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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普勒【Kepler】(下),1

[db:作者] 2025-08-16 21:16 5hhhhh 7100 ℃

花艺课程临近结束,最后一项课题的内容,是要求每一组学员,完成一件由三到四种花卉组成的插花作品。

对于班上那些来自上流阶层家庭的孩子,高级的审美教育甚至从他们刚学会开口说话就开始了,几乎已成为他们的一种本能,因而无论是色彩的搭配还是造型的设计,都能得心应手。而艾什却感到毫无头绪,面对着花房里品类繁杂、数量众多的各种花卉,只能笨拙地尝试各种搭配。

不称手的工具更是大大降低了艾什的效率——只有他拿到的是圆头的塑料剪刀。安全无害。

即使没有任何人当面提起过,有关他还童犯身份的事,这细微的差别待遇依旧令艾什有所察觉——他们时刻提防着自己,像提防着一头随时可能会伤人的野兽。

当然,令艾什烦恼不已的,绝不只有困难的课题而已——自从医院的护工答应帮他转交信笺,已经时隔三周,然而信笺是否真的顺利交到了哈里的手上,艾什依旧不得而知。

种种情绪困扰着艾什,令他愈发烦躁不安,制作进度异常缓慢。时间已过去了一半,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艾什却连插花作品的雏形都没完成。男孩望着工作台上一片狼藉,心中充满了挫败与失落。

这样的艾什,让尼尔觉得好遥远。尼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那次他们一起去吃冰淇淋之后,艾什反而比以往冷淡了许多,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心事重重,却从来不与他分享。不仅如此,艾什也不再接受任何课程结束后的邀约,每次都匆匆忙忙地找借口先行离开。尼尔觉得,艾什正有意疏远他。

尼尔不愿意被冷落在一旁,他扶着工作台的边缘慢慢靠近,指尖试探着触碰到了艾什的右手。

男孩再一次地,警觉地把手缩了回去。

“不要碰我!”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忙……”

“你什么也看不见,能帮上什么忙?”心烦意乱的艾什脱口而出,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又立刻后悔起来。

尼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随即眼中涌出愤怒与伤心的泪水。他狠狠地将艾什推开,摸着墙上的扶手,径自走出了花房。

艾什又听见周围传来一阵窃笑。那笑声好似潜伏于暗处的怪物,正得意地凝视着终于落入陷阱的猎物,仿佛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直到尼尔负气出走,艾什才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过去的几周里,完全沉浸在庸人自扰的情绪中,甚至因此忽视冷落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同伴。

“你真是个混蛋,艾什!”男孩扔下了手头的东西,追了出去。

尼尔并没有跑太远,艾什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室外的一棵大梧桐树下。

“嘿……尼尔,我……”艾什就近坐下,刚开口道歉就断尼尔打断。

“你明明对我说过,我们是搭档……你说你不会丢下我……”

“我真的很抱歉,尼尔。”

“你也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么?”尼尔哽咽道,“你也觉得我……毫无用处,是吗?”

“不!不是的——”艾什握住尼尔的手,安慰道,“相信我,你不是累赘,更不是毫无用处。你拥有属于你自己的才能。你记得吗,在冰淇淋店里,你光靠嗅觉就能辨认出每一种冰淇淋的口味。你说不同的香气就好像是缤纷绚丽的色彩一样……”艾什忽然有了灵感,喃喃道:“香气……就像色彩一样……”

“怎么了,艾什……你想到什么了?”

男孩站了起来,牵起同伴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尼尔。一起完成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作品。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你的才能。”

尼尔紧握着艾什的右手,终于破涕为笑,心中涌现一股温暖的力量。

梅兰妮每天都随身带着那封花笺,在工作的间隙向同事打听,有没有人认识除了麻醉科的主任以外,另一位名叫“哈里·贝克尔森”的医生,希望能找到线索,达成小男孩的托付的使命。然而事与愿违,转眼三个星期过去了,梅兰妮的寻访始终一无所获。

她怀疑小男孩记错了姓名的其中一部分,但无论是以“哈里”还是“贝克尔森”作为关键词,查询院内的医护人员名单,搜索结果都多达数十多人。光是要和这些不同部门、科室,不同值班时间的人员每个都见上一面,就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这简直是大海捞针,梅兰妮心想,她只有祈祷奇迹出现,才有可能找到小男孩口中的那个男人了。

但事情的转机并不总是依靠奇迹的发生,有时候只需要一个联邦邮政包裹。

内急的邮递员迟迟等不来本人签收包裹,看到梅兰妮路过,于是拜托她暂时代为保管,等待收货人到来。

片刻之后,一位高挑而消瘦的男人出现在梅兰妮面前,看起来神情憔悴,眼神忧伤。

“请问,这是我的包裹吗?”

梅兰妮看了一眼包裹上收货人的名字:“亨利·阿尔伯特·贝克尔森?”她连忙翻开了随身带着的记事本,发现这个名字果然出现在,搜索姓氏“贝克尔森”得到的医护人员名单中。

“没错,是我。”

“哦,上帝。”梅兰妮恍然大悟,“哈里”正是“亨利”的昵称。“你就是那个哈里·贝克尔森!”

还没等哈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梅兰妮已经抡起包裹朝哈里的身上打去。

“你让那个孩子,白白等了你两个多小时!”梅兰妮最无法原谅那些,对自己的孩子不负责任的男人。

“请等……请等一下,女士!什么孩子,什么两个小时?您在说什么?”

梅兰妮掏出那封有些污损的花笺交到哈里手上,“这是艾什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原本想亲手给你,可你始终没有出现。他是你的孩子还是怎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里看着花笺上诚实恳切的字句,心情复杂而沉重。“谢谢你,女士……”

病房外的长凳上,哈里和梅兰妮并排而坐,手捧着售货机里贩卖的热咖啡。这是离工作区域最近的“咖啡厅”了,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个人事务上。即便如此,哈里依然感到十分宽慰——几个月以来,他鲜少有机会向他人倾诉。

“所以……你和你丈夫,必须要搬到东海岸去?”梅兰妮忍不住为之叹息,她接过信笺,阅读着男孩字里行间的愧疚与恳求原谅的真诚心意。那稚嫩的笔迹承载着无比沉重的悲伤,梅兰妮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哈里将手中的空纸杯捏成一团,“我要怎么对他开口呢?”

梅兰妮忍不住打了哈里一下。“听着,年轻人。永远不要对一个孩子,许下任何你守不住的承诺。你或许觉得难以开口,但那是你的问题,不要试图推卸责任。你不是在担心艾什无法接受真相,你在为你自己找借口,因为你害怕看到那个孩子伤心的样子。”她握住哈里的手,眼中泛着泪光说道:“既然已经注定会让他伤心,至少不要在告别的时候,给他虚假的希望。”

各组陆续完成后,孩子们将各自的插花搬回了教室,进行优秀作品的评选。其中造型最引人瞩目的,正是艾什和尼尔的作品——只有他们的插花装在了一个钟形的玻璃罩当中。

“看他们做的,多丑啊。”小女孩嬉笑着对同伴说道,“就算外面罩了一层玻璃,依然那么难看。”

指导老师也颇为好奇,问道:“艾什,你们为什么要在作品上加装一个温室玻璃罩呢?”

艾什笑着在尼尔背后轻推了一把:“就让尼尔来做解说吧。”

“嗯……布里克先生,在您进行评审的时候,可以请您把眼睛闭上吗?”

男人感到颇为惊讶,尼尔则继续说道:“艾什和我都认为,插花作品不应该只注重配色和造型,气味同样重要。”艾什握住了男孩的手,让他自信地继续说下去,“我因为有视力缺陷,看不到颜色和花叶的形状。但是,我希望就算是和我一样的人,也能欣赏美妙的花艺作品。所以艾什和我,就以气味作为主题,制作了这次的插花。”

布里克为男孩们的创意感到惊喜,欣然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真是胡说八道。”

“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在找借口。”

周围响起一片揶揄嘲笑声,但这一次,尼尔毫不在乎。他紧握着艾什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绽放出充满信心与希望的微笑。

指导老师拿开了玻璃罩,扑鼻而来的首先是松树清澈凛冽的气息。

“原来是修剪了松针的前端,让松针的香气更容易散发出来。”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是腊梅的香味,在松针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高雅。”

艾什按下了底座上的按钮,热风扇开始了运作。男人很快察觉到了香气的变化, 郁金香的气息清新柔和,香味渐渐扩散,好似春风拂面,不由得令人好奇:“为什么这插花的香气,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艾什解释道:“因为我在腊梅之外的两种花表面,涂了薄薄的一层蜂蜡,锁住香味。玻璃罩底部的热风扇打开后,蜂蜡渐渐融化,就形成了香味的层次变化。”

“真是有趣。”男人笑了起来,“那么……第三种花是……”栀子花的香气在热气的催动下愈渐浓烈,仿佛明媚的春光照耀着生机盎然的原野。

“太奇妙了。”男人露出了享受的神情,陶醉于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美妙体验。“腊梅和松针代表早春,也就是冬天临近结束,春天即将到来,充满希望的时节;郁金香和栀子花的盛花期都在二、三月,可说是最能表现春天的当季花卉。这三种花的香气,经由巧妙的机关设计,呈现出丰富的层次变化,最终和谐地融汇在一起。这优雅宜人的气息伴随着微风扑面而来,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明媚灿烂的春季原野。这真是创意独特、极具巧思,相当了不起的作品!”

正当布里克要宣布评审结果时,一名女孩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哭声。

“怎么了艾米丽?”男人立刻上前查看情况,“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抽噎着说道:“我没事,布里克先生。我,我只是……我在做插花的时候,没有考虑香味,我不知道原来香味这么重要!哇啊——”

“布里克先生,我也觉得这不公平!”另一位小男孩跟着喊道,“插花作品本来就应该根据色彩以及造型进行评价,难道就因为尼尔……因为他的特殊情况,就要把对他有利的条件也纳入评审标准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布里克先生不得不向大家申明,优秀作品的评选只会以色彩搭配、造型创意以及制作技术作为评价标准。此时再看艾什与尼尔那一组的作品,毫无美感的配色、杂乱无章的造型还有粗糙的修剪,都注定他们的作品与“优秀”二字无缘。

“我真的很抱歉,尼尔……结果还是没让你赢得评选。”艾什一脸歉意,无奈地摸了摸脑袋。

尼尔摇了摇头,抓起艾什的手,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容:“没有关系,能够做出那么有创意的作品,我已经非常满足了。艾什,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鼓励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艾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男孩毫无疑问渴望着友情,然而当他真的听到尼尔称他为最好的朋友时,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那样的资格。“你……”艾什抽回了右手,眼神有些闪躲,“你知道我是……”

“你愿意来我的生日会吗?”尼尔抢先开口道。“就在下周六……”

回家的路上, 艾什默默地在心中反复演练着,如何说服富兰克林先生,让他同意自己去参加尼尔的生日会。尼尔提出邀请的时候,艾什心中感动不已,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直到尼尔提议再去一次冰淇淋店的时候,男孩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禁足中,只好委婉地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拒绝了尼尔的好意。

“但是,你的生日会,我一定会来参加的!”

艾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只是为了回应尼尔的善意,也许只是不想看到尼尔失落的神情。男孩满心纠结回到家中,没在客厅见到米尔斯,于是来到书房找他。

“先生……”男孩轻轻一推,虚掩的房门便开了。书房里不见人影,倒是书桌上的一页纸引起了艾什的注意。

“是还童局开出的警告……”艾什低头瞥见了签发日期,正是在圣诞节之后。在他被关进阁楼,忍受了一整晚的寒冷与幻觉的折磨之后。艾什自然地联想到了三个多月以来,富兰克林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又或许这是他唯一相信的答案。

艾什的脑海中闪过富兰克林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可口的三餐、每晚睡前陪他做祷告、同意课外项目报名与放宽门禁时间的小小善意,甚至是违反门禁那晚的惩罚,都令他感到既温暖又羞愧。他从来没想过富兰克林会像一位真正称职的监护人一样,温柔地照顾自己,更是从来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温柔对待。更何况是被一个最有理由恨自己的男人。

“原来都是假的……”艾什喃喃自语,心中竟是轻松的感觉大过了失望。“本来就……就没有资格期待什么……”男孩自我安慰道。那些他不知如何回应的善意,曾是他心头的负担,此刻得知了真相反而令他如释重负。

“他不过是……生怕失去复仇的机会,才假装对我好的。”艾什这样想着,却依旧忍不住感到一阵鼻酸。此刻男孩才想起,在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自己也幻想过化解仇恨,带着忏悔的心意平静而安稳地生活。只是这样的一厢情愿早就在命运一次次的残酷打击之下支离破碎,如今握在手中这一页锋利的纸,也终于划破了男孩心中最后的梦幻泡影。

“艾什?”

客厅里忽然传来米尔斯的声音呼唤自己,男孩立刻放下信函,抹了眼泪,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书房。

“富兰克林先生……”男孩站在楼梯口,乖巧地探出脑袋。“我……正要找您。”

米尔斯上了楼,来到艾什面前。男孩的心中有一万个声音,催促他开口询问那张警告函的事。

艾什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他表情为难地说道:“下周六……是尼尔的生日会,他邀请我去参加……”

米尔斯的表情严肃起来:“年轻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在禁足当中。”男人提醒道,“禁足的惩罚是一个月,而不是四个星期。”

艾什神情落寞地低下了头,回答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是的,先生。”

晚上收到校方的邮件时,米尔斯才想起今天是艾什参加的花艺课程结课的日子。经过好友的举荐,米尔斯已入职本地的医科大学担任教授。他不免觉得有些讽刺——当他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艾什,而试图让生活与工作重回正轨时,繁忙的工作却再次让二人的生活成为了平行线。

他站起身来,忽然发现掉在办公桌下,几乎皱成一团的那封警告函。男人皱起眉头,将信函收入抽屉,并上了锁。

米尔斯离开书房,走向艾什的房间,他听到房内隐约传出男孩的低声啜泣。男人开门的声音让艾什吓了一跳,他连忙擦干眼泪,继续念诵纸页上的经文。

“过来,艾什。”男人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语气一如往常,难辨喜怒。

男孩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听到富兰克林叫他,便毫无怨言地走去,顺从地趴在了男人的腿上。

然而预料中的惩罚却没有发生,米尔斯在男孩的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就替他穿上了睡裤。“布里克先生给了你A+的评分。我想这值得一点小小的奖励。比如说,缩短禁足的时间之类的。”

“先生?”艾什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望着米尔斯,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感激的泪光。

艾什身着一套白色西装,从公交车站一路走上了半山腰,才终于看到了尼尔家的大门。那是比他想象中更大更气派的一座大宅,从花园到前厅到处是衣着光鲜的宾客,耳边还传来阵阵音乐。男孩从没有出席过,像这样盛大的上流阶层的聚会,他只是向大门里远远地望了一眼,便深刻地意识到,门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男孩下意识地往下拉了拉右手的袖管。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米尔斯为男孩整理着领结。他看着镜子里的男孩英气勃发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无论是谁穿着它,男人终究为自己,能再看到这身衣服被某个人穿上,而感到高兴。如果不是为了这一刻,他也不会提前三天就把白西装送去干洗店清洁、熨烫。

艾什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米尔斯的好意。他希望自己不是以一个还童犯的身份,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受邀来参加好朋友生日会的小男孩的身份,出现在尼尔面前。哪怕只有这一天也足够了。艾什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礼物,朝大门走去。

“我来……参加尼尔的生日会。”艾什看到,管家接过由他左手递出的请柬时,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

“请跟我来。”老管家将请柬交还给了男孩,然后领着他穿过了优雅别致的花园。经过那些上流社会的客人时,男孩感觉正有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自觉地将右手缩进了袖子里,白手套下的掌心正捏着汗。

来到前厅,管家请艾什在原地稍等,然后转身走开了。男孩的视线跟随着管家的脚步,来到了

宾客云集、布置隆重的主庭院,还有一队乐手正在演奏着古典乐。可艾什却没有看到尼尔的身影。

一位全身都穿着高级定制,从耳边到指尖都缀满珠宝的女士满脸堆笑地向客人打着招呼,踩着高跟鞋向前厅走来。她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举手投足却处处透着老练世故。

“夫人。”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把那位女士指引到艾什面前。她面带微笑,眼神却十分冰冷,叫人难以亲近。

“您好,太太……”艾什略带紧张地主动问好,希望能留下一个礼貌的好印象,“您就是尼尔的母亲吧!尼尔说他参加花艺课,就是因为您喜欢……”

“呵……”女人笑了一声,打断了艾什的话,“是谁的母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是这家的女主人。”

男孩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小声地道了歉。

女人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孩子置气,连忙打趣地笑了两声化解尴尬:“那么,请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呢?”她这样问,是因为所有的宾客名单都是由她拟定,只需要简单核对就能确定来宾身份。

艾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愿意撒谎,但他很清楚,在一群上流社会的势利眼面前,绝不能透露自己还童犯的身份。男孩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是……富兰克林先生家的……孩子。”明明拒绝自己的监护人陪同,却又在这个时候,妄想借由他的名字自抬身价,男孩对此感到十分自责。

女人虽然听说过那位有名的医生,可是她不记得名单上有这个名字。

“可以把请柬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太太。”艾什递上了信笺,“请您过目。”纸页上的内容虽然是佣人代笔,但落款的位置却歪歪扭扭地签着尼尔的名字。男孩相信,只要女主人看过,就会知道自己绝非不速之客。

女人看到艾什伸出的是左手,正诧异于富兰克林医生的孩子怎么会如此没有教养,但几乎在转瞬之间,她便发现了端倪。刚刚打开的请柬也合上了,似乎再无查看的必要。“我想,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女人虽是笑着,语气却强硬而冷漠,“我们家尼尔没有邀请你。你可以回去了。”

“没有邀请我?”艾什感到难以置信,“可是我有请柬,太太!”

女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不管你这请柬是哪里捡来的……”女人弯下腰,一把攥住艾什的手腕,将请柬塞回到他手里,轻声说道,“总之我们家尼尔,不可能邀请你这种人。”

“不可能邀请……我这种人?”艾什尴尬又不知所措,他连忙打开请柬向女主人展示,“可是太太,这请柬上确实写着邀请我参加生日聚会,还有尼尔的签名,这确实是尼尔亲手给我的!”

女人直截了当地夺过那张单薄的纸片,将它撕成两半又揉作一团丢在地上。

管家见状赶紧招呼客人前往主庭院,以免发生在前厅的这场小小插曲引起过多的注意。

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想给你点面子,才劝你马上离开。就算你不介意自取其辱,也应该考虑一下尼尔的感受吧?”女人冲着艾什的右手一挑眉道:“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才对。尼尔他怎么可能,希望你这种人出现在他的生日会上。”

艾什紧张地遮住了右手,将电子手环藏到了袖子里面。“尼尔不会那样的……我和尼尔是最好的朋友。他……他不在乎我的身份。”

“是不在乎还是不知情啊?”女人不客气地质问道,“你仗着尼尔有视力障碍这个弱点,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我说的没错吧?”她一把拉住艾什的右手,“就像现在这样,穿上一身白西装,戴着白手套,还谎称自己是富兰克林先生的孩子,因为你心里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出现在上流社会的场合。”

艾什感到脸颊发烫,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胸腔。男孩感到无比羞愧和抱歉,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他想要为自己辩护,却想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你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尼尔,因为你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尼尔做朋友。”

艾什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哀求着女主人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所有人吗?!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他们迟早会知道你过去的所作所为,看穿你肮脏丑陋的本质。到那时候,你觉得自己,还能配得上这里的一切吗?”

男孩瞥见庭院中盛大隆重的生日会布置,他实在无法否认心中的憧憬与向往,他多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品尝这平反却难得的幸福。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一样,为最好的朋友庆祝生日,仅此而已。女人的话令男孩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艾什无法反驳女人的那些话,只因他自己也明白,女人说的是对的。但男孩仍有不愿放弃的执着:“我带了礼物要送给尼尔!”

“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请你马上离开!”女人拉着艾什的手向大门方向走去,男孩仍奋力挣扎,哀求着女主人只要让他和尼尔见上一面就好。拉扯之中男孩的礼物从怀中掉出,摔在了地上,瓶中的液体全洒了出来。那是艾什特意准备的一瓶香水。女人感到脚踝上一阵疼痛,低头一看竟是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一道口子,脸上的神情更是由不悦转为愤恨。

“对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惹出这么多麻烦的……”男孩怔怔地站在原地,无力地道着歉。

恰在此时,庭院中传来乐声,是乐队奏响了生日歌。男孩循声望去,看到尼尔出现在庭院中央。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礼服,紧张地攥着手,迷茫地向四周张望,站在前来庆贺的宾客之间显得突兀又孤独。

“你说只想和尼尔见一面是吧?”女主人抬手指向庭院,“他就在那儿。如果你肯脱下手套,亮出手背上的标记还有电子手环的话,我就让你过去见他。”女人走到艾什身旁,锐利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怯懦与软弱,“不过这样一来,在场的人都会知道你是还童犯,尼尔也会因此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如果你宁可让如此不堪的真相,对尼尔带来伤害,也要实现你可笑又自私的愿望的话,那你就去吧。”

女人的话深深刺中了艾什的软肋。他不能让尼尔知道。

艾什从来没有机会,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他是大毒枭的儿子,是黑帮老大的手下,是还童犯,却从来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需要朋友的小男孩。艾什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能无视他所有的污浊不堪,发现他内心中那一丝闪光的朋友。

有时你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看到了自己无数次许愿拥有的一切,为了得到它而撒下一个谎,这多少也算情有可原吧?艾什忍不住替自己辩解。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发誓不再说谎了。可有时你看到,自己想拥有的一切就出现在眼前,然后……你就会忍不住,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艾什这样想到。望着站在灿烂阳光下的尼尔,男孩知道他们彼此相隔不过五十米,但此刻他却觉得无比遥远,就算用尽所有力气也到达不了。

艾什知道自己不可能骗过所有人,就算骗得了所有人,谎言终究是谎言。说了太多谎的后果,就是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真相。

艾什强忍着眼泪转身跑开了。他冲出大门,沿着路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音乐声,终于忍不住蹲在路边大哭起来。

“可是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艾什抬头望天,万里晴空下,只有他眼中的雨落个不停。

也许真的是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让他能够和尼尔成为朋友。艾什这样想到。但是上天终究不能原谅他,为了私心而再次选择隐瞒和欺骗。

佣人拿来的急救用品,在女主人脚踝的伤口处喷上了液体绷带。“快把这一地的垃圾都清理了。”女人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些下等人可真是太没教养了。”一阵傲慢的笑声传来。“我想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了。”女主人转头看见是她的闺蜜们。

女人挑眉笑道:“是啊,所以我最懂得如何对付下等人了。就是爬得比他们更高,然后再邀请他们上来看看咯。”说罢,女人快步走向了庭院。将闺蜜们甩在身后的一瞬间,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疲倦与厌烦,但很快又被招呼宾客的灿然笑容所掩盖。

女主人来到尼尔身边,领着他到庭院中央准备切蛋糕。男孩却仍挂念着他的朋友:“艾什呢?艾什来了没有?”

女人微笑道:“你的同学和朋友都在这里了,尼尔。”

“不是的……艾什不在这里。他说过他会来的!”这时,尼尔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梅花、郁金香还有栀子花。“是艾什?!艾什他来了对不对?他在哪里?!”男孩绕过桌子,奔向了前厅,佣人们正在打扫地面,但空气中的香水味依然十分浓烈。

“艾什!艾什你在哪里?!”男孩面对着空空荡荡的花园呼喊着朋友的名字,期待着下一秒就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应他。

“尼尔!”然而呼唤他的只有他的继母。“你在发什么疯,尼尔!马上跟我回去,这次的生日会很重要。不要让你父亲丢脸!”女人拉着小男孩的手,强硬地将他带回聚会现场。

“他明明答应过一定会来的……他答应过我的!”拖拽拉扯中,一封花笺从尼尔的怀里掉了出来。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是尼尔练习了数十次,亲手写下的:“我所认识的艾什不是罪大恶极的罪犯,而是一个会为他人着想的,善良的人。”

“我愿意永远做你的朋友。”

艾什浑浑噩噩地走回了住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梦境一般。

可是男孩已经厌倦了做梦,厌倦了每一次梦醒之后的失落。

男孩站在门前,心中却没有回家的温暖。“就算我希望把这里当成新家,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吧。”艾什这样想着。

“正如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穿这身不属于我的白西装。”

男孩心情沉重地敲了敲门。

富兰克林听到门铃声响起,终于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旧相片,还有那旧相框中封印多年的回忆。这铃声让他想起了路克对他说过的话:此刻的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男人站起身来,看了眼手表,他正感到奇怪,男孩怎么会提早回来。

可当他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亨利·阿尔伯特·贝克尔森。

二人沉默对视,富兰克林冷淡地说道:“艾什不在家里,你可以回去了。”

正当男人要关上房门的时候,却被哈里用手挡下,随即解释道:“我是专程来见您的,富兰克林先生!”

“我很抱歉,一再地前来打扰您。但这是最后一次了。”[[rb:哈里将 > 开普勒]]的下册递给了富兰克林,“我今天就要搬走了……”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男人将童书放在了相框旁边,“你们在医院时,应该已经道别过了。”

哈里面色凝重,紧锁眉头,眼神中似乎带着巨大的决心。“我想拜托您……将这个还给艾什。”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页有些破损的信纸。

富兰克林立刻认出,那是在艾什的桌上看到过的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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