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等待着。

  高耸，庄严，慎重。

  不论是象征着的意义，还是正在等候着的对方，都与数年前的那次不同。

  纯白的教堂正在闪耀着，与我一同等候新娘的出台。

  “她会来吗？”

  “她一定会。”

  我缓缓吸入一口气，双手按住胸口。

  等待，并心怀希望吧。

  “我想看奏穿婚纱的样子！”

  被瑞希这么恳求了。

  “咦？不，那个，怎么说呢？之前已经……”

  “不不不，成熟的奏和未成年的奏，那区别可是天差地别啊！一想到人妻模式的奏穿着婚纱出现在我的面前，别说灵感了，我会直接化身为超人哦？！”

  “呃啊……绘名，救救我。”

  “虽然很抱歉呢……瑞希也是好不容易有空从国外跑回来，那个……奏试试看吧？”

  “分明就是绘名自己……”

  “啊～啊！这边信号突然有点差喔！”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梆梆的身影，时不时还有两个人的吵闹。

  似乎俩人正在不停捶打对方头部的样子。

  “哈……哈啊……那个，总算是好点了…”

  “没事吧？你们两个。”

  “没关系，所以考虑的如何呢？”

  唔………

  “真冬她相当忙碌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叫到她。”

  “那家伙怎么搞的，这种时候还把女朋友丢在一边去工作吗？”

  “奏……好可怜…”

  “瑞希你给我闭嘴。”

  感觉自己在气势上完全就被那两个人压倒了。

  不，坦白说，在和她们聊天的时候，我总是会无法调整自己的状态。

  我应当以怎样的姿态和她们对话？随着时日的增长，我愈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无法再回到从前。

  但是，绘名和瑞希却并没有什么改变，为什么呢？

  可能这种人真的存在吧。我枕着自己的胳膊，几乎是放弃般这么想到。

  “总之呢～场地我已经拜托人安排好了～真冬那边我们就一起努力吧～”

  “嗯…………？”

  什么？

  “瑞，瑞希？”

  “好，真是干劲满满啊！要去当伴娘了哦，绘名！”

  “等一下，我都不知道欸？”绘名惊恐的大叫了起来，对此瑞希打着哈哈回应说“现在不就知道啦”。然后那边又传来了梆梆的动静。

  她们很喜欢这样打闹喔…

  “不过呢……因为我知道奏并不会拒绝，所以直接上也是没问题的！”

  “咦？是，是这样吗？奏？”

  “嗯……真要这么说的话，我当然不会拒绝…但是，我果然还是不想麻烦真冬。”

  “不想结婚的女朋友一律视为在耍流氓。”

  “？”

  我被瑞希突然切换的声线吓了一跳。

  “我觉得这样说有失……”

  “所以啊～奏，你同意去了吗？！”

  “唔……那么，只要真冬同意的话…”

  “你喔，和真冬完全是一样的说法呢。”

  “欸？”

  我慢了半拍才意识到瑞希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不论是态度还是方式都天差地别呢。”

  “……绘名，真冬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可是相～当冷淡地询问我们是不是闲得没事干哦！”

  “嘛……”

  真冬对绘名总是这样的呢，我不禁移开了眼睛。

  “而且，不提奏的话她完全就是不情不愿的态度啊！”

  “停停停停，我说绘名你的怨气有点大了哦？”

  “不要，我一定要和奏告状！真冬那个家伙啊，真是……”

  我听了好一会绘名的抱怨，大体上都是在不满真冬的冷。

  这种诉苦被瑞希以一句“真是小孩子”终结，取而代之的是第三次听起来很激烈的互敲脑袋。

  我开始一半真心的思考着要不要先暂时从这两人的闹剧中脱身。

  不过，在此之前……我撑起身子，侧身望向床头的上方。

  毕业旅行……这周边的美景……嗯……

  再加几张照片，我认为那也是正常的事情。

  结婚照啊。

  我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升温……“真冬，奏都已经同意了，你还不来吗？”

  “……………………”

  “我去找她聊，那先挂了。”那边突然传来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等一下～～～～～～”

  “……怎么了？”

  “那个啊，正巧呢，我们在和奏说话喔。”

  啊，好微妙的感觉。

  所以说，我和真冬，分别在瑞希和绘名的手机里吗？

  “我认为……我们单独聊会更好。”

  “奏，求求你啦～”

  “唔……那，好吧。”

  “……我知道了。”

  不知怎的，以这种奇怪的方式交流让我们彼此都感到了局促。

  至于原因……恐怕并不止因为有人在听着。

  “那个……真冬，要去试试吗？”

  真冬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虽然不是真的…不过，真冬要是想的话…”

  我的音量越来越低，到了后来几乎已经无法形成句子。

  仿佛处在灼热的地狱里，时刻遭受着高温的折磨。

  “…奏想的话，我就没没问题，明天我会尽早过来。”

  “哦哦哦哦哦”

  “给我安静。”

  “呜……”

  虽然语气依旧不上不下，但是真冬明显的受到了影响，她轻咳了一声。

  “那……我先挂了？”

  “明天见。”

  “好。”

  在另一头传来忙音的瞬间，我立刻关闭了通话。

  好羞耻……啊…………

  她们两个此刻会讨论我们的什么呢？

  还是说，又因为哪方面的不同敲打起了对方的脑袋？

  我开始发散思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明天应该如何如何，然后径直倒在了床上。

  ……很晚才睡着，今天，没有作曲。

  起床，洗漱，简单的准备三明治犒劳自己。

  然后就在我出门倒垃圾的当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横在了我的家门口。

  …………

  我刻意当作没发现它，目不斜视的路过。

  “奏奏奏奏奏！理理我嘛～”

  我叹了口气，回过头。

  “…你们，穿搭得很好看啊。”

  我并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两个人完全就是不同风格，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以为会是情侣装来着。”

  “那种东西，我们两不会弄的啦。”

  绘名一脸嫌弃的说着，瑞希一脸不可置否。

  我看了眼她们，又看了眼手中的垃圾袋，还是转了回去。

  “我说啊～”绘名与瑞希左右护法一般跟在我后面，中途俩人各自想要帮我拿，最后都被谢绝了。

  感觉这一趟走起来比之前累好多。

  “那么！请新郎……新娘也行，上座～”

  “咦？”

  我翻了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把它展示给两个人看。

  “不是说下午吗？”

  “哎呀～所以上午我们是去好好玩啦！”

  这么说着，我被“请”进了车里。

  “好玩吗？”

  去了趟游乐园，逛了逛美食街充当午餐，瑞希几乎是眼里发光的在问我。

  “嗯……嗯。”

  尽管是这么回答着，我却始终都安不下心来。

  原因很简单。

  “工作量增加了……奏，我一定会尽量。”

  真冬早上给我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绘名哼了一声。

  “工作，就知道工作，真搞不懂差那点工作会怎么着？”

  “虽然我也有些奇怪啦……不过，真冬也有自己的苦衷吧？没办法离开岗位…之类的。”

  “我看啊，真冬是有意想让奏失望呢！”

  “别生气啦…绘名，真冬要是浪费了你的苦心，我回去会教训她的，好吗？”

  “哼……那家伙说不定会逃到奏教训不到的地方去。”

  “我会阻止她的啦……”

  “我一个人实在是扛不住啊呜哇啊啦。”

  “在说什么？”

  “总之！”瑞希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先去试衣吧！”

  “唔欸？”

  “哈？”

  “虽然你们两人的衣服我已经选好了，但是！在那之前有的是时间！那么奏果然还是应该来当我和绘名的模特……”

  “那…那个？”

  看着成功被激起兴趣的绘名和兴奋异常的瑞希，我干脆得放弃了思考。

  “哦哦……”

  “这可真是……”

  我浑身不自在的坐在椅子上，那两个人从十分钟前就拿起了相机围着我二人转。

  想要生气却又根本生气不起来，我感觉自己莫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太棒了～～果然底子好的话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问题呢～”

  “那……那个？时间…”

  “啊，确实呢……奏，休息一会然后就可以开始准备啦？”

  “嗯…”

  我趁着空档，尝试着给真冬打电话。

  “……”

  并没有接。

  护士，真的有这么忙吗？明明现在根本就不是工作日。

  还是说……

  绘名的那句气话在我的脑中浮现。

  有意在让我对她失望？为什么？

  不……你不能这么想，奏。

  就算是想让我对她失望，真冬的目的也是对我好的。

  说不定，真冬就是那么忙？说不定恰好今天有事找上了她？

  我放下手机，开始深呼吸调节自身的情绪。

  “开始吧？”

  我看了看时间，对绘名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小时。

  “…感觉如何？”

  “我知道绝对是仙品…但是啊，因为答应了的，我们两个可不能破例啊！”

  “……所以说，这种近乎玩笑的规则根本没什么好死守的吧？”

  “不！”瑞希背对着我在皮质沙发上拍了又拍，为我穿衣服的女士——她和瑞希应该认识，则是一脸微妙的看着那边。

  至于绘名，她根本就没有进来。以“去看看真冬如何”这样的借口从这个房间逃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连服装都是两人参与设计的，她们却说着第一个看到的熟人只能是真冬……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嗯…感觉如何？”

  “非常完美。”

  如果问服务员的话，她的回答又并不能让我彻底安心……

  我叹了口气，同时在脑内绘出了最恶劣的一种情况。

  说不定，真冬根本来不了呢？

  “宵崎小姐，请来这边。”

  那位服务员托起我婚纱的后摆…据说是因为瑞希的坚持，特地加长了一些，从不方便变成了更不方便的程度。

  我们和瑞希走的方向并不一样。她要前往教堂外准备，我则是被要求一个人在教堂里面等候着…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来。

  我看了眼依旧没有回复的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拜托服务员把它放在了保险柜里。

  太阳的金黄已经开始由灿烂变得昏暗，多了一分厚重的色彩。虽然比不上正午的那般热情，我认为那茜色的光更有一分韵味。

  纯白而高洁的教堂，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的几何图案在地面上印出了各样的纹路。我背对着阳光，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拉长。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若是真的没有人来，想必即便是我也会相当委屈。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会放弃，我对真冬的感情也并不会就此缩减。

  即便是真的让我心灰意冷，如果明年她们还是这样邀请我的话，我也还是会再来。

  一年，两年，我都可以等。

  只要我还明白那份心意并不会背叛我分毫，我就还会继续等下去。

  也许下一次，就能遇到。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道多久，我被外界唤醒了。

  空间因为震动而发生了回响。

  两个？三个？有人在奔跑着。我屏住了气，猛然抬起头。

  大门在同时被人推开。

  尽管气息有些絮乱，今天的主人公总算是到齐了。

  “……明明是最高贵的婚纱，它的持有者却是这样一个坏人呢。”

  与我相反的配色，黑婚纱——也就是忠诚与至死不渝。

  因为头上的纱布，我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配色与轮廓。

  但是，明明戴着黑纱，真冬却像是能看清一切一般笔直地向我走来。

  真冬身后的门被悄悄闭上了。

  不要说热闹了，此处就算是那个人的脚步声也被埋没在了红毯中。

  有点想哭。

  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真冬你有什么想说的？嗯？”

  埋怨代替泪水流出体内，我突然就冲动了起来。

  ………仅仅因为着我那漫无边际的猜测，就将任性牵扯到了对方的身上。

  真冬缄默着，不发一言。

  终于，在度过可以称得上漫长的时间，她开口了。

  “任由你罚。”

  这一句啊，这一句。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要一个能干预你选择的权利。”

  “你不是已经在干预了吗？奏。”搁着黑白两片头纱，我仿佛看到了对方的表情。

  淡淡地微笑着，在感到温柔后，在无何奈何时。

  一如既往。

  “要更强硬的，更主观的那种。”

  “比如？”

  “我要侵入你的今后余生。”

  “这可不像是作为女朋友的奏会说的话。”

  真冬失笑，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由女朋友之外的我来说就好。”

  “…是吗？那么，我们一起吧？”

  将两人的双手交叉，黑与白形成的反常与融洽让我几乎晕眩。

  我颤抖着，将她的头纱取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的视线与真冬交汇了。

  在黑色婚纱的衬托下，那抹紫的深邃就如同梦幻一般。

  像是深渊，像是奈落，像是黑洞，像是星辰。

  比往常更加昏暗，却也因此能窥见其中的浓郁感情。

  她眼中的我又是如何呢？

  眼里的流光随着光晕而流转，属于我的颜色在其中若隐若现，在那般变化中，我好像看到了世界破碎又重组，然后不断的聚合于中心，形成一个新的世界。

  是命运，是我，还是真冬呢？

  “那…那个…虽然很抱歉打扰了两位的雅致，不过你们维持那个状态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哦？”

  我这才从沉迷中脱身，有些慌张的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瑞希扒拉着门框，露出了半个身体。

  “抱，抱歉……如果瑞希和绘名想要办一场…”

  “啊啊～不用不用。”总算从扒着门的姿势中解脱出来，瑞希拍了拍门后某人的背。

  “我们俩不适合这个，还是正常的好。”

  “…绘名？”

  绘名一直保持着捂眼睛的姿势，我看的有些担心。

  “奏，不用管她，绘名被感动哭了而已。”真冬突然这么向我解释。

  “喂，我说你这家伙！我可是大功臣耶！”

  “是的是的，绘名今天确实很给力呢～”

  “我都说了我没哭，只是有些感动而已！”

  “您说得是～”

  “……真的没问题吗？”真冬站在我的身边，我并不清楚她是在向何处发问。

  “嗯……是最不用担心的呢。”

  “因为相性很好？”

  “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们呢？”

  “我们？”

  我侧过头，真冬此刻正在认真的注视着那边，于是我牵起了她的手。

  “真冬感觉怎么样？”

  “唔……很…微妙，而且很舒服。”

  “你是在指她们的氛围，我们的今后，还是…现在手的触感？”

  “都有吧。”

  “嗯…也挺不错的，缔结了这样的关系。”

  “哈，我们的关系，并不是需要依靠什么形式。”

  “但是同样的不能否定它存在的必须性，不是吗？”

  “……作为恋人与恋人？”

  “也是作为妻子与妻子。”

  “啊～那边又要秀起来了！新婚真是罪恶啊！”

  “是不可否认的关系呢……”

  “好啦好啦，两位新娘要准备入场了，绘名～我们要去换伴娘服啦～”

  “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人一并往外跑，临走前绘名还搁下了一句相当有分量的话。

  “虽然是模拟，不过因为难得我把能叫的人都叫了哦！”

  “哈哈，真是热心啊。”

  我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同时，在心里我又同样不由得开始期待。

  就算只是虚假的婚礼，我们的相爱，是值得这么多人去庆祝的事情吗？

  这无法被大多数人认可，因诅咒而成的感情。

  “…在紧张？”

  真冬有些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也许吧，但是我会努力。”

  我更加用力的握了回去。

  “是吗？那…这样也好。”

  此刻她笑容的含义，又是什么呢？

  “好好好，那么，已经准备好了！反正也不需要什么剧本，直接上吧！”

  欢脱的伴娘，满怀着感动直到感动的伴娘，以及我们二人。

  随着音乐的响起，大门敞开。

  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些夸张的礼炮声，亲友们的喝彩声，或许熟悉或许不熟悉的祝贺声。

  我奇迹般并没有在意，而且，内心相当平稳。

  感受到旁边的目光，我偏过头与她对视。

  在茜色光芒下，美得令人发颤的，我的新娘子。

  简直就像是在演一出剧目，现在的我就是有这种程度的不真实感。

  不过呢……把这些一并抛之脑后吧！

  无论如何，宵崎奏这个人的未来，都不能缺少朝比奈真冬。我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

  “那么，宵崎奏小姐，朝比奈真冬小姐，你们愿意不论贫寒疾苦，不论富贵繁荣，都不会抛弃对方，厌弃对方，永远与对方相依相随，共度一世吗？”

  ““我愿意。””

  “请两位新人交换戒指。”

  戒指吗？我和真冬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取了下来。

  古人认为左手无名指的血管联通着心脏，在我们交换戒指后，我的的确确的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交换戒指后，交换戒指的下一步是……

  接吻。

  在所有人的祝福面前。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吧？

  “真冬。”

  “奏。”

  情人节的樱花落下，飘洒在我们的头顶。

  我明白那是人为的，我也明白这场婚礼本身并非真实。

  但是，已经足够了。

  我们的感情从来就不需要外人认可。

  所以………

  当这套流程结束后，彼此就再也无法逃离了吧？

  我愿意这样相信着。

  怀着炽热的爱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吻落下了，这辈子就再也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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