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雪被踩的嘎吱作响，李子杰每一脚都踩得很重，很实，他很怕冷，从小就怕冷，这个后遗症还是李安带给他的。

在学校门口买了半笼没卖完的小笼包，李子杰凑到了河边儿，看着因为初雪而没有立马上冻的河面，靠近岸边的水草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浮冰，李子杰跳到河边的埂上，伸出鞋尖点了点，那层浮冰就碎成了几块。

李子杰撇了撇嘴，思绪飞回了好多年前，是哪一年啊？太久远了，都快忘了，因为每个寒假都会回到老家过年，所以每一年都有李安陪着他来着，似乎每一年都一样。

不过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村门口那条小河的河面上冻了好几天之后，李安拉着他说是要去河里玩儿。

李子杰还不知道李安说的去河里玩是什么意思，直到李安伸出脚小心翼翼踩上了那层冰面，李子杰差点儿没惊呼出声，然而李安对他摆了摆手，脚下又试探了两下，而后像是要趁着冰层不注意一样，一下站到了河面上。

无事发生，冰面没有碎裂，李安冲李子杰笑了笑，而后对他伸出了手：“来，上来！”

李子杰心里还是不确定冰面能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但左右不过是掉进河里，不过是齐腰深的水嘛，李子杰眼睛里只有李安伸过来的手，他没有犹豫，两个人十指紧扣着，李子杰身体往前冲了一下，撞进了李安的怀里，两个人在冰面上抱了两秒，随即李子杰轻轻推开了李安。

他蹲下身，把手掌贴在了冰面上搓了好几下：“好厚的冰啊。”他甚至还能看见水底的鱼，它们也游得很慢，时间也一样过得好慢啊，只有寒假和暑假他才能跟李安在一块儿，而且两人也不太敢超过好兄弟的范畴，每次亲热都只是浅尝辄止，就像在偷情。

李安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没心没肺地在冰面上滑来滑去，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李子杰看着他，心里有些气闷，嘴角却跟着李安的笑脸也跟着勾了起来。

村里还有其他的孩子也看到了他们俩，有几个胆大的孩子也跑到了河面上，像是在炫耀他们的胆大一样，在冰面上嬉戏着，周围孩子艳羡的目光就像是对他们的奖赏。

终于，李安开始作妖了，他在冰面上跳了起来，而后脚落下的时候还更用力了几分，一下，两下，那怕是没踩稳滑到了，李安也只是嬉皮笑脸地站起来继续跳起来，踩下去，李子杰让开了两步，却又怕李安掉了下去，于是伸手去拉他：“别跳了，万一掉下去……”

“咔。”河面上，不知道冰层的那里发出一声闷响，李安看向河边的四周，而李子杰却知道，那道裂缝一定在李安的脚下，他有些急了，走过去拉住李安：“你别……”话音未落，本来承受着两个人重量的冰面骤然碎裂，李安掉进了水里，而李子杰也没松手，两个人一起掉进了水里。

那水真冷啊，马上就浸透了裤子，钻进了脖领子，两个人被其他人拉上来的时候，身上都已经湿透了，李安的脸那叫一个白里透红，像是因为出丑了臊的，又像是被冻得发白，李子杰没有仔细看，而是低着头生气地往家里跑去，那怕是李安在后面喊他也喊不住。

其实他也不是因为掉进水里生气，也不是生李安的气，而是气自己不知道放手。

李子杰回家之后被奶奶一顿说教，然后光着屁股在堂屋里洗了个热水澡，洗一半的时候李安就被他爷爷提溜着来他家赔罪了，身上还是一身湿衣服没换，这时候已经冻得脸真的开始发白了，李子杰的奶奶也没怪李安，而是伸手就开始扒李安的衣服，让他跟李子杰一起洗了个澡。

他们两家的血缘不远不近，也还没出五服，两家小孩儿玩的近，老人的关系自然也好，李安的爷爷说回家给李安拿衣服，然后就把李安扔在了李子杰家，竟就真的没有再回来，李安洗完澡穿着李子杰的衣服，在李子杰家吃了晚饭也没回去，家里人也没找，晚上就真的两个人睡在了一起。

李子杰脸上挂在笑，没吃完的包子却已经有点儿冷了，他回过神来，把馅儿塞进了嘴里，然后把包子皮裹进了塑料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你在这儿干嘛啊？”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李子杰回过头，就看到了脸冻得红扑扑的刘林，他把手拢到嘴边，哈了口气，白雾凝在少年的眼镜片上，而后又飞快消失。

“啊，没干嘛。”李子杰对他笑了笑：“你从哪儿看见的我？”

刘林回过头指了指寝室的方向：“我看到的啊，看得很清楚。”

李子杰嘿嘿一笑，伸手摘下了刘林的眼镜；“那你到底是近视了还是没近视啊？”

“没有，平光镜。”刘林伸手去抢：“还给我啦~”

“你不戴眼镜帅一点儿。”李子杰啧了一声，把眼镜还给了刘林，而刘林犹豫了一下，居然就真的没戴眼镜了，而是把它放进了兜里：“那不戴了。”

“嘁，虚荣，我说你帅你还真信了，离我还差很远啦~”李子杰哼哼了一声。

“那你会骗我吗？”刘林小声说道。

李子杰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没骗你啦，是更帅了，头发的刘海也别挡着眼睛了，你的眼睛很漂亮。”

刘林没说话了，脸变得更红了，两个人顺着河边走，不一会儿就远离了本就稀疏的人群。

“为什么？”刘林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什么为什么？”李子杰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刘林站定身子，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些话？”他鼓起了勇气，刘海被冬天的寒风吹得散乱，但是眼睛却在熠熠生辉。

李子杰有点儿不太敢对上他的目光，他感觉自己玩脱了，这小家伙平时没这么大胆的，那怕是被自己语言撩拨两句，也只是红着脸不说话，今天这是……？

但他的脚步也不得不停下，李子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时无言。

他喜欢李安，他爱李安，刘林只是消遣，只是他用来寄托心里那些多出来的情感才会需要的一只小宠物……吗？

李子杰立马否决了这个念头，而刘林因为李子杰半天没说话，眼睛里的失落一闪而逝之后，却还是继续问道：“你喜欢男生，对吧？”

李子杰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我吗？”刘林抿起嘴唇，就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他心里没底。

其实他记得李子杰，怎么会不记得，李子杰一天往他们寝室跑三次，但是那时候的李子杰眼睛里只有一个人，刘林看得分明。

那怕是最近李子杰突然跟他暧昧了起来，刘林也觉得他若即若离的，有时候就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人一样。

但是刘林知道，他跟李安其实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所以李子杰其实不是在看他，对吧？

李子杰的嘴唇哆嗦了两下，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

“我知道了。”刘林的脸色灰败下来，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像是要抓住某些悄然流逝的东西：“你喜欢李安。”

李子杰怎么去否认呢？

但是情况已经急转而下了。

刘林想要逃走，但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死活迈不开步子。

他刚转过身，李子杰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等一下。”

刘林回过头的时候，李子杰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睛，还有脸上已经快要崩溃的表情：“为什么！不喜欢我的话离我远一点就好了！骗人很好玩吗？我就是蠢！我就是不长记性呜呜呜……”

刘林想要挣开李子杰的手，但是李子杰却把他揽进了怀里：“我跟李安结束了。”李子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像是说给刘林听的，也像是对那个不甘心的自己说的。

结束了。

就像是那一年河面上的那层浮冰一样，李安在他们的感情上撒欢打滚，然后又拉了别人入局，直到两个人都不堪重负，然后两人都掉进水里浸了个透心凉。

但是这一次他不放手了也没有用了。

“结束了。”李子杰重复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结束很久了。”

刘林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意思？”

“抬头。”李子杰说道。

刘林不明所以，而后他透过婆娑的泪眼，看到了李子杰通红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这时候只有自己啊，可是自己在哭，很丑吧，一点儿都不帅。

李子杰看着刘林的模样，像是看到了当时的自己，但是李子杰不会再让刘林跟当时的自己一样，因为他人的过错而惩罚着自己。

他低下头，冰凉的嘴唇贴上了另一幅冰凉的嘴唇，只是简单的碰了碰，并不如以前的唇齿纠缠那么缠绵悱恻，充满情欲，但却让李子杰的内心一下坚定起来。

因为当他看到刘林脸上的表情从悲伤变得震惊，然后从震惊又变得喜悦之后，他的心情也跟着改变了。

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

“中午一起吃饭吧。”李子杰既然已经决定了跟刘林重新开始，也就没有再想避着李安的意思，当着刘林的面说开也好，让小家伙儿多点儿安全感，而且自己以后可能也要往他们寝室跑了，免得刘林乱想，不如先把问题掐死在摇篮里。

接到电话的李安一脸懵逼；“啊？你喊我吃饭？”

“对，记得带上家属。”李子杰声音轻快：“给你们介绍个人。”

“哦哦哦！”李安像是听出了什么。

冬天寝室里的床已经拼在了一起，李安跟魏巍肆无忌惮窝进了一个被窝里，听到动静的魏巍也凑了过来：“谁？”

李安直接开了免提：“子杰，你说带上什么？”

“带上家属！”李子杰笑了笑：“魏巍！听着了吗？中午，镇上的羊汤火锅，我请客。”

“好，一定来。”看着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李安，魏巍笑着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李安长出了一口气。

“刘林呢？”魏巍在寝室里环视了一圈，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都回家了。

“跟子杰在一起呢吧。”李安笑了笑：“他说给我们介绍个人，估计是成了。”

“那就好。”魏巍叹了口气：“那就好。”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立场，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这件事，但他也知道李安和李子杰之间的联系是斩不断的，即使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再是爱情，他们也依旧爱着对方，血脉相连，如同长在一起的血肉。

“起床了，起床了！”李安拿过已经摆在枕头边的厚衣服，递给了魏巍。

手机铃声想起，瘫软在床上已经有一阵儿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裴泽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裴泽伸手拿过，接了电话：“子杰哥？怎么了？”

“怎么了？吃午饭了！”李子杰哼了一声：“你们俩赶紧给我起来！我跟刘林，还有……李安和魏巍，我们在镇上的羊汤火锅等你们俩。”

“诶？”张淮离得很近，他听到李子杰的话之后明显愣了一下。

“他们俩也在啊？”裴泽其实不是太怕见到李安和魏巍，其实他更怕见到刘林，咳咳，多少有点儿心虚：“我能不去吗？”

“你说呢？”李子杰的声音拖得老长：“赶紧的！”

“来了。”裴泽从床上坐起，按下了空调的开关。

“我们先洗个澡！”张淮凑到手机边儿，说了一句之后挂断了电话。

等他们俩赶到的洗完澡赶到的时候，其余的四个人已经坐在了包间里，桌子上的肉还有菜摆满了，火锅里的羊汤已经沸腾了，汤水里翻卷的时候还能看到肉片。

刘林在看到裴泽的时候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李子杰的手立马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张淮关上了门，六个人围在了一张圆桌边。

李子杰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今天这个局我也不算是临时起意。”李子杰扫视过众人的脸：“我们大家确实得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了，然后……然后重新认识一下。”李子杰笑了笑：“那我开个头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男朋友，刘林，大家都认识，以后多照顾他。”

“必须的！”捧场王魏巍拍了拍桌子，开始起哄，其他人也开始有样学样，把刘林整的小脸通红。

李子杰坐了下来，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刘林的手，然后捏了捏他的手心，而刘林也噌一下站了起来：“我……我跟子杰在一起了，嗯！我们俩在一起了！”

李子杰笑了笑，伸手撸了撸他的头发：“傻乎乎的。”

“恭喜恭喜~”裴泽借机卖了个乖，虽然全桌人其实都知道他跟刘林的那点儿小事儿，但是也没有人再当真了。

裴泽站了起来：“我，裴泽，张淮老公！”他敲了敲桌子：“老公哦！划重点！”

张淮笑了笑，看着古灵精怪的小孩儿，没有因为感觉丢面子而反驳，反而因为裴泽那股子莫名其妙的自豪劲儿而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看向了李安，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他。

其实很多事情都因他而起，有的事情最终有了个结果，都得事情怎么都算不清了。

他抿了抿嘴，像是终于构思好了自己的发言，他站起身，看着这群或多或少因为他而走到了一起的人，他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我爱你们。”

“嘁。”裴泽开始嘘他：“我才不要你爱我。”

“我爱安哥！”张淮却芜湖了一声：“不过最爱我的泽宝！”

“我也爱你~”魏巍站在他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刘林有些手足无措。

而李子杰看了一眼李安：“在寝室别逗刘林，不然我下学期搬回来弄死你。”

李安举起双手：“我不敢。”

魏巍笑了笑：“放心啦，到时候我帮你按着安哥，你可劲儿揍他就行。”

马路上的积雪被环卫工铲到了路边，而少年们也即将奔赴下一个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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