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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利茲酒店,10

小说: 2025-08-18 09:00 5hhhhh 7760 ℃

女孩之死

女孩沒有名字,如同初夏的原野中所盛開的野花,沒有人想過要特地為她們命名。

女孩沒有家人,於是弗利茲子爵便將她納為女傭,讓她照顧女兒們的生活起居——席納、羅塞與瑪利亞,這是弗利茲子爵的三位女兒,身為驕傲的父親的他以芬芳華貴的花朵替她們命名,又讓郡領內三個最繁榮的新興城市以女兒們命名,用以慶祝她們的誕生。

「祝福弗利茲子爵!祝福弗利茲子爵!」人民們在街市中歡呼,吃著溫熱的麵包配鮮甜的麥酒,林野中肥美的鳥獸獻給了高雅的貴族和管納稅賦的官吏。人民們偶爾才能夠瞧見弗利茲子爵騎著駿馬的身影,傳說他仁慈英俊而且才華洋溢,城堡中懸掛著他的肖像,每一抹油彩無不是畫師對他的褒讚。

人們也聽說了,聽說席納小姐的聰慧伶俐受到王城學士的讚賞,聽說羅塞小姐擁有皇家劇院名伶都嫉妒不已的靈透嗓子,聽說瑪利亞小姐遺傳了子爵夫人的精緻美貌,一顰一笑使人傾醉不已。

女孩知道自己與子爵的女兒們不同。縱使陽光以相同的光采編入她金黃的髮絲,曠野上的風同樣承載她的笑聲至遠方的樹林,青幼的草同樣柔柔地搔刮著她細嫩的皮膚,但是她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因為女孩不是弗利茲子爵的子嗣。

女孩沒有家人。

女孩沒有名字。

那一年,帕拉迪島迎來了一場嚴冬。

即使在雪融之後,貧脊的泥壤無法復育綠意與花香,鳥與獸不再回到凋枯的樹林中繁衍,受病痛折磨的人們無法生養耕種,只能夠沿著瑪利亞市、羅塞市、席納市的街道乞討,讓砂石磨損了他們僅有的衣物,直到膝上的傷口滲血化膿,削瘦地剩下乾柴的骨架。

「請拯救我們!請拯救我們!」哭喊聲在弗利茲子爵以鑄鐵的粗鍊層層深鎖的門前迴盪不絕。子爵的庭院裡種滿了甜美碩大的紅蘋果,引水灑灌的草坪鮮綠如畫,倉庫中擺放的麥穀金黃而飽滿。人們也聽說了,聽說子爵餐餐享用肥嫩的春雞或者乳豬,聽說夫人挪用收取的賦稅添置精緻的綢緞禮服,聽說子爵的三個女兒將陸續迎來適婚的年紀,屆時必會舉辦盛大奢華的典禮豪肆慶祝一番。

「請聽我一言,我的好人民們!」弗利茲子爵站在人群之前,群眾抗議的聲響與夏日的蟬聲幾乎將他急切的呼喊所淹沒。「我們之中出現了惡魔!你們的飢餓、不幸與痛苦,都是女巫、術士以及追隨他們的叛徒所造成的,是他們對我們降下了詛咒!」

「惡魔在何處?」人群裡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在你我之中,可能是你德行偏差的妻子或者乖戾孤僻的叔父,可能是城裡的異教徒或者家中的奴僕,可能是任何人!」弗利茲子爵高舉著雙手。「好人民啊,我已束手無策。我美麗的女兒們突然身染怪病,她們雙目無神、肢體扭曲、尖叫不止,最優秀的醫生也無法治療她們。我的好人民啊,請助我將我們之中的叛徒繩之以法!」

關於巫術的謠言如同疾病和野火,在城鎮之間蔓延。

「我聽說那個販賣書籍的年輕人知曉巫術。」一個屠夫向鄰居的樵夫說道。「他已經許久未來禮拜堂禱告,並且總是在街上散布可疑的思想,這肯定是惡魔崇拜者。」

「住在溪邊的那個窮孕婦,她肯定也受到了惡魔的誤導。」乳母對她的雇主嘆聲道,懷裡抱著哭啼不已的嬰孩。「她的丈夫死得早,我聽說她已神智不清,夜裡盡是歇斯底里地哭嚎著,沒有人敢接近她……噢,肯定是她害了子爵可憐的女兒們。」

「不,我聽說女巫另有其人。」在一旁的好事之徒連忙插嘴。「我聽說那個沒有名字的女孩是個女巫,多麼惡毒的人!弗利茲子爵慷慨收留她,她卻對他降下了詛咒!」

人民激憤地圍捕、捉拿任何他們認為通曉巫術之人,將他們獻給了弗利茲子爵。

女孩無從辯解,因為她沒有名字,亦沒有家人。

「女孩!我於你有恩,你卻如此對待我,對待這些善良的人民!」弗利茲子爵對她說道,用精緻的銀杯盛裝著毒酒,遞到女孩的面前。「聽說女巫的視線如蛇蠍之毒,可以魅惑人心。喝下這杯酒,女孩,我將奪去你的視力,讓你無法繼續詛咒我的人民。」

女孩極力反抗,沒有了眼睛,她便無法欣賞清晨與晚霞,沒有辦法看見銀器眩目的光澤或者人們的笑容。

但是弗利茲子爵聽不見她的苦苦哀求,毒酒滑下了她的食道,讓她在劇痛之中墮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他將她押入了莊園裡的地窖,那裡潮濕悶熱、蟲鼠肆虐,直到女孩認罪之前,她都不能離開那個牢房。

女孩不懂,身為無罪之人的她為何需要認罪。

認罪,並且指認其他惡魔的化身的囚犯皆獲得釋放。

不認罪者被帶到了弗利茲子爵的禮拜堂前,讓村民們以火焰淨化燃燒。

女孩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逃出了她的地窖,夏蟬的聲響替她隱藏蹤跡。但是逃了沒多久,一個平日遊手好閒的獵戶在森林的邊緣發現了女孩,他用粗糙的繩索將她綑綁,又用燒紅的鐵鉤挑出了她的腳筋。

「這樣你就不會再逃跑了,女巫。」獵戶洋洋得意地笑著。他將五花大綁的女孩賣給了發號通緝的弗利茲子爵,用著換來的金子買醉、玩弄妓女。

女孩尖叫哭泣,吸引了一位來自王城的督察的注意。

「這是怎麼回事?」督察大聲質問一旁好事愚昧的人群。

「這名女子是個女巫!」弗利茲子爵高聲呼喊。「她降下詛咒折磨我的愛女,她讓這片土地貧脊無法耕種,我的人民們都被賦稅給壓得喘不過氣來……督察大人,請懲罰這個低賤、沒有名字的女孩!」

「若您說這個女孩是女巫,那麼她必然是邪惡之人了,尊貴的子爵大人。」督察說道。「來人啊,給我一把鉗子,再把她綁在那張椅子上!我必能讓她吐出實話,承認自己有罪,以保全弗利茲子爵大人的名譽!」

村民們粗暴地將女孩按在刑椅上,讓督察一片一片地扯下了她的指甲。但是她依舊堅持自己清白無罪,她說她敬愛著子爵以及她漂亮的女兒們,絕對不敢傷害她們。一日、一夜過去了,蟬聲鳴鳴不止,血液將督察與村民的衣袖染得透紅。

「公正的法官啊!」村人們拉著奄奄一息的女孩來到了法庭。「請判死這個邪惡的女巫吧,否則這座島上將沒有正義!」

法官看了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女孩一眼,心中湧生了一絲憐憫,但他胸懷中沉甸甸的錢袋使他欲言又止。

「各位村民,你們的行為已經叛離正道,為何要無憑無據地指控一位可憐的女孩為女巫……但是,或許惡魔正是以這樣幼小無害的姿態,在我們之中為非作歹、挑撥離間。各位村民,若你們的心智沒有被邪惡所蒙騙,那麼她必然是一位女巫。」

「法官聖明!法官聖明!」圍觀的村民齊聲歡呼。

「我將剪去這個女巫的舌頭,讓她無法再說出欺瞞大眾的謊言。」法官招來了他的劊子手,手裡執著一把生鏽的鈍剪。

「法官聖明!法官聖明!」圍觀的村民齊聲歡呼,聽著女孩絕望的哭喊。

蟬的鳴叫日夜不絕,令人瘋狂。

在嚴冬之後,帕拉迪島迎來了一個無雨的酷暑。河床枯竭,露出了河底龜裂的土壤和無數的魚屍,乾燥的草原與樹木引起無法撲滅的烈火,鳥獸四處逃竄、不得安寧。處決了無數女巫與術士的村民們依舊無法果腹,餓死的屍體在街頭曝曬,痛苦的哭喊聲在城市中迴盪不絕。

「讓我們燒死最後一位女巫!」司祭帶領憤恨的群眾高喊。「若她不接受淨化,神將持續懲罰這片受到詛咒的土地,我們的老弱將不得安生,我們的青壯將無法耕耘,我們的孩子將疾病纏身!」

「燒死那個女巫!燒死那個女巫!」人民們高聲附和著。他們來到的弗利茲子爵的莊園,在他莊嚴神聖的禮拜堂前菌集,升起了熊熊火焰,熾熱的火光照亮了他們癲狂的臉孔。

女孩已經無法替自己辯護,全身淋上了石油,被司祭推進了火焰之中。

沒有名字的女孩和夏日的最後一聲蟬鳴一同死去,她的屍骨被埋葬在沒有名字的墓穴中,不被弔念,不被記憶。隔年風調雨順,農民豐收,城市裡再次聽見了孩子們歡喜的嬉戲聲,子爵的女兒們也從駭人的疾病中康復,再次於華麗的舞廳中談笑。

但是,弗利茲子爵再也沒有出現在人民的面前。

有人聽說,聽說每當夜晚到來,他便會看見女孩的身影在他的莊園裡徘徊不去,逼瘋了那個高貴的、擁有一切的子爵大人。有人聽說,聽說那個女巫在死前給子爵大人降下了最後一個詛咒,詛咒他將永遠記得自己的罪行,詛咒他成為一個邪惡貪婪、殘害生靈的妖物。

又過了幾年,王都裡興起了君王集權的思潮,貴族大勢已去,弗利茲家族也不得不放棄他們的莊園與城堡,從此流落四方。

但是聽說,聽說每當蟬聲再次響起,女孩仍然在空蕩蕩的弗利茲莊園內徘徊不去,尋找和她一樣孤單、沒有名字的靈魂的陪伴。

〈女孩之死〉

雷恩哈特——856年11月3日

收錄於《帕拉迪異聞錄:短篇集》

「艾連。」

里維在庭院裡那棵巨大而蓊鬱的樹木下找到了那個人,他倚靠著樹幹而坐,膝上攤著今日的早報,尤米爾親暱地依偎著他。兩人受著蟲鳴與濃蔭的庇護,潑彩似的綠色光影在他們的身體上暈染開來,纏綿不絕的雜響交織成一襲模糊了他人視線的帳紗,與世隔絕,像是一場白日夢那樣朦朧虛幻。

艾連聞聲抬起了翠綠的眼眸,讓里維為了自己的侵擾而感到了些微的罪惡感。

「找我們有什麼事嗎,阿卡曼探員。」那人偏了偏頭,一手輕輕地扶著尤米爾的頭顱,淡金如絲的細髮從他的指間流瀉。幾隻周期蟬爬在了他們的衣襬上、脖頸上,但是他們看起來不怎麼在意,彷彿那些蟲子如身體的延伸一樣自然。

「關於尼克司祭、羅伯夫議員、古洛斯局長的謀殺案,我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你。」

「我以為你已經為了這件事把吉克帶進警局裡一次了,阿卡曼探員。」艾連挑起眉毛,語氣平淡,甚至可以說是興趣缺缺。「無論你有多麼想要相信他有罪,吉克沒有殺了那些人。」

不,纏繞在艾連語句之間的並不是冷淡或者缺乏興致,而是一種隱晦的敵意,里維發現,這讓他對自己正在追尋的真相產生了些微的遲疑。或許他的判斷力真的受到私情的影響,總是相信著葉卡與他的旅館隱瞞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祕密,一個被噤聲的禁忌,隱藏在那身昂貴的訂製西裝之下。那麼,艾連葉卡究竟是受害者或者共犯,他想要確認這一點。

恐怕是後者吧,那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在里維的耳邊竊喜著。

「的確,我們先前做的調查已是徒勞無功……不過我今天想要和你聊一聊,艾連。」里維朝那個如一道謎語般漂亮的男人伸出了手。「你願意和我去散個步嗎?」

艾連上下打量了里維許久,最後似乎懶得提出什麼拒絕的理由或者手段,便答應了他的請求。但這不代表艾連願意牽起里維遞出的手,像隻驕傲的野獸,自顧自地拾起了擺在腳邊的拐杖,又搖了搖尤米爾睡意朦朧的嬌小身軀。她月光色的眼珠緩慢地眨著,米白蕾絲的裙擺上勾著的蟬被輕輕地抖落,摔進了柔軟的綠草中,抗議似地拍打了幾下勾著純金線條的薄翅。

「你想去哪裡呢,阿卡曼探員?」艾連一手撐著拐杖,另一手抱著緊緊環著自己的脖頸的女孩。

「那邊的樹林。」里維往旁邊指了指。「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是在果園另一側的禮拜堂外,沒錯吧?我們這次換一個地方……在這裡借住了那麼久,還沒有機會把整個弗利茲酒店走一遭。」

艾連輕笑出聲,但里維不是很確定那聲音裡迷人的頻率所代表的究竟是嘲諷,或者真心地認為自己的語句中有什麼有趣的結論。

里維走在前方,艾連與尤米爾跟著他的腳步,維持著一個固定的、曖昧的距離。他的眼角餘光只能偶爾捕捉到一抹膚色或者金色的、棕色的細髮,看不清楚完整的輪廓勾勒,就像他在401號房裡做的夢一樣,像是風或者一聲輕輕的嘆息。

艾連與里維走得不進,但是近到足以讓他嗅到那人身上的氣味——樹葉與泥土,棉花與報紙的油墨,以及那天在他髮梢上聞過的罌粟花香,揉合進百合獨特的芳郁之中。

「你真正的名字,叫做什麼?」

「艾連.葉卡。」他答得很快,沒有一絲遲疑。

「在這座島上叫做艾連.葉卡的人不少也不多,但他們都不是你。或者說,你並非來自帕拉迪島?」

「是嗎?但我確實是出生在這座島上,在離這裡有一段距離的一個小村莊……那麼你換一個方式問我吧,阿卡曼。」

「……你在證件上登記的名字,叫做什麼?」

「庫爾迦。艾連.庫爾迦。」那人回答道,他的聲音有些飄忽,恍若幻覺所製造出來的殘象。「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這個名字了……庫爾迦這個姓氏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這裡的人都知道我是葉卡。」

「是嗎。」艾連.庫爾迦,里維在心中複誦那個陌生的名字,試圖從那些音節中找尋一絲不尋常,任何一點微不可察的線索。「不過你和葉卡……你們不打算結婚?」

「我和吉克的關係沒有那麼單純,但也沒有那麼複雜,阿卡曼探員。我們一定要登記為伴侶,白紙黑字地寫在政府文件上,你才願意相信其他人也有愛的能力和自由嗎?」

你和那個人還真像,艾連又輕聲補了一句,語尾有些顫抖,但或許是里維錯聽了。

「那個人是誰?」

「我以前在軍隊的長官,他是一個優秀的士官長,不過我不會告訴你他的名字,被吉克聽到那幾個字他又要發脾氣好幾天了。那個人和你長得也很像。或許這也是他特別厭惡你的眾多原因之一。」

「所以葉卡是個容易忌妒的愛人。」

「不完全正確,不過你要這樣相信的話也是你的自由,阿卡曼。」

艾連說,他在十六歲那年進入軍校,畢業之後駐派於托洛斯特陸軍基地,十九歲那年戰爭爆發之後,他才在一次任務中與那個名字不被提起的士官長相遇。退伍之後,他便一直待在弗利茲酒店裡,和葉卡一起。

哪一場戰爭,里維有些困惑地問,但艾連並沒有回答。

「我十歲的時候就認識吉克,他那個時候還很年輕,長得和現在也不太一樣……該怎麼說才好?他那個時候還沒有蓄鬍,也還不用戴眼鏡,講話的方式也更有禮貌一點,但總讓人覺得他有些作做。」艾連的思緒游進了回憶,逃出了里維的掌握。「我二十三歲的時候退伍……那個時候我已經一個親人或者朋友都沒有了,是吉克來軍營接我的。他需要一個家人,而我想要能夠愛人,所以我們就在一起了。」

他們來到了一排紅磚的矮牆前,此處分隔著弗利茲酒店的所屬土地和與之相鄰的農地,在濃密的灌木叢之後是一條公路支線,偶有兩、三輛車子駛過,揚起了細碎的土塵和剝落的柏油。

艾連在矮牆前驟然停下了腳步,但里維繼續向前,翻越了矮牆之後走到了公路邊的一盞路燈下,彎腰拾起了一束已經枯黃的百合花。

「這裡在幾個月前發生一場車禍,造成一個移民家庭三口死亡,肇事駕駛逃逸,警方一直沒有辦法結案。駕駛座上的父親、後座裡懷孕的母親,還有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女孩是被拋出車體外的,鑑識科的人認為她並沒有立即死亡,可能還掙扎了一陣子試圖尋求救援,但還是撐不到急救人員趕來的時候。」

那雙漂亮的翡翠色眼睛從矮牆的另一端凝視著里維。

艾連緊緊地擁著尤米爾,彷彿深怕她會從自己身旁離去的樣子。

「阿卡曼探員,你帶我來這裡,究竟想要和我說什麼?」

「後來,漢吉……佐耶探員,她在檢視古洛斯局長的往來訊息時發現了多則用詞古怪,而且前後不連貫的電子郵件,好像中間有許多則被刻意刪除的樣子。」

里維回望那雙令他癡迷不已的綠眼眸,此刻那人的視線就如同他的愛人那般冷酷。

「結果那位肇事逃逸的駕駛,就是古洛斯局長的長子,那天晚上他醉得幾乎沒辦法好好走路,但還是選擇開車返家,途中在這個人煙罕至的路段與移民一家人所乘坐的轎車發生追撞。古洛斯局長愛子心切,於是利誘或者脅迫地方警察竄改附近路段的監視器……你知道這些事嗎,艾連?」

頓時世界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蟬聲,蟬聲如耳鳴一般在里維的顱內尖銳地四處奔竄。

「我不知道,阿卡曼探員。」

那個人在說謊。

「如果你有想起任何有助於我們釐清案情的資訊,請盡速聯繫我們,葉卡先生。」

吉克不用從筆電的螢幕上移開視線,便能聽出那是艾連返回套房的腳步。

起初吉克是不習慣的,那個不平衡的音律,每一聲失衡的節拍都在提醒著他那片佔據了艾連左膝的疤痕,以及其他的、看得見的或者已經消失無蹤的傷跡,那些他亟欲假裝不曾存在的事件……但是時間都已經過去,他們在這間旅館裡見證了無數季節的更迭,看著蘋果甜美的花朵熟成了飽滿多汁的果實,接著落葉簌簌地墜落枝條,讓他在雪中替艾連一次又一次地圍上那條鮮紅的羊毛圍巾。

這裡是他們的樂園。

但是這個樂園又能存在多久呢?

吉克認為自己已經在這些年之間做足了道別的準備,準備再次接受傷痕與痛苦,接受分離與死亡,但結果他還是和許多年前的自己一樣,渴望著艾連的愛情,但願他們真的如同傳說或者禮拜堂中的禱詞一樣,他們的血液與靈魂將互相勾結纏綿,無法分離彼此。

吉克願意與艾連共享生命,他也願意與艾連接受死亡。

或許就像許多年前的那個人一樣,吉克幻想著能被共葬在艾連的墓穴中,毋須碑文或者哀弔著他們的花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兄弟與愛人的骨骼長眠於此地,在土壤與植物的盤根中沉睡。

「你在做什麼很重要的事嗎?」

艾連站在吉克身後,垂下頭來依偎著他的頸窩,柔軟的雙唇貼在他逐漸加速的脈搏之上。

「很不幸的,我還真的不回這封信不行。」吉克有些惋惜地說,但還是允許艾連的親吻和意圖明顯的挑逗,感受著那人的體溫與有些急促的氣息。「是馬迦特,別忘了他明天還要來這裡巡視我們……主要是想要看看我有沒有當隻聽命行事的好狗,不過他可能也會想要來看看你們過得如何吧。」

艾連深吸了一口氣。

「原來馬迦特也會關心我們過得如何,我以為他只當我們是一些礙事的幻覺,巴不得能夠早點讓皮克來把我們收拾乾淨?」

「皮克妹妹想要對我的艾連出手,還得先過我這一關呢。」吉克試著以一個更為輕鬆的語調說道,但最後反而像是聲痛苦的喃喃自語,像是他也在說服著自己。「……馬迦特也不是什麼冷血的人,要他做這種事,應該多少還是會有些罪惡感。」

「罪惡感嗎。」

「你們什麼壞事也沒做過,只是被困在這裡而已……和尤米爾一樣,你們是無辜的。」

吉克送出了郵件後,手指按下電腦側邊的按鈕關閉電源,失去了光亮的螢幕成了一面漆黑的鏡子。表層浮著艾連綠色的視線,以及尤米爾安靜地坐在貴妃椅上的身影。

「尼克、羅伯夫、古洛斯,他們不是無辜的,他們是該死的罪人。」吉克起身,他將艾連抱了起來,拐杖衰落在地發出了不小的聲響,但此刻的他已沒有心情顧慮這些。他的舌入侵了艾連輕啟的唇瓣,又或者是艾連主導著這個缺氧的吻,他們從彼此的體內奪取對方溫熱甜美的氣息像是一種畸形的共生體,甘於依賴著彼此的沉淪與墮落。

他們的父親給了兩人相同的身高,但艾連比他要輕一些,托在懷裡並沒有讓吉克感到特別吃力。儘管如此,吉克仍然覺得他們與床鋪的距離過於遙遠,每一步都如十年般漫長,而他們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容許如此奢侈地揮霍。

「我們沒有錯。」艾連抬著有些迷濛的眼睛望著吉克,臉頰潮紅。

「我們沒有錯。」吉克重覆道,捧起艾連的臉頰。「我們彼此相愛,怎麼會是錯的?」

噢,以愛之名!

此時的吉克或許像極了古利夏,但他已經放棄了理性思考,只願再愛艾連一次,在他的死亡之前,讓彼此的喘息、呻吟、親吻與愛的細語永恆烙印在他們受詛咒的軀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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