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一點都不喜歡社交的場合。

刺人的視線細細密密啃咬著肌膚，即使刻意選擇了粗跟的鞋子還是沒辦法擺脫的拘束感，這些都讓你非常地不自在。與其說是舞會，不如說是各類孔雀大比拚的現場。那是當然的，因為是那個御影玲王會出席的場合嘛！你為了避免掉審視的目光，刻意不配戴任何首飾，選擇了樣式簡單的白色洋裝，但到了現場你才發現選擇這個顏色的根本只有你——這似乎讓你更加顯眼。啊、是的，你很少參加這樣的場合，對於時下流行的顏色也毫無研究，才會做出這種與大家完全不相似的打扮。看著大家相似的時髦髮型，你對只用緞帶把自己的頭髮稍微綰起來這樣的決定感到十分懊悔。

你笨拙地閃避陌生人的搭訕，甚至沒拿任何自助吧檯上的小點心，就溜到舞池上方的二樓觀景台，刻意選擇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呃、雖然說是坐下，但那姿態更接近躲藏。

所以現在身處如此煉獄的你，原因無他，就是為了你心目中的白月光。

雖然大家都不覺得是秘密，不過你喜歡凪誠士郎，這點你還沒想好該怎麼辦。表白什麼的真是太為情了——你光是在腦袋裡想像這樣的台詞就要悶在自己的枕頭裡大叫，不過在你的想像畫面裡緊接著的就是凪誠士郎歪著頭，一付又想睡又困擾的表情，輕飄飄地略過了。說來也是，因為凪誠士郎是那麼……除了好以外還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但只用這一個字來形容他又太粗略了。

凪誠士郎是你觸目所及的星星啊。

平時總是溫溫吞吞的，偶爾還會因為懶得走路讓朋友揹，連吃飯都會覺得麻煩，說話常拖著語尾，又綿又軟的毫無殺傷力，加上毛茸茸的白色頭髮，根本就是超大型的米飛兔。但是只要在球場上，又彷彿要吞噬掉所有人的視線，難以置信的動作讓你這樣沒什麼接觸足球的人也嘆為觀止。眼神專注、舉止俐落，跑位十分精準，每一次都可以用神奇的姿勢接到球。對凪誠士郎而言，足球可能是他的本能吧？所以腳跟挑球什麼的自然地跟喝水一樣，他的球風流露著輕易又自在的感覺，可能因為未經雕琢，又有種野生的感覺，不按牌理出牌的反應總是很精彩。強大、可靠、觀賞性又強，一開始的原因總是很膚淺的嘛！你這麼安慰著自己，一邊探究起凪誠士郎，甚至找到機會幫忙其實根本不需要幫忙的事務就近觀察目標對象。怎麼辦？連躺著打遊戲、滾來滾去的樣子也可愛到不行，你果然已經戀愛末期，無可救藥了。球場上的凪誠士郎是夜晚的星星，璀璨得驚人卻又那麼理所當然，讓人挪不開眼，你被深深吸引。

也就是這樣，你一打聽到有舞會的事情，一頭熱地翻找自己的衣櫃之後然後就跑來了。

你半蹲在觀景台上往下觀測，直到此刻你才意識到凪誠士郎的口頭禪。

——好麻煩。

啊，怎麼會忘記了呢？

不、不是忘記，就連你粉紅色的夢裡面，他也是這麼結束對話的，看不到除了這個以外的結局。但這完全沒讓你灰心，因為那般天才是你遙不可及的存在啊。對你來說，凪誠士郎是星星、是月亮、是雲朵、是輕飄飄又不可捉摸的、是遠到不能再遠的，所以這樣的回答是最合理的。

嗯，合理。

你把頭靠在觀景台的欄杆上，視線順著落到裙襬下露出來的鞋頭，上頭你半個小時前整理好的蝴蝶結此刻顯得再可笑不過。這種場合，凪多半跟著玲王出來繞繞場就會躲起來玩手機了吧？因為這種場合實在是好麻煩吶。連正裝模樣的帥氣凪都沒得看讓你心情低落，更別提自己明明毫無魅力，卻一頭熱得像個笨蛋一樣自以為是地裝扮成這個樣子……你是知道的，玲王身邊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圍繞著，凪在玲王身邊，那麼帥氣又高挑的凪肯定也受過不少女孩子獻殷勤吧？這麼說來，跟那些學員偶像等級的可愛女孩子們相比，自己還真是完全比不上。相形見絀就是這麼殘酷的呢，連不甘心的餘地都沒有。

如果可以，真想看看那種告白現場啊……凪大概會用一樣的說詞打發對方吧，真不知道他是不清楚自身的魅力還是因為覺得麻煩所以坦率地將自己的心聲說出，啊不過這樣毫無自覺、天然到有點脫線的地方也好可愛啊。

嗯，超級凪末期呢！你給自己認證。

只是，少女的戀夢以合理性來衡量，未免太寂寞了吧？你一邊這麼想，一邊將自己的身體縮得更緊一些，好像在逃避這樣的想法帶來的寒冷刺骨。

你深吸一口氣，將盈滿眼眶的委屈硬生生憋回去。畢竟你還一頭熱地請教了會化妝的朋友並且用了彩妝品，現在哭花了只會惡化事態。沒錯——你呼出一大口氣——只要混在人群裡，總有辦法偷偷流出去的吧？然後就能回到宿舍擺脫這身你完全不適應的行頭，雖然有點可惜，但青春就是要像這樣留有遺憾的、對吧？

嗯，是這樣沒錯的……吧？

不能再想了，會哭出來的。

你用頭輕輕敲了幾下欄杆，重新抬起來後吸了吸鼻子，正打算重整精神的時候，命運卻重拳幾欲將你擊潰。

朝思暮想的淺灰色眼睛正定定注視著你，其中有饒富興味的含意。

「你在這裡假裝蘑菇嗎？」

凪誠士郎學著你的姿勢蹲在你旁邊，大半邊頭髮往上抓，顯得那張帥得天怒人怨的臉更加稜角分明。預料之外的事態將你凍在原地，你愣了幾秒鐘才想起來蹲在地上一點也不雅觀，急忙站起來時身體重心卻歪倒下去——這種時間腳麻真是有夠遜……！你這時後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果然還是原地消失吧！

「喔、……嘿。」

凪誠士郎毫無猶豫地起身，伸手扶住你的肩膀，動作行雲流水。你在心裡讚嘆著足球員的敏捷，心跳因為短暫的肢體接觸所以漏了幾拍，不過你很快又從粉紅色思維裡掙脫出來，看看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順手扶住你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想必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想躲起來玩手機遊戲吧？你只不過是恰巧擋這裡的路人罷了。

雖然抱持著消極的想法，但你還是忍不住雀躍的心情，禮貌地向他道謝。

「休息夠了嗎？要去樓下？」

凪誠士郎眨了眨眼睛，以日常的綿軟語氣詢問著，你忍不住飄飄然起來。暗戀者的願望很卑微，只要遠遠地看到他就會很滿足，所以你才會對這個舞會如此反常的狂熱。如今喜歡的人向自己搭話，已經十分足夠了。

你用力把心裡叫囂著還想更靠近心上人的野獸塞回陰暗的角落裡。

「跟我跳舞吧。」

咦？

他伸出手來邀請的樣子看起來那麼不真實，你像是被蠱惑了那樣將手放上去。那隻野獸就這麼被放出閘們，在你耳邊喃喃低語。而你順著它的意思輕輕收緊手指，握住了比你大得多得手掌，那頭傳來的溫度讓你不得不感嘆足球員的肌肉量果然與你這種歸宅部社員完全不同。

真是場好夢啊。

才剛在心裡祈禱著不要太快從美夢中清醒，下樓時馬上沒有注意而踩空，直接扭到腳的人就是你。這是你在短短15分種內第二次責備自己的不中用，雖然牽到手讓你整個人都像泡在膩人糖漿裡面那般恍惚，但因此浪費掉不知道要幾輩子才有一次的機會讓你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真對不起，邀請、……真的、對不起。」

你低著頭向他道歉，語意混亂到讓人搞不清楚為了什麼道歉，那姿態看起來十分可憐，又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

對不起什麼呢？

真對不起，自以為是地穿了洋裝混到這裡面來，一頭熱地想要看到你。

真對不起，明明被特意邀請了，卻沒能跟你好好一起享受舞會。

……真對不起，這麼不中用的我，竟然膽敢去喜歡飄浮在雲端的你。

「沒關係。」

你沒敢抬頭看凪，沒敢確認他究竟說的是不是寬容的赦免。他沒等到你的反應，正想著你是不是跌傷了所以說不出話，那麼應該先檢查傷處吧？他打定主意之後將左手手臂穿過你的膝蓋後稍微施力就抱了起來，陡然增高的視野讓你差點尖叫出聲。他穩穩走下樓梯的態勢好像單手抱個你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影響，另一隻手甚至頗有餘裕地虛攏在你的後腰側以防你往後栽倒，接著你們從工作人員的通道溜出會場。蓬鬆的白色頭髮被髮蠟固定好，傳來陌生的香氣——呀、那個凪誠士郎，究竟是為了誰特地打扮的呢？又是誰替他整理這些的呢？依你對他的理解，這些肯定不是出自這位懶洋洋的天才之手。這些問題刺痛了你所剩無幾的自信心，但是現在穩穩托著你結實上臂還有可靠的厚實肩膀卻又讓你心蕩神馳。你頓時無所畏懼地笑了起來，已經得到了夢寐以求之物，你毫無遺憾——甚至現在還有夢裡也不敢奢求的超密著接觸追加時間，說是達成了人生願望也不為過。

「我看看你的腳。」

他將你放在庭院的長椅上，高大的人蹲踞在你跟前，以虎口輕輕靠著你的腳踝稍微執起，眉毛微微皺起的樣子也可愛得不可思議，如果可以把這一幕截起來珍藏在腦海裡該有多好呢。你因為他為你顧慮的舉止欣喜不已，又因為那個對象不可能是自己而感到苦澀，緊接著是疑惑從心裡升起來，這麼珍惜著觸碰的樣子怎麼會出現在你和他之間呢？你看著他審視傷處的樣子，讓你不禁小心翼翼呼吸，生怕吹散了此刻難得的珍貴光景。

似乎是你的視線太過黏人，凪誠士郎不堪負荷似地抬起頭來，以結束了診斷的平淡口吻下結論。

「骨頭沒什麼問題，但不能走路了呢。」

他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接著恢復成平常巨大米飛兔的樣子躺到長椅上，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

「太好了，一起待在這裡吧，休息、休息。」

咦？

你大受震驚，你大惑不解，但你還沒挑選好到底該說點什麼，那雙淺灰色眼睛又溜轉到你身上。被這樣注視著，還有什麼心思能藏起來呢？所以你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又酸又苦的冷意從喉管重新壓回身體裡，把眼神整理好，拿出最後一點點不逃離現場的勇氣與他對視。

今晚的一切都會成為你的寶物吧？這樣就足夠了，現在是時候戳破泡泡，讓灰姑娘變回去了。

回到那些不起眼的、仰望著星星的日子。

「凪君、跟別人約好了吧？像這樣跟我待在外面會遲到的喔。」

「不要緊的，等等我休息好了就能自己回去。」

「讓淑女等待不是紳士的行為吧？明明舞會說是紳士與淑女之夜！」

你故作輕快地說著把人往外推的話，那一點點勇氣不出幾秒就耗盡了，你只好假裝整理裙擺來逃避他亮得嚇人的視線。

凪誠士郎坐了起來。

然後，脫下了外套。

你用眼角餘光看到他好像穿著格紋的西裝背心，不能正面欣賞個夠真的太可惜了。不過你已經沒有抬起頭來的勇氣，只是盯著他的皮鞋鞋尖。

啊真是、平常因為嫌麻煩所以穿著球鞋的運動風少年很好，但凪誠士郎穿西裝真是好看到要人命啊，好看好看好看真不得了……

你一時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佩服自己還有辦法在這種時機繼續欣賞凪誠士郎全方位的好，一方面又覺得現在不好好欣賞個夠真是太對不起自己了，畢竟沒有下一次機會了呀。

凪誠士郎把外套攏到你的肩膀上，順帶以巧妙的力道將你的上半身帶到面對他的角度。

「咦？」

「玲王說，這裡很有情調，很適合約會。」凪誠士郎毫無感情地宣讀玲王的約會教戰守則，場面有點尷尬。

「適不適合約會我不知道，可是這裡很安靜，可以很清楚聽到你說話。」他停頓了一下，補上自己的感想。

「我覺得很好。」

「可是你好像一直在趕我走？難道說跟誰約會了嗎？」

巨大米飛兔歪著頭，表情失落又不解。他稍微向你靠近，身高和體型的差異輕易形成了壓迫的形勢。

「明明喜歡我，還要跟別人約會嗎？」

前半句話讓你崩斷了腦袋裡的某根弦，混雜著喜悅、困惑、不甘還有一點點無奈，一口氣全部湧上來。

凪誠士郎逆著燈光的身姿是夢魘那般噬人的模樣，讓你不明所以地煩惱，卻又會因為靠近他而泛起一陣暖和的麻癢，令人渴求更多。所以你順著欲望伸長了手，勾住月牙白色的脖子，抓住了這場美夢不讓他逃走，距離拉近到互相吞噬彼此吐息的程度。連你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但這種情感應該是生氣沒錯了——明明我這麼努力，笨蛋凪誠士郎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還這麼漫不經心地接近我——那麼，在這裡被我親個幾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的腦迴路混亂地銜接起來了。

明明你奮力抵抗的是心裡那些讓你貶低自我價值的灰塵，你努力地往前踏出了小小步伐，走進了會場，見到了喜歡的人，說服自己這樣已經十分足夠。可是貪婪的戀花嫩芽哪能因為這點程度就滿足呢？所以你回應了凪誠士郎，雖然態度稱不上積極，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像樣的拒絕。

暗戀者是很膽小的，總要試探地張望好久才稍稍往前一點。你深怕多表現一點了會招人厭煩，所以甘願當作心上人日常方風景一角，並且安分守己地將自己壓制在這個角落。但是你又難以自拔地追逐著光，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將自己抽離這樣的泥沼。

喜歡正是這麼蠻不講理的感情啊。

它破土而出，盤據了你自以為能夠安身立命的角落，逼迫你朝著凪誠士郎走去。

啾。

往常跟凪誠士郎交談都要在心裡排練個幾次的你，現在想都沒想就把自己湊了上去——而你沒發現的是，凪誠士郎悄悄轉動了一個容易接吻的角度。

你輕輕碰一下就分開了，臉頰砰的一下全部燒紅起來。

「我、們在約、約會！就、就是這樣！」你給自己壯膽似地大聲宣布，明明整個人都在發抖了還在逞強的模樣被他盡收眼底，凪誠士郎想著，現在才補上告白好像不太對，不過這個順序也很不錯。

「嗯，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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