此眷戀，第二皇女默默自嘲仍對鍊金術師抱有好感的自己，避開從闖進貴賓室的那一刻便釘在身上的視線。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鍊金術師鮮少待人毫無禮節，卻是無言地抬個下巴要教授滾出她倆的空間，灰髮男性自然落荒而逃。男子一踏離貴賓室，慘遭粗暴對待的門扉發出渾厚的聲響，沒料到鍊金術師會甩門的第二皇女下意識地抬頭，下一刻緋紅占滿整個視野，肩膀是直接被粗魯按上沙發座椅的，銀白色後腦杓卻安安穩穩地落在鍊金術師的掌心。第二皇女因為背光而無法看清鍊金術師的面容，左肩越扣越緊的五指清清楚楚傳遞一件事實──一向好脾氣的アンジュ・カトリーナ現在極度火大。

「為什麼要離開？」

藏不住怒氣的簡短字詞狠狠地搧在她的臉頰、束上她的脖頸並死死掐住她的喉頭，對方駭人炙燙怒火竄至她的全身上下，第二皇女的思緒卻是異常冷靜，甚至是開始思考鍊金術師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第二皇女一語不發的模樣使鍊金術師更加急躁，伸手扣住銀白年下的下頷，強制兩人視線交集。

「カトリーナ，我不允許妳再繼續羞辱リゼ。」

我行我素的不速之客走向沙發，絲毫不介意兩人難堪的糾纏姿勢，第一皇女伸手指向室內一角，望見球型監視器明顯冷靜許多的鍊金術師從第二皇女身上退開，第二皇女卻直勾勾盯著第一皇女現在的樣貌──那是遠離政務因此久久未著的皇室公務衣装，與第二皇女的互相成對，只不過她今日是選擇刻意凸顯成熟穩重的黑色公務衣装，第一皇女則是換上經典傳統的白色款。

「妳們有什麼事回去好好說。」

「可是、演講後的……」

第一皇女晃了晃手，撿起第二皇女落在地上的黑色軍帽利索地戴起，彈指喚來門口待機的兩名貼身執事，交代執事消除方才數分鐘的監視器畫面以及追回當事者之一的教授，撇個頭要セバス將鍊金術師和第二皇女帶離會場。リゼ剎時理解為什麼アンジュ能成功入侵貴賓室，為什麼姊姊要換上公務服現身。

「東拖西扯的不像我親愛的妹妹，爽爽快快解決吧，リゼ。」

※

セバス大概是接受了第一皇女和鍊金術師的賄賂，不待她命令便將轎車直直往皇城附近的森林駛去，目的地自然是鍊金術師的工坊，而アンジュ生怕リゼ跳車似的，目光黏在第二皇女的臉上從未離開。

姊姊說的沒錯，半年來單方面與鍊金術師斷開聯繫，讓鍊金術師難以掌握她的行蹤，全心全力埋首公務與課業，是為了逃避鍊金術師與教授的喜訊。今日得知年上青梅和教授完全沒了下文，アンジュ又罕見地怒氣沖沖，原因不外乎那一夜的不告而別，想必是來好好做個了斷。第二皇女望向車窗外漸漸染上橘黃的天空，她原先的預想是鍊金術師因終生大事的喜悅以及交由時間沖淡那晚謬誤情事的尷尬，或許某一日再次相見時能以「過去感情要好的青梅」談笑而過。

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想像與現實發展有所落差也是理所當然。第二皇女毫不抵抗地隨著鍊金術師進屋，掛上她完美的笑容面具迎上竄至腳邊的ナツ，趁著鍊金術師尚未開口前先行展開談話的主控權。

「アンジュ沒和教授結婚嗎？」

「事到如今提這個……」

「他畢竟是アンジュ看上的男人，可能你們只是不適合婚姻關係。」

「……喂」

「一定會有更適合的男性……現在同性也可以結婚了所以アンジュ也可以、」

「リゼ。」

鍊金術師強迫第二皇女轉過身面對自己，盈滿怒火的瞳眸瞬間澆熄了焰氣，年上領著年下往沙發走去，抽出衛生紙細細擦抹本人也沒注意到的淚珠。アンジュ溫柔的舉動成功讓リゼ潰堤，淚水打濕赤紅的袖口，アンジュ最終索性將衛生紙隨意丟在桌上，直接將リゼ攬進懷裡，完全不介意年下面頰上的涕淚。

「為什麼アンジュ不繼續生氣……」

「リゼ想被我生氣嗎？」

「因為哭……所以讓人不生氣什麼的……好討厭……」

「我還沒有原諒リゼ喔」

「嗚……我知、」

「可是惹人生氣的リゼ也很可愛，我最喜歡了」

「嗚……哈？」

鍊金術師苦笑看著帶點透明黏沫哭紅的鼻子，又是一張湊到鼻翼旁的衛生紙，第二皇女毫不客氣地接受鍊金術師的服務，大腦終端終於接收到方才鍊金術師發出的訊息，泛紅的眼眶再次沁出淚水，頂著相當重的鼻音詢問：

「因為是……認識多年的親友？」

「這時候應該當愛的告白吧ヘルエスタさん」

「……假的あんじゅ？」

「真的！我是真的！」

鍊金術師一手從後攏住低垂的銀白色腦袋瓜，一手將試圖爬進兩人之間的愛貓揮離，惹得ナツ不悅地張嘴哈氣，第二皇女窩進鍊金術師的肩窩，伸手揉了揉ナツ不斷湊近的頭，捏了捏手感極好的貓耳，ナツ這才饜足地喵喵走向客廳另一處開始蹂躪充滿爪痕的玩具。

稍微抽離身體又被鍊金術師強勢地按回，似乎捨不得兩人之間產生一點空隙似的反常態度倒不會讓第二皇女感到反感，率直地張開雙臂使勁抱住思慕多年的年上青梅。

「リゼ自作主張的離開，自作主張的要那個人來見我，啊……說著就來氣，妳知道那傢伙拿著交往時的定情物跑來求婚時我有多生氣嗎？直接把那條墜飾『分解』要他別再出現。」

「……遷怒」

「不是リゼ害的嘛！怎麼樣都連絡不到人，半年間只能在皇室公眾活動的電視轉播和網路配信看到リゼ。日子一久，開始思考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才讓リゼ離開。」

「アンジュ什麼都、」

「雖然是從虛假的關係開始的，不對，正因為是從虛假的關係開始的，リゼ的好意對我來說太理所當然，因此完全沒有注意到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意。」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我才不會答應這段關係。鍊金術師邊說邊捧起第二皇女的臉，指腹滑過漸漸乾涸的淚痕，一口氣吐完真心話後的害臊反噬鍊金術師，第二皇女抽抽鼻子望著紅著臉頰的鍊金術師抿起雙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貌。明瞭對方心意有了底氣的第二皇女輕輕拉著鍊金術師的衣角，低聲喊著年上青梅的名字。

「我喜歡リゼ，請告訴我リゼ的真心。」

「……真的可以嗎？アンジュ如果想結婚……」

如果要選擇同性的戀人就必須放棄王位繼承權，以繼承王位為目標的リゼ是不可能公言兩人的關係，只能維持不確立關係的狀態，對於アンジュ而言是最為差勁的人選。

「比起大眾面前義正嚴詞的皇女，我更喜歡順從私慾的リゼ，吶、リゼ的真心話是什麼呢？」

「……我喜歡アンジュ，想和……アンジュ在一起……」

這樣就已經足夠了。鍊金術師貼在再次哭啼啼的第二皇女耳邊低語，規律地輕拍年下的背部安撫。手順著衣線向下，猶如使勁全身力氣地握住懷裡人的手。

「我不會放開，也請妳不要放手。」

「……笨蛋。」

面對一本正經卻又靦腆說出疑似土味情話的アンジュ，リゼ只好磨蹭アンジュ的肩頭掩飾發紅害羞的真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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