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想到很多假设的未来。

人在现实的所求达不到自己的预期的时候，总习惯假设，“如果当时这么做就好了——”去构想，去逃避现实。

并不是很喜欢这样做，但即使是真壁有时候也总是忍不住想……很多很多没能达到完美结局的事件，在当时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去应对，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局。

比如sit时候某次任务时，她能更早的解构犯人的心理，当时被他失手射伤的母女是不是就免受肉体的痛苦，比如匡出门那天她可以更加任性的说休息日就呆在家里好啦，是不是匡就会——或许不会。但她总是生活在这种苛责中。假设很多，就像她所习惯的谈判，假设反应然后幻想结局。

这次也是。

她看着病床上舒缓了表情的梶山胜利。

如果那天，她下定决心打通了那通电话。然后告诉管理官，“管理官！请在居酒屋等我。我……有事情和你说。”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走向路旁的居酒屋，两个人独处。

热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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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款

真壁把那些压抑在心底没能开口的话，全部一鼓作气的说个痛快。借着酒意，借着月色，盯着他的眼睛，不管不顾的说：“你明明就是记得嘛！明明告白了，我回应了。装什么啊！”忘掉后果，忘掉矜持。

不管他的反应，就算是害羞也好，尴尬也罢，就算他给了最差劲的回应，说什么“真壁，你喝醉了。”

也要好好地告诉他。

“就算你——就算你，只把我当做什么工作伙伴。我也喜欢你。”虽然这样坦白内心，就是真壁活了这么久也没有做到过。可是人要坦白。

不然。

会失去机会坦白。一些话一旦失去坦白的勇气，就再也没有开口的勇气。再倒霉些——

会听不到。

真壁坐在睡着的梶山身边，月光很照顾他的身体，只在漆黑的夜色里闪动一束温柔的光，氤氲在他散落的头发上。他脸上透着一种纯然天真的安详，缺乏日间的严肃和克制，让她忍不住想起青葱岁月的梶山胜利。

毕竟年轻，即使早早染上后来寡言又端正的神情也有种少年人独有的鲜活。年轻的梶山其实很嗜睡，每次她和真壁匡坐在草地上说话的时候，他都躲到一旁或是自动消失，真壁有希子偶尔想起他，侧头一看，发现他总是沉默的盯着远处的椅子发呆，或者闭目养神。他每次睡着，都让人觉得有种难以靠近的脆弱感。

真壁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睡着的时候会不安的蜷缩身子。为什么梶山每次都给她这么安全可靠的感觉，让人感觉这个人或许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好一切。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错觉，梶山胜利完全理解她，他只要想做就不会做不到，梶山胜利有那种魄力，真壁可以完全信任他。这实在是一种没由来的武断。他不是那么厉害的人。

可就是那么强大。

真壁抚上他的小臂。

一切真的像他白天说的那样吗？

“什么都好。我只是受了点伤。”他似乎还在笑，完全不知道真壁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见他。不知道真壁下了出租车，几乎忘了自己穿着高跟鞋，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医院的奔过来见他，不知道真壁先前含着哭腔的质问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就像是真壁是个大惊小怪的小孩似的，无奈的勾了勾唇。

真壁心里怀着很多问题，可是还是握紧双拳，对着还很虚弱的梶山胜利略带埋怨的说：“真是——让我很困扰。”他挑了挑眉毛，“怎么？是我堆了太多工作？总算轮到真壁大人给我代工了？”真壁摇了摇头，本想以玩笑结束已经变得有些奇怪的对话，可是居然被他看起来和平时无常的面容给感动到，低下头觉得眼眶有点热。

“……很担心你。我很担心你。”继续说下去，一定会说出什么之后会后悔的话。真壁咬住嘴唇。他的声音滞住，下一秒又轻声说：“抱歉。真壁。”真壁抬起头，刚想说一些以后可能没勇气再说的话。

他皱起眉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用手拂过她的脸颊，温热的体温通过指腹传递给真壁。“——什么表情？”她实在很怪，没有躲闪也没有慌张，反而坦率地抬起头，直直望进梶山的眼眸。她在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看起来实在很恼人的样子，害羞又坦率的女人正在追求一些她原本不敢说出口的事。有些咄咄逼人。

梶山似乎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轻率，想要抽手，却被真壁握住了手。

“……像是要哭了一样。”

他也不挣扎，只是在真壁进一步靠近他时，他微微侧过脸，目光看向她买来的苹果。真壁才如梦初醒的松开手，掩饰性的拿起苹果，轻声问他要不要吃。梶山安静的盯着她削苹果，在她快削完的时候才开口：“真壁。眼泪最好还是在我的葬礼流比较好。我现在可还活着呢。”

真壁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在瞎说什么。”他耸了耸肩，却扯动伤口，面容扭曲的说：“我的九十岁葬礼之类的？不过可能真壁你反而没我活得久。毕竟你才是那个有什么困难都往里闯的类型。我比较珍爱性命。”真壁知道他在试图笨拙的安慰自己，借着他的话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两个人都刻意忽略了先前的暧昧和越界的关心。梶山还很有兴致的问了问工作上的事。

最后真壁盯着他吃了安眠药，他安静的睡着。

她才收住笑意。

梶山消失了一个月。前天出现在医院。今天才恢复意识。

他说很多事他不记得了。

真壁不信。

搜查组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这一个月真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怎么不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呢。怎么还在考虑工作的事情。怎么一点也不多担心自己一点。怎么不照顾好自己。怎么……又弄成这种事。

好多话。

说不出来。

差点……差点以为又要在那张冰凉的被单下见到自己最在意的人。差点以为……上次见面她脱口而出的“有人好像大妈一样，唠唠叨叨的。”要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差点以为又要失去所有。

他什么都不知道。

部长说可能是遭遇绑架。但实际上梶山胜利出现之后，犯人也自己自首了。审问之下，却只是搪塞一些假话，更是条理清晰又肆无忌惮的说只是激情犯罪。陌生的年轻男人很轻佻的看着真壁。

“你就是梶山君很喜欢的女人吧？看着还挺不错的呢。”

他亲昵的语气很黏腻。真壁皱眉却在接下来的审讯里，没能像往前一样突破犯人的心房。她草草结束审讯之后，一心想要探视梶山。犯人盯着她轻声说：“其实他可能不怎么想见到你。”真壁没开口，倒是坐在一旁辅助的小石川眯着眼，眼神犀利的盯着犯人。“去见梶山吧，真壁。”他拍拍真壁的肩膀。

他遇到什么了。

会和我说吗？

有受伤吗？严重吗？

奔向病房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这些。

+

梶山出院之后。

没想到他们变得很疏远。

医院里有过的片刻恍神，就像是真壁做的一场莫名其妙的梦。很短暂的破灭了。他们之间似乎连以前的亲密都没有了。梶山对待她就像是很负责任的上司，多余的话不说，眼神间只有以往的信赖和体贴，但是那些像是暗流涌动的暧昧都突然消失了。

他没有那些会让人产生错觉的举动，减少了很多莫名的注视，真壁微笑过后投去的探寻的目光都落空了。不知道是不是自视太高，真壁以前总觉得即便他不喜欢她，多少也有着好感。现在却像是她自己自以为是。

他就是完美的上司。

而真壁怎么也做不成一个完美的下属。

她太贪心了。

上司也好，朋友也罢，这些关系的背后藏着很多说不出的借口，除了这些陌生过恋人的名称，她还想要其他。一些可以在夜晚牵手，但不用借口天气冷的关系，一些可以在休息天窝在沙发上看录好的综艺节目的关系，一些偶尔想要亲密点的动作也不用束手束脚的关系。她想问他那一个月的遭遇，不想被他关在心外面。每次做好准备，可开口时她总陷入莫名的踟躇。

有让他回想起来的必要吗？

真壁开不了口的原因，有极大部分是因为梶山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太大差别。除了对她的态度以外。比起自己，她更希望梶山可以开心。

如果不去回想会开心。

那就不要问。会比较好一点的吧？

她忍不住假设。

得出来的，全是些糟糕的场景。最差的是梶山掠过她的眼睛，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和你没什么关系。早就结案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真壁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却被他冷淡的眼神看的语塞。

“……可我不想你一个人承担。我知道你全记得。”梶山时常自己坐在休息室，眼神晦涩的沉思，真壁看过。他小臂上不能消除的伤疤，还有腿部被注射的针孔，她也趁他入睡的时候偷偷看过。

他总是一个人承担。

应该很痛。却说什么事都没有。

梶山究竟是习惯承担，还是不能信任真壁呢。

真壁自己不敢得出结论。

但如果需要迈出一步，她会开口。会大着胆子说：“如果管理官感到孤独，我给你一个拥抱也可以的？”然后笑着告诉他，“有什么难过的，和我说就可以。就算只是把我当做朋友。下属也可以。”和他之间的关系反而没那么重要了。真壁想看见梶山各种笑容。

无奈的也好，或者带着一点怒气，总是很鲜活的梶山，像十几年前还不成熟的梶山胜利，连喊有希子都带着年少人的朝气，修养的功夫也不到家，真壁更好看透他。不是现在这种。

连他的悲伤、喜悦都套着虚假的外壳。

+

梶山出院之后。

没想到他们变得很疏远。

医院里有过的片刻恍神，就像是真壁做的一场莫名其妙的梦。很短暂的破灭了。他们之间似乎连以前的亲密都没有了。梶山对待她就像是很负责任的上司，多余的话不说，眼神间只有以往的信赖和体贴，但是那些像是暗流涌动的暧昧都突然消失了。

他没有那些会让人产生错觉的举动，减少了很多莫名的注视，真壁微笑过后投去的探寻的目光都落空了。不知道是不是自视太高，真壁以前总觉得即便他不喜欢她，多少也有着好感。现在却像是她自己自以为是。

他就是完美的上司。

而真壁怎么也做不成一个完美的下属。

她太贪心了。

上司也好，朋友也罢，这些关系的背后藏着很多说不出的借口，除了这些陌生过恋人的名称，她还想要其他。一些可以在夜晚牵手，但不用借口天气冷的关系，一些可以在休息天窝在沙发上看录好的综艺节目的关系，一些偶尔想要亲密点的动作也不用束手束脚的关系。她想问他那一个月的遭遇，不想被他关在心外面。每次做好准备，可开口时她总陷入莫名的踟躇。

有让他回想起来的必要吗？

真壁开不了口的原因，有极大部分是因为梶山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太大差别。除了对她的态度以外。比起自己，她更希望梶山可以开心。

如果不去回想会开心。

那就不要问。会比较好一点的吧？

她忍不住假设。

得出来的，全是些糟糕的场景。最差的是梶山掠过她的眼睛，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和你没什么关系。早就结案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真壁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却被他冷淡的眼神看的语塞。

“……可我不想你一个人承担。我知道你全记得。”梶山时常自己坐在休息室，眼神晦涩的沉思，真壁看过。他小臂上不能消除的伤疤，还有腿部被注射的针孔，她也趁他入睡的时候偷偷看过。

他总是一个人承担。

应该很痛。却说什么事都没有。

梶山究竟是习惯承担，还是不能信任真壁呢。

真壁自己不敢得出结论。

但如果需要迈出一步，她会开口。会大着胆子说：“如果管理官感到孤独，我给你一个拥抱也可以的？”然后笑着告诉他，“有什么难过的，和我说就可以。就算只是把我当做朋友。下属也可以。”和他之间的关系反而没那么重要了。真壁想看见梶山各种笑容。

无奈的也好，或者带着一点怒气，总是很鲜活的梶山，像十几年前还不成熟的梶山胜利，连喊有希子都带着年少人的朝气，修养的功夫也不到家，真壁更好看透他。不是现在这种。

连他的悲伤、喜悦都套着虚假的外壳。

+

被主宰，被抓住。似乎要扭曲的炙热，他被双手反剪，动弹不得。痛苦的呼吸。想要逃走。

视野是看不透的黑暗。

梶山应该挣扎，却被黏腻的黑暗吞噬。他被啮咬，疼痛连同不能控制的兴奋。这并非出于本意的狂热充斥他的大脑。他痛恨这种被强加的感受，理性被吞噬的同时，他的内心生出愤怨。

最后是炽热的触感抵在背后，他不受控制的战栗。胸口前却被匕首漫不经心的挑破衬衫。他的腿部一阵麻木，又被刻意用皮鞋碾压。已经迟钝的痛感像是突然苏醒一样，他被折磨着低下身子，匕首躲避不及，他被割出血痕。

“……难不成梶山先生是受虐狂？其实很希望我这样做？”

他被这种自顾自亲昵的语气惊醒。

然后眼神茫然的盯着天花板，眼前闪现黑影。

在家。是在家里。他下意识拂过胸口，当初留下的血痕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疤痕，并不深，也不疼。可是他还是会常常想起那时的场景。无法躲避无法控制。已经成为长久的梦魇，在他梦中出现。

昏黑的视线和反光的匕首。被挑开的衬衫，光露的肌肤被冷空气所激起的小颗粒。还有无法忘记的战栗的兴奋与恐惧。他多少次毫无尊严的伏在地面呼吸，甚至低声祈求他不要再注射。但梶山很清楚，这些只会助燃那人的施虐欲，

如果不是依靠回想真壁的面容，他可能迷失在被强加的快感和痛苦之中，被他折磨的神志不清——真壁。

他居然是为了真壁，才活了下来。

梶山胜利难得想了想真壁的笑容，然后下床擦了擦冷汗，又坐到书桌前。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辞呈，可是展开信来，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不过是遇到一场绑架，他是刑警，早知道可能有这么一天。却仍然被囚禁在恐惧中。他耗了半辈子在警视厅，然后又把真壁当做余生赎罪的目标，其中掺杂了多少私心，他比谁都清楚。

他没有辞职的想法。本应该。

“——很简单。你被怨恨了，我是执行官。就是这么简单。”那天他在他耳边吐露的信息，实在不敢细想。被谁怨恨？还有多少执行官？他恍惚间又想到真壁。如果还有这种事，会牵扯到她吗？

除此之外，他又读了一遍信。被自己语气中的理智惊讶，然后又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他实在没有继续留恋的念头。

为了保护她，才把她调到这里的。为了赎罪为了责任，为了他早年的漠视，才这样苦行一样的赎罪。如果现在自己成为了被怨恨的源头。那实在是没有道理继续下去。也是很好的时机。紧审要解散，她有去处，他有医嘱——“需要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静养。”他合情合理，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好反对的选择辞职。

梶山是这样想的。

至于真壁。

梶山坐在窗前。

夜晚的星星不多，即将黎明前的晨光带着新生的色彩。她在哪里都会大放异彩。她一直是梶山不敢触碰的太阳。

炽热、温暖，会灼人地靠近低微的人。蛮不讲理的用光芒照亮黑夜。即使是最灰暗的时候，也永远明媚。

或许是过度美化。

但真壁在梶山眼里永远是最漂亮的女孩子。

他年轻时时常借着午睡或是发呆，眯缝着眼或是看着镜面的倒影。真壁无拘无束的笑着，像漂亮的小狗，眼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清澈的像大学旁的湖面，一眼就能看见所有。喜怒哀乐。都那么好懂。

只不过他总当的是她身边的配角。

有些遗憾，没能借着毕业，轻轻把她抱在怀里说一声：毕业快乐。

也没能借着她难过时，告诉她：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做。

但现在离开了，他或许可以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前途似锦。”她会很好。因为他已经为了这些事铺了很多路，出事那天也是为了回去拿关于她的评价的档案。当然这之间没有关联。即使那天没有去拿，只是单独走在路上也会被绑走的。和真壁没有任何关系。

会被怨恨，是他没能处理好。他隐隐约约清楚，是自己圆滑的处世和近年来逐渐隐藏在温和表面下的强势越来越不好掩饰导致了这些。

总之。

应该约一次真壁，好好地和她道别才对。

毕竟是那么长时间的朋友。

​

​

​从控室出来，看见梶山的背影，他一如既往的穿着黑色西装，表情淡然的从玻璃窗往下看，高楼下是缩小成小点的人潮，他颇有兴味用手指敲打扶手，浑身轻松的样子。和以往的他不一样，真壁恍惚间觉得他并不处于警视厅一如既往死板的走廊，没有加诸于身的枷锁，他像是一只自由的白鸽。实在是唐突的想法。真壁抿了抿唇，然后走上去搭话。

不过还没到他身边，梶山就突然间回过头，然后露出许久未见的温柔笑容。真壁怔了怔，然后不经意的摸了摸耳垂，开口：“刚刚去了部长那里？”梶山嗯了一声，然后让出左手的位置，真壁瞄了他一眼，试探着问：“心情很好嘛。没有被骂吗？”

梶山胜利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是从她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中探寻出一点莫名的阴阳怪气，然后回之一个感恩的笑容，“的确如此，还得多谢真壁小姐最近没犯事。我居然难得只是汇报了些工作就被轻松的放出来了。谢谢呢。”

真壁不满的哼了一声，“哦哦——抱歉，总是给您添麻烦。”梶山笑着皱眉，“真壁。你这样我可太不适应了。”他自然地又拉开了距离，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身示意真壁和他一起去控室。

“不过我倒是习惯了。为了大家道歉。”

他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一样，刻意的用一种很善解人意的语气。真壁总是忍不住反唇相讥，可是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些没营养的抱怨之后，她居然从这些平时早已习惯的事情中获得了救赎。因为他笑的很开心。

似乎这样，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和他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彼此相隔相望的心，在试探和沉默中暴露的真心逐渐裹上壳，她意识到的时候，梶山已经很少对她做出亲密的举动了。那些年在路上不听话的悸动的回忆也被蒙尘。她知道这是很无望的一段恋情。她一个人激动，她一个人慌乱——不知不觉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事件之后，梶山更加陌生了。他的眼神中潜伏着她无法得知的沉重。踟躇、心痛、担忧，真壁一向率真的性格变得和梶山相似，大段的话被她尽数吞下，然后一些没有营养的对话开始不受控制的涌现。

真壁只想有一件事永远不要改变。

让梶山再次笑出来。即使是苦笑。

在解散前，她希望和他所持有的回忆足以疗愈余生。她如果回到sit，也会因为想起某天无意间脱口而出的玩笑而微笑。

那时笑话引发两个人传染似的笑声也会被记住，他笑的时候带着一种为难意味似的垂下眉头，笑容扯动眼角的细纹也会被记住。即使后来只是朋友，他们也相伴长年时光，老了会怀念，工作余兴，他可能记起她，找她喝一杯啤酒。真壁来邀请他也可以。

虽然只要伸手就能碰到手，但不能碰。虽然只要和他讲话，总会生出一些想要和他凑近的想法，但不能靠近。虽然可以开玩笑，可关于真正的心情连一点也不能暴露给他，即使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只要他现在还在眼前，还可以笑出来。就足够了吧？

不过以后就没有办法一起工作了。没有办法借着工作的名义和他说话了。

不甘心。

只有一点点。

今天是最后一天的审讯。

是梶山回到工作岗位后，第一次和伤害他的犯人面对面。

在审讯之前，大家都询问过他的意愿，希望他不用勉强。梶山只是诧异的摆摆手，“我没事。作为刑警，这是我的工作。”

真壁心知自己不是以同事的名义劝他的，梶山是受害者，他没必要必须配合来揭开他的伤疤。而且作为真壁有希子，她并不希望梶山再次接触那些可能刺伤自己的记忆。

“梶山。”

“没事。真壁。”

推开门之前，他们之间默契的对视。对于真壁眼里的担忧，梶山反而是轻描淡写的笑起来，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可以说什么呢？站在她的立场，似乎什么都开不了。会被说多管闲事、多虑。

是真的多虑了吗？

他只会说“没事。”

真壁有时候极其痛恨梶山胜利的逞强。这背后是一种不信任吗？因为是我，所以说不出来。因为只是下属，所以作为上司不能暴露弱点。

真壁最后只是无奈的勾了勾唇。

“……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和以前一样说我是一心想出人头地的工作狂就好。”

真壁低头开门，心里却被“和以前一样”烫了一下。

和以前一样。

+

其实已经接近于尾声，犯人对自己做的事情全部承认。承认注射毒品，注射兴奋剂，虐待，殴打，还有囚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听到菱叔愤怒的质问反而笑着点头。

“哎，你们反应真有趣。其实你们也能猜到我干了什么呀。梶山君的伤情报告有好好看吗？还要我说出来——对梶山君太残忍了，不是吗？”他低着头用手指在桌面敲击，似乎意有所指的对着在场的两位老刑警说。再抬起头又自然的看向玻璃，似乎知道梶山就在玻璃外看着他。

梶山轻轻的掠过他的脸，像看着垃圾。

真壁只顾着盯着梶山。他面色如常，只是眼睛里掩饰不住一种复杂的神情，痛恨、厌恶和轻微的恐惧，有什么遏止了他前进的脚步，他站在窗口前，迟迟不能按下麦克。真壁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在颤抖。但其实他没有，依旧站的笔直，甚至脸上还是以往的冷淡又严肃的表情。连眉毛微蹙的弧度都和从前一样。

“梶山？”

“——我没事。真壁。”他轻声说。

没有按下去的必要。

梶山最后是这样决定的。他的脸上没有犯人被惩治的快意，也没有更多的波动，似乎他面前只是一个陌生犯人，而他也并非受害者。真壁从自己的经验判断，反而从中咀嚼出一种反常。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平淡。她思考如果自己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会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突兀，不正常的关切。但是真壁的直觉告诉他，或许梶山正需要这样的支持。即使他看起来完全正常，但是真壁就是武断的判定——他需要那样的支持。她从他的背影判断出来的。

犯人被带走前，站在小石川和菱叔的面前，仰头看向控室的玻璃。

他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梶山君。以后还能……”他最后几个字是用唇语说的。梶山紧紧的盯着他，愤怒、仇恨的神色像是墨水一样晕染了原本理智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感情波动，扭曲了面容。

真壁无言的握住他的手。他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犯人从门口出去的背影。真壁用双手传递自己的担心，这个时候她恍然发觉原来肢体语言远比任何话语来的有力。他需要拥抱吗？即使这里是控室，即使其他人即将来到控室。也不要紧。真壁现在只想分担他的情绪。

——那一个月里，他一定过得不好。

其实这些依靠伤情报告就能了解，真壁不是这一次的主审，也由于案情的特殊性，她没有看报告的权利——其实是她没有看的勇气。她想知道，想被梶山信任，但并不想探究他极力想要隐瞒的事情。太微妙了。她第一次无法顺利的解构自己的想法。也无法——无法让自己尝试着解构梶山的想法。

梶山没有抽开手，反而轻轻回握。然后那些晦涩难言的痛苦尽数褪去，他露出笑容。“……别这么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我没事。”真壁用拇指来回抚摸他的手背，其中并没有一点暧昧的意味，她像是母亲一样，带着对从坚强外壳下露出脆弱的孩子的担忧、安抚，用一种沉默的支持和无条件的信任包容他。“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她轻声说。

梶山不擅长骗人。

真壁静静的握着他的手。这个时候她只要陪伴他就好了。

还是要说些什么。

梶山看着真壁。真壁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梶山眼里是一种困惑和迷茫，不是对于现在的状况。他似乎想告诉她一些话，可是又被现在的沉默所禁锢。

“梶山……我会保护你的。”她说出这句话。又觉得突兀，慌忙补充：“也不是——反正我会和大家一起保护你的嘛。就是——就是——”为什么想要表达给他的时候，这么词不达意。太奇怪了。我明明是审讯官。这种表达能力太糟糕了——

明明就是想说不想让你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这样——强迫自己露出来的笑容。

“真壁。”他松开手，但是语气很温柔的说：“谢谢你。”真壁意识到，他们错过了坦诚的机会。

——不用谢我。

真壁知道。

其实她才是那个总被他保护的角色。不用探究那些痛苦的回忆——她不用假设都知道，那一定是坚强惯了的梶山都难以忘却的痛苦，不如说正因为坚强惯了，梶山才难以忍耐了，他可以用来治愈自己的快乐太少了。

代替痛苦需要创造快乐。她可以用很长时间，让梶山慢慢把那些记忆忘记。给她时间就可以。

如果——

“梶山，以后就让我和你一起创造快乐的回忆。我会陪着你的。”这样说出口，他会是什么反应。真壁踌躇，犹豫之下却也还想开口。刚刚——梶山在向她求救吗？他用不自觉的希望和痛苦并存的黑色眼睛，用微微颤抖的双手。真壁并不是出于对自己恋情的渴望。她只是担心梶山。

过刚易折，这是她。过度逞强也会崩溃。这是梶山。

他们殊途同归，都是一样的人。

刚想开口，却被推开门的玉垣破坏了氛围，他拿着刚刚完成的文件，笑着问：“管理官今天可以去酒会了吗？大家还想给你办个出院的酒会呢。”

梶山点点头，“不过我暂时只能以茶代酒了。”他又变成了和原来一样的管理官。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真壁却能断定他一定还是刚刚在审讯途中那副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容。

真壁错失了开口的机会，然后勇气很坦率地涌回了喉咙，面对梶山询问的目光，她笑着走在前头。

“啊——终于下班啦！”

“我说，真壁，你最好少喝点。我可没办法送你。”

真壁回身，无视一脸听到内幕而震惊的小玉，反而挑了挑眉。

“不用你送。”

“一个人回家比较危险。我不放心。”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坦率，眨眨眼又笑着跟在她的身后。

真壁停下来，然后笑着说：“那就一起回家。”

那就在回家途中，说完没说的话。

梶山沉默的盯着杯里的酒。

回想起控室看到的那个混蛋。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又害怕他说出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内情，怀着莫名的心情进行了最后阶段审讯。伤情报告在梶山和部长的坚持下，变成了只有上级可以看的档案。他可以佯装大家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种怜悯中可以——让他不再那么如坐针毡。

至少真正可怕的真相，他们不清楚。他们只清楚的是梶山身上的针孔，刀疤……只是这些。梶山的坚强不显得那么可笑，这种坚强还可能被不认识的人拍拍肩膀，说真男人的程度。

所以他没说。

大家不知道。

太好了。

梶山胜利被痛苦和焦虑折磨太久。得知他只说出了注射的事情，全身的冷汗终于停了下来。他还能用正常的态度面对真壁和其他同事。只有这一件事就足够感谢上天了。特别是真壁，他无时无刻都被那种焦虑和慌张笼罩，生怕她的眼里流露出同情。简直是最残酷的刑罚，只要他稍微幻想一下，就会被那种沉默背后的意味击落。

——没事吧？

——没关系。梶山。

——我在你身边。

这种话都对他伤害太大。她出于体贴说的话，却让梶山无法忍耐。很难形容。他恍惚知道这是一种心理的问题，他像一个被强奸的女人，陷入一种难耐的羞耻感。还有一种负罪感。除此之外还有痛苦和超出自身的淡漠。

这几种完全不关联的心情在他心里纠缠，最后让他只能在真壁面前露出虚假的笑容。甚至真壁以往会治愈他的气息，依靠她的笑容才有生的勇气的自己，开始恐惧这种笑容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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